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節 澄清吏治
字數:14455 加入書籤
揮戈逐馬!
之前,幾大豪強麵臨的困境是他們若還認自己是朝廷的人,那他們再有勢力,對朝廷命官的處置也是畏首畏尾,最大的可能是暗殺,綁架親屬,其次則是製造出麻煩,以保護的名義軟禁,內逼外迫,否則他們就沒有退路。這種時候,他們要對付楊雪笙,不是全憑實力說話,完全處於被動無疑。楊雪笙明白,辛璧就是看透了這點,為了扭轉自身的不利,鋌而走險的。他要鋌而走險,割據一方,起步時候,就不能一個人幹,絕不是將其它幾家大的豪強一網打盡,盡收資產那麽簡單,肯定也有威懾與拉攏並用的對象,以便一同起事。如果他已經下定決心割據一方,他不需要再仰賴王、賈兩家,反倒要拿兩家田產私財作為起兵的資本,這兩家可能成為他的眼中釘,深受其害。
薛家不同,有講武堂,一門十三侯,軍中門生遍布,一定是他的合作對象,而且辛老太爺提過,自己調兵,瞞不住薛阿大,薛朝貴,而辛璧的情報也同樣該是來自於薛氏,兩家該是已經聯合了,至於其它的中小豪強,也同樣會是他脅迫和拉攏的對象,而不是一網打盡。如此一來,朝廷就要重點打擊。
陶坎正為同時向幾路豪強下手的預案,兵力不足發愁,他立刻放過王、賈兩家,對薛氏進行壓製,重點圍打出頭的辛璧。這場雨是最好的掩護,神不知鬼不覺,一旦辛璧滅亡,王、賈兩家深受其害,本身沒參與起事,不但不會異動,還一定對官府寄予厚望,則備州立刻便換了天。他得到了田文駿遞來的消息,在布置的過程中,開始認同楊雪笙說田文駿所獻乃是連環計的說法,立刻更改了自己的預案,將朝廷軍隊分為三路,一路去包抄辛璧的莊園和私兵駐地,一路秘密進城,一路則停駐於正門,給薛氏一種大勢已去魏博城外皆官兵的錯覺,讓他們急於與辛氏切割。
雨急“唰唰”涮著大地,可是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天昏地暗之勢頭也一點點兒轉減,黑暗中開始浮現出將士們青色的身影。
陶坎挽過精鋼寶劍,向楊雪笙拱手,轉身入城。楊雪笙且望著他和將士們,隻見他們一身是水,步履不改,自人數而論,怕也不抵有防備了的私兵,又風雨急行軍,長途勞頓,倒不知激動還是擔憂,一陣心潮澎湃,喊了一聲“怒發衝冠山雨夜,壯士忘身換乾坤,父老鄉親們全看你們的了。”
陶坎已經走到前頭,士兵們卻不吭聲,繼續小跑入城。
楊雪笙不知他們是不是能理解“父老鄉親全看他們”的意義,隻知陶坎在抽調兵馬之前,以攔截流民為試金石,出動野戰勁旅,目前,他帶來的人馬有幾部分組成,一部分是他的老部下,一部分是新近擴充,挑選無土之民訓練出的敢死軍,一部分是受調集,去攔阻流民,與流民碰過照麵的野戰勁旅,一部分則是接近上穀,不少親人就在流民中,與數萬流民有感同身受之心的駐軍。
之前,陶坎跟他說“將士們大多出於尋常百姓家,早恨大小豪強不能死絕,他們絕不會陣前倒戈,反倒是誰讓他們倒戈,他們一定殺誰,隻怕一縱兵,他們殺富人紅眼,牽連到許多的無辜。”
楊雪笙還是不太放心,要是良心能算數,辛璧他們的手下還有可用之人嗎?對於普通人來說,誰給他厚利,他們就會跟誰,就像東夏王,他可以給百姓飯吃,百姓們毫無道德觀,隻管蜂擁而去。
兵一擲,成敗則一舉。
說什麽,擔心什麽都是次要的了。
他就在城外坐鎮,翹首望著,不知什麽時候,城裏了響起喊殺之聲,隨著雨勢一淡,響徹內外,不斷有人過來回報。
先是說“叛軍先一步起事,人數未知。”
再是說“叛軍密布廣場,大街,人數過五千,北門大敞,北門外全是敵兵,將軍讓我給總督說一聲,切不要率兵封北門,免得兵擁魏博,戰利與不利,黎民遭罪。”緊接著,又來了個不大不小的消息,說“陶坎將軍率敢死軍,已經奪下總督府。”
一個總督府,與大局有關麽?
