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二節 真正騎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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揮戈逐馬!
他到了李多財那兒,也見到了路勃勃,吩咐完路勃勃,讓他開了城門後先回山寨,按自己原先計劃的與樊英花講,說自己走不開,稍後想法兒回去,這又問李多財“這事是不是田小小姐那兒在背後使錢?!”
李多財說“商會老李家暗中牽了頭,而且事前也有人在暗中收買我們的人,想必確實是小姐使的手段。”
他又說“驛丞死了。昨晚我們的人也在裏頭摻合。”
狄阿鳥不曾聽樊英花提起,愕然道“怎麽可能?!”
李多財說“就在咱家出事的那天晚上。那天晚上,姓鄧的帶著兵士在驛站出入,第二天驛丞就沒有起床,被人在心窩子裏捅一刀,趴在姘頭身上,姘頭也死了,也是一刀斃命,喉嚨給割了道口。我這邊幾個認識的人聚了頭,說這姓鄧的太不把我們十三衙門放在眼裏,怎麽也要給他點顏色看看。他們都這麽說,我也跟著罵,分手之後,一個有點交情的拉我喝茶,給我引見了個人,那人給我一百兩銀子,讓我們四處煽風,我下來一摸底兒,那個人是老李家派到外頭的夥計,在當地麵兒生。”
狄阿鳥怕官府會調查,說“你想法傳話給黑先生,老子的事兒不許他們再插手,萬一官府調查,豈不是引火燒身?!”
李多財說“官府查不出來,也不敢查,到我們十三衙門這兒怎麽查?!我們頭頭又死於非命,無頭案明擺著指向姓鄧的,有個啥事兒,誰不覺得是我們十三衙門幹的?!是我們幹的,他們能怎麽樣,把暗衙掀個底兒,與我們打官司麽?!最多不了了之。”
狄阿鳥點了點頭,說“那你讓他們趕緊走,回京城去,別在這兒呆了,她畢竟年齡小,不知隱忍,難免出事兒。”
李多財說“她一時還走不了吧?!我聽人說官家要找商家貸糧籌款以補軍,當地籌貸不來,外地商戶還不知曉,以我看,他們是不願意放過這個商機的!”
狄阿鳥對戰勝不抱希望,天時地利人和應失盡失,打勝仗的機會渺茫,作以勸告“那你就說給他們知道,官兵不是穩贏,要是打輸了,這麽一大筆費用,我們找誰要,豈不是自己先破了產?!”
他告別出來,回到王誌府上,健符還沒起床。
王誌在當門擺下酒食,等著他回來,見了他,請他坐下,他不肯,說“我的心冷了,等著回去過日子呢,待會兒你別留我。”
狄阿鳥也是作個借口,北伐的事兒,他真的心冷了,可是不跟著,自己都把天子給自己的東西出示給眾人,怎麽能不跟著呢,跟著出力吧,自己確實心涼,也就圖跟著做個啞口葫蘆,對行軍打仗的事兒不管不問,不理不睬,提前給自己造個勢頭。王誌果然不快,大聲說“鄧平都給你殺了,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你要怎麽辦好?!”見他沒吭聲,王誌笑著說“且吃些,聽有些人說,你是不想出力。”
狄阿鳥歎了口氣,說“你別說,我還就真不想出力,說鄧平是為我殺掉的,你當我是白癡麽?!你們為平息百姓,反倒蔑視國法,殺了就殺了,你怎麽偏偏安在我頭上,讓我欠著人情?!”
王誌不再說話,隻為他寫酒。
寫著,他喝著,卻是說“算了,讓我跟著,我就跟著。”
裏屋突然冒出一句話“就知道你會這麽說?!”
狄阿鳥這才知道健符已經醒了,作色道“你自己說,你是不是為我殺的?!”
裏頭沉默了一會兒,說“不全是。可也是想讓你滿意,才殺的。這一仗,沒有你不能取勝,既然不能殺鄧北關,那隻好殺他兒子讓你出氣。你不信麽?!”
