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節 裝病逼親

字數:12988   加入書籤

A+A-




    揮戈逐馬!
    由於消息的滯後,花流霜這邊過後才知道的。
    也是知道狄阿鳥那邊打了仗,卻不知道戰況如何,想接應,又怕趕不上,回過頭來,讓巴伊烏孫報複,也就派百餘人過去問,而自己,熱鍋螞蟻一樣跑出來望,從背對著太陽,到麵向太陽。
    家裏沒人給狄阿鳥說句好話的。
    狄阿鳥自小到大,大家都看著呢,誰也沒有覺得他比別人多點什麽,他才多大?!僅僅是年方弱冠,就算他是個有能力的人又怎麽樣,這樣的年齡,他能幹出來點什麽嗎?!像他父親一樣?!
    不僅僅如此,段晚容帶來的消息,反倒是一句話“狄阿鳥就是白癡。”
    狄阿鳥現在都讓人家稱老爺了,花流霜這兒,起碼也要稱老夫人那兒,太夫人那兒。
    老夫人就是一味擔心。
    這天她安寢就到深夜了,忽然身邊健婦稟報“夫人,夫人,咱們的人回來了,還接了人回來。”
    花流霜本來就是和衣而睡,爬起來,接出去,到了外頭,火把馬燈照著,當中一輛馬車,人就下來了,幾個女的,一個孩子。
    花流霜上前那麽一看,認出了李芷,這姑娘肯定早就是自家的媳婦了,懷裏還抱著孩子,見他們從狄阿鳥那來,頭暈,心說那還不是仗打輸了,讓老婆孩子逃難呢,自己派人一接,順手塞給了自己。
    李芷抱著嗒嗒兒虎,見他又驚奇,又害臊,還不老實,就不讓他再在自己懷裏爬,翻轉過來,吩咐說“這是你祖母,快點兒叫奶奶。”
    嗒嗒兒虎叫了一聲,抓著母親的褲腿,抬了頭問“阿母,我奶奶麽?!狸貓沒奶奶。”
    李芷看到了花流霜焦心的眼神,急於與她細說那邊的事兒,隻好含糊地說“你有的,狸貓都有。”
    嗒嗒兒虎立刻反駁說“我屁股上起的癢癢,他就沒有。”
    花流霜一把把他撈起來了,親了親,再不放心地抬頭看看,好像害怕巴伊烏孫知道了一樣,要求說“快進屋。”
    三人趕緊進了屋,那邊龍藍采又在咳嗽呢,她的青青和阿狗差不多,已經睡了,她就一個人鑽了進來。
    李芷再要求嗒嗒兒虎叫奶奶。
    嗒嗒兒虎卻不叫了,大聲說“人怎麽能有兩個奶奶呢,她是狸貓的奶奶。”
    李芷不知說什麽好,反倒是兩位老夫人卻笑了,再一看這孩子,像隻小老虎,精力格外旺盛,似乎像極了狄阿鳥,歡喜得不得了。
    龍藍采卻迫不及待地問“打仗著呢,怎麽樣了?!”
    花流霜激動地說“也不知道他又走什麽狗屎運,給打贏了,贏了,他那兒有個姓趙的大將,也不知道怎麽籠絡來的,幫他把仗打贏了,這孩子從小到大,就是撞大運,那可是有真神保佑著。”
    龍藍采也激動著,隨後把嗒嗒兒虎逮懷裏,說“這孩子真沉呢,怕是一生下來就十來斤。”
    李芷沒稱過,不過回想起來,起碼也十多斤,說“你們可別誇壞了他,他淘氣得要死,阿鳥吧,都是縱容孩子,一家幾個孩子在一塊兒瘋,特別是這孩子,什麽都能給你毀壞,青銅爐子都抱著撞,上頭給你留上凹坑,你問他傻麽?他反過來問你,什麽、什麽東西,一摔就爛了,這個為什麽摔不爛。狄阿鳥卻誇,說孩子會思考。結果,這孩子就記住了,看到銅鏡上頭有他,就拿個小丁錘,砰,砰給你敲敲,還問你,上頭怎麽會有他……”
    她越說,兩人反而越喜愛,你團了我團,反而說“阿鳥小時候就是這樣的,這還不就是他的兒?!”