得失有什麽用?
楊雪笙都想跺腳,想問他“怎麽突然起意,去奪總督府?!”過不一會兒,城外又來了一個壞消息衝淡剛剛的戰果“辛氏莊園嚴陣以待,守備森嚴,抵抗尤為激烈,馬副將的頭中了流矢,流血不止。他且傳話給總督,切不要動中軍,給他一個時辰,他拿不下辛家園子和兵營駐地,提頭來見。”
他拿不下,提頭來見有什麽用?難道讓自己看看一枚射穿他頭盔的長箭在他頭上插麽?!楊雪笙極力讓自己表現得鎮定,可他的心裏亂糟糟的,這一會兒,他突然間又懷疑田文駿是不是在自己這兒用了連環計,一下兒去想,叛軍會開出什麽樣手段收買將士,會不會在城內撒錢。
備州軍多少都欠著餉,叛軍卻不缺錢財,官府給不了的,人家什麽不能給。人家既然反叛了,權益之下,購買自己和陶坎的人頭,都能以城池作獎賞。
文人不見戰,真麵城牆上頭都開始掉人頭了,他麾下的中軍就在駐地列陣,荷荷鼓勁,這一刻,他所有的理智都散了,也是這一刻,他才明白領兵打仗,絕對不是你有多聰明就行了的,身邊什麽都亂糟糟的,什麽情況也摸不住,抓不準,就算是呆在戰場之外,人頭都能跑到你跟前,殺了人的兵,跟半隻野鬼一樣,將人頭提著到你跟前,告訴你這是誰誰的人頭,而那人頭從脖頸一刀而下,頭發披散,沾著血汙,用手擰在發絲上,在士兵手裏,就像是枚長手上的西瓜。
他咬著牙,硬撐著,撐著,忽然來了一匹馬,到跟前跳下來一個人,大喊一聲,把他的魂都嚇走了一半。
他聽聽,辨辨,才醒悟不是戰敗了。
那騎兵是欣喜著報信“陶將軍大捷,依次攻占敵軍據點,斬殺猛將薛國立,敵兵士卒知道總督沒死,爭相反戈,已往城門敗退了。”
楊雪笙這才知道自己剛剛多糊塗,奪總督府,就能以總督府的名義喊話,這在夜晚亂戰,士兵不知為誰而戰之中,意義重大。
剛剛高興不及,隻聽到城內大叫“撒錢了,撒錢了,還打個求,拾上跑呀。”過不一陣兒,有人來報信“敵來銀車,傾倒紋銀,購買陶坎將軍首級,場麵大亂。”楊雪笙一聽就暈了,他就知道敵人會來這一手,這一撒,士兵們誰還給朝廷賣命?別說陶坎,自己也一樣,要不是他們當自己已死,連自己的人頭一塊買,誰知道這站自己身邊的人會不會割自己腦袋呢?
而今之計,隻好對著賞。他二話不說,手持一把青鋼劍,瘋狂地舉過頭頂,用盡全力大喊“傳我的話,無論是誰,斬殺薛朝貴、辛璧人頭者,連升三級,賞銀一萬兩。”喊完,他就一插寶劍,和幕僚一起喘氣兒,過了一會兒,問幕僚“是多了還是少了?咱要不要再加點兒?”
