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節 心裏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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揮戈逐馬!
路上鋪了薄雪,馬路上走馬車本沒一點兒問題。可為了牧場的安全考慮,安縣長和王誌都準備把牧場設到山裏,在馬車外說事兒,這田小小姐充分顯示了一回紈絝作風,她寧願選一個遊牧人騷擾到的地方,也不肯走下她那輛舒適的馬車,坐轎子進山。
這車套了四匹馬,大不說,上頭還乘坐四人,加上器皿,食物,美酒,裝載滿滿,別說是冬天,就是夏天進山,也難上加難。
安縣長想這樣招搖的一個小女孩,家勢不一般,千金脾氣,使勁兒給她曉以利害,說來說去,卻還是說不通,隻好去跟她的一個人模狗樣的師爺遞話,借他傳話給這小姐的大人。這個姓黑的師爺也不是東西,竟然縱容他們家不懂事的小姐,一行人隻好在半路上一轉,臨時改去了縣北。
當然,安縣長在為日後的軍民場擔心的同時,但還有一絲幸慶,因為田小小姐盡管有千金大小姐的脾氣,可她有大人呀,她看看,注意點兒安全,就當是遊玩而已,今天看了,明天,她的長輩們就會知道,會罵她,重新選定場址。
他這麽想,錯了,因為田小小姐,根本就是“白手起家”的,哪怕把場址選到拓跋巍巍的汗庭,隻要拓跋巍巍本人願意,也沒人過後罵她。
田小小姐紮著複雜的發型,帶著麵紗,盤腿坐在馬車裏,時而以手指撩起麵紗一二分,方便喝紅酒。
她身邊坐著一個英姿的少女,屁股上斜把短劍,對麵兒坐著兩個隨馬車搖晃的女人,其中一個,細眉俊俏,姿色出眾,再加上會作妝打扮,堪稱國色,隻是她時而掃視田小小姐,眼中卻始終帶有一種異樣的神色。
對麵的田小小姐卻不在意,她蒙著麵紗,看不起有多大年齡,讓人最為難忘的地方,就是一雙眼睛,一雙大得算瑕疵的眼睛,這雙眼睛太大,使得麵紗以上,除了粉乎乎的前額,隻剩下一雙笑意盈盈的眼睛。
還好,眼睛沒有雜色,沒有黃疸,黑是水銀般黑,白是潤澤地白,光彩照人,可也正因為瞳孔太黑,不像一般的雍族是黃褐色,再加上睫毛太長,鼻子太精巧,太柔軟,使得她具有一種異邦情調。
就算你不認為這是異邦情調,看過她吃食物之後,你也會這麽認為。
她吃的是羊肉,此刻正不停從麵紗下方往口中遞進美酒肉食,不時挪動著銳利的小刀,將肉割下來,再用筷子夾上,蘸點什麽,填進嘴裏之後,麵紗的微微顫動。
對麵的女子分明地相信,這些羊肉一定很美味,至少這丫頭片子就喜歡這種食物。
當然,“丫頭片子”這四個字,她是不敢吐出嘴唇的,她狷憤地看著這個稍有豐腴的小女孩,很容易就回憶得起,幾個月以前,這丫頭找到她那兒,是多麽的卑躬屈膝,而自己是怎樣高高在上,表現自己的大方,接受她的遊說,購買了別人不會認同的什麽“款式”,而臨走時她是多麽的貪婪,告訴自己她多麽容易控製。
可轉眼之間,這一切就變了,這個丫頭片子,不知到底勾結了誰,竟然鑽營了自己認識的一個人的產業,據說隻用一千兩銀子就簽下契約,一回身,貸了一筆款項,趁自己為難時,收購自己的產業,最可恨的是,自己明明知道她是落井下石,卻拒絕不了她給自己的一個辦法。
她還清楚地記得這個丫頭片子當時的謊話“我知道,這樣的價錢不公道,可你看不到你麵臨什麽嗎?你被追贓,躲過了一災,卻躲不過第二災,你保全了自己,得罪了多少人?!你這些行資,多少是自己的?!這是贓,朝廷不是不追了,而是緩你一緩,那些貴族,還在向你伸手,你應付得過來嗎?!你應付不來,你甩手給我多好?!這裏經營不善,為了交贓,轉賣了,哪管改換了門庭,東西大貶價,事情就了結了。貴族麵前,你也不得不定期出賬,這下讓人知道你做回了人,得來的錢,你當贓款交給朝廷,朝廷那邊,看你整個產業才賣了這個數,沒了出息,還找你追贓?!隻會把你當成交賬的表率,讓別人效仿。我是占了點便宜,可我占的便宜,也得私下算你一份兒,對吧。怎麽樣,考慮,考慮?!”
