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節 倒行逆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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揮戈逐馬!
狄阿鳥不懂聲色地回去了,半夜三更去看了看幾個孩子,發覺土狸子的被子掉了,且給他遮蓋上。
黑夜之中看看土狸子,確實是他兒子,無論從哪個角度上看,都是他兒子,雖然長得不是很好看,沒陳定一的秀氣,甚至也沒有嗒嗒兒虎端正,似乎醜醜的,可自己不也是不大漂亮嗎?!小時候還顯大的一雙眼,越來越細,孩子也一樣,越是醜,長大了越是條好漢,倒漂亮了不好,隻知道討人愛,鑽女人堆。
他看了一會兒,再根據土狸子的生日細細推算一回,按自己那天的大致時間算,確實十個月上下,加上身體強壯,不是早產兒,的確是自己的孩子,也是的,黃家人自己不也在替自己算著麽?!
要是不是,怕他們也不敢硬說是自己兒子,那是心裏有譜。
天亮之後,他讓去請張鐵頭,讓這個與關中大俠有過來往的家夥給參謀,怎麽才能把自己鏟除關中大俠的諾言兌現。
張鐵頭想了片刻,說“去告。這個關中大俠很有錢,錢來的有問題,他出來混,身上有功夫,又闖出這麽大的一個名頭,手上肯定沾的有鮮血,朝廷不是正在抑製豪強麽?!幹嘛不從官府置他於死地?!”
狄阿鳥沒好氣地說“我還聽說他與秦台來往密切呢,私募兵馬去接秦台,可至今也不見朝廷動他,反倒和李衛來往著,豈會是個一推就倒的家夥?!”
他沉思了一會兒,又說“你的靠山不是李衛麽?!去,上門給走個趟趟,看看他是不是隻靠李衛,和李衛的關係到底怎麽樣,是不是李衛有什麽把柄被他抓著,才和他往來?!”
張鐵頭雖然要去,還是連忙更正“阿鳥,我的後台可是你呀,李衛什麽玩意兒,不就是官做的大點兒麽?!”
他走了之後,狄阿鳥決定去見一個人,立刻讓人備車。
這個人,他真的不熟,去了,隻能試著看,如果還是不行,怕是隻能讓秦禾進宮,試試讓皇帝動手。
梁大壯一夜沒睡好,趕個車還打著哈欠,狄阿鳥給他套了一身鮮亮的衣裳,他卻照樣用袖子揩鼻涕,雖然現在是不說俺,俺的了,卻還是那個熊樣兒。
梁大壯說“辦完這件事,我們就該走了吧。”
狄阿鳥恨不得立刻就走,不過事情沒完,朝廷也沒讓呢,他歎了一口氣說“離準備妥當還早著呢。”
驅車到了丞相府,大早晨排隊呢,一遞貼,丞相家的家奴,立刻把他從人叢後麵挖出來,帶進去。
進去之後,丞相魯之北就出來了。
他腿不大好,皇帝啟用他,除了用他的頭腦,關鍵還是用他鎮住丞相這個位置,特許他沒要緊的事兒,可以在家辦公。狄阿鳥幾個月前,在花陰見了他,隻知道他和自己父親認識,倒不知道能不能借著父親在他麵前撂響,一進來,行個禮,就說“老丞相,還認得我麽?!”
魯之北笑道“這不是狄小王爺麽?!”
他挽上狄阿鳥,說“沒想到你還來與我告別。”
狄阿鳥愣了一下,連忙說“想著丞相與家父來往,是小侄在中原唯一能仰賴的前輩,安敢不來?!”
他們分別坐下,說了一會兒話,魯之北都是勸他,心裏要有朝廷,要知道惜福的,說了半天,狄阿鳥這才提到了來意,說“丞相大人,不知道是否熟悉許景琦這個人?!”
魯之北點了點頭,說“略有耳聞。”接著又問“怎麽,他為難你了?!”
狄阿鳥哼哼兩聲,且讓人意會了,大聲說“囂張。我聽說他是秦台的餘黨,倒不知道朝廷為什麽不找他算賬?!”