狄阿鳥哼了一聲,說“嘴長在你身上,你愛怎麽說,怎麽說。”
裏頭又說“你先告訴我,這一仗怎麽才有必勝的把握?!”
狄阿鳥心說“你們父子就這本事兒”,反口諷刺“你不知道就問,何必裝模作樣,讓我先說。”
裏頭提議說“要不?!我們都寫到紙上。”
狄阿鳥想知道他到底有多少能耐,給答應了,看到王誌遞到筆墨,提筆寫道“最好以騎兵奔襲,次則以騎兵先行推進,步兵緊隨接應。”寫完之後,發覺王誌伸頭,生怕他當了傳話筒,用手一掩,輕蔑地說“你把他的拿過來。”王誌笑了笑,進屋拿了張紙,攤在他麵前。字與字相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龍飛鳳舞地寫著八個大字“長途奔襲,掩其不意。”狄阿鳥抓抓臉,把自己寫的那張紙交給王誌。
王誌拿屋裏去了。
健符看了哈哈一通笑,說“既然我們想到一起了,你覺得你還什麽推辭的麽?!無論是騎兵作戰,還是長途奔襲,我想,沒有人比你這個塞外生長的二胡子更熟悉。”
狄阿鳥大怒“你才是二胡子?!”
他也不得不承認,從這一點上來說,自己確實有別人不可比擬的長處,想及長月方麵的意思,怕是天子也是這麽想的,這一仗,道路崎嶇,補給困難,運輸不意,又是隆冬,快過年了,想想,正因為如此,長途奔襲,以快打慢,以有準備打無準備,才是最有利的。
健符不以為意,說“這一仗,龍肯定也是這麽想,不過,他有私心,定然讓我作先鋒,試探鋒銳,而自己以中軍接應,照你所說,以騎兵先行推進,步兵緊隨接應。我想讓你給我做參軍,調理官騎,如何?!你放心,白羊王的首級給你留著,你要是割得下來,白羊王的家私就是你的,絕無人敢奪。”
狄阿鳥沉默了一會兒,說“給我就算了,你聽我的,立刻改賞軍之令,白羊王家私,用以論功行賞,分跳蕩(陣戰破敵)之功,斬首之功,擒首之功,忘身之功,罰,則加上殺良,殺俘。跳蕩大功,千人之數,從所敘之十人,更改為一百人,擒到首領時,士兵可以共執共分,盡量讓將士們均沾上點兒功勞。”
王誌沒有聽說過,問“忘身之功?!”
狄阿鳥說“就是受傷的,戰死的,給予跳蕩之大功。”
健符在裏頭說“這樣均沾的話,就沒有什麽重賞了。”
狄阿鳥說“勞軍三倍於餉,可你想過,才多少錢,為了這點錢,戰死多不劃算?!你們再高舉餡餅,說,十戶何賞,百戶何賞,千戶何賞,如此賞格,實不公平也,幾個人能得賞,擒獲敵首,豈隻一人之功勞?!一戰下來,死者不得一文,僥幸擒了敵首的,登時巨富,豈公平乎?!”
健符沒有吭聲,因為從朝廷的觀點看,朝廷沒錢,設重賞不均沾,比均沾而不設重賞要劃算得多。
狄阿鳥冷笑說“做不到,休找我。”
健符說“我答應你。”
狄阿鳥說“俘虜營不可猝用,朝廷未作溝通,猝用生變。你們自己籌集官騎。”
王誌說“你上次不還在說,俘虜可以用來以夷製夷的麽?!怎麽改了口?!”
狄阿鳥說“抓獲他們的時候,你們不曾想收服人心,現在要打仗了,反想用他們,沒門,以他們作戰,隻需對麵狼嚎一聲,頓時反戈。”
健符在裏頭沉默了一會兒,說“讓你指揮,你也不行麽?!你通曉他們的語言,告訴他們,他們隻要能打贏,就饒他們不死,給土地,給耕牛……”
狄阿鳥打斷說“給女人也不行。朝廷敗壞信譽,你父親把什麽都做絕了,他們也不信。再說了,朝廷未曾給予過他們恩德,就驅使他們作戰,勝負又未可知,他們憑什麽站在朝廷一邊,對他們自己的部族作戰?!”
