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不是你最大

字數:10961   加入書籤

A+A-




    揮戈逐馬!
    回到漁陽,狄阿鳥立刻召來了一次小朝會,與自己的文武大小臣討論流民的問題。他已經詳細地了解過北平原方麵的情況,也已經做出了賑濟的決心,最主要是想知道史文清手底下有多少糧草,再聽一聽眾人的意見,這會兒聽一聽眾人意見,不過是看看反對的聲音多不多,少的話,自己放心,多的話,說服他們,讓他們與自己一心,免得看著糧草錢財丟出去心裏發酸。
    他雖然竭盡描繪流民的慘狀,表示備州大亂,官府無能,自己不能不管,可史文清絲毫不買賬,就不交錢糧的底兒,不聲不響坐那兒,一問,就是四個字“我這沒糧。”
    逼著他往下說,他才說“自己的人都吃不飽,沒有閑糧閑草。”
    其它人受史文清影響,大抵與他在一條戰線上,黑著臉,好像是一給流民吃喝,自己就被人挖走了心肝。
    眾人之中隻有一個人讚成,半個是謝先令,一個是馮山虢。
    謝先令讚成的理由是“有的事應該往前看,我們怎麽能計較眼前一點得失呢?朝廷給了我們不少支持,我們就把他們給我們的,還給他們的百姓。不過,這也要考慮到我們自己的能力,我就怕朝廷那邊一年半載也不去安置,這樣,我們就進退失據,養,養不起,就算養得起,時間一長,代價太大,而為了彌補這麽大的代價,讓他們留下,則又成了誘騙流民,招惹朝廷忌諱。”
    這含糊的話已惹得大夥很不高興,嘟噥聲一片,到馮山虢一開口,理由更倒大夥胃口。他極力逢迎狄阿鳥說“哀民生之災,殿下有此用心,可謂一代仁主。”看大夥瞪著他,又說“哪的人不都是人?殿下有此善心,流民們必將結草銜環,為大王立長生碑,這是度多大的功德呀,有此功德,上天才會賜給大王福祉……”
    眾人幹脆衝他起哄。
    狄阿鳥本來打算立刻讓謝先令和史文清一起趕往北平原,應對可能會發生的變數,可是眼看這一幕,自己口幹舌燥,史文清帶著頭,大家都小裏小氣,看了一遭,最後把希望寄托在吳班身上,畢竟吳班年輕,不會瞻前顧後。
    他朝吳班看去,吳班卻吭吭巴巴地說“名,名正,則言順,大,大,大王賑他們,他們卻不是大王番內的,的百姓,這雖然做了好事,行了善,可是,可是,卻言不順,行為,受人猜疑。”
    狄阿鳥不得不點了點頭。謝先令是看到了東夏依附著備州,有心支持自己賑濟,卻怕自家實力不逮,賑到半路,進退兩難;馮山虢是朝廷的人,隻要是有利於朝廷,一天到晚為朝廷著想,這不但是給自己戴高帽子,也是抓住了自己的心理;至於吳班,說的則是正理,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好事變壞事兒,那是要受人猜忌的。狄阿鳥環顧一遭,隻好宣布暫時不做決定,把人給散了。
    朝會散了,史文清卻磨磨蹭蹭不肯走。
    狄阿鳥想是剛剛有人,他有什麽顧慮,他磨蹭來去,是給自己交糧草的底兒,就把幾個也想要留下的人趕走,招他和趙過一起去別處說話。三人換了個地方,史文清看沒了他人,一語驚人“謝先令是奸臣。”
    趙過半天沒有合攏嘴。
    狄阿鳥則怒不打一處,隻因為謝先令一個帶點兒真心,支持自己,話還不敢實說,一個轉身,史文清就咬定他是奸臣了。
    狄阿鳥忍住不快,打了個哈哈說“你說他是奸臣?是不是這幾天我不在,他做了什麽過分的事兒?”
