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節 賑濟災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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揮戈逐馬!
流民安頓之前已出現幾起小規模的疫情,開始疑是霍亂。
郎中細細區別,才知道是跳蚤引起的風寒,因為這些人居無定所,食不裹腹,沒法兒抵抗的,一旦用心調補,患者就能抗過去了,也不見再傳染,隻是各屯、各編都有為流民紮下的棚子,百姓生怕波及,萬分緊張,不斷釀出趕人的風波。
焦頭爛額,焦頭爛額,也就一點、一點兒過著,好在入了夏,流民在衣物上尚無要求,雖糧食每天流水一樣往外淌,尚能挺過。
十天轉眼過去,大家鬆了一口氣,連忙派人去備州,讓他們去接人。
這會兒,薛氏已平,公爵盧九知道自己恐怕也跑不掉,幹脆和辛璧聯手,率先襲擊州軍,雙雙大戰野狐嶺,但實際上,官府從一係列的抄家、沒收上,得到了大量的金銀和糧草,空前富裕。
可楊雪笙顯然沒打算承認備州已經具備這個能力了,又一次歉意地說“我們還沒有緩過來,要你們也挺不住了,把他們趕走,時到今日,我們也實在是沒話說了。”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自己內心也震驚著的。
他在東夏布置一個完善的間諜網,探來的消息表示,東夏不是那種煮粥式的賑災,也不是給人排隊領麥子,而是實實在在地按份供應,據說那些百姓們身體恢複得很快,不少人都下田給東夏拉犁了。
這隻是一點。
東夏牛馬多,從春到夏,一個勁兒不停隻管開荒,都是從外地拉來的種子,耕地上萬畝,上萬畝地增加。
一開始,他們增加到一定程度,害怕管理不了就慢下來了,現在多出數萬名勞力,無疑是白天黑夜,黑夜白天,隻管咬著牙墾,這會兒他們春上的莊稼勢頭起來了,舉目一看,南起涿郡北到懷柔山區的北平原,他們的農田到處都是。那海河支流桑幹河,也就是百姓口中的蘆花河,水湛湛的,邊上給人定上好多的牌牌,有的標注無定河決口處,有的標注無定河舊道,有的標注無定河甲一引水渠。
無定河?
“可憐無定河邊骨”,這分明是一條古水,記載不清,看來他們硬是追考一番,認為桑幹河就是無定河。
這桑幹河是不是無定河無關緊要,釘上牌牌,提醒人哪一處泄澇,哪一處曾經改道,哪一處可以引水,哪一處容易決口。
他們這是把這條河考察透了。
這可是他們借來的地盤,他們可是東夏國人呀,這樣的活兒,朝廷都沒分身去幹,他們卻已經勘定完成,朝廷丟人呀,楊雪笙自己就是地理大家,半夜一寐,忽然坐起來驚呼“我的桑幹河。”
醒來才知道是一場夢,這就批上衣裳,點亮燈火,在燈下尋味“東夏王手下有這等人才?”