    他們當晚就沒怎麽睡。
    閑話說過了,等龍藍采被催去睡覺了,背一個身,花流霜談到了龍琉姝,說“這個事兒,我沒敢與你講過,既然你是阿鳥的正妻,現在又是這麽一個事態,咱是非得把她娶進門,這才能夠複興家業呀,不是咱貪圖人家的家業,想立住腳,不容易,阿鳥雖然這一仗打贏了,下一仗呢,他現在那麽多人,朝廷當真能供夠糧食,當真能過冬麽?!除了巴伊烏孫,還有人在盯著東夏,這個婚約,非得踐行不可,你能不能委屈一下,咱委屈一下……”
    她聲音越來越小,也是不好說的。
    這妻子的地位,就像男人的爵位、官職,還不僅僅像男人的爵位和官職,男人失去一次,還能再爭取,這正妻的地位一讓,是一輩子,人家好答應嗎?!換旁人也就算了,樊英花那可是統兵過萬的女中豪傑,你做母親的一句話,剝奪人家正妻的權力,光是自己身邊的那些部下都會有怨言。
    李芷卻按到她的手上,說“婆婆不要多說,這些我都明白,我們都是一家人,常青不敗才是根本,是不是正妻反倒次要,隻是您知道嗎?中原的皇帝,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他了。”
    花流霜失聲說“不是傳言?!”
    李芷搖了搖頭,說“沒錯,不是傳言。”
    花流霜想了一下,還是說“中原朝廷靠不住,也是我們的仇敵呀,何況長月遠,高顯近,結盟而言,高顯對我們更有利,何況,何況……”她小聲說“他舅舅家沒有兒子,趁你二婆婆還在,趕緊娶了他,這就是一個天大的機會,從此,高顯,東夏為一家,這就是一個讓任何人不敢小視的帝國,何況他們很早就有婚約呢。”
    李芷要說還不光是有了秦禾,盟友隻能有一個,還想告訴她,在長月已經發生了一次了,那麽一個機會,狄阿鳥差點失掉,還要進山,修什麽道,可是花流霜這麽一說,她也不好再提了,便說“阿鳥固執得很,我是可以讓,可是您得親自說服他。”
    花流霜答應了,說“她二阿媽有病,我不能咒她,我就派人去,說我得了急病,讓他來,等他來了,我們娘幾個同心協力,一定要把勸服,這不是個小事兒,要是他不答應,他二阿媽那個脾氣,氣也氣死。”
    李芷點了點頭。
    她這才來,還想告訴兩位老夫人,狄阿鳥那邊已經給中原皇帝上書,一是要求糧草不能按以前的數量供給,哪怕自己是借,也希望朝廷能多給一些,一是告訴說,東夏以孝立國,雖然自己的母親有不對的地方,還是希望自己能接他們到身邊奉養,至於他們的藩國,裁撤了就行了。
    可她也沒法說。
    兩位老夫人顯然是親高顯,遠朝廷的,而狄阿鳥,卻是親朝廷,遠高顯的。
    狄阿鳥遠高顯,恰恰也是他覺得自己以前幼稚了,那個時候,他跑去和人家聯盟,人家卻把投進監牢,從此,他就明白了這個道理,也就是相比遠交近攻,什麽親情,都比不及,正因為高顯離得近,他們永遠不會真心扶持自己,正因為長月遠,現在事態一亂,皇帝立刻讓他就藩了。
    這些話,她也沒法給老夫人講的,恐怕狄阿鳥也不能,這是個大問題,大問題,她也就是因為剛剛老夫人說那邊沒有兒子,才鬆動了,但是,狄阿鳥會鬆動嗎?!這些會不會拖他後腿,致使朝廷與他互生嫌隙呢?!