魯之北說“秦台倒台時,他立了功,當今陛下又不是睚眥必報,也沒追捕秦台的餘黨,他與李衛走得比較近,你就要走了,還是不要和人家較勁,畢竟你現在是外臣,弄個不好,就違製了。”
狄阿鳥心說“要不是怕這怕那,我還來找你麽?!”
他立刻給出一個不快的姿態,起身說“原來丞相大人怕李少保。”
剛剛要走,魯之北表情嚴肅地站起來,伸出手掌,喊了一聲“留步。”
狄阿鳥站住了。
魯之北歎了一口氣,說“我真為你擔心呀,你怎麽是這個脾氣呢?!幾個月前,在花陰,我就覺得你毛躁,你此去疆外,就這樣,當得起重任麽?!”
這是激將,但它似乎沒起到作用,反而讓人家擔心自己是不是毛躁,狄阿鳥無奈,隻好說“我本來就沒想就藩,陛下非讓我去。”
魯之北邁了一步,親切地說“世侄記著,再不要這麽說了。就藩是壞事麽?在異地稱王,這是小事呀?!三公九卿,哪個如你?!你還不滿意?!你知道你背後多少人眼紅麽?!就是這出發前的幾天,更是凶險,行差一步,就給人了可乘之機,你無心就藩。無心富貴,這是好事兒,可是,你不能到處都表示,這是朝廷強加給你的,知道嗎?!至於許景琦,我替你料理了吧。他和李衛相好,手裏是有些不法的劣跡,可李衛大人又是朝輔重臣,沒有必要,誰也不會為了一個小人物鬧個失和。你回去吧,過上一會兒,我給刑部打個招呼,唉,回去多修身養性,你父親可是個能沉得住氣的人。”
狄阿鳥沒想到這麽就完了,見他督促自己回去修身養性,趕快溜,到了午後,張鐵頭也回來了,說“阿鳥,你不知道,李衛正惱火呢,刑部,大理寺都動了,招呼都不打,就把許景琦的家給圍了,把人押走了。”
狄阿鳥大吃一驚,說“這麽快?!”
張鐵頭說“李衛忙著進宮,根本就沒睬我,我是問下頭的人,給問出來的,他是怕翻到姓許的後帳,牽扯到他,要進宮麵聖。”
我的天哪,這也太快了吧。狄阿鳥派人去打探,坐了一會兒,隻是喝了杯熱茶,與弟兄們交待些事情而已,也就是一個多時辰,消息回來了,說“朝廷把許景琦拖到午門外,已經問斬了。”
狄阿鳥抹了抹腦門,感覺著這丞相太厲害了,到跟前就是一個斬立決。
回頭想想,倒像皇帝直接下的令,立刻回丞相府去問,再到丞相府,丞相不見,隻是派人說“丞相讓小的傳話說,世侄現在已經是外藩,還是少與朝廷上的大臣來往得好,不要辜負陛下的期望,早日出發。”
狄阿鳥這個冷汗呀,一個勁兒倒流。
聽這口氣,殺這個人,丞相動了,皇帝也動了,自己還真他娘的幹了一件蠢事兒,二話不說,一縮頭,立刻就回府邸,看看安排的已經差不錯了,就說“還是早走走安生。”
馬不芳忙完了事兒,過來問“是不是沒有別的了?!”
狄阿鳥說“當然有,你還記得我那個畫地圖的朋友麽?!你告訴他,東家說了,東家會加些錢,讓他把塞外的地圖也勘實,還給他謀個了差事,就是跟著咱們一起出關,到大漠深處去看看地界兒。”
馬不芳說“連夜去?!”