幕僚戰戰兢兢,連忙說“叛軍畢竟不同於總督大人,他們要賞銀子行,要是賞官,隻怕沒人信。”
楊雪笙苦笑,叛軍賞的,反而可信,自己這一人,其實已經是半個生死不明,才沒人肯信呢。
轉眼之間,又有人來了。
他們卻是報喜說“叛軍潰了,叛軍潰了,他們作繭自縛,一撒錢,叛軍頓時搶了銀子就跑。”
楊雪笙不敢有半點僥幸,問“我們的人呢?我們的人是不是也跟著搶銀子,跑了。”天已經蒙蒙亮了,那人一繃臉,把一張鍋貼臉弄個激動含淚,手持一把帶缺口的長刀,連頭帶刀紮到地上,身上爛衫飄飛,嚎啕道“將士們無人看一眼,已經追殺出城,他們的贓款,收買不了戰士忠勇之心。”
“這怎麽可能?”楊雪笙訥訥地說。
一個幕僚連忙假設“他們會不會當敵人的銀子上塗了毒?!”
來人大聲駁斥說“當然不是。不少人看到了這些銀子,頓時嚎啕大哭,說這本就是我父母兄弟姐妹的血汗錢呀。於是,陶坎將軍讓末下傳話,請總督大人不要再和叛軍比賞,立刻頒令,戰後論功行賞。”
楊雪笙徹底冷靜下來,連聲說“好,好,好。”
他威風起來了,很快宣布說“將士們忠勇之心可嘉,傳令下去,此戰得勝,論功行賞,備州釋放奴隸,丈量土地,讓家家都有地種。”
這時,馬副將整個人回來了,裹著一塊染血的白布,到了楊雪笙麵前丟下一顆人頭“大人,這是辛折中的人頭,末將不辱使命,前來交令。”
辛折中是辛璧的弟弟,文武雙全,為人忠厚,與哥哥全然不通。
楊雪笙本想依照老師的恩情,把他保全,卻沒有想到部下將他的人頭丟過來了,又喜又痛,捧麵流淚,跪地大喊“恩師呀,我對不起你。”
眾人大多知道怎麽回事兒,馬天佑卻一臉委屈,告訴說“這小子最為能耐,殺了我十幾個兄弟。”
楊雪笙爬起來解釋兩句,眼看城門大開,號令說“我們進城吧,進城之後抓拿同黨,安撫百姓,清掃靜街,再奏明朝廷,將六大府衙從大名府遷回魏博,然後沒收贓款,丈量土地,舉州歡慶……”
到了總督府,他召集一些官吏,軍官,作一些形式上的講話,弄清反叛人等,宣布完他們的罪狀,又頒布暫時軍管的決定,同時讓小吏起草文書,四處張貼,閭吏提羅上街,安撫街坊,這才吃點東西。
等他一邊吃一邊吐,吃完東西,休息了到陶坎回來,派往東夏的細作和東夏的使者一前一後到了。
楊雪笙實在想不到狄阿鳥上了糧,自己並沒起到一點兒轉借民怨的目的,隻好看了陶坎一眼,喃喃地說“東夏王果真好氣魄,他竟然隻管撐……糧食上了,還要下分百姓,焚燒衣物,撒石灰消毒。”
陶坎輕聲說“看來,他是真的起了歹意,也能吃下這些人,我們還是盡快督促他把人還回來吧。”
楊雪笙一擺手,說“不,我要看他能撐多久。”
他微笑著說“這小子是個人精,他就是想糧食代替牲畜的消耗,多繁衍牛羊,從而以最快的速度恢複東夏的生機,我也不是沒算過他東夏的存量,就不相信他能拿出一萬石糧食給流民,頂多一千石,目前還沒有傷到他的筋骨,他自然還能做一做好人,要是再給他幾天消耗呢?”
陶坎反問“如果他還是硬撐呢?”
