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節 狼牙王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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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揮戈逐馬!
    楊二回頭向軍營一一說明這種兵器製作難度和昂貴的成本,軍營就把原定的三百把調整為三十把,並要他們先送樣品和草草繪製的圖譜。
    楊二這就把別人訂下的十把中的二把呈送軍需處,在得到上頭的讚揚之後,連忙去狄阿鳥,欲借原樣寶刀一看,正好,碰上穆二虎也托趕集的親戚上門,需要人陪酒,就上了酒桌,喝出幾分酒意,開口借刀,要求觀瞻。
    狄阿鳥喝了酒,加之楊二是親戚,又是工匠,穆二虎家來的鄉親都是朋友之數,一再給自己戴高帽子,有點摸不到東西南北,早忘了對段含章的反感,拍桌吩咐,讓路勃勃拿來“狼牙王斬”,給眾人開眼。
    路勃勃到了段含章那裏,給她說“我阿哥要給人觀刀。”
    放以前段含章和狄阿鳥的關係融洽,她雖然不高興,也不會拒絕。
    如今,兩人關係日益惡化,段含章覺得狄阿鳥已非心目中的英雄,而自己這三把刀乃先父遺留,舉世無雙,而且是自己的,自己才能支配,一旦有個什麽變故,三件重寶,就是自己額外的價值,生怕狄阿鳥騙去,據為己有,麵無表情地說“他喝了酒說大話,我這兒哪有他的什麽寶刀?!”
    路勃勃格外為難,不知回去,怎麽在一張張笑臉麵前回話,出來之後,在院子徘徊。
    狄阿鳥等不來刀,也不見路勃勃回來,心裏納悶,又推了趙過一把,讓他站門口看看。趙過站在門口一望,路勃勃低著頭,在外頭踱步,踢石子,連忙喊他進來。路勃勃無奈,就進去了,撒謊說“阿嫂夫人抱巴娃出去看梅花,不在家裏,我不知道寶刀在哪兒放著。”趙過以為是真的,就說“那你回來說一聲呀。”
    狄阿鳥給眾人擺擺手,晃晃起來,說“你個笨頭羊兒,在哪都找不到,我來。”
    路勃勃大吃一驚,連忙說“還是我再跑一趟,看看吧。”
    狄阿鳥一個勁擺手,從長凳後出來,抱著肚子,頭重腳輕地轉了兩圈,邁步便往外走。路勃勃走後,段含章把狼牙王斬拿在手裏,看幾眼,抱在懷裏,想這想那,覺得狄阿鳥一天到晚垂涎,總有一天把它奪走,暗想他貪圖安逸,威風都用在我一個女人身上,將來如果真來奪,我該怎麽辦好?
    說話間,狄阿鳥走到外頭了,老遠能聽到他跟仆人說話。
    段含章大吃一驚,翻身下榻,上看下看,不知哪裏能藏,用刀把掃到了搖籃。搖籃跌了下去。幸好榻低,搖籃裏頭墊得結實,孩子身上也包得結實,掉下去,搖籃隻是受了震動,側翻過來,孩子被推了兩個滾,滾到搖籃的框外,在那兒動動胳膊,嗷嗷大哭。她不舍得丟下刀,就一手拿到,一手提了孩子後背,塞進搖籃,再提起搖籃,放在炕上。剛剛放好,聽到背後一聲酒咯,她渾身陡然一震,轉過頭來,門口站在一身酒氣的狄阿鳥,摸著門框走到裏頭。狄阿鳥啊哈一笑,說“兒子哭了。”
    說完,浮跨一步,就到了跟前,扶著搖籃,晃兩晃,大聲說“休哭,一天到晚哭不停,來,給阿爸笑一個。”
    段含章把刀往胸前一掖,抬腳就往外走。
    狄阿鳥一時忘了刀的事兒,一抬頭,發覺自己來了,孩子哭,她要走,喊她說“回來,喂奶。”
    段含章回頭,狠狠地剜他一眼。
    狄阿鳥看到她懷裏抱著狼牙王斬,詫異地說“你拿刀幹什麽去?!莫非知道我要刀,給我送去。直接給我吧。你哄哄孩子,給他喂一喂奶。”
    他旋即覺得自己的邏輯有問題,用力晃一晃腦袋,往前走一步,希望能拿到刀。段含章卻猛地退了一大步。他被閃到,差點沒有摔倒,這就說“阿章,把刀給我,我要讓他們都看看我的寶刀。”
    段含章冷笑說“你的寶刀?!”她後退一步,紮了個拔刀的架勢,威脅說“你要給我奪?!就別怪我不客氣……”
    狄阿鳥想也沒想,再躥一步,紮在刀鞘上,哈哈大笑說“不是我的刀,誰的刀,刀是我的,你也是我的,你敢說不是我的,還敢用刀殺我不成?!殺我,殺了我,你就沒了丈夫,你不客氣?!你不客氣呀。”