    看老夫人的這些態勢,她們卻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剛剛就說了,狄阿鳥不如他們的願,二婆婆要氣死。
    這不是拿性命威脅嗎?!
    自己這個媳婦能說什麽?!
    她這個一不說什麽,花流霜就稱病了,派人去請狄阿鳥。
    狄阿鳥這些天正忙,他麵臨的最大的一個問題,仍然是吃飯的問題,人口接二連三地膨脹,需要的糧食對朝廷來說,也不是個小數目,自己是劫掠了不少牛羊,可是東夏連年征戰,百姓們,以及那些部落,都不富裕,自己身邊的這些,應該留作種子,現在雖然沒有複國,可是不能毀壞將來的生產呀。
    這些得留著,留著才行。
    所以,他也有一個迫切要解決的問題,就是糧食,再因為自己與備州軍係交惡,這些糧食是經過他們的手,說實話,他都對糧食供給的數量都抱什麽希望,一邊補發戰功,進一步整頓部落,另外還把眼睛瞄來瞄去,瞄來瞄去。
    一直瞄到聽說花流霜得了急病。
    他現在人口一膨脹,又是剛剛打完勝仗,事情很多,可還是連忙丟了手頭的事兒,對眾人多多安排,帶著梁大壯,馬不芳,於蓉子幾個人,飛速潛往高顯。
    太陽像沒能熟熱的橘子,黃澄澄的,籠罩在草原上,對於嚴寒下追求溫暖和光熱的人們來說,隻像饑餓時畫了的一張圓餅。
    高顯是一個國家,他們的騎兵在潢水岸邊設有據點,保護牧場、農田,保護屬民,即使是在酷冬,十幾人的隊伍,也同樣在放山腳下,走成一團直線。這片山不高,簡直不叫山,野稞深厚,跑著一種凶狠得能刨死野貓和兔子的山雞。雞好鬥,人也好鬥,這支騎兵頭上都紮了一小把雉翎,讓外人知道,他們都是一群好鬥的人。狄阿鳥率領一隊騎兵,盡量避開人們的視線,走到了這兒。
    他們在白毯子上拉出許多泥丸般的身影,巡山騎兵立刻迎了過去,看看他們是什麽人,或者警告他們,或者沒事找事地表示這是關卡,敲詐點兒財物。
    到了跟前,果然有兩輛大車。
    騎兵們立刻並列到高地,派出一個,到狄阿鳥等人的麵前打轉,告訴他們,占山大王一樣下去,吆喝了一陣這山是什麽山,麵前的人是什麽人。狄阿鳥給自己的史千億笑笑,順口就往前頭的路勃勃馬上蹬腳,讓他鬧著要來,說是保護自己,上去跟人家打招呼去。
    路勃勃的馬差點受驚。
    他回頭看了一眼,繞個圈回來,問“阿哥,咱們報什麽名?!”
    狄阿鳥扶了扶貂筒帽,輕慢地抽一抽鼻子,吩咐說“報什麽名?!”他是不想讓高顯人知道自己潛入的消息的,頓時痛罵“你博小鹿不也說你出名了嗎?!”