狄阿鳥說“得給他一個拒絕的餘地,萬一他拒絕呢,咱得另想法子迫使他走,所以你今夜去。”
馬不芳正要走,狄阿鳥從懷裏掏出一封信,說“這是費青妲寫給他的信,你一並轉交給他,可以告訴他,不久之後,費青妲會代表三分堂,到那裏去與博格阿巴特做生意。”然後,他又補充“你也可以問問他,還認得一個叫狄阿鳥的人麽?!”說完,一擺手,讓馬不芳走了。
馬不芳這一走,他不免有些忐忑。
因為這個吳班確實不簡單,畫地圖,已經不是在作畫,譜寫地理人文,已經不是再寫文,以自己的了解,這個人懂兵法,尤為難得的是他務實,他年輕,和自己很早就是朋友,他又忘不了費青妲,而費青妲是阿田的心腹,所以,一定會肯為自己所用,到了自己身邊,會彌補趙過他們的不足。
他是個智將,就算沒有帶兵的才能,也能在自己身邊做個參謀,在這方便,他經過磨練之後,又是與謝先令,史文清他們各有所長,如果從純軍事的眼光看,他一定會後來居上,這個人,自己必須得想方設法挖走。
自己就等著費青妲的信呢,本來還以為她不肯寫,現在才知道,費青妲還沒有忘掉他,那就好,信到了,事情就好辦了。
十拿九穩。
對,十拿九穩。
雖然十拿九穩了,他還是焦急,萬一,十拿九穩,便偏偏逢到這個不穩的一怎麽辦?!所以,他一個人轉呀轉,一直轉到妻妾那邊有暗示,今晚又輪到蜜蜂她娘了,這才移步過去,完了事兒,不顧糾纏,又穿衣裳起來了,到院子裏等馬不芳回來。
又是幾個月的準備,終於要出發了。
其實狄阿鳥準備不準備都想早點出發,但是他怕人看出來,硬生生準備了將近一年,好像他磨磨蹭蹭不想走一樣。
祭祀了上神,路神,皇帝派大臣送到郊外,狄阿鳥就帶了連坑帶騙的隊伍與幾百朝廷護送的軍隊一起出發了。
這一路走得愜意呀。
狄阿鳥還覺得走得慢,按老規矩,讓人馬唱著歌行軍,為了減輕他們的疲倦,提升速度,作了“黃鵠”。
然而秦禾也放歌,黃鵠一曲就成了爹娘不要的孩子,聞者涕下,最後大夥隻好停了“黃鵠”,找了首狄阿鳥最喜愛不過的敕勒歌,整日上下,讓蒼渾的歌聲在隊伍裏滾滾響蕩。
狄阿鳥一天到晚說著“兵貴神速”,隻求神速。
在他看來,自己能被朝廷在某一天放出去就可以了,回到家鄉,再一步一步成藩王,卻沒想到,皇帝直接給封了個藩王,啊呀,這是撿到錢了呀,不跑到塞下,有人後悔了,自己還不就完了。
那“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確實讓人馬跑得奇快,但他卻沒有一口氣回到草原,到了備州,立刻放慢了速度,行近塞下,已經下了雪。
回去的第一年冬,他才不會貿然進草原,立刻按與皇帝相商的結果,要了兩個小小的邊鎮,暫且棲了身。
前麵就是別乞的部落。
狄阿鳥本來想讓一道回來的國師別乞先回去,在草原上放開蒲公英,告訴天地,鬼神,告訴自己家像沒斷奶的羊羔一樣的百姓們,他狄阿鳥被皇帝封作大王,又回來了,要是他們不想被自己和中原皇帝的聯軍踏爛腦袋,毀滅爐火,搶光牛羊,趕緊來迎接,卻沒想到別乞給跑到靖康,蜷縮依附了。
狄阿鳥跑去看看,見別乞的人馬隻剩五、六百戶,老弱病殘,有男人的,家裏差不多被人搶光了,沒女人,沒牲畜,全靠朝廷接濟的糧食過活,二話不說,就衝別乞伸鞭子,一邊讓他到自己跟前來,一邊抽鞭子。
在他看來,別乞是薩滿教主,代表著長生天的旨意,無論用於戰爭中還是用於發展,都得天獨厚。
其結果,別乞被長生天拋棄,隻能說他不成氣。
打打他也好,打打他,別乞就得跟他的部眾解釋,自己憑什麽打他,讓他在背地裏也一樣給人說“王爺是長生天挑選出來的,我哪敢反抗呢?!”使自己的這一個王權,死死壓住他的神權。
他越動手動腳,別乞卻越高興。
打是親,罵是愛,有時候是真的,挨打不是表示狄阿鳥痛心麽?!