    史文清搖了搖頭,說“就是剛才,讓小臣看清了他險惡的用心,大王,您看人,首先要觀他的心哪。”
    狄阿鳥頭皮發麻了,略作示意,盡量客氣地說“你說,你說。”
    史文清上到跟前,坐下,看了趙過一會兒,最後選擇沒讓趙過走,隻是小聲說“他雖有進退失據一說,而實際上卻慫恿大王不但要賑,而卻不能白白地賑,要把這些百姓養下來,哪怕與朝廷反目。”
    趙過也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說“可人家明明說,養,養不起,就算養得起……”
    史文清嚴肅地說“問題就在這兒,大王,趙將軍,你們反過來琢磨他的話呢,他說‘我就怕朝廷那邊一年半載也不去安置,這樣我們就進退失據了,養,養不起,就算養得起,時間一長,代價太大,而為了彌補這麽大的代價,讓他們留下,則又成誘騙流民,招惹朝廷忌諱。’這話反過來,那就是考慮‘我們倘若要賑流民,就得不怕朝廷的忌諱’,對不對?”
    狄阿鳥點了點頭,沒好氣地說“沒錯,對。”
    史文清說“可他前頭又怎麽說的,‘我就怕朝廷那邊一年半載也不去安置’,反過來,那就是朝廷過個一年半載,肯定要把人要走,安置,對不對?這樣他的意思還不清楚嗎?他說,我們養這些人,花費巨大的代價,得不償失,要賑,就是把百姓留下來,不怕朝廷忌諱更劃算。”
    狄阿鳥品了一下,也覺著謝先令確實是這麽個意思,隻好淡淡地說“各有所抒而已,他不免俗,計較得失,你也犯不著說人家是奸臣。”
    史文清說“大王這麽想就錯了,他的第一句話是,有的事應該往前看,我們怎麽能計較眼前一點得失呢?”
    他做有看了看,看了一碗茶水,把指頭往裏頭一探,沾濕了,放在幾上書寫“大王,你想和朝廷爭天下嗎?”
    寫了,用袖子一擋,不讓趙過看,隻讓狄阿鳥一個人看,等狄阿鳥看了,這才說“這就是他的本意,這就是他讓我們不必計較眼前得失的本意,大王不可不察。”
    狄阿鳥嚇了一跳,連忙把字塗掉,嚴肅地盯著史文清說“沒有十足的根據,用權謀之法,教君王辨析同僚的忠奸,這可是奸臣所為……”
    史文清說“所以,我沒有當麵說他,隻給大王您提個醒。”
    他坐回對麵,想了一下說“流民不可賑。”
    狄阿鳥斬釘截鐵地說“不,一定得賑,而且已經在賑了,不過你放心,朝廷一旦有安置的條件了,我再把他們還回去。”
    史文清痛心地閉了閉眼,說“大王您糊塗,無論我們是藩臣還是藩國,府內不可沒有積粟,您忘了戰爭期間,朝廷供應糧草,是怎樣漫天要價的嗎?!您既然沒有認同那謝先令的話,沒有想過要和朝廷爭天下,爭民心,卻做吃力不討好的事,力排眾議,傾空府庫,到頭來,還落個猜忌……”
    狄阿鳥明白了,他哪裏是說謝先令是不是奸臣,而是個引子,歸根結底還是要告訴自己,不賑。
    史文清注視著他,發現他眉頭擰了,又說“大王就是再有善心,也不能損己利人,這是他備州官府的事兒,我們何必越俎代庖呢?!”狄阿鳥說“可現在東夏不能壞了根,我們植根於備州,北平原是借來的。如果備州人說我們見死不救,那麽會給我們帶來什麽,他們會不會要收回北平原呢,我們的商隊經過,他們會不會百般刁難呢,我們日後購買糧食,備州的百姓們賣不賣給我們呢……”
    史文清笑道“大王原來是擔心這些?大王想想,官府猜忌我們,這些事情不也需要考慮嗎?官府不猜忌我們,那些小民,就算是對大王誤解,他們敢不聽官府的麽?!”