裏頭大聲說“你少拿我父親比今日,時不同,勢不同,當日,遊牧人蜂擁,我父親絕殺之,是為了震懾他們,他們以戰為耕,倘若久聚中土,禍莫大於此,朝廷具備實力,的確不許他們染指中原,我父親那麽做,使萬千胡賊談虎色變,相奪輜重,逃歸大漠;現在形勢已經不同,朝廷力弱,隻能雇傭他們,為我們所用……”
狄阿鳥再次打斷說“你自己去跟他們說去,告訴他們‘時不同,勢不同’,以前殺,是該殺,現在不殺,是該殺而殺不起了,你們先活著,替我們打仗,將來我們強大了,再把你們綁起來殺。”
健符又一陣不吭聲,過一會兒說“狄阿鳥,你這是在給哥致氣,你覺得讓他們出戰不合適,那就算了。”
狄阿鳥想不到他在口角上一避再避,也不好顯得太沒風度,說“若是你聽我的,最好不打這一仗,騎兵奔襲,確實有奇效,可是這麽遠的距離,沿途有那麽多小股遊牧人居住,怎麽確保無失呢?!或者你再進一步冒險,咱們以三匹馬一名騎士,銳減人數,以四、五百人深入作戰,一路馬匹更迭,馬力不失,因敵就食,他們報信兒前腳到,我們也到哪兒,他們都來不及。”
王誌說“人太少。”
健符卻從裏頭走出來,一邊坐下來用飯,一邊給與肯定,說“可以一試,你們等著,吃完飯我就去找龍,隻要有三、四百精騎在敵方縱深遊馳,不被圍殲,趁敵人慌亂,迅速推進中軍,必可大獲全勝。”
狄阿鳥隻是個奔襲的可能,沒想到他真的接受了,品一品他的膽量,雖然沒有過類似用兵的經曆,卻敢與自己一比,不禁在心裏打了歎號。
王誌卻盯上健符的手,見他抓了饅頭咬,忍不住問“你洗臉了麽?!”
健符則反過來指指狄阿鳥。
原來狄阿鳥不但沒洗臉,手又摶過雪蛋兒,回來與王誌說得忘形,去捏了饅頭,饅頭上清楚地現了一個爪印兒。
狄阿鳥尷尬地撓了撓後勺,黑著臉說“你少跟老子比,你家有錢有勢,封戶過萬,少跟我一個流犯比。”
健符嗤笑,說“我也是窮人,不信你問一問王誌,我父親實無餘財。封戶大部分是虛封,實封隻有千餘部曲,我父親早起解甲歸田之心,已將所積財物戶眾均歸還朝廷,隻守了幾百畝薄田,兩個月前,我戰功卓著、功可封侯的駱叔叔卻因小事坐失,他為了籌錢,土地盡賣,為了過活,受聘武學,做了祭酒。”
狄阿鳥一聽又火了,說“沽名而已。”
王誌想說什麽沒說。
健符卻承認說“我也這麽認為。軍功得來之物,盡付他人,確實不該,老頭子哪樣都好,就是沽名,一張嘴就說,我若累世巨富,他年有何臉麵去地下與戰死的弟兄們相會?!百姓們怎麽看我?!陛下賜給他幾十匹馬,他也轉贈了,說,我解甲歸田,又不思造反,要馬幹什麽?!”