自己本來兩千封戶,加上誘拐,應該是最有出息的一個東夏舊臣,混成這樣,挨打,正是狄阿鳥在行使他的主人權力。
於是,他是越吃鞭子越興奮,圍繞狄阿鳥圍繞得越緊,一天到晚,請求說“讓我給大王占卜吧?!”
巴伊烏孫已經擁兵兩萬了,這在草原上已經是隱隱成氣候的局麵,他不是笨人,與猛人結盟,與納蘭部結盟,與也速錄結盟,已經能與高顯對抗,卻始終不把戰爭燒向高顯,反而克製著,送自己的兒子到高顯為人質,一心向中原用兵,獲取好處,掠奪得得心應手,而自己的堂伯,自己的母親,都已經沒法兒抵抗,為了能不被吞並,隻能歸附高顯,縱容巴伊烏孫的成長。
巴伊烏孫成了所有仇視,害怕的勢力縱容下,對付中原朝廷的利刃。
自己回來晚了,他的勢力太大了,成敗太難預料。
然而越這樣,狄阿鳥越不需要占卜,他需要擴充軍隊,需要聯絡親族,吸納力量。
他占卜了。
別乞有了用武之地,自然使勁地鼓吹,吹得狄阿鳥飄飄然,結果就促成了一個決定。
狄阿鳥讓圖裏圖利負責草原方麵的聯絡,出人意料地向四方宣布說“中原皇帝封我為王,我在此號召所有所部百姓,是時候把我交給你們的牛羊歸還了,你們想來前來投靠,一人交羊三十頭,沒有羊,可以交馬一匹,供我組織軍隊,向我的敵人開戰,交來之後,生活困難的,我可以有償恩養你們,把我分給你們的牛羊揮霍光的,已經一無所有了的,過來給我勞作半年,我一樣恩養你們,以前不是我的部眾,也沒關係,你們來投靠,也一樣,隻要交納財物,我一視同仁。”
此外,又宣布“交納越多,在我這兒,你的地位越高,凡是貴族,想在我這裏得到榮譽,盡量繳納,繳納自己財物的三分之一,我會親手給你們設計徽章和旗幟,封給你們職位。”
他的弟兄們都急了,走馬觀花地要他收回成命,這正是他最需要力量的時候呀,該是坑名拐騙,拚命吸納百姓的時候,他卻瘋狂了,來投靠他,還要繳納財物。
難道還會有人冒著大雪,趁巴伊烏孫不能防備,趕著牲畜和馬車來投奔麽?!
就連圖裏圖利,雖然是按照他的意思照辦著,也是打心底寒蟬。
謝先令接受眾人的請求,來勸,沒用,馮山虢連忙通告朝廷,代表朝廷來請求,害怕他的倒行逆施,導致他的失敗,沒用。
趙過在眾弟兄的推舉下去勸,反倒被說服了,回去之後說“阿鳥分完了公中之物,他必須得保持追討的權力,不然的話,他就沒有財產招募軍隊。再說了,困難見人心,君主需要得到臣民的奉養,這都是天經地義的事,這也是一種補償,我們有中原數十萬軍隊,怕什麽,怕什麽?!”
消息往長月走得慢,還需要時日,然而寒風鼓漲,立刻就吹到了巴伊烏孫的大帳,巴伊烏孫和他的首領們拚命地大笑,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個個說“夏侯氏的後代都成了這樣的庸碌之人,還想從我們手裏搶回他的東夏,我們就看朝廷怎麽扶持他,就是給他十萬軍隊,他也隻配在草原上流浪。”
風聲傳到高顯,龍琉姝歎了一口氣,她雖然沒有成親,卻已經有了自己心愛的巴特爾,把手麵遞給一個黑水下遊縱橫的巴特爾金努術,讓他親吻,承認說“這樣一個人,我隻能去保護他,就是再嫁給他你也不要擔心,離開我們的保護,他隻能把他的一切獻給鷹狼。”金努術展開微笑,大度地說“我會善待他的,一隻從柔弱的中原回來的天鵝,我會把他養在散發金光的鏡麵泉水裏。”
璜水之畔,花流霜坐在熱帳中發愣。
她的脊背都是涼的,張口詢問得來消息的人“皇帝給了他幾萬大軍麽?!”