    狄阿鳥歎了一口氣。
    史文清的話不無道理,可問題是……
    他再次看了看史文清,輕聲說“你認為我什麽都不做,手握幾萬戶百姓,他們就不猜忌我了嗎?我得罪官員,我不怕,因為官員官府和我之間都以利益為準,我時刻關心著我們共同的利益有沒有變,就能夠化解他們給我找的麻煩,但是百姓不一樣,百姓不是這麽回事兒呀。”
    他臉色一厲,迫說“如果我一定要賑呢?你會不會一氣惱,給我來個掛印還鄉?”
    史文清不笑了,也歎了口氣,說“大王不怕官府,怕百姓,您非後悔不可。”他說“我手裏糧食不多,賑一二日,我可以不管得失,要使情況一危急,那我就不能不硬著頭皮和脖子和您對著幹了。”
    他爬起來,一邊氣衝衝地走,一邊回頭“希望大王碰了壁知道回頭,也希望大王您記住,東夏並不是你最大。”
    趙過嘿然,笑著“咦”了一聲,問狄阿鳥“他說東夏並不是你最大呢。”
    狄阿鳥若是照以前,非一口氣上來,脫了自己的靴子,提著丟他一下不可,不過有了這幾年的修身養性,他隻是給趙過哂笑,說“我沒看錯這家夥,他就是這麽個人。我看他說的那個最大的,是嗒嗒兒虎他娘。可是他不清楚,嗒嗒兒虎他娘自從嫁給我,小事我聽她的,大事上她都聽我的,他當我懼內呢。”
    正說著,一身雪白的狄阿雪和史千億老遠喊他。
    他聽了兩耳朵,就聽狄阿雪說“阿哥,二阿媽不讓人給她看病,她就是不讓,把小婉姐姐急壞了。”
    趙過起身要走。
    狄阿鳥送他兩步,回來走到狄阿雪跟前,更正說“叫嫂子。”更正完,再問“為什麽不讓看病?!”
    狄阿雪揉揉鼻子,泛了眼淚說“本來還好好的,高顯老家來人,不知道給她說了些啥,她要回高顯看病,找哪一個薩滿神醫看。”
    狄阿鳥低聲說了句“胡鬧,病都確診了的。”
    他走到前頭,鞍馬勞頓,衣裳都是髒的,史千億看他後背髒著,拉上袍子打幾下,才放他走。他“唏”了半天掙脫,穿過一道門,匯合侍衛,走上大街,一路直奔阿媽住的院子,進了院,走到門邊了,隻聽到龍藍采在擺道理“東夏,東夏?還沒有高顯一座城的人多呢,什麽都沒有,沒我娘家的水潤,都還要從中原請先生。那先生我就是不相信,身邊還有幾個黃花閨女,她們都知道啥?一說就是這忌口,那不能碰,有關係嗎?我就知道,他們就沒得什麽本事兒。”
    狄阿鳥在外麵站了一下,聽到謝小婉說“婆婆,你得相信,先生不會害人,您讓別人說,這幾天,您已經好多了。”
    龍藍采說“好不好,我自己知道,她們有病,都去高顯看病,高顯的先生就是高明,我侄女那兒都有禦醫院了。”
    狄阿鳥喊了一嗓子,一邊走一邊佯作不知,大踏步進門,問“阿媽,誰有病都去高顯看啦,看好啦?!”