他兩眼通紅,幾乎抹了眼,肯定地說“你說的一點不假,我父親一生就這個毛病,一輩子為了個名。為了他這個名,為了先王給他的聲名,我們家族前赴後繼,一共戰死三十多人,靈位鋪了一祠堂。我有三個哥哥,一個因為小錯,與他爭執,被他親手殺死在大帳裏,另外兩個都戰死了。我母親留我一個養老,他也不肯,把我拉走半個月,我母親跳到水裏求死,被人救上來,整日痛哭,兩個眼都瞎了。他這回解甲歸田,上奏朝廷,就是說要還我母親的債,可偏偏改不了自己的毛病,還自書對聯,掛在中堂上,說什麽得意時清白乃心,不納妾,不積金錢,飲酒賦詩,猶是書生本色;戰敗後知恥後勇,不氣餒,不懈鬥誌,剛直為尺,隻圖解甲歸田。”
狄阿鳥心煩意亂,背了個身一坐,說“少在老子麵前哭你爹,人看了心煩,吃你的飯。”
(注借用了句對聯,說句實話,我一點不佩服,還是個政客,卻佩服吳佩孚,吳佩孚不僅僅是軍閥。)
吃過早飯,健符去龍那兒了,而狄阿鳥見過廖司馬,與廖司馬一起去了騎營。
上次戰勝白羊王,官兵得到不少口外馬匹,官騎規模正在擴大,不少從步兵軍隊招攬過來的新兵,都站在營地內外適應他們分到的戰馬。這兒有一些其它部隊集結過來的騎兵,加上應役而來的騎兵和原有的官騎,大約有一千三百多人,如果再加上新招攬的騎兵,達到兩千人以上。
幾個從俘虜營抽調的遊牧人正在充任教官。
朝廷顯然給了他們優待,也給了他們好處,他們盡管口齒不靈,被士兵嘲弄,仍然非常盡心。
但是,他們永遠也弄不明白官騎缺少什麽。在教授騎兵時,他們一般都先說,你要會給你的馬說話。
這容易理解,人得先能會騎馬,指揮自己的坐騎,接著呢,他們的言談舉止就開始千奇百怪,自己擺著兩隻手告訴你,羊會跑的,形象點兒的,會把自己的兩隻手掛到頭頂,咩咩直叫,再給你表示人要會繞彎兒,往前跑幾步,形象地告訴你崎嶇不明的地形順著走,原野要漫著走,山林要穿插走,甚至會告訴你,行軍途中聽到雷聲要下馬,趴到地上,不要招惹長生天,感覺到了風,要聞出味道,是怎麽都講不明白,隻能被士兵嘲弄。
一開始,廖司馬以為他們是糊弄人,可是換幾個都一個樣兒,說話人是聽得懂,可就是不能教授騎兵,因為誰也聽不明白他們說些什麽,於是先帶狄阿鳥過來看一趟,也讓他順便給點看法。
狄阿鳥掛一耳朵就知道問題在哪兒了。
中原軍隊按嚴格的規範組織起來的,遵循離、合、聚、散之法,坐、作、進、退之令,打仗利用各種既定戰術,一舉一動有基本的要領和嚴密的規律作指導;而遊牧人則寬鬆得多,他們都是天生的騎手,無論打仗還是打獵,對於打圍,包抄,迂回,分,散,聚,合,以及進退曲線的取舍,推進速度,已形成一種習慣和本能,剩下的則是靠約定成俗,我隻要看一眼這個地形就知道怎麽配合你,我隻要看一眼獵物走的方向就知道怎麽追,戰法上基本上大多已經脫離了將領控製,有著濃厚的自我發揮,要是讓一些軍官了解兩種戰法,長久地分析,歸納,也許會找出相同之處,可是猝然這麽組織著,讓人去學習,毫無補益。
龐大的騎兵無疑帶有強大的機動力,自我補給能力。
一開始,中原人隻用它摧塞摘要,後來才肯定騎兵的戰場衝擊力,特別是配備弓箭,穿上馬鎧之後,就是步兵方陣的噩夢,步兵維持陣形要花費巨大的代價,一但一處潰,前後左右很快麵臨騎兵的夾擊,從而處處皆潰。
以前,步兵、車戰所形成的縱深,在騎兵深入之後,根本來不及再拉防線。
趙武靈王不得不發起一場胡服騎射的改革,然而讓人遺憾的是,相比於趙國,除了一支接近大漠的騎兵外,皆被騎兵不占任何優勢的雍國圍殲。武靈王胡服騎射不能戰勝雍國,也許是因為他可以胡服,可以騎射,發展了一支強大的騎兵,卻沒有大漠疆域可以任馳騁,也許卻遺憾地發現,他的騎兵不會騎戰。
這個時代也一樣。
以健布為首的重要將領都在和高棉的戰爭中總結,他們得出的一個結論就是,高棉人一點兒不比我們強,他們幾乎覆滅我們的國家,是因為他們擁有一支規模無比龐大的騎兵。
於是,朝廷更加重視騎兵,重視騎兵本身的素質,重視戰馬,雖然條件艱難,但還是在努力地籌措著。
但最關鍵問題是,騎兵如何作戰?!