楊雪笙說“起碼最大程度上消耗了他的國力,他獲得空前的榮譽,可一旦用盡訛詐我們的糧食,就再也休想年之內讓東夏兵強馬壯,日後朝廷控製好他的用糧,就能像指揮一條狗一樣指揮他,不信,你可以透個信兒,告訴他,我們要收回北平原,我敢保證,他派來求我們的人一排一排的。”他總結說“朝廷想控製東夏,除了糧食還是糧食,那些遊牧人擾邊,要的不是金銀,而是活命的糧食,棉布,女人,銅,鐵,而他們有了這些,就能迅速地崛起,橫行大漠,曆來朝廷上明白這一點兒的人都不多,一見邊患蜂起,首先想到和親,認為和親能換來太平,其實他們錯了,草原上英明偉大的可汗,個個想和上國和親,因為和親是他們走向強大的最佳途徑,不和親,不饋他們糧草布帛,該部的遊牧人再怎麽南下掠奪,也隻是在消耗中消弱,一旦中原朝廷給予了他們想要的東西,他們就能迅速繁衍,擁有最精良的武器,最多的軍隊,無敵於草原。”
陶坎深為讚同,說“到他們一統大漠的時候,就是朝廷災難真正到來的時候。”
楊雪笙點了點頭,說“東夏王更有韜略,他想占一塊農耕之地,長久經營。很多人一點兒也不了解他,認為他長期在中原居住,想占一塊農耕之地,是羨慕中原的文化,想王化百姓,那他們就都錯了。”
他細致地講解說“因為特殊的原因,我曾見過他,那時他就已透露出迥然有異的氣度,當時我想此子有膽有識,將來一定會有不凡的成就,朝廷要抑高顯,控製東夏,非要通過次人不可,於是一邊向朝廷說明,要朝廷尋找他,一邊尋找他的畫像,觀摩他的小事,也去過他的舊居。那已經是他們家的祖屋了,他父親早已富甲天下,卻沒營造其它府邸,家室簡樸,牆壁上掛著的是弓箭,床上攤著獸皮,他少年時把玩的玩具都是各式各樣的髀石和骨器,我打聽到他少年時候的往事,知道他尤其喜歡打獵,時而出遊,一個人夜宿深山老林,追覓狼群。你說這樣一個兩種文化都接觸到人,從反映上看,他更親近哪一邊呢?”
陶坎卻從另外的一個角度評價說“這樣的人一定具備最堅定的意誌,無法動搖的決心。”
楊雪笙說“我一直都在注意他,後來他的名聲越來越大,關注他的人越來越多,想了解他就越來越容易,我就得出了一個結論,東夏王一直覺得他是雍人不假,可他卻也覺得自己更是遊牧著的雍夷,他除了學習儒術,仍然推崇薩滿教,平時吃生肉,喝熱血,打起仗來,認為勇敢者才能得到上天保佑,更是流露出一種奇怪的心態,覺得中原文化雖然燦爛,但長久的和平與粉飾,朝廷大國小民的思想使得人們都膽小怯戰,自私自利,也認為他自己年齡輕輕就身高體壯,和中原人體態差異很大,說明雍人的體態和血統無關,誰要是勇敢、尚武、吃的肉食多,敵害頻繁,就長得高大,中原雍人長時間沒有敵害,已經退化了,為此,他還寫過一紙勸士林更張書。”
陶坎問“勸士林更張書?”
楊雪笙點了點頭,說“書很簡白,是說士林為求養生,素餐終日,大大損害了身體,講求七分可飽,更是貽害無窮,就算是求學讀書,精力怎麽跟得上呢,肯定也是讀書不成的四兩半,又說士林讀書已徹底變質,寫一篇文章,爭相用最華麗的詞,平日無事,不觀摩萬物真理,反倒堆砌詞句,把詩詞書畫這樣的陶冶情但還是玩物的東西當成了萬物至理,拿這樣的東西去治理天下,隻求雅致豈不可笑?還說過去的讀書人起碼要精通六藝,格聖人本身兼眾家之長,多才多藝,更擅長角力,兵法,射箭,當儒家隻為一派時,吳子,商子,韓子等法家人物,其實都是儒家弟子,他們橫絕一時,徹底堵了儒家不可興邦的流言,可過了之後,反倒是儒家學說徹底發揚光大之後,六藝反倒成了雞肋,被士林拋了個精光,到頭來,一個國家是靠這種作為穩定了天下,可是這種以讓自己的百姓變弱來統治天下人也太不要臉了,如果遭受外來的入侵,又能怎麽辦呢?”