    路勃勃怕自己的名聲沒傳送到這兒,訥訥苦笑,磨磨蹭蹭,假意說“有時候,有名頭也不是萬能的,打跑他們得了。”
    狄阿鳥生氣地一抻眉,迫說“打跑?!廢話什麽,你不是能拐人?!把牙紮勿林這樣的好漢都給阿哥拐進門了,去,收買,想法讓他們送我們去阿媽的營地。”
    博小鹿也就硬著頭皮上了。
    他也是上什麽山,唱什麽歌,進什麽林,逮什麽鳥,當即一撥馬耳朵,恢恢往前躥,到了跟前,鞭子一伸,作勢抽人,然後再拿出受人提醒,前頭被人攔了的驚訝,衝了出來,喝道“不管你們什麽山,什麽人,來唱歌的,前頭帶路,來咧咧的,趕快給我把路給我讓開,要是耽誤我回家看母親,回頭讓你們的百夫長拔你們的皮。”叫完這個,他甩手一頭,一個銀塊子扔了過去。
    騎兵像一條惡狗,馬上一盤旋,把銀塊子接住了,伸手一看,立刻變了相,回頭看一眼,似乎能和上頭的頭頭交換眼神,到了人跟前,連聲說“小爺也不要生氣,我們上頭說了,東夏那邊一直打仗,瞎眼歪嘴的瘸狼,得擋著不讓他們進來覓食。”
    路勃勃兜頭就是一鞭,罵道“老子瞎眼呢,歪嘴呢,看清楚了,老子是當今東夏王爺的養弟博小鹿,家就在高顯城,前日打仗立下大功,我那阿哥剛剛賞我一個千戶,也就想著榮歸故裏,回家看看養母,你小子給你們頭頭說了,老子帶了一車金銀,他敢不敢搶了去。東夏王在山口子那邊收兵,已經好幾萬兵馬,這車金銀,是孝敬他母親的,給你們,要麽?!要麽?!”
    騎兵被嚇住了,想跑回去,跟頭頭說說,扭頭要走,路勃勃立刻一挽鞭子,大叫“回來。”
    路勃勃又說“來時,我們東夏王說了,他是在高顯長大的,高顯這邊都是兄弟,見了人,不許吝嗇,錢財宜大把、大把地使喚,寶馬、寶劍,多贈好漢,迷路了,摸不到方向了,見著人,隻管開口帶路,去,給你們的頭頭說說,能不能前頭領個路。”他打發完了人,抬頭看看,揚一揚手,給上頭的人作個招呼模樣,徐徐退回,到了狄阿鳥身邊,問“怎麽樣?阿哥!”
    狄阿鳥笑笑,側眼瞄上了他腰中的寶刀,說“寶馬,寶劍,多贈好漢,這可是你說的,過後,你就割一回愛,把寶刀送人吧。”
    路勃勃打了個激靈,雙手立刻扣上了。
    狄阿鳥說“哎,一把刀而已,回頭阿哥再給你覓好刀,你要知道,我們都是高顯人,人豪爽了,就有英雄好漢投奔咱。回頭你與他們頭頭計較翻武藝,說自己敬佩的很,把寶刀解下來,雙手送給他。”
    說完,人呼啦啦就泄了下來。
    一個年過三十的騎兵頭目,來了就說“既然是東夏王的人,兄弟們自然就要送到家,分文不取,東夏王原本就是我們高顯人,弟兄們對他們家族敬佩得很。”然後吆喝一聲,大叫說“上路了。今天,我們送東夏王的養弟和他的財寶,去孝敬他的母親,兄弟們個個打起精神,免得不長眼的闖進來。”
    有了他們帶路,一路就暢快多了。
    路上,路勃勃不停向頭目請教武藝,把一條大漢樂得吐沫橫飛,到了花流霜營地,還不肯歇,一直送到裏頭,裏頭的騎兵聚集起來圍觀,大大小小,男女老幼到跟前迎接,路勃勃下馬,按照狄阿鳥的吩咐,送了幾匹絹緞,數十兩金銀,作為感激,說是迷了路,多虧哥哥、叔叔們照顧。
    騎兵頭目也就信口開河,說“自從關內不靖,這樣的綢緞,咱們這兒就不常見,要放別人,看你們帶這麽多的金銀綢緞,哪還不取走快活?!”