現在朝廷全國上下一使力,還是能拿出幾萬騎兵的,對於拓跋巍巍來說,他全盛時期也不過二、三十萬控弦之士,朝廷再沒馬,咬咬牙,也有幾萬騎兵,可是他們必須得找到一個問題,為什麽我們的騎兵不能當騎兵用呢?!
雖然在中原戰場上,這些騎兵能起到決定性作用,但一和遊牧人打仗,這些騎兵以多打少,也是敗多勝少?!
這就不得不當成一個緊要的問題來解決。
京城中有不少兵法家都在參詳博格阿巴特的武縣戰役,誓要找出問題所在,一定要看一看,我們的騎兵到底哪兒不行。
與之相反,狄阿鳥的父親狄南堂在是否急切建立一支龐大騎兵上作過否定。
今天,狄阿鳥也毫不遲疑地否定這種填鴨訓練,轉臉告訴廖司馬“別讓他們教了,再教也學不會。”
廖司馬的臉色有點兒難看。
他脾氣本來就不好,若是普通的參軍,肯定掄巴掌上了,雖然不能掄巴掌,但是嗓門卻大了起來“什麽意思?!再教也學不會,我們的兵就那麽笨?!”
狄阿鳥無奈,上馬下馬,騎馬,指揮馬,再笨,十天半個月也沒問題,都能做到,甚至馬上衝刺,馬上使弩,一兩個月,也沒太大問題,可讓這些兵給他的馬喂飼料,釘腳掌,診斷小病,撫平馬的情緒,他們可能一輩子也辦不到。
這一點你都做不到,你幹嗎跟遊牧人學起戰術了呀,你就是聽得懂,你現在學得了麽。
馬是一種很有情緒,很有靈性的動物,你要是無緣無故打它一頓鞭子,它就能記仇,你要是和它相依為命,不需要教它走火,穿鐵圈,習慣金鼓,讓它知道你是它的主人,一個跟自己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人,加之你已騎著它經曆了很多,但凡它能經得住的陣勢,它都會為你挺住。
中原人動不動來句馬驚了,快抽它鞭子,而在草原上,大家都知道馬受驚了,是你這個主人不能使他鎮定,而類似於驚了的尥蹶子,根本是它上了脾氣。
訓生子的馬倌恐怕從來也沒有讓它們跳障礙,鑽鐵圈過,但是它的主人隻要願意,它就能即興表演。
這都是騎兵最基本的東西,除了應有的知識之外,還要有一種心態,一種生活素養,一時半會兒,你學得會,你辦得到麽?!
狄阿鳥也不是沒有見過那些給馬暴飲暴食的士兵,奔跑一天不喂馬,不歇口氣,一旦不行軍了,使勁往馬肚子裏填,填冷水,填飼料。幾天後,馬病了,馬兵一籌莫展,開始哭,最後馬走不動了,隻好到處找人,給上級說“它都快走不動了,我拉拉不動,怎麽辦?!咱把它殺了吧。”
用刀的人,得學會讓刀不生鏽,用槍的人,得讓槍不掉頭,以上都是一個騎兵最基本的問題,連這些問題都不懂,你就讓自己都講不明白戰術的人教他戰術,問他聽懂了沒有,隻要他一說聽懂了,你把馬匹交給他,到時幾天病一匹,幾天死一匹,幾天尥一次蹶子,傷個把人,這樣的騎兵隊伍,你要來幹什麽呢?!