    花流霜也在,似笑非笑地搖頭,說“也不知道那幾個婆娘給她說了啥,今兒她一煩躁,把人家郎中的東西全扔出去,趕人家走,說人家盡害她。我給她說,那是你媳婦自己家的人,能會害你,她也不說別人害不害她,就是說她侄女的禦醫院好。”
    緊接著,她又說“這一陣子,那些娘們有個頭疼發熱的,都去高顯看病呢,就像當年在高顯,病人都往中原跑一樣,狄哈哈她娘那身子骨,卻硬說自己不舒坦,這兩天也老往這跑,準備跟你二阿媽一起去住高顯的禦醫院。”
    狄阿鳥連忙說“我們也開,我們明天也開。”
    嗒嗒兒虎在奶奶膝下跑來跑去,忽然抬頭,宣布說“國窮,醫術就不好,沒人相信。”
    狄阿鳥眼睛一酸,上去把他抓回來,問“誰給你說的?”
    嗒嗒兒虎說“我阿媽說的。我說阿奶要走,阿青姑姑也要走,不要我了,她說,阿虎,阿虎,你要記住,那是因為我們的國家窮,人人都說陰和陽都不好……”
    狄阿鳥怒吼一聲“好了,給我住嘴,什麽陰和陽不好?!”
    花流霜一抬頭,問“你衝孩子吼什麽?人家說的哪錯了?你這片兒小地方就是窮,醫術不發達,陰陽五行沒有人會,陰陽五行沒有人精通,醫理就不會完善。這就是他阿媽說的,為了讓他知道什麽叫陰陽,什麽叫五行,你有本事去找他阿媽鬧去,自己怕老婆,逮著孩子出氣。”
    龍藍采也是又好氣又好笑,脫口道“就是,窮也不讓人家說。”
    狄阿鳥抓一抓自己的腦門,歎了口氣說“阿媽,阿媽?你先讓自家先生看著,他們都是中原最好的郎中,恐怕你不知道,我嶽父,對,就是小婉他父親,白日飛升了,修煉成仙了,這些都是他學生,給他們點時日,不見效,咱們再去高顯。”
    他腦子一轉,想到了理由,說“建國至今,不見高顯使臣來賀,是敵是友我不知道呀,您想呀,他們不說認不認我這個國家,要是您去了,你侄女說我站的這兒是她的地方,讓我去謝罪,您老怎麽辦?啊?她可是六親不認,王本回來沒給您說,王本可是咱家親戚,比著你侄女叫表姐的,一句話沒說好,嘴打得跟粽子一樣,還上門抓我,我都藏到甕裏,她要是還沒承認我這小朝廷,我不能讓您老人家夾在中間為難。你耐心等幾天,等我派一個使臣先過去,把國書遞上,有了邦交,我才好派數百兵馬護送您回去。”
    他這麽一說,龍藍采才吃驚,說“有這事兒?!”
    史千億沒好氣地說“她還當眾宣布,說阿鳥是她的情夫呢。阿鳥都是大王了,她還那樣羞辱人。”
    花流霜連忙說“好了,好了,這事兒不要給別人講。高顯那邊,是要打一個招呼,再去為好,使者,我看就讓狄哈哈去,再怎麽說,那是你阿鳥的自家兄弟,也隻有他去,才合禮節是吧。他阿媽就不要去了,讓她留下,要求,也要跟你二阿媽一起去。”
    說到這個關節,龍藍采才作罷,答應先讓幾個年輕的先生給她看病。
    一圈人仍然繞著這位二老太太勸這勸那,狄阿鳥趁機扯扯謝小婉,到一旁給她說一下那位北平原的蕭蕭小姐,先讓她心裏有個準備,也好在某個時候,跟史千億、蜜蜂一起出發,到北平原去認識這位蕭蕭姑娘,通過她,打入這個未知集團的女人圈子去。
    再喘口氣兒,他才記得要見李思渾,一問知道李芷沒讓自己的小舅子住家裏,而是安排到三裏之外,原因竟然是怕自己家女眷多,不方便,以後不光李思渾這樣兒,其它親戚也要這樣,一下接受不了了。
    小舅子來家裏卻要被安排到三裏之外,一點親情的氣氛都沒有了。
    他也不管李芷的出發點是什麽。