    路勃勃也就再解下寶刀,恭恭敬敬地聳了過去,連聲說“一點也沒錯,阿叔的武藝精湛,小侄一路上討教了,寶刀送勇士,以後且讓我這把刀,助阿叔斬殺仇敵,旗開得勝。”這時,有人認出狄阿鳥了,那騎兵頭目吃了一驚,便不要了,隻是跑來跟狄阿鳥說話。
    狄阿鳥卻笑著說“這是買你路的嗎?!你倒客氣了?!下次出門可能就要不順了,是吧,所以一定要收下。”
    騎兵頭目收了財物,覺得再要人家的刀不合適,一抬手,又要還路勃勃寶刀,狄阿鳥強行壓在他手裏,說“我阿弟仰慕你的武藝,特意奉送,這是他的一點心意,也是我的意思,隻是還請大哥為兄弟保守秘密,兄弟現在到哪裏都不再自由了。”
    說完,又挽著他胳膊,一口氣把他送出營地,看著他們上馬,還在後麵擺手。
    十幾個騎兵呼呼走了。
    狄阿鳥一扭頭,段晚容就給站到跟前了,嘴巴半長半合,伸長食指在怪罪呢,說“我當是你窮大方,原來是買路財呀,怕人家給你搶走,你看我不告訴你阿媽。”
    狄阿鳥一把拽住她胳膊,把她掖到身側,說“阿姐,你能不能省點心,我現在兵馬如林,這點財物,我想怎麽揮霍,怎麽揮霍。”
    段晚容甩了幾下胳膊,嚷著讓他放開,隨後就放棄了,好心地說“你現在是一國之君,哪能示弱,還要給人錢財買路。”
    一大群自家人都在一邊站著呢。
    花流霜裝病未出,李芷提著倆孩子奔過來接人呢。
    一口氣到了,大夥都在議論,上到家族騎兵,下到老小,個個都說“這些家夥都是嚇唬人的,你現在都那麽多兵馬了,為什麽還要買什麽路呢?!”
    有個騎兵幹脆說“他敲詐你,剛剛你說一聲,我們就把他們給留這兒了。”
    路勃勃隻好解釋“我們迷路了。”
    李芷看著真慘,倒也不知道狄阿鳥剛剛到,大夥怎麽就詆毀了,生怕老太太那兒再知道,幹脆紮著架勢,丟下狄青青,和狄嗒嗒兒虎,過來挽狄鳥的胳膊,一路說“母親生病,兒子就不可動幹戈,母親她老人家的病一定會好起來的。”
    這麽一說,大夥一個發愣,覺得肯定是靖康那邊的風俗,就改為讚歎了,跟在後麵,送他去看他母親。
    嗒嗒兒虎到了圈外,隻好大叫“阿爸,阿爸。”
    狄阿鳥回過頭把他抱起來,看到了狄青青,這才是他的親妹妹呀,看看,她帶著一雙墨綠色翡翠鏡片,比阿田的眼睛還大,有點像阿田,樂滋滋地要求“來,叫阿哥。”
    狄青青想往後跑,後退一步,說“我該回去射箭了。”
    一個女孩子,這麽小,射什麽箭?!
    狄阿鳥第一個念頭,就是自己的母親把仇恨灌輸,督促成才呢,幹脆一伸胳膊,把她抱了過來,一手一個,往家走。一路上,嗒嗒兒虎說“比六歲還大的,都是長輩,阿狗,我叫阿叔,蜻蜓,我叫阿姑……阿爸,我長到六歲,有沒有人叫我阿叔呢?!蜻蜓說,蜻蜓說,她說,她說……”
    說了半天,嗒嗒兒虎才給說出來“她阿爸是我爺爺。”
    狄阿鳥先見著龍藍采。龍藍采熱淚盈盈,到身邊量量他多高,多寬,比較滿意,但是端詳他的麵孔,卻對他細長的眼睛、胡須和下巴不滿,綿綿地嚷“這眼睛怎麽越眯越長,人不見了眼睛咋會好看?!你今年才多大,這胡須也生出來了,你看看,看看,這胡須茬子一張,還有臉沒有?!下頜也寬,頭看起來都是四方的。”
    狄阿鳥先回答自己的眼睛咋回事兒。
    他萬不承認是自己老眯眼眯的,隻不停地分辨“腦袋裏頭的腦汁多,腦門越來越平,越來越寬,把眼睛拉長了……”
    龍藍采無奈,咳嗽一聲說“還說你下頜啃骨頭啃的?!你看,這臉上都沒了肉,能吃到肉唄?!”