陶坎歎了一口氣,說“東夏王倒是一語中的,自古國君,喜看百姓膽小變弱,絕非好事。”
楊雪笙點了點頭,說“他認為儒家主張恢複田製和周禮,本身就是一種很實際的主張,因為列國當時都是天子的臣民,隻有恢複了田製和周禮,尊王攘夷,天下才沒有戰亂,後來周天子勢太弱,一蹶不振,諸侯開始稱王,儒家立刻就順應形勢,給改變了自己的主張,說這個時候,時來世異,隻有建立起新秩序,才能強大,其實法家就是儒家,儒家就是一個首在變通的學說。”
他看著陶坎,說“最要緊的是,他又說薩滿教與儒家也是一家。”
陶坎發暈了,說“野蠻的薩滿教?”
楊雪笙說“你認為野蠻,他卻認為正好,近來,他在國內爭論是以儒立國,還是以薩滿立國的時候說,薩滿之教起於上古,儒教之根本在於禮,禮之根本,在於祭祀和打仗,薩滿教處處圍繞著這兩點,所以,禮是起於薩滿之教,薩滿教乃儒家本源,隻因為中原富足,衣裳和食物充足,社會變得複雜,最後才起了變化,如果脫光了衣裳,它還是薩滿教,還是圍繞著祭祀和打仗。”
陶坎難以相信地說“他要融合薩滿教與儒教?”
楊雪笙點了點頭,說“明白這一點,你才能把他給看清楚。表麵上看是崇儒,骨子裏卻在更張,是要儒人去發展薩滿教,以法家治國,讓儒教充實薩滿教,好戰而崇禮,是要建立類似於朝廷的遊牧帝國,北上大漠,做真正的草原之王。”
陶坎說“其實大人不必擔心,以儒教之興盛,完備之學說,一定會吃掉他野蠻的薩滿教。”
楊雪笙說“你這麽想,則大錯特錯矣,薩滿教之所以不為中土了解,就是因為它簡單醜陋,渾樸而不經推敲,如果以儒家豐富了它的外表呢?就像你,剛剛不也讚成了他的尚武之說嗎?”
他總結說“他幼年時,有一次離家出走,被一位很有名的薩滿收留。那名薩滿要讓他入薩滿教,雖被他父親製止,可是有人預測,薩滿教必會因為他而興盛,而他,學習和接受過薩滿教,骨子裏,就是想興盛薩滿教,他要地不是為了轉為農耕,是為了幹什麽?無疑看中了農耕便於聚斂糧食,財富和人口,作為自己的根本,迅速強盛,與諸部爭霸用。你想,他聚斂糧食,代替食用牲畜的數量,牲畜每年要多繁衍多少?年,他就抵人家十年,二十年,也正因為這點兒,他對糧食的需求比任何一個草原部族都龐大,建國第一要就是先誑我們一大筆糧食再說。因為,我們的首要,也是盡量消耗完他的糧食,加強他對我們的依賴,拿糧食控製他,肯定最為有效,要他往東,他不敢往西,讓他往南,他不敢往北,比狗還要聽話。”
陶坎欽佩地點了點頭,說“朝廷與拓跋氏作戰,若是糧食進出為條件讓他出兵,出多少兵,給他多少糧食,他一定會……”
楊雪笙笑了,說“想方設法,把他們東夏的狗都當成人用。”
隨即,他笑容一斂,嚴厲狄說“這隻是我們的戰略,就目前來說,我已經意外了,他竟然不顧一切拿糧食出來充好人,讓我們以前的計劃落了空,這樣也好,我們就一點一點消耗他,看他能撐到什麽時候,走,去見他的使者,告訴他們,備州叛軍作亂,起碼要再給我們十天時間。”
第二天,叛軍仍未清剿幹淨。
而且出乎楊雪笙的意外,辛璧和薛朝貴都沒死在亂軍之中,見勢不妙就各顧各了。辛璧撤不回自己的堡壘,輾轉至邊遠處的一處莊園,那薛朝貴幹脆死守己家,一再乞降。這時,薛氏的經營也奏了效,一些與之勾連的軍官因為撇清不及,雖然沒有發生大的動亂,卻是要麽潛逃,要麽觀望。
使者呆在備州這會兒,魏博一代亂相紛紜,既然他已經親眼看到了備州一時間無法清靖,眼見為實,自然第一時間回去,把備州的複雜形勢原原本本告訴狄阿鳥知道,讓他提早有一個準備。
這十天的期限還不是準確的,這不是純粹是哄自己的?備州好大一塊兒地,出了動亂,你十天能夠全部解決?就算你十天解決,你再落實一番安置政策呢,籌備一下兒呢。
狄阿鳥在家裏等著,派使者的本意倒也不是要他一兩天把人弄走,而是想要一個確切的話兒你讓我給你解決,我可以辦到,可是我不能把自己弄個山窮水盡,你能先答應我,過後還我糧草不?