這都該打仗了,你招些老騎兵,給他們做個集訓,他們心有所悟。
你在這兒臨時抱佛腳,花費大氣力教擴招的騎兵怎麽打仗,不圖走,光想跑,不是看到馬多了,想多糟蹋嗎?!
狄阿鳥敢肯定,這些剛上手的騎兵要是帶著馬出塞,半個月之後,馬匹不是這病就那病,他們沒馬騎,受病馬的拖累,肯定一咬牙,隻能找上級,要求處決掉病馬,把這一戰得到的戰利品頃刻消耗光。
同時,他也覺得廖司馬這樣一個人隻看武藝就配戰馬,而不考慮這個人能不能照料他的馬,根本不配做騎兵指揮官,聽到他還發火,幹脆笑著說“現在你做主,我隻是個參軍,隨你的便,你繼續教哈,教會了好告訴我哈。”
廖司馬怎麽聽怎麽不對勁,劈頭蓋腦闖進士兵中,招著手來,大聲說“你來,怎麽教學得會,你來。”
狄阿鳥怎麽不知道他來這手,是抻抻自己,讓自己出醜,懶得理他的,把幾個手執韁繩的手一一解開,選了一匹,交給一個遊牧人,說“帶他們去把馬料理精神。”
遊牧人“嗯”一聲,朝幾個監督自己的軍官看看,發覺大夥都站著發楞,沒敢去,直到廖司馬暴躁地大喝“去呀。”才牽著馬走。
一群士兵想牽著剩下的馬走。
狄阿鳥趕上前去,打開他們的手,說“這馬?!是你們碰得麽?!”
士兵們懵了。
廖司馬哭笑不得地說“參軍大人,騎兵不碰馬,還是騎兵嗎?!”
狄阿鳥冷笑說“他們還不是騎兵,是了再來碰。”說完,揮動兩手趕人,說“都走,都走,去看看怎麽喂馬去。”
他把人趕走了,廖司馬看著悠閑走動的馬匹,直翻白眼兒。
狄阿鳥這就跟他單練,大聲說“廖司馬,你能把這幾匹馬趕到河沿去麽?!你要不能,以後多看著,少瞪眼,好不?!”
廖司馬看看一群馬,無計可施,卻不願意被看不起,回頭找了把鞭子,上了一匹馬,一趕,馬就散,一趕,馬就散,他去找了根白蠟杆,騎上一匹收攏,趕了半天,還沒走過前頭的營房邊的營門。
狄阿鳥哈哈大笑,笑得廖司馬想用白蠟杆戳他。
廖司馬下來說“有本事,你趕。”
狄阿鳥問“你是讓我用白蠟杆呢,還是用鞭子?!我什麽都不用行不行?!告訴你,我十一、二歲就跟人家一起到處放馬了,山前山後,一跑就是幾十裏。”說完,他跳上一匹,撮了個哨兒,馬匹就肯跟著走了。
他時而走到馬匹前頭,時而回來,搖著兩隻胳膊,身子像燕子一樣優美,遊走於馬匹兩邊驅趕,一出營房,馬都抖著鬃毛飛奔,嘶騰起來,讓人不敢小覷這些個頭矮小的馬匹。廖司馬找了匹馬趕上去,他已經跑了好幾裏,左右載歌載舞,再看剛剛還無精打采的一群馬,踏著雪,覓著成窩的草,生龍活虎,一下兒忘記去跟狄阿鳥計較,說“這馬怎麽突然變這麽歡實?!”
狄阿鳥故意說“這可都是巴特爾的坐騎,遇到了巴特爾,怎麽會不歡實?!”
他趕著馬匹繞上一個圈兒,問廖司馬“還要不要趕到河邊去?!”