來人搖了搖頭,說“中原朝廷上有咱們的朋友,告訴小的說,來的都是他以前的部下,真正能打仗的,實際上恐怕隻有六、七百人,還在日夜操練。”
花流霜感到頭暈目眩,喃喃地說“他就是個瘋子,我為他父親感到羞恥,羞恥。”
她聽到了外麵有吵嚷,走出帳篷,病中的龍藍采正在自己幾歲大的女兒,正在自己的阿雪她們的阻攔下,要騎烈馬,去教訓這個不肖子。
鴨子島上的部眾被迫放棄了,東夏難複,絕不是幾個女人能夠辦到的,要不是高顯,一家人連片牧場怕不能占住,阿孝去了高奴,消息不通,派人回來,次次都說他們有了幾萬軍隊,人馬是從天上下的麽?!
他是在自己兒子的指使下去的,依照著這一回來就給人索要財物的倒行逆施上,隻怕阿孝和風月,現在也是生死不明,因為太過淒慘,或者小有成績,大家統一了口徑,不願意回來,就在那兒騙人騙鬼呢。
她的養子花落開,現在更名為狄落開,也就是人們口中的鎖兒汗倒是經過在中原的艱難生活,有心奮發。
不過,有什麽用呢。
這是天滅吾家,唯一的希望回來,卻與北風一起帶來了這樣的消息。
她能明白龍藍采的痛苦,慢慢走過去,站到被疾病折磨,隻剩一身骨頭的親人,說“妹子,你就省點心吧,你去你能幹什麽?!他身邊都是朝廷的人。”
龍藍采說“那我讓他把這些朝廷的人都殺完,都殺完。”
花流霜嘴邊有句話“他聽不聽你的?!”卻沒說,旁邊的阿雪請求說“還是讓我去吧。”花流霜把視線放上,她這個女兒已經一頭柔軟得像是緞子一樣的長發,美麗得讓璜水岸邊的杜鵑失色,一直被高顯人和草原上的豺狼垂涎,針對女兒的搶親已經不止一次了,平日自己不敢讓她出營地半步。
這回讓她去麽?去勸她的哥哥回心轉意?!
段晚容連忙說“還是讓我去吧,阿雪容貌太出眾,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
花流霜點了點頭,說“那你帶幾個人,去了,讓他跪下,問一問他,他還記得自己的父親麽?!何幹不肖至此,告訴他,讓他放棄對財物的熱愛,如果不聽,你替我用鞭子抽他,狠狠地抽他,他敢反抗,你讓,你讓張五爺殺了……”
她一口氣喘不上來,麵容抽搐,渾身發抖地一指,還是說了下去“敢反抗,幹脆殺了他清寂。”
狄阿鳥占據的兩個邊鎮,與州城魏博離得很近,不過二、三百裏,處在範陽郡內,一片沃野平原之上。
北麵走出幾百裏抵達屯牙口子,喜峰口子,那兒已經失修,是遊牧人南下的平坦大道,而斜上高原,熱河平原,重鎮漁陽郡也已經放棄,那兒已經是遊牧人出沒的地方了,來到的路上,就能看到冬草過人,牛、羊滾滾,荒渾蒼蒼。
隨自己來的軍民誤以為這裏就是敕勒川,無不舉目興歎,其實真正的敕勒川,還在西邊,沿著於延河走上好幾百裏。
不光他們,就連不少備州官吏也認為武律山已經伸入西北,這裏應該是敕勒川,起碼是以前的敕勒川。
這裏的地形,北方山高,南方平坦,沿著馱馬河、滹沱河,一直到江岸大名府,都是沃野,兩人再考察山脈走向,得出結論,這裏有王霸之氣,可作為帝國的東都,或者北都。問題是現在魏博一帶,經過狄南齊的戰爭,已經成了一片焦土,無法再做擁有雄兵數萬的軍鎮,邊疆一直遷到州府魏博。
後來皇帝先南後北,從這兒抽調兵力,深入草原的幾大軍鎮,也都一一偏廢,周圍寥落的幾個城市,守備都非常薄弱。
