二十八節 顧忌威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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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揮戈逐馬!
    狄阿鳥抬頭,就見樊英花揣雙棉袖,邪邪笑在麵前。她頭上戴頂暖帽,腳下套軟底快靴,白皙標致,一副少勞處優的模樣,似乎和普通的生意人沒什麽區別,但細細留意,身上還是多了一種奪人的氣度,尤其那雙粘上的胡須,細細長長,邪氣奸詐,讓人感到厭惡。也許讓人感到邪惡和厭惡正是她的本意,避免別人過細打量,看出其中破綻。
    李思廣後到麵前,阻攔不及,遲疑片刻,連忙打哈哈“認錯人了吧?!”
    狄阿鳥因不知道她衝來的本意,怎麽切入兩人的關係,隻好怔怔不動。
    樊英花打聽狄阿鳥並不容易,從客棧知道隴西李家的人,這幾天一直讓人貓在門口,等狄阿鳥送上門,剛剛確定狄阿鳥露麵,生怕錯了時候,失之交臂,這才衝了上來。她並不是要迫切地和對方扯上關係,轉而一笑,用上幾分調侃的語氣,評價李思晴“這位姑娘好生貌美,像九天仙子現世了一回。”
    李思晴滿臉羞紅。
    李思廣覺得這人和狄阿鳥之間有話沒說,也不多追究,一揮袖子,作不耐煩樣兒衝二人喝“走,走。”
    兩人如蒙大赦。
    狄阿鳥牽上李思晴,一前、一後出來。
    鄧平年齡還不大,與哥哥相比,心計僅僅局限在錢財得失,此刻坐那兒,不停地修自己的指甲,想這姓李的有心巴結,要不要借個機會整兩個錢花花,認識了,吃頓飯,對自己有什麽好處,聽得人從裏頭出來,不耐煩地嚷“老陸。你妹子是臭八怪麽……”
    兩個人刮一陣風,從他眼前過。
    他靈敏的鼻子立刻一顫,追看過去,見一身飄飄的女裳,裹了道香風往門口去了,不由猛一直腰。
    正要覺得自己已經錯過了,隻能從這婀娜的身姿來回味相貌的時候,那仙女一樣的姑娘停下腳步,站在門口,回望了一眼,一雙汪汪泛波的桃花瓣裏養著兩顆秋水寒星,就像是把人給看到了,攝得人渾身發軟。她不滿地一掙前麵的那隻手,回頭喊了一聲“哥。”
    鄧平心說“她看我了。”
    不自覺朝李思廣看去,再回頭,門口的人已經走了個不見,隻剩下幾點濕痕和惆悵。
    過上一會兒,他還是放不下,就裝作不經意的樣子站起身,走到窗口,推窗透氣,舒目四張,望見下麵有個穿作破爛的大漢衝那仙女般的姑娘吵吵什麽,更覺得心裏窩一股邪火,心中立刻就想我爹是本城校尉,我娘最疼我,在這兒,我什麽給不了她?!我什麽都給得了她。
    李思晴倒沒想著誘惑誰,她的眼睛是哭腫了的。
    到了外邊,狄阿鳥還在衝她叫心疼,跟她說“怕我被人家打死呀?!怎麽可能?!打死老子的人,還沒有出世呢?!”
    李思晴不快地嘟噥“那咱也不能就這麽算了?!”
    狄阿鳥把她背到了身上,一邊往家挪,一邊說“你個傻丫頭,老子來這兒,是怎麽來的?那是流放,不吃點苦頭還叫流放?!為啥流放,那就是以前氣太盛,太招搖,到了今天,咱還能不吸取教訓嗎?能挨人家兩下,幹嘛非要計較?跟咱打架的都是沒飯吃,討口飯的農民,誰動他們吃的,他們跟誰急,又不是跟咱有啥仇,有啥怨,事情都過去了,咱還跟人家鬧個沒完麽?!”
    李思晴鼻子一酸,問“那他們打你,就白打了?!反正他們打你,我就是不願意?”
    狄阿鳥無奈,說“我都願意,你咋就不願意呢?!”
    他笑了笑,說“聽你相公我的,要學會戒急用忍,你相公是啥人?沒有緣由,就吭也不吭一聲就受人家的氣麽?!你相公想的,你想不到,這才僅僅是個開頭,以後的路還長著呢。咱咬咬牙,挺過去……到時候,就好了。”
    李思晴問“那挺到什麽時候?!萬歲赦免你?要是,他永遠也不再赦免你呢?”