這話問使者,使者也問過楊雪笙。
答案是我們這是實在沒辦法,當初朝廷供給你的,讓你還了嗎?再說了,你不是還要租用北平原嗎?
這不是變相討債?
沒錯,朝廷供給自己,這個糧和款,自己確實還沒還。
可這剛建國,國庫都是泥巴渾草,胡亂糊出來的,你討債,不是難為人是幹什麽?
狄阿鳥隻好走在天井下,跟張鐵頭一個樣,使勁地揉自己的頭。
同一時間,他還不停罵娘。罵歸罵,備州方麵已經流露出扯皮的意思,那自己?就不管了。罵完人,他立刻找個地方一坐,坐下算這筆帳,把當年朝廷供給自己的糧款數目都整理出來,一筆一筆地加,加到最後,發覺這筆帳數目還真不小,當即人往後一躺,掛著胳膊在椅子下晃晃,有氣無力地說“國家雖小,尊嚴是大,既然要還款,我們就還款,勒緊自己的褲腰帶,給他還出來。”
接著,他猛地坐起來,咬緊牙,說第二遍“還,還給他,我看還幹淨之後,他拿什麽驅使我?”
他走出來,眼看北平原的大小部下都小武官一回,一個個端正地坐著,就說“有些事,盡管可以選擇賴賬,可以選擇不賴賬,但賴賬與不賴賬還是有區別的,賴賬的,信用沒了,作為個人,人家看不起他,不再相信他,作為國家,別的國家就都不願意給他打交道,百姓們也有疑問。我們國家雖小,雖窮,但不賴賬,信用放第一位。”他一伸手,說“這個款,我們要做最壞的打算,你們也可以當成是我一個人借的,先是我向朝廷借,後來是我向國庫借,從今天開始,我就拿王庭的開支補國庫,和你們一樣,開荒種地,妻妾不作絲綢,想要衣裳,自己給我紡紗去。”
大家都貓坐著,無辜地看他,說實在的,十之八九不知道國庫和王庭的區別。張鐵頭就把衣衫的扣子鬆開,帶頭說“這個錢,大王說他一個人借的,可其實呢,是我們借的,捐錢,大家有閑錢,捐閑錢。”
狄阿鳥說“可以,這叫資捐大化,算我借你們的,一筆一筆登記好,我還,沒錯,我還,別怕我還不起,這中原有我的產業,每年還在生錢。”
終於有人開口,這部下問“我能不能把咱朝廷欠我的獎賞,餉錢,還有出力攢下的功績一一捐上?”
張鐵頭一聽,紮著架子要上去括人腦袋,脫口一句“你他媽的比,那是錢嗎?捐來有什麽用?”
狄阿鳥連忙把他喊回來,人登時汗涔涔的。
一點也沒錯。
部下們的財物還沒兌現完,他們有個求的錢?
他說“這一點我沒有想到,朝廷還欠著各位兄弟的錢呢,資捐就免了。”他伸出食指,在腦袋一旁掄掄,說“不過,可以給藩國以外的人借,給利息,利息?各位,誰知道錢莊的利息?”