    說了一陣話兒,她咳嗽了好一會兒。
    狄阿鳥看看,她麵色越發地黃,身形佝僂,瘦的利害,心裏酸的不是滋味,問到她的病,也不是癆病,以前好過,就是窩心氣的,覺得自己還是趕快從花山那邊請幾個好郎中,外父雖然不在了,讓妻子或者讓外母修書,還是能把人請來的,這種關係應該早早地善加利用,就是不為兩位母親,也要為了許多患病百姓。
    他再問阿媽的病,龍藍采卻不肯說,含糊道“怪病。”然後一掀簾子,讓他進去。
    狄落開母子正好出來,先出來,站在旁邊兒,先後招呼說“阿鳥回來了是吧。”
    狄落開不像在中原那一陣兒,臉色發亮了,他總是聽人說,自己做了王,是雀占鳩巢,阿鳥回來一定不放過自己,所以很緊張,想去親近,看著狄阿鳥變得更加讓人畏懼的氣質,搓著兩隻手隻向人家點頭。
    狄阿鳥卻抱了抱他,放開,再在他肩膀上拍一拍,輕聲說“你是我的養兄,我不在,怎麽不把兩位母親照料好?!”
    狄落開一下脫了口,就說“阿鳥,當時,朝廷想給姑母塞一個孩子做養子,姑母她害怕,才讓我……”她母親立刻皺了眉頭。
    狄阿鳥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說“我已經請示朝廷,準備把兩個藩國合二為一。你永遠都是我養兄,哈,我會給你百姓的。”說完,先進去了,緊接著,眾人也紛紛進去,剩下狄落開母子。
    蔡彩便說了句“傻。”
    說完,扯著花落開的衣衫往一旁走,走到了好遠,問“你剛剛說那些幹啥?!”
    花落開扭頭看往一旁,再轉回來說“我不是傻,娘,我不是傻,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你想讓我死是吧?!”
    蔡彩怒道“不爭氣。”
    花落開說“娘,你根本就不知道,你什麽都不知道,隻有阿鳥在,你們才能有福享,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流落中原,都是他的朋友照料我,後來,後來,他與朝廷打仗,朝廷幾萬兵馬都被他打敗,你一天到晚說我不爭氣,我給你說這些,你們又不信,可是我心裏明白,我就是你的工具,你就是想拿我敲詐姑姑家,是吧,阿鳥要是想殺我,他隻需要勾勾指頭,到那一天,你後悔都來不及。”
    蔡彩有點膽寒,立刻就說“你已經搶了人家的東西了,你還想後悔不成?!”
    花落開無奈,轉個方向,她立刻再走到花落開前頭,花落開一陣急躁,轉過身,回帳篷去了,她想喊,卻又怕讓別人聽到,隻好無聲地在花落開背後點指頭,以表示自己實在氣憤,花落開實在不爭氣。
    到了帳篷裏,狄阿鳥正跪在老夫人麵前呢,段晚容把裝病的老夫人扶了起來。
    花流霜拿好著的眼惺忪一看,榻前一個虎頭大漢跪著叫“阿媽”,意怔半天,才確認是自己家的阿鳥,摸摸,龍藍采心有靈犀地遞到一把拐杖,她就持上了,茫然道“阿鳥回來了嗎?!”這時,她心裏都想笑。
    大家都合計了,覺得有病,又要當著狄阿鳥的麵走動,容易露餡,當然配把拐杖,最容易掩飾。
    狄阿鳥卻懵了,母親不過剛四十多歲,自己走的時候,她還好好的,這麽多年,在外並沒有怎麽惦念著,隻想著自己有回到母親身邊的一天,功成名就,孝敬不晚,沒想到再一轉眼,母親都老邁如此,心裏一疼,嚎啕就哭出來了。
    他這麽一哭,大夥各自揩淚,花流霜真想丟了拐杖,說自己好好的。
    可是不行,他越動情,就越能上套。
    花流霜就說“你回來了就好,就好。你個不孝的孩子,這麽多年了,把母親撇下,阿媽還以為你不回來了。”說完,就去攢眼角。
    嗒嗒兒虎叫了聲“奶奶”。
    她老嗬嗬地“哎”了一聲,敲著榻沿,激動地問“你眼裏當真還有你這個娘親麽?!”