    他抬手就要奪刀,一抽,把鞘抽走了,段含章怕他奪走,胡亂攪動,腦子一熱,上了一步,感覺著不對勁,再一看,狄阿鳥捧著刀把在地下笑,胸上衣裳齊整整地爛掉一塊,殷殷有血跡。她目瞪口呆,說句“你自己撞上的啊”,抬手看一看刀,刀身一如練洗,兩紋狼目突然赤紅,渾身顫抖不休,妖冶無比,好像裏頭鑽了隻老鼠,吱吱直叫。
    狄阿鳥一點也沒有覺著疼,好久才感到自己身上有點濕,低頭看看,摸了一把,摸了一把血,卻冷汗頓流,酒醒大半,這刀,也太鋒利了,掛一下就這樣了。同時,他實在想不到段含章竟然起心傷自己,震怒似不敢相信,抬頭朝段含章看了過去,兩眼寒光閃了一閃。段含章心裏一怕,幹脆用刀指住他,說“你別亂來,不然我真殺你。”
    狄阿鳥兩眼越來越亮,越來越潮,他覺得自己做人實在失敗,養了個女人,娶為妻子,同床共枕這麽多天,孩子都有了,到頭來,竟然被一把刀指著,心裏忽閃閃地顫抖。
    炕上的孩子在哭,段含章站著,伸了一把刀,他坐在地下,隻覺得心裏越來越酸。段含章發覺他不理傷口,隻是那樣的不敢相信,也隱隱後悔,但更多的,是怕他爬起來報複,就舉著刀說“誰讓你奪我的刀?!我早把你看透了,你這個條貪婪的惡豺,收買我,娶我,就為這三把刀,是也不是?!你千方百計哈,一有機會,就來偷,來奪,我還有什麽,這個世上,我隻有這三把刀,這是我的。”
    她情不自禁笑了起來,眼片一片朦朧,大吼一聲“我的。我父親用生命換來的。”
    狄阿鳥慢吞吞地曲了曲身,更多的是聽到嬰兒的哭聲,他生硬地說“可這是你父親,給我阿叔淬煉的王刃,怎麽會是你的?!”
    段含章揩了把眼淚,沙啞地問“沒錯,我父親是給大汗冶煉的,可你是誰,你姓夏侯嗎?!你不姓,你已經被大汗除名,掃地出門。就算你還姓夏侯,你給他報仇了嗎,沒有報仇,你憑什麽繼承他的一切,告訴我,你憑什麽?!”
    傷口一陣刺疼,現在才刺疼,狄阿鳥用手捂住,黯淡地說“沒錯,我是沒有給他報仇。那就從我不是夏侯氏的子孫說起吧,我是怎麽得到你的,我是打仗打來了,按照我們草原人的做法,你是我的奴隸,你父親也是,這幾把刀,隻是我的戰利品,我的戰利品,可我呢,我沒有把你當成奴隸,所以,奴隸就學會了,怎麽用刀指向自己的主人……”
    段含章氣喘籲籲地說“你以為你多寬大,那還不是因為我姐姐,因為阿狗的母親。”
    提到阿狗的母親,狄阿鳥渾身酸脹,肺腑中似乎蘊含了一股龐大的氣流,他指了一指段含章,沉沉地說“你不說,我永遠也不想再提,你以為我不知道,是你害死了阿狗的母親,是你,你以為我不知道,我什麽不知道?!我一清二楚。阿狗的母親自己傻罷了,喂養了一頭白眼狼,臨死前告訴我,你年幼不懂事,告訴我,讓我不與你一般見識,疼……,疼愛你。”
    他翻身爬了起來,撥棱下身,痛苦地說“還不止這些,還遠遠不止這些,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怎麽想的,我隻是不停地告訴自己,她年齡還小,性情狹隘,再長大兩歲,她會明白這一切,會比誰都痛苦,會知道愛我——可我錯了。”
    他斜躥一步,兩指夾住刀背,順手帶過,扯了段含章一個踉蹌,側身奪到了刀柄。段含章隻覺手中一輕,頓時想到了後果,慘叫一聲,往外爬去。
    狄阿鳥把刀提了起來,真想甩手紮到她背上,然後孩子突然高哭,提醒到他,讓他的心更刺疼。
    他便斜過身看看,將刀往一旁臥榻一擲,彎身朝他看去,連聲說“別哭,別哭,阿爸隻是一時憤怒,一時憤怒。”
    他解釋著,把手放到孩子的臉蛋邊,注意到自己手上的血液,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摸摸孩子的臉蛋,留下兩個紅色的指頭印,心中被撩撥了一下,輕輕抹過孩子的眉,經被了手指,感到一波一波的吮吸,他不免感懷“這是阿爸的血呀,你們母子,都是喝著阿爸的血呀。”
    段含章連摸帶爬地往外逃,和一個人撞了滿懷。
    趙過出來,也是奇怪他怎麽這麽大會兒也不去,沒想到一到門口,就見段含章哭喊著撞自己一跟頭,再邁進門,隻見狄阿鳥兩手沾血,逗弄兒子,嚇了一跳,連忙回頭,朝段含章看去,段含章知道,這個時候,他要殺自己才好,這樣,趙過肯定站在她的一邊,拚命阻攔,就站在門外說“他給我搶刀,被掛傷了,你看看他,他被掛傷了,說我是有意的,要殺我。”
    狄阿鳥的注意力放在嬰兒身上,感覺到趙過進來,還想給他說,沒事,一不小心誤傷了,沒想到段含章先楚楚動人地告狀,勃然大怒“你當我不敢殺你?!”