一個身份不清楚的參謀站起來說“普通錢莊的年利息起碼也在一成和一成五之間。”
狄阿鳥無奈地說“我們要順利借貸,得和錢莊的利息差不多,這債務背身上,可真是壓死人了。”
張鐵頭突然眼睛一亮,說“對,貿易權,大王,你還記得嗎?獨家貿易權,我們可以賣貿易權。”
狄阿鳥也猛然間醒悟了,說“對,對。”
他略一尋思,說“像中原的采狀,不過獨家可不行,三家或者四家,四家吧。”過了一會兒,又說“也可以借貸,我們不借貸錢票,我們借貸銀子,年利八分,他們把銀子抬來,我們給他們票子,他也可以用這些票子,當做在東夏的飛錢。不過這事兒,要回到漁陽才能定,當務之急,就是放出消息,給出三個月時間吧,三個月後,我們公開出競貿易權,選擇出價最高的四家,標銀為四家的平均數,貿易期限為三年,這個事,可以起草了,起草之後,通過我們的途徑,盡快傳遍各地。”
他一擺手,告訴說“夏糧很快就會下來,我們還不至於一國都去要飯,辦法總是有的,散會吧。”
眾人心情沉重地開始往外走。
狄阿鳥一看他們的模樣,就後悔自己當眾講它,商量它幹什麽?悵悵站了片刻,記得該吃飯了,這就負起手,抬著兩條腿往家走,一邊走一邊說“為了減少開支,你張鐵頭別往我家湊了。”
張鐵頭還是跟在一旁,說“就吃這一頓,也是為了給你說點事兒,那個怡紅院你還記得吧?”
狄阿鳥自然記得,笑著說“當然記得,謝小婉說不定今天這會兒已經在專門拜訪那個蕭蕭呢。”
張鐵頭說“哎,對,就是這個蕭蕭,還有他們的東家有那個意思?”
狄阿鳥愕然“什麽意思?一齊嫁給你的意思?”
張鐵頭連連擺手,說“嫁給我沒關係,可她們不是。她們是想?是想幫咱賑濟一下那些斯文人。”他又說“我琢磨著她們是沒安好心,這斯文人不就是讀書人嗎,她們幫我們給讀書人改善生活,那不是收買人心?我就沒答應,一時半會,還把這個事兒忘了,今天想了起來,大王,你說,咱們是不是也對斯文人區別對待一回?還是把這個機會給他們,讓他們做做好人?”
狄阿鳥略一沉吟,說“我們不行,我們區別對待,那就真的成了居心叵測了,百姓們也會有情緒,或許會鬧騰,認為咱們把人分為三六九等,既然怡紅院願意接濟這些斯文人,不管怎麽說也是件好事兒,好,可以答應他們,你講的這個事兒值一頓飯,走,吃飯去,讓你再賺一頓。”
張鐵頭賴笑著說“其實我也是可吃可不吃,主要還不是因為你女人做的飯好吃。”狄阿鳥覺得這是句實話,自豪地笑了一笑,摟著他的脖頸回家,到了家,飯菜都已經香得人垂涎欲滴了,不過謝小婉和史千億不在,問一問,則是已經和蕭蕭接上頭了,兩下見麵,想必在一起吃飯了。
狄阿鳥且讓謝小桃一起來吃,謝小桃見張鐵頭在,不肯,一定要另外去吃,她帶著人走了,屋子裏就隻剩倆人。
吃著飯,狄阿鳥又一陣沉吟,過一會兒,給張鐵頭說“他們接濟他們的,我們也不能閑著,你答應他們之後,放個人過去,見著那些個合適的,咱們就……”張鐵頭心領神會,說“神不知鬼不覺地請走。”
狄阿鳥咳嗽了一聲,說“最好不要請,最好是暗中散播,說東夏正在招賢,待遇大好,誰有意,要寫一紙申請,這樣一來,這麽個時候,就是他們苦巴巴求著咱們了,不是咱利誘誰,你說呢?”
他又說“上穀還是個出猛將的地方,條件要放寬,不一定是要斯文人,這一點,你可以給怡紅院說清楚。”
張鐵頭哈哈大笑,說“數萬男女,豈無幾頭好牲口?我怎麽沒想到呢?”
狄阿鳥勾勾手,等他湊來,脫口就是一句“這件事豈不是越快越好?時間越早,更有利於甄別人才,你還沒有吃飽?”
張鐵頭連忙爬起來,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這一頓,我可沒吃上哈,記著帳。”
他剛走,謝小婉抱著蜜蜂回來了。她帶著幾個女子一起回來,一回來就瞪了狄阿鳥好一會兒,說“我見著蕭蕭了,不錯,是個才貌雙全的女子,狄阿鳥,我先警告你,你要敢把她弄回家,你看我怎麽你?”