廖司馬卻古怪地說“這馬還認人,認什麽巴巴爾,怪不得我趕不走。”
狄阿鳥真是有多輕蔑就有多輕蔑,不好再給他難堪,就跟他說“騎兵,首先要學會用馬,不會用馬,怎麽打仗?!所以,我決定先過一刷子,不會用馬的,就不要他們再在騎兵的隊伍裏摻合了。這次作戰,一個人三匹馬,抽調四至五百人,看來借助你不行,我得自己來抽。少說我這個參軍不給你這個司馬麵子,告訴你,你多用眼睛看著,日後你才算個真正的司馬。”
廖司馬牙根兒恨得癢癢,可也知道,對方就是這麽傲慢,熊起王誌也一樣,怏怏不快地承認說“我行,還讓你來幹什麽?!”
狄阿鳥立刻帶著他回去,讓他集結起官騎,宣布說“我來挑人,挑剩下的,就不要做騎兵啦。”
說完,他就以坐騎毛色是否光亮,馬匹是否精神為標準,一挑到底,第一天在二百人裏頭挑了五十來個。
廖司馬開始心虛,第二天以新到一批好弩為借口,拉狄阿鳥去看騎兵的小弩。
官騎習慣於正麵衝刺,馬隊密集,得令則攻,得令則退,可是也有幾個很難解決的問題,中原人組織馬隊的本領差,陣戰不出陣形;卻又偏好陣戰,使得馬隊密集,蜂擁而上,容易被人包抄,而被包抄之後自相踐踏;一旦敵人退卻,隻知道直線追擊,要麽前後相塞,要麽拉成一道長長的直線,容易被回頭的敵軍從中截斷;以前打過大仗,身經百戰的官兵們在開闊地上和遊牧人決戰,知道自己野戰不能爭鋒,用偏箱、鹿角車為方陣,先誘敵攻,用弩狙擊,三人一組,一人備箭,一人填弩,一人射,待敵人攻勢一疲,再以騎兵配合戰車,發起反攻,效果不錯。
可現在,中原人丟掉了他們的弓。
弩機的輕便化使得它得到普及,但這種普及是犧牲了射程的,它與複合弓比較,射程有所不及,唯一的好處就是延時發射,成組裝填,配合複合弓使用,遠距離能與遊牧人爭鋒,近距離則必勝。
遊牧人以前不大敢衝擊你的車馬陣,人少則退,人多則圍困,現在是摸準了你弩機的射程,就在你射程的邊緣飛掠對射,射得你先頂不住,先發起攻擊為止。
在這種對射的戰爭中,中原朝廷陷入了一個誤區。
他們培育不出數萬控弦之士,隻好一再重用這些輕弩,劍走偏鋒,卻根本不知道弩對弓,有著先天不足,以前能用弩決定勝負是因為有弓配合著使用,借延續發機時間的弩,組織稍近距離的箭雨。
騎兵用弩,需要另一隻胳膊撐著,湊到眼上瞄準,技術要求更高,準頭卻無,別說打仗,情等著丟人了。
狄阿鳥不但不為之所動,反而說“這次作戰,全部用弓,不會使弓的,第二次挑選,全部刷去。”
到了第二天傍晚,一千多名騎兵,隻剩一百多人。
按他的話說,剩下的人幹脆就不要做騎兵了。
士兵們無處可去,哭哭啼啼,隻好成群結隊去找廖司馬,問他是不是過兩天,就讓自己離開騎兵隊伍,去步兵旅。
廖司馬二話不說,拉匹馬跑去找王誌,到他跟前哭哭啼啼了。
這一趟回來,狄阿鳥才知道,龍已經駁回了健符的奇襲方案,他認為幾百人深入作戰的戰例未曾有過,將馬匹集中,更是荒唐,在戰場上起不到一點作用不說,一旦有失,軍中就無騎兵編製了,隻因為健符被人行刺,與刺客均受了點小傷,這才沒有及時通知自己。
狄阿鳥不禁啞然失笑了,覺得自己瞎辛苦,挑了兩天兵,挑了一百多精銳,同時放寬條件,利用騎兵的危機感,激發他們一下,最後達到四百餘人,卻沒想到,自己竟然是在白費工夫,人家根本沒有批準。
說實話,自從鄧北關死而複生開始,他就把自己定位在朝廷怎麽說,我怎麽做,不爭也不吭的標準上,說放棄,就此放棄,去等戰爭的一步步迫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