她當時就像小惡魔一樣,還利誘說“你知道,我還很小,隻因為一個偶然的機會,一個跑路的親戚給了我一筆錢。我一個孤兒,沒人管的孩子,我知道幹什麽?!想要個姐姐哦,我花這些錢買這買那,不是為了賺到什麽,而是為了你,真才難得,你在長月,有這麽高的名聲,有這麽強的能力,有那麽多的人脈,這些都是我沒有的呀,放棄你現在擁有的一點東西,我們倆共同開創和擁有一個新的三分堂,多好?!”
當時,她的確沒法拒絕,朝廷追贓,自己求現,把產業超賤價換錢補贓,一來朝廷不會再找自己了,二來自己也一窮二白了,而自己私下咬出去的那些貴族,也不會懷疑自己出賣了他們,而實際上,自己卻又在私下把一些財物轉到這個小孩名下,多好?!
而這個小丫頭靠著背後誰使勁兒,占回便宜,可她才多大,認識幾個人,今後把自己請走做掌櫃的,倚重的還是自己,說是二人平分三分堂,卻也不假。
於是,她出於這些考慮,就把該賣的一股腦地賣了,然而,到頭來,這小惡魔這一次,轉身一變,對自己不是那麽回事兒了,明裏說讓自己到這兒設櫃開創新局麵,實際上呢,卸磨殺驢,為了控製自己,還把自己和帶來這鳥不生蛋的地方了,把自己的弟弟送到別處上學,連同母親一起質押起來。
現在,她再也不姐姐,姐姐地叫了,叫什麽費丫兒,揮手招來,擺手揮去,擺明把自己當成她個人擁有的奴隸。
這個小惡魔,她怎麽會這麽陰險,怎麽有這等手段呢?!
每每想到這裏,她都恨不得撲上去,把這個丫頭片子撕成碎片。
可是她不敢,不但因為父親不在了,自己的母親和弟弟在別人手裏,而且自己認識的那個人,她都敢從裏頭掏掉大把黃油,自己在人家麵前鬥狠,也不是個兒。
想想,人家也確實厲害,轉眼的功夫,她搖身一變,回頭又跟官府跨上了,想想自己這一輩子,怕是要給這丫頭片子當牛做馬的命?!
蒼天,誰能來救我一救,難道我不夠漂亮麽,難道我不夠賢惠……
她想了一大圈,卻才發覺自己已到婚嫁年齡,卻還是個老姑娘,這智慧不及,才智不如,最後,連相貌也沒有依仗了,她自然悲從心來,嫉恨無比。
這時,田小小姐卻說話了“費丫兒,坐我身邊來。”
費青妲不由想一頭撞死,她相信,這是對方的報複,當初對方去京城,求自己的時候,自己確實,確實把她哄著,騙著,人家反過來居了上頭,肯定要不停羞辱自己,但她半點也不幹流露和反抗,連忙挪了過去。
田小小姐指手就是羊腿,說“拿起來,吃了吧。”
費青妲看看對方,一把小刀在田小小姐的手邊,不敢夠,看對方的意思,也是讓自己抱起來啃,想想自己一個淑女,要被逼著這樣啃膻羊腿,眼淚都要下來,卻是不敢違抗,拿起來。田小小姐又懶洋洋地說“費丫兒,你好漂亮哦,拿羊腿都這麽優雅,真夠讓姐姐妒忌的。”
費青妲頭一懵,確定對方是怪自己出醜不夠,不由分說,抱到嘴邊大啃。
田小小姐一伸手,短劍少女遞來一杯酒。
田小小姐可愛地晃晃沾油發亮的兩個指頭,作勢拍拍自己的小腹,奶味十足地說“我不能再吃了,再吃,就太胖了,我可不想像我阿媽那樣,長個大木桶的肚子。”她用手掌靠幾靠自己紗巾下的臉蛋,又說“我除了富有,還要漂亮。”
費青妲心說“就你這吃勁兒,做夢吧。”
田小小姐卻不知道,兀自陶醉地跟身邊的少女說“羅丫兒,我們終於開始富有了,我可憐的哥哥哦,卻不知道在哪兒受罪呢。嘻嘻。我這也算白手起家吧,我這樣的女人,睿智,富有,漂亮,能不能嫁給一個蓋世英雄呢,要是再有個年輕的巴特爾追求我,哦,一切就太完美了。”
短劍少女憋住笑,連忙說“小姐就是天上的星辰,閃耀的是寶石一樣光輝,能像磁石吸引寶劍一樣,吸引住一切巴特爾的目光,讓他們知道,隻有天鵝才能和雄鷹比翼,隻有……”
費青妲從羊腿下探出目光,去接觸短劍少女,看她是真心是假意,怎麽跟唱詩一樣。短劍少女卻微微翹了翹嘴角,停下來,說“可是,小姐,這樣的巴特爾卻很稀少,就像沙漠中萬裏挑一的駱駝刺,不好尋找。”
田小小姐認可,眼睛眨了幾眨,回頭看向費青妲,似乎嚴肅了起來,說“費丫兒,你肯定很恨我,是嗎?!”