    狄阿鳥用兩隻是手捧著傾瀉的眼淚說“有,怎麽沒有?!我跟您老請最好的郎中,最好的,你等著。”說完要爬走,喊人。
    花流霜又敲幾下拐杖,喝道“給我跪下。”
    狄阿鳥連忙再跪下。
    花流霜說“你還聽我的話麽?!讓我們老姐妹兩個死個瞑目麽?!”
    狄阿鳥腦袋昏昏沉沉著,隻一個勁兒難過,連忙說“阿媽,你說,你說。”
    花流霜一指,要求說“去,把琉姝給我娶來,別讓我們老姐妹兩個合不上眼,去,我不要你給我在這兒守著,現在就去,娶不來,你永生不要見我,去,現在就去。”剛剛有人都捧來了花緞子,各種各樣的孝敬,她把拐杖伸過去,激動地說“我們要這些幹什麽?!要這些幹什麽?!給我去,現在就去,前天,你二娘已經把消息送去了,你現在就給我去,娶不回來,你別來見我。”
    這是不講道理了,不講道理,才最可怕。
    她又說“從小到大,你聽過我的話麽?!一次也沒聽過,道理,誰也沒你的多,這一次,我就不給你講道理了,你去。”
    狄阿鳥連忙朝李芷看去。花流霜看到了,說“不要看她了,我給她說了,這個媳婦,不行,換,換,讓她做二妻。”
    狄阿鳥哭道“可是,她犯了七出哪一條,富貴不休貧賤妻,我剛剛有了起色,就休妻,不是讓天下人都恥笑我麽?!”
    花流霜說“她?!她嫉妒。”
    她回頭問李芷“是不是?!你願意不願意讓正妻?!”
    這太絕了。
    不願意,是妒嫉,願意,那就讓了。
    狄阿鳥又說“我能是想娶誰就娶誰的麽?!大國不偶,我去求親,我娶不來怎麽辦呀?!”他攤著兩隻手,無可奈何地說“我娶不來怎麽辦呀,要是能娶,早娶了,我也就不會被人家投到監獄中,就會成坐上賓,可是,阿媽,我願意娶,人家不願意嫁怎麽辦?!”
    龍藍采說“不可能,我已經把消息送到了,隻等你一來,就讓你去,要是你娶,我那侄女不嫁,我就死給她們看。”
    都不講理了,都不講了。
    狄阿鳥在悲憤,無奈,委屈中要求說“讓我去可以,她不嫁給我呢,她是一定不會嫁給我的,我又把二母給往死裏害,就你們這身體,能氣的著麽,不行,我不答應,除非你們能認事實,我才願意去,要是我願意娶,她不願意嫁,你們從此不再把心彎到了上麵,我就去。”
    花流霜迷茫了。
    自己兒子這次打勝,已經有了問鼎東夏的實力,他年輕有為,年方弱冠,父叔皆沒,白手起家,在自己麵前,是個孩子,可他也確確實實是個巴特爾,何況早有婚約,二人青梅竹馬,怎麽可能娶不來呢?!
    不會。
    可是真是孩子這樣判斷的,那怎麽辦好?!
    她轉臉朝龍藍采看去,龍藍采說“好,要是咱求親,他們不嫁,咱們就絕了這門親,我和你母親,永遠不認這門親了,永遠不逼你了,好不好?”
    狄阿鳥答應了。
    花流霜立刻趕人“現在就去,我怕我等不了了,現在就去。”
    狄阿鳥連忙爬起來,摟上地上的帽子往外跑,旁邊的人紛紛說“天快黑了,明天再去吧。”
    花流霜這就說“明天一早就去,把你送來的這些財物都帶上,把母親們積攢的東西也帶上,讓人家知道,咱們家還不是一條落水狗。”
    她喘息,咳嗽,要求說“去,睡覺去,半夜起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