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節 提升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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揮戈逐馬!
狄阿鳥萎靡不振地回了家。
如果那番話讓健布一個人說,他帶著戒心,肯定不會相信,但是健布沒說。
健布隻提到自己的叔父,卻全然不提自己的父親,無疑沒有拿挾恩的姿態,甚至沒有多作解釋。
可是換作另外一人做一番詮解,卻增加了事情的真實性。
當時倉州那個局麵,幾方勢力縱橫交錯,健布卻要押解一大批同黨進京,不是什麽正常反應,反倒會讓形勢更亂,到後來,張更堯若不是迫於外敵壓力,幾乎可以成為倉州王,不就是這個緣故造就的?!
作為健布,他即便沒什麽本事,可是憑寄顯赫的一生,也應該為了穩定形勢,而少牽連,可是意外的是,他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這是要幹什麽?!這是做給秦台看的,給秦台施加影響,換作另外一種可能,到了州城,秦台就可以下令,餘者不過問,那麽,這些不被過問的軍官肯定會感恩戴德,倉州自然會迅速穩定,而父親押進京,秦林大勢已去,而秦台也可以親縛於司馬門下,說一聲“公輔受累了。”那麽此時再交付父親重任,恐怕父親也不好因為秦林起兵的。可以說,健布確實有救自己父親的想法。而且他肯定還有一個更不可說的想法,他想把秦台推向寶座,所以自甘站在陰暗的一麵兒,可問題是,他看錯了秦台,秦台可說是古來今往的第一人,個人極不自信,又千奇百怪,表麵寬大豁達,內心狹窄,與當今皇帝比較,恰好與當今皇帝相反。
就是這個秦台,他致始至終都沒敢向皇權一邁,逾越那一小步,使得皇帝在野,為人脅迫,而自己名不正言順。
自己名不正言不順,處處不順。
不順之後,本來就少得可憐的自信,更是一點、一點地外流。
這麽一個人,誰上台,手裏都能拿到權,無疑不是一個蠢人,但他的表現也確實隻能用奇怪來形容,似乎,他一邊畏懼正統,一邊蔑視正統,一邊卻又根本就不明白正統是怎麽回事兒。
當時,手握重兵的健布是支持他的。
他本人掌宗室,另外握著禁衛軍,什麽事兒不能幹?!就像某個朝代,一姓司馬的皇族,不惜大戰搶權,卻都不大敢去握。
這個人已經被當今皇帝給賜死了,據說臨死以前,還要說個秘密,可惜的是,當今皇帝本來要將他斟殺,聽完之後,改賜自盡,倒也不知是什麽秘密,自己還當一回事兒,說完了,卻照死不誤。
人已經死了。
仇恨呢?!自己的仇恨呢?!
忽然之間就沒了,自己自認為是仇人的人,需要靠寬宏大量來拋釋恩怨,大度一回的人,與家族恩怨糾扯不清,站在某種角度,不計各為其主,竟然對己家有恩。
恩怨沒了,沒了,讓人覺得少點什麽,舉輕若重。
家裏一切如常,該吵嚷的,還在為是不是吃寒食衝自己吵嚷,該微笑的,依然一心到自己跟前服侍,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狄阿鳥都忍不住在心底問“你們竟不知道我們家的仇人一下變沒了麽?!”
你們知道仇恨曾經讓我深夜難眠,兩眼冒光,啃噬自己的胳膊,發誓要變得強大,終有一天去報仇麽?!
沒錯,我是想放棄仇恨,可主動在我。
一切都沒有了,隻剩下妻兒在身邊括噪,自己還需要幹什麽?!自己被封了侯,自己的阿弟年級輕輕,成了高奴王,自己的阿妹,還是鼻涕蟲,就已經手握巨萬,自己還需要什麽?!妻妾,美的醜的,都夠自己應付了,兒子有了,女兒有了,抑或說,自己還想得到什麽?!
當這種變遷接二連三到來的時候,自己還有目標沒有?!
那它在哪兒?!是不是該萬念俱灰,了然無欲,一心修道了?!
不過在做這件事情之前,還需要懲罰阿田。
自己應該讓她知道,自己錯了,一直嬌慣她,寵著她,錯了,自己其實對她的期望並不高,不希望她掙個金銀成堆,也不希望她靠著玩弄陰謀,巧妙地讓仇人腦袋搬家,自己希望她成為一個堂堂正正,正義在心,胸襟寬廣,身上具備種種美德的阿妹,即便她醜點,胖點,蠢笨點,都無所謂。
他下定決心了,眼前景象晃動,瓷器都在手裏捏裂了。
手書經過阿過帶了出去。
當天夜裏,他神出鬼沒地出現在阿田麵前。
狄阿田剛剛大發一陣脾氣,沒想到阿哥突然阿熱鬧鬼魅般站到了自己跟前,立刻一揉眼,眼睛紅了,輕輕一敲鼻子,鼻子流了鼻涕,她哽咽說“阿哥。我為我父親報仇,有錯麽?!哪裏錯了?!放棄,放棄,難道有仇必報的誓言也不必踐行了麽?!”
她又大鬧說“你憑什麽呀?!你憑什麽呀?!”