    狄阿鳥吃了一驚,旋即說“你別聽人家瞎嚷嚷,萬歲是聖君,聖君誅心,他也許就是讓我自己都覺得不會被赦免,絕望,再赦免我。”
    他慢慢地走著,體力的不濟和情緒的折射使得腳步有點蹣跚,卻還是說“不過,他隻要不立刻殺我,事情就會出乎意料。他無論怎麽地高看我,還是在小看我,他永遠也不會明白,我一個階下囚能做些什麽,但實際上,我什麽都成做。”
    他很快又多出信心,更像是自言自語“要我是他,我也不會殺我的,因為不是我自己做出來的時候,我自己都不知道我還有什麽危害,阿晴,以後,我們的日子肯定會很苦,不過你放心,過不了多久,我會讓你過上好日子。”
    李思晴終於高興了一點,小聲說“我想吃烤鴨了?!他們家的肉太硬,啃不動,上次在京城,你買的,真好吃,都讓褚怡那個饞嘴貓吃了。”
    狄阿鳥想到她的哥哥改天一走,她就永遠地留在這個寒冷的北方,住大炕,持家務,過日子,覺得自己要是不滿足她,就太對不起她了,就把她放下,找一旁的熟肉店,到了,才記得自己根本沒有錢,隻好獨自在內,和一位大嬸說好話,先欠一下。
    雕陰曆來發放地,做生意的不看人,隻講錢。
    狄阿鳥無論怎麽證明自己就是旁邊那家鐵鋪裏的,買熟食的老婆娘還是一句話“我又不認得你。”
    狄阿鳥害怕外頭等著的李思晴知道,就把自己全身上下找了一遍,找到一塊玉佩,一把短刀。
    玉佩還是上次黑明亮聽說自己買假玉佩充場麵後孝敬的,賣熟食的婆娘卻不信玉佩值錢,比較一番,要了短刀。狄阿鳥是流犯,本來就沒打算帶刀,隻是覺得不太平,才當遵守風俗,揣把短刀,見這婆娘固執,拔出來揩兩揩,讚賞說“有眼力,這是把寶刀,先放你這兒,有錢了,我來贖。”
    他出來站在那兒,手裏提著一隻大鵝腿,李思晴就站在前麵等著,往前一邁步,突然記得自己幼年時,父親買鵝沒有帶錢,抵押短刀的往事,想想現在,自己也成家立業,當了這個家,心中不知是悲還是激動,就說“思晴,你偷偷吃,吃完了,咱再回去,別跟別人說我給你買鵝吃了。”
    李思晴想不到,問“啥?!”
    狄阿鳥也想不到,打哈哈說“我說著玩的,是怕阿狗一鬧,一圈孩子都饞。”
    這麽一說,李思晴便不吃了,跟狄阿鳥不聲不響回家,見阿狗他們正在玩,給了他們。肉太少,阿狗吃兩嘴,給別的小孩,小點的孩子啃一口、半口,大點的都幹咽吐沫,不吃,想來想去,打一旁慫恿阿狗“你疼你阿哥的兒子不?!”
    阿狗一聽,樂顛顛去找他侄兒……
    此後,狄阿鳥睡他的覺,段含章卻把鵝腿擺到麵前,慢慢研究了。
    夜晚,狄阿鳥一起來,從王統領那兒來的人就在等著,一是為了說,人家在西城外給自己找了片房,一是為了告訴說,莫藏回來了。
    狄阿鳥讓人給自己找了件舊時的皮袍,上下有條不紊地收拾一陣兒,走的時候,兩眼在黑夜中閃閃反光。
    因為是有人來請的,趙過沒有跟去。
    洪大盆他們幾個人夜裏來探望,和李多財坐在院子裏商量白天的事。趙過幹脆借月光和雪光磨刀,時不時扭頭,跟幾個惟恐天下不亂的人嚷嚷“要是不滅他們的村,以後我就不要見人了。”
    楊漣亭琢磨說“這事最好從長計議。”
    趙過這就說“計議個屁,阿鳥的一世英明,都毀在我們倆的手上,要是不趕快計議,以前的兄弟,都要不服了。”
    老範也在,陡然聽到,好像是聽錯了。
    他不知道趙過具體所指,但對趙過這想法本身有點兒意思,說“不要衝動,還是找一找官府。”
    趙過說“找什麽官府?!我今天晚上,一人一刀殺過去,殺殺幹淨,明天,一人一馬逃走,到草原上避一避……”
    這話是沒人信的,人人都覺得他吹噓。
    隻有楊漣亭知道狄阿鳥都跟朝廷打過仗,瞪大了雙眼,失聲叫道“你這一走,害的是誰?!”
    趙過想一想,說“那我就不走了,送給官府殺好了。”
    老範有府城的,慢慢地說“瘋話都別說了,以我看,讓老陳出麵,嚇嚇看,把他們嚇軟了,他們上門求饒,也不損小相公的名頭,是不?嚇不住呢,也等於官府出了麵,不吃官,自然也不吃縣衙,就成了謀反……”
    話沒說完,趙過品出味道,駭然道“毒呀。我跟阿鳥說說去。別的法兒他不願意,這個法兒,他肯定願意的。”
    幾個人越想越覺得好,把老範誇個飄飄然,他們就等狄阿鳥回來,請示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