    總之,史文清就認為東夏不是他最大,威脅要告狀,而自己自己連小舅子的事兒都沒法作主,讓人知道,人人不都說自己懼內。
    他幹脆跑過去找李芷,立刻與她大鬧了一場,一直鬧到他母親那邊聽說,再次讓他過去。
    到了,兩個老太太讓他坐對麵,說他不知李芷的辛苦,輪流著教訓,她們教訓,也給了狐假虎威的段晚容和舅母機會。
    這兩個女人唯恐天下不亂,也湊在一旁添油加醋,指摘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
    狄阿鳥對她舅母的添油加醋尚無不滿,畢竟他舅母一直以來都這樣兒,還是長輩,對於段晚容,恨得壓根癢癢,一回頭,也不管段晚容是不是在一旁聽著,就是大著嗓門,給自家老太太說“阿媽,春生哥不在了,你能不能早點把她嫁出去,二十好幾了,一個老姑娘,成天盯著我找錯,照我看……”
    話沒說完,花流霜臉就黑了,嗬斥一聲“跪下。”
    狄阿鳥猶豫了一會兒,幹笑說“阿媽,我現在都是大王了,說讓我跪下就讓我跪下,別人知道,不大合適吧。”
    花流霜把臉一扭,說“做了大王,耳目中就可以沒有自己娘了。”
    狄阿鳥立刻熱汗淋漓,看看除了阿媽身邊的丫鬟,四周已經無人,連連點頭,說“跪下,我跪下。”
    這就邊跪下邊爭辯“我這也是為她好,您看她現在也沒個正經事幹,一天到晚盯著我,找我的錯,那會兒一忙,沒顧得上吃飯,她都會跑來跟您說一聲……”
    老太太就說了“不找你的錯找誰的錯,她不恨你就夠好的,你還有臉說,忘性大。”
    這麽一說,狄阿鳥率先想到石春生,不吭聲了,說“春生哥不在了,是你給她找人家,還是我找?”
    老太太立刻就發火了“找誰?你的女人,你找誰打發?當年你自己幹的事兒你忘了,你摟著人家睡覺的事兒,你不記得了?現在,你是有個人模狗樣的妻妾,就把人家給忘了。”
    她吼了一陣子,把狄阿鳥給吼醒了。
    當年他十一二歲的時候,有時兩人夜晚讀書讀晚了,幹脆睡一塊兒,這且不說,這幾年來,自己母親身邊沒人,不免需要依仗腳邊的段晚容,有些時候那是當成媳婦使喚的,免不了給了什麽承諾。
    他一聲不吭出來,出門就碰到了阿雪。
    狄阿雪見麵就說“阿哥,你怎麽又惹晚容阿姐生氣,她剛才紅著眼睛走了。”
    狄阿鳥一聽就知道遭了。
    剛剛他明知道她在外麵,還是一陣吼,說是把她當成親姐姐,為她考慮,也不忌諱誰聽到,然而段晚容哭著走,顯然是心裏難過……
    他愣了一下,找了匹馬,立刻追了出去。追到了漁水河畔,才把人給追上,段晚容一人一馬站在前頭河沿上。
    夕陽吞吞金波,染了半壁江山,下頭那一人一馬站在夕陽外,已經被拉出常常的影子,不知是落寂還是憂傷。
    狄阿鳥牽著自己的馬,一步一步走過去,心想要是自己想方設法把她嫁出去,也許她一輩子都不會再有快樂,可是自己娶她,自己該怎麽邁過姐姐這道坎兒。他希望自己能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她,讓她知道,自己需要時間來改變和接受。
    然而,正要接近,後麵有人在喊叫,扭頭一看,梁大壯帶著幾個衛士跟來了。這又是李芷的要求,要求自己身邊的人不讓自己獨自出門,現在的自己是連一點自由都沒有,在這樣的情況下,自己能在自己的部下麵前,或者在他們遠遠的注視下,摟摟自己掛在嘴邊的姐姐,說一些不該說的話?