為了保城市,為支撐關外的璜東郡,備州將手裏的軍事力量死死聚結成拳頭,放棄外麵駐紮幾十人,上百人的小型堡壘,結成上千人的營地,以免被內抄的巴伊烏孫衝動根基,這裏就成了小部落遊牧人的樂園。
這些小部落遊牧人,他們跟人幹不過,期望和平,依附中原,像別乞一樣到了這兒,為朝廷戰馬,為朝廷兵員,楊雪笙卻還在不停引誘,引誘那些草原人來這兒,同時力主對他們的王化,所以草長了,城市爛了,還是有著人煙的,還是帝國的土地。
狄阿鳥和吳班一起作了番考察,最後得出結論,這兒曾是燕國的都城,而且不少土地上長出來的野草都是篦麥,是大規模耕種過的,是肥沃的,適合農耕的土壤。
有了這一點,狄阿鳥竟然拿出了長期居住的勢頭,就地駐紮人馬,搭建房屋,開爐鑄造兵器,看起來像作軍事準備,可是朝廷上的人一破解,就識破了,他竟然樂不思蜀,想在這兒紮根,住他十年八年呢。
備州軍政要人走馬觀花地來指手畫腳,表示他不應該把頭縮在這裏,默默積攢,甚至開口可以派兵助戰,不能等著壯大了的巴伊烏孫,跑到這裏來打他,他卻一概不聽,聽煩了,閉門,閉門閉不住,最後掛了禦筆題的條書,說“這是陛下的意思,這是告訴我,不能冒進,要一鳴驚人。”
眾人一看,上頭寫著兩句話“不飛則已,一飛衝天。”
眾人品品,大概這是皇帝的意思,讓他窩在這裏好好修整若幹時候,尋找時機,也不再一力往北趕他,讓他駐紮遠點兒。
可是,結合狄阿鳥的戰略,他們大多是失望的,無不說“朝廷說是為我們開辟一道籬藩,可現在你看,反倒是我們給他布了一道籬藩。”
消息放到楊雪笙麵前。
楊雪笙便派人與他約法三章,宣布說“你在這裏修養,一二年還行,時間再長了不行,而且不能肆意拉走我們備州人做兵員。”
這番話其實不是給他製造障礙,是為了試探他,也是憋憋他,讓他放棄他倒行逆施的策略,表示,朝廷給你關閉兵員大門,你要是不吸納你的百姓,我看你怎麽辦。
狄阿鳥卻想也不想,就說“住多久我說了算,這是陛下答應我,借給我的地盤,但我不拉你們的兵員,無論誰來都一樣,一人繳納三十頭羊,這樣一來,絕對不會拉走你們的人去打仗。”
他一天到晚,除了觀察山川,就是下到工匠堆裏,與他們一起打造兵器。
所部人馬暫時被編成五個營,第一個營是工匠營,叫好聽點兒,是神機營,一百工匠,一百讀書人,在士兵的幫助下負責鍛造,製造等等;第二個營是戰士營,又名青牛騎兵營,每三十人作為一牛錄,另增加人手,設牛頭一名,司牛二名,牛角兩名,錄書兩名,長史一名,犍牛十名,牛頭負責軍事,牛角練兵,司牛其實直屬第三營軍政營,不接受牛頭指揮,錄書則直屬第四營君子營,長史則屬大本營,犍牛也直屬大本營,一共接近於五十人,共十牛錄,這十牛錄互有偏重,比如工程錄,比如銳角錄,等等,最後,再設了一虎頭衙,由牛六斤任虎頭將軍。
牛六斤可選護衛和參軍,衙門內人數增加或者減少,需上奏大王。
另外,此營設一軍需辦事處,由史文清作軍需主薄,負責配發物資,發糧發餉。
第三營則是軍政營,負責調配物資,也就是說,軍政營負責物資調配,下發物資到營軍需辦,營軍需辦下發到營司牛,物資不歸虎衙和牛頭管,無論是補助,犒賞,配發,都不關軍官的事兒,自成一體,你官長想做決定,找軍需主薄協商,小事,主薄做主,大事,主薄要報給軍政部門。