費青妲一邊裝作貪婪,大啃羊肉,一邊急切搖頭。
田小小姐卻說“你騙不了我的。我今非昔比,你不得不靠我,對於一個高高在上的仙子,卻要兩手抱著羊腿,擦一臉油,心理又怎麽會平衡呢?!”
費青妲嚇了一大跳,懷疑她是試探自己,吐著肉沫分辯“不是,不是。”
田小小姐又說“你不要怕,我說把你當成姐妹一樣對待,就把你當成姐妹一樣對待,我身邊的人很多,就連我身邊兒,這個把我誇成星辰和寶石的丫頭片子,都不是我自己的人,他們聽別人的更勝聽我的,指不定,就什麽時候把我出賣,隻有你,才是我的人。”
費青妲駭然,抬了頭,發覺羅丫低下頭去,再看看田小小姐,發覺田小小姐像是發牢騷,卻沒有什麽不快,便靜靜地等著,發掘她背後的勢力。
田小小姐說“你是我收服的第一個人,而且是個漂亮的,有能力,有才幹的女人,完全屬於我,告訴你,我前些天一直在想,是不是要在你白白嫩嫩的屁股上蓋個烙兒。”
費青妲一個激靈,想不出這小丫頭片子還會生出什麽古怪念頭。
田小小姐說“可我知道,你心裏還在恨我,我要是再在你屁股蓋印兒,你就不會屬於我,是不是?!我知道你在懷疑,你在想,你口口聲聲說和我共富貴,口口聲聲說信任我,口口聲聲說是姐妹,為什麽還這樣對我,打我,扣我弟弟,我母親為人質,這是你心中的疑問,對不對?!”
費青妲想說一聲“是”,卻又不敢。
田小小姐伸出柔軟的小手,在費青妲光滑的臉上撫摸,說“我是抽過你幾鞭,可我心裏也心疼呀。這你不能怪我,你是誰,費仙子呀,一向高高在上,我又許諾把你當成我的姐姐,你會順從嗎?!不狠心抽你幾下,讓你知道,其實我也是會打人的,你會順從我嗎?!女人都是怕疼的,都是怕人凶惡對她的。”
費青妲愕然,不知這是什麽邏輯,信服了,旋即卻覺得屈辱,因為自己確實像她說的那樣,來時,是準備做個哄孩子的姐姐的,而受她搬弄,稍有不滿就挨皮鞭,自己現在確實不滿怠慢她,從而畏懼她,一切都得聽她的。
田小小姐柔聲問“你因而恨我,是嗎?!”
費青妲先是木然,旋即連忙搖頭,曲笑應承“怎麽會?!”
田小小姐又說“你現在肯定在心底問我,那你說把我當成姐姐,到底算不算數,天底下,哪有打自己姐姐的道理,是不是?!”
她自問自答說“不錯,天下沒有妹妹打姐姐的道理,除此之外,我也是要告訴你我想告訴你的第二件事,那就是,你我身份迥異,雖然你是我姐姐,卻不是我親姐姐,咱倆有主從之別,你想一想,我花費氣力收買你,拉攏你,托付給你大事,我幹什麽呀我,我總有一些為自己的理由吧?!我把你當成姐姐,你也能把我當成你的妹妹,可是,我還是你的主人呀。”
費青妲默然,因為這是個不爭的事實,當時,田小小姐對自己,也算是有救命之恩,等於把自己買了去,即便自己不情願,人家還是主人。
田小小姐說“隻要你把這些都記下了,記在心裏了,我們就是姐妹,我還會打你麽?!疼你都來不及呢。你給我好好辦事兒,你想要什麽,我就給你什麽,金銀珠寶,地位男人,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