    這原本是段含章嚇唬他的,這會兒,說話的人換了,趙過也大大盛怒,說“你喝酒喝的,讓他們看刀,哪也不能來硬奪呀。被誤傷到了,傷也不管了,兩手是血地摸你兒的臉,要殺你老婆。”
    狄阿鳥委屈極了,回過頭來,趙過已經抱上他,定要他坐下,而自己迅速撕塊棉布,拔拔他身軀,往上裹。
    狄阿鳥就是再惱火,再想按著段含章打一頓,也不能連趙過也波及上呀。
    他很少失去過理智,更知道趙過是為自己好,就是衝上來跟自己打一架,那也是自己幹出殺妻滅子的事兒,隻好把委屈和苦水往肚裏咽,跟趙過說“你不要管我,一屋子客人,你去陪著,我包紮一下,換身衣衫就去。”
    趙過不放心。
    段含章更不放心,而且還不甘心,總不能掛了他一下,就把自己的刀拱手相讓吧,就說“那把刀是我父親留給我的,你要想拿走,先把我殺了。”
    趙過不在,她斷然不敢這麽說,趙過在,狄阿鳥想殺她,肯定得先過趙過這關,她很放心。
    狄阿鳥又被刺激到,又中了計,“嘿嘿”獰笑兩下,大聲說“我就是要拿走,你再敢放厥詞,我非打改你不可。”
    趙過隻好再按他的肩膀兩下。
    狄阿鳥向他擺道理,說“我這是奪她的刀嗎?!大夥在一起喝酒,個個高興,想看看寶刀,誰還給她拿走不成?!這楊二哥,是咱啥人,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來看刀,不過是為了鍛鐵,我腸子都快氣炸了。你回去,你回去,拿著刀去,別讓他們知道了,不高興,我換身衣裳,馬上就去。”
    段含章也立刻變出大度,埋怨說“這也不怪我,他不早說?!”
    李思晴也來了,一口一聲“姐姐”,在外頭勸,進來看看,說自己能看住二人,趙過就拿著刀去了,回頭猶說“阿鳥。我就給他們說,你醉得厲害,把自己衣裳吐了,正在換衣裳。”
    他走了,李思晴就當麵評價二人是非,跟狄阿鳥說“這都是你的不對,你喝成這樣,來了話不好好說,人家也不誤會?!”又跟段含章說“他別說是借去讓人家看看,就是把刀拿走,又有什麽,難道在你心裏,他還不如一把刀,你要真把他捅死,有你後悔的。”這是在各打五十大板。
    狄阿鳥心說“這個吝嗇貪婪的女人,我在她心裏,還真不比一把刀。”想到這些,他漸漸沒了怒氣,隻是寒心,越來越寒心,於是,用雙臂扶上李思晴的肩膀,站起來說“不是你,我今天非打死她不可,讓她還敢捅我……”
    他一走,段含章倒也顧不得自己的刀什麽時候送回來,神色驚懼,感覺到狄阿鳥走時,拋來的目光中帶著一陣殺氣,回憶狄阿鳥說的話,回憶他說自己害死阿狗的母親,心裏一陣子後怕,甚至覺得事已至此,狄阿鳥遲早要殺自己。
    她看著狄阿鳥對自己的盛怒,看著李思晴輕輕兩句話,就斷絕狄阿鳥對自己的懲罰之念,不擔不去感激,反而在心底說“如果你不是把我當成一個奴隸,對我們兩個人,會有天壤之別嗎?!我逃難,生孩子,受了不知道多少苦,你有過一句慰勞的話麽?!她隻是一個小小的頭疼發熱,你就整夜坐守,這隻是我一個人的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