    喊聲也把段晚容驚動了。
    段晚容回頭看了一眼,上馬又走,好像是氣急敗壞了,猛地下手抽馬臀,飛趟著水過河,往對麵的黑山頭去了。
    狄阿鳥氣急敗壞,隻等梁大壯一到身邊就揍。
    他倒不是心裏想揍,而是不揍,這幾個家夥絕對不會走,絕對不會讓自己如意,話一說就是“其實我們都歸大夫人管,不歸你管。”
    所以,狄阿鳥必須試驗下這個法子,什麽也不說,見麵先揍,揍完,再讓他們走。
    梁大壯挨揍,心裏太委屈了,他一直都比較在乎自己的自尊,不像馬不芳,揍他,他也是嬉皮笑臉,嘴裏叫著疼,告著饒,人卻還是跟鍋貼一樣,一定達成他的目的,登時一委屈,第一個回了頭。
    他一走,衛士們也都跟著跑。
    狄阿鳥終於找到點兒自由,卻沒一丁點自由的感覺,飛身上馬,趟水過河,好像是看人不在,惶惶偷人家的東西一樣。
    過了河,段晚容已經人遠馬小。
    追了過去,她就是不停,朝著黑山頭一味走。
    不知不覺中,夕陽沉了一沉,山川四野都黯了。
    聽到山間虎狼鳴啼,他這才發覺自己沒有帶弓箭,也沒有帶一些趁手的利刃,隻綽了一把吃肉的短刀。
    段晚容也切實地感受到山野氣象的變化,慢了下來,最後停下,下了馬等著,等狄阿鳥到了跟前,脫口就問“你追我幹什麽?”
    狄阿鳥也下了馬,一時不敢明說,反過來問“那你為什麽一個勁兒往前跑?”
    他放開韁繩,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段晚容立刻威脅說“你別過來,有話你就說,你要過來,我還走。”
    狄阿鳥不得已停了下來,想了一下,說“阿姐,你知道,沒有我阿妹以前,我阿爸隻有我一個兒子,我一直把你當成我的阿姐,這麽多年你一直照顧我,我們兩個打架,吵架,賭氣,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你做我阿媽放在我身邊的奸細,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你挑我的毛病,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段晚容眼睛又是一紅,說“我知道就因為這些,我一直遭你的厭。”
    狄阿鳥搖了搖頭,反問“我確實這麽說了,可那不是和以前一樣的麽?這麽吼嚷,不是覺得你不會生我的氣嗎?”
    段晚容毫不體諒地說“我就是生氣了,怎麽啦?我就是小氣,你也不是不知道?”
    女人總是莫名其妙,讓人無可奈何。
    不過,狄阿鳥倒是早就把段晚容了解個透徹,笑了笑說“我當然知道,所以故意氣你,不然,能氣得到你麽?”他又說“你告訴我,為啥不敢讓我站你跟前?!”
    段晚容略一遲疑,說“你自己知道。”
    狄阿鳥這次又走了過去。因為有了個“為啥不敢”,她沒有再跑,靜靜地看著,然後偏過頭,看往一側,等被抓住了胳膊才帶著賭氣說“你說什麽吧?”
    狄阿鳥說“阿媽說得很明白,我也明白了,可我一直把你當成我的阿姐,你給我說,你是不是——把自己當成是我的人?”
    段晚容臉一下燒了個通紅,縮身就掙他的胳膊,一邊掙,一邊用另一隻胳膊去敲狄阿鳥,聲嘶力竭地說“滾,你給我滾,你少拿我開心。”
    說著,說著,她一彎腰,趴在狄阿鳥胳膊上咬了一口。
    狄阿鳥隻好把手鬆開,大叫一聲“既然是這樣,你給我時間接受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