第四營是君子營,設君子祭酒一名,君子博知兩名,裏頭分高參,大參,小參,又分士農工商,負責製定政策,審議政策,出謀劃策,一旦有了具體任務,祭酒和博知找一個專業適合的高參,高參開始就地成立行司,挑選大參,小參,進行統籌安排。小參經過學習,考核,可升到大參,高參,而下派出去,都是小參,他們到了下頭,則成了錄書,錄書要協助長史造籍,造冊,統計功勳,另外,要教戰士們讀書認字,禮儀等等,他們也不完全歸牛頭管,還歸君子營管。
第五營,則是大本營,以上各營,均直屬大本營指揮,君子營祭酒,博知,直接兼任大本營參軍,軍政令同時兼任大本營祭酒,目前為謝先令,大本營另設衛隊,犍牛隊,禮儀司,作戰司,財政司,軍政司,戶籍司,工空司,學政司,監查司,邢政司……一共有二十多個司,有的司外,還有部,雖然是空著,但是將來,可能就會一一補充,而有司組成上書院,上書院裏頭的人暫時稱為參軍,最高兩人,分別是大本營祭酒,令尹,上頭再一人,大王狄阿鳥。
其中犍牛隊征召於下麵,下放於下麵,負責學習軍事,協助軍事,協助訓練,到了下頭,一人教三個兵,出眾的,出任牛頭,牛角等等,其中牛頭,牛角,也要時不時卸職,由犍牛兼任牛頭,牛角,自己則回歸犍牛營學習兵法,犍牛共分二十一等,最高一等,乃是虎頭,戰時,虎頭可以被派出去做上將。
這麽一整頓,馮山虢就氣憤地說“這分明就是為了他大權獨攬,還要令尹幹什麽?!還要令尹幹什麽?!令尹是光杆,我看他能運轉,我看他能運轉。”
事實上,君子營正在製定條例。
軍規二十一條,軍典八十一法已經有了。
他們還在製定其餘各司必須例行的條例,製定好,由監察司審閱,開行轅會議,就地商討,如果通過,立刻讓各部門試行,同時讓斷事司熟記,學習,參照審理糾紛。
狄阿鳥反而有整以暇,有機會跟工匠們一起探討鍛造兵器的良方,光第一個月第一次開爐,就一共打造八百把黑馬刀,造二輪車十餘輛,各種弩機樣品五把,以裁刨之法,將渾木截斷,截斷後,衝鋸,放到刨槽中固定,成排刨出,一次一桶,再裁掉兩頭,得箭矢一萬餘枝。
大雪紛紛,高爐烘亮,黑炭通紅,黑鐵火星,撞擊不覺於耳。
剩下的人在外頭打草,打了草辮出來,沁泥築房,築城,房屋不斷加蓋,頃刻就是倉庫數十,沒一人不在忙碌,沒一人不在淌汗,就連婦女們也紮著頭巾,來往奔波。
圖裏圖利卻一天到晚,低頭歎氣。
一個月了,大雪開始紛飛,草原上卻沒有半點動靜,倒是隻有別乞熱火朝天地去鼓吹,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的一半財產交上來,從狄阿鳥這兒領糧食過冬。他回到大本營,也就是狄阿鳥家,脫了一身沾了厚雪的衣衫,找狄阿鳥,告訴他,真的不行了,一點僥幸也沒有,卻沒見著,隻見著了李芷。
李芷讓他飽餐一頓,也一個勁兒歎氣,最後說“原因不在你,你也不要自責,今晚上,我再與他說,他要是再這樣下去,再鍛造兵器,也是沒有用。”
正說著,狄阿鳥帶了客人回來,手裏拿著一個頭盔,被於蓉子卸下一身鴿子糞的大氅,立刻就喊道“土狸子,寶兒,快過來,你舅舅來了。”
李芷連忙起身,過去一看,後麵那個雪人,果然是黃天霸,連忙說“這下著大雪,你們趕路難不難?!趕快進來,烤一烤火,喝點熱肉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