狄阿鳥坐在黑夜裏,真說不出是為什麽,過了半晌,這才說“有仇必報,對於一般的百姓而言,也許是對的,可是對我們兄妹而言,卻不行,我想問問你,如果,我們一家沒有拋釋恩怨的度量,那些拋棄過我們的部眾,一旦歸來,就不怕我們報複他們,虐待他們麽?!你是我的阿妹,我多麽希望你和我一個想法,做我的臂膀和手腳?!我想三叔還在,他選擇報仇的方式,不會是挑撥李氏家族,或者收買殺手去行刺。
“報仇與戰爭不一樣,與兩家人的利益之爭不一樣,你用盡手段,使得仇人不知死在誰手,有什麽意思?!報仇是光明正大地摧殘敵人的意誌和靈魂,不是讓他們悄無聲息地滅亡,而是讓他們想盡一切辦法都逃脫不掉,走到天涯海角,深夜之中都會突然被噩夢驚醒,就是在他眼睜睜看著的時候,把他和他的一切毀滅在跟前,這才是一個英雄所為,你難道不知道嗎?!”
他看到狄阿田小聲嘟嘟,宣布說“這其中故事我全都講給你了,這個人不但不是我們的仇人,而且對我們家有恩。你有兩種選擇,第一種,立刻收拾行裝,連夜回我母親身邊;另一種,繼續呆在京城,卻接受考驗。”
狄阿田大聲反對說“我突然失蹤,三分堂怎麽辦?三分堂就完了。”
狄阿鳥冷笑說“完了就完了,相比一點錢財,我阿妹重要多了。我都要放下一切,去山中讀書,更不要說你。你要不願意走,給我接受考驗。”
當晚,他在一片黑暗之中,半個飛簷走壁,消失了。
第二天,三分堂的各大素封要人開會了,紅著眼睛,不停抽抽的狄阿田帶著麵紗,出現在眾人麵前,片刻之後,她背上一個小包,穿上一雙布鞋,低著頭往外走去,走到大街上,端起兩隻小拳頭,開始跑圈。
兩天後,三分半堂聘請了趙過做先生。
狄阿田覺得自己簡直是倒黴透頂,阿哥一句話,錢財大權,關鍵命脈,都被卡死了,逼不得已,自己這個世上最具頭腦的小富婆卻要接受一個笨人愚蠢的安排,尤其讓人不出氣的是,這個人剛剛出賣過自己。
可惜的是,她最弱的一項就是拳腳,無論她怎麽反抗,在武力上絕對趨於下風。
跑圈減肥是輕的了,徒步行走,步入農田更是輕的。
每天早上,她都要起床背三字經,背四書五經,提升道德;太陽一升起來,要女扮男裝,帶著另一個監工——那個羅丫,去不同店鋪站櫃台,增加勤勞;時不時不顧淑女形象,站到大街上,與上到賣首飾的,下到賣麥子的各種人討價還價,鍛煉能力;甚至每過幾天去野外的農田一次,一手拿著韭菜,一手拿著麥苗,反複比較,增長智慧;接受一個嘴笨的人在自己耳邊不停地說嚷,也不生氣,強顏歡笑,鍛煉城府;學習一門叫什麽“幾何”的學問,不停練習畫圈,畫磚頭,加角,減角,算線長。
也不知道這個笨蛋怎麽想出來的,“鋤禾日當午”這樣的詩重新背一遍,加分,有人餓死了,有人自賣了,都要站跟前看一番,回過頭,痛心寫文一篇,加分,大街上有人問路,故意指錯,減分,吃飯挑剔,減分,認識豆瓣大的小西瓜葉,加分,走路避臭水溝,捏了鼻子,減分,她快瘋了,而且已經瘋了。
不過瘋了之後,還是要冷靜下來的。
她覺得自己大了,不能再受束縛,不能毫無地位而言地忍辱負重。
不過,為了重掌大權,抓住白花花的銀錢,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她也還是不會輕言放棄,何況這些事情,其實並不難,隻當到處去玩,做一做表麵文章。
關鍵是這個道德,道德?!
狄阿田確定道德是她最不需要這東西,沒錯,人人都知道,女子無才就是德,女子有了才,德自然就沒了呀。
看看阿哥,變成今天這個樣子,還一心為難自己,因為什麽,就是因為?!因為去提升什麽道德提的。
提升道德有好處麽?!
沒有。
沒有好處的事兒,小姐我會幹麽?!
想到這裏,她站到了一個賣櫻桃的老農麵前,瞅瞅,確定甩掉那家夥了,自己身邊隻有羅丫,立刻開口說“噯,櫻桃怎麽賣?!三幣一斤,不好,不好,一幣十顆行嗎?!什麽,我吃虧?!我吃什麽虧?!要是按顆賣就好了,我在乎錢麽?!不在乎,就是怕麻煩,你撥枝子下來,我不用撥了。撥,撥吧。”
過了一會兒,一大籃櫻桃全撥成了豆豆,重量大減。
老農也勞累了半天了,想著生意成交,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
這時,狄阿田說“那你給我稱一下吧,不稱,那我走了。”
老農傻眼了,大聲說“你咋能這樣呢?!”
狄阿田說“嗯?!這樣吧,我全買了,加兩個幣,籃子也給我,行吧。”
老農看看,一時沒有買主,一咬牙,說了句“你拿去。”
片刻之後,羅丫就把籃子掛胸前了,麵前多了一個小凳,小凳上放一個瓶子,狄阿田自一旁吆喝“賣櫻桃了,一顆一個幣,十步外砸進瓶子,獎大幣一個,連中三元,獎銀幣一枚,連中六元,麵前掛籃丫頭領走。”
櫻桃投小瓶,十投九不中。
一上午下來,羅丫提著整整小半籃的小幣,羨慕地看像狄阿田,恐怕她做夢也不會想到,很多人都知道不容易投中,隻是衝著這麽漂亮的一個掛籃丫環才忍不住試一試手的。她們步調一致地走著,狄阿田卻還有一包櫻桃捏在手,一邊走一邊啜櫻桃,還一邊說“好酸呀,真後悔去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