史千億先一步坐下,卻說“我看邁半隻腳了。在那兒呆一會,就聽她一刻也不停地誇獎你,說花章京和姐姐一樣好聲樂,一定是個知冷熱、解人意的好夫君,一會兒又說,花章京才學滿腹,一定是你們東夏舉足輕重的重臣吧?”
謝小婉打斷說“這些都沒有什麽?嚴重的是……”她到狄阿鳥身邊,伸出一雙光腳,在後麵踩狄阿鳥的背,不停地踩,不停地問“你什麽時候斯文過?什麽時候?到了人家跟前假斯文,你什麽用心?”
狄阿鳥眼珠一轉,連忙說“啊呀,你們兩個第一陣就輸了,我讓你們去是幹什麽的?幹什麽的?人家這不是在試探你們嗎?說我好聲樂,說我有才學,說到底,一是取悅你,二是想打聽我是不是個所謂的舉足輕重的人,知道了這一點,她才好通過我,達到她們的目的呀。”
這麽一說,謝小婉釋懷了。
她把蜜蜂放到狄阿鳥脖子上,任她掛在那兒叫“阿爸”,自己則坐到一旁,說“我也不傻,我就吹,我們夫君職位雖然不高,可是的確得大王信任,要是妹妹遇到什麽事兒,盡管來找我好了。”
她突然變得神秘,問“你知道她請求什麽了嗎?”
狄阿鳥覺得是剛剛張鐵頭講的那事兒,微笑著說“一定是說,小女子聽說流民中也有斯文人,想及他們吃不得風塵,願費舉手之勞,以多年積蓄接濟一二,一來是幫他們度過難關,二來是思慕學問,三來也是推崇聖賢……”
謝小婉眼睛越睜越大,越睜越大,不敢相信地說“我的天,你語氣都像,話就錯了幾個字,我怎麽覺得你越來越像我爹,什麽都知道。”
狄阿鳥得意地說“那當然,我可是跟著他修道過的。”
謝小婉眯上兩眼,凶狠地說“少提修道,你要哪天一聲不響地飛升了,看我們娘幾個不去上頭找你算賬?!”
狄阿鳥愣了一愣,旋即才知道自己的阿婉始終不會明白,她的父親托飛升而去,是為了不讓他們母女傷心。
當然,以嶽父那樣窮追天道的人,也許真成神仙了也不一定。他默默地看了謝小婉一會兒,說“我不會,我頂多是戰死在外,馬革裹屍,真有那麽一天,你們還是後悔怎麽還沒生出巴娃子,好給他們的父親複仇。”說到這兒,他看向史千億,問“下一個該你了吧,動靜呢?動靜呢?”
史千億頓時一低頭,萬分難過地說“我會用心的。”
一句話回答得狄阿鳥哭笑不得。
他揮去一天的陰翳,把蜜蜂摟懷裏親了親,一邊喂她吃飯,一邊大聲說“別用心到別的男人懷裏,給我借一個回來。”
謝小婉立刻把拳頭舉起來,威脅、威脅,眼看謝小桃見張鐵頭走了,進來吃飯,連忙一指,大聲說“她?她一個在外,最有可能。”
謝小桃半點不知情,好奇地問“怎麽了?”史千億哈哈大笑,跑上去追問“有了沒有?有了沒有?什麽?孩子呀?”
謝小桃紅了一會兒臉,小聲說“好像是有了吧?按說以前墜幾次過胎,這回怕也不容易,我就沒敢說。”
史千億大吃一驚,出於羨慕,喃喃地說“真有了?姐姐好福氣。”說完,頭一低,心酸酸地坐下吃飯去了。謝小婉劇烈地笑著,蜷縮在地板上抽抽,扒著狄阿鳥吆喝“有了,有了,綠帽子也有了,我看你怎麽辦?”
狄阿鳥連忙去蓋她的嘴,吩咐說“以後別做飯了,讓別人做,你歇著,歇著,我待會就給你請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