楊雪笙打算州裏事情結束,親自下去看看這條河,同時他也忽然之間相信了,狄阿鳥確實拿了一萬石出來。
雖然不知狄阿鳥從哪多出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糧食,總之他還是要看看東夏有多少糧食,你不耐煩了,你武力趕人,你趕人,你就輸了,這都是上穀人,你可是要在上穀互市的,將來他們返籍回鄉,你是好是不好,人家都會回饋你,既然兩邊已經走到這一步了,策略上是贏是輸,我也要撐一撐,要麽我把你東夏王撐一個原形畢露,要麽你儲備的糧草充足,我賠了夫人又折兵。
這關鍵時候,哪一方都停不下來了。
他一邊回著東夏,一邊回去寫請罪折,先一步向朝廷請罪,告訴朝廷,說自己考慮上有失誤,一個不好,東夏王就把這數萬百姓軟吞下肚了,就算將來會還回來,這些百姓也記住了東夏王的恩德,隻怕立下長生碑,日夜祭拜,同時,朝廷上對東夏王的估計仍有不足,東夏王雖起於草莽,大部分部曲都是目不識丁的泥腿子,但他同樣重視籠絡人才,底下也有不少經邦定國的人物,最怕已不止一二人,比如這桑幹河,短短時間得到詳盡的考察,這肯定不是哪一個人之力。
這樣寫好,封好,等著改日送出,他才心安了不少。
然而轉了一個圈,他又一次回來,重新再添“臣萬死,不敢不照實情稟報陛下,朝廷邊遠之地的圖集、地誌皆采自沿用先朝,而先朝沿用亙前,代代相傳,久已失真,且不知謬誤何在,圖譜地誌所載北平原之土薄多灘塗,耕地狹隘,實非如此,謬之過甚。北平原西起山川,東至大海,千裏沃野,奇異豐饒,東北有隘,西北險峻,南至魏博,再至大名府,依山水左門戶,比關中之開闊有過之而無不及,依此之山川共論,實帝王之資,倘若東夏王心懷叵測,取備州而望南,定能雄視天下,問鼎中原……”
這麽寫好,他又覺得太過分,自己說備州就可以,後來又假設東夏王心懷叵測,取備州南望,直逼東都,這又不妥。
其一,這種假設有中傷人的嫌疑,遞到陛下麵前,皇帝因而就不加重視了。
第二,這備州現在鬧這麽大動靜,原因都是自己說,要想穩固備州,就得這麽幹,而今間接表示他東夏王能奪走備州,又是一大硬傷。
第三,這東夏王也是自己力主的,其中成分還有自己還他的恩情的一部分,自己現在就一心揭露他的狼子野心,那不是三天說他好,三天後說他惡嗎?自己在陛下,在上書房的同僚那兒,就成了反複小人了。
第四,北平原是狄阿鳥點給皇帝,皇帝多方考察,覺得合適才給的,這裏頭雖然有狄阿鳥先一步來過,知道這裏與圖譜不合,偷梁換柱,但皇帝竟然失察,也是很沒有麵子的事情,自己告訴他,實際上有誤就可以了,難道還要點明宗要,說這兒能做帝王起家的資本嗎?
於是,他立刻謄抄,把不合適的去掉。
一陣勾刪謄抄,外頭田文駿求見,他這就揣好奏折,出門會客,走動時,帶動了舊書紙頁,其中前一張直撲腳下,又被他沾到腳上帶走,帶出書房,來到走廊。
走廊上一個仆役,順便把它撿了起來,拿起看了看,激動地說“這是老爺的墨寶,很多人求之不得。”
他拿著就走,一邊走一邊說“偷偷拿出去,不知換多少錢?!能不能把賭資填上。”
少時,身邊就來了個兵丁,問他“撿到什麽寶了?你高興的?”
這名仆役說“能有什麽?老爺不要的廢書。”
這名兵丁也一下高興,說“對麵開了個書局,正求老爺的墨寶,見者有份,我過去幫你喊價,你可不要私吞。”
仆役按按他的胸,肯定地說“二一添作五。”
兵丁差點跳起來,反問“這可是你說的?”
他微笑著說“老爺已經定在此地辦公了,一轉眼,對麵街坊都知道了,書局子為求老爺的墨寶,平日連垃圾都不放過,說不光我們備州,就連東夏王都在求老爺的墨寶,昨個清理衙門的老媽子出門,到外頭就換了二十兩。你可不能反悔哦。”
兩人步調一致,飛快撲出院門,來到對麵,對麵一個老老先生低頭瞅了一會兒,表情猛然震駭。
其中一個問“怎麽?當不得錢?”
老先生渾身一震,說“錢?錢?要是交到想要他的人手裏,紋銀千兩,不在話下,這可是總督大人上書朝廷的絕密信函,彈劾東夏王的。”
他點著二人,膽戰心驚地說“你們兩個可是膽大,這樣的東西都敢拿出來,小老二也跟著遭殃了,你們還是趕快還回去,你不說,我不說,咱們都不說,這事,就當從來也沒有發生過。”
旁邊正在看書畫的人給湊過來了,笑著說“賀先生又得什麽墨寶了?聲音都壓得像蠅蚊。”
老先生見是一位老主顧,看瞞不住,隻好說“實不相瞞,這兩位小哥拿來了不該拿的東西,老小子看得心抖,這就讓他們還回去。”
客人點了點頭,在二人身上打量兩眼,發覺二人也不免害怕,一個牽另外一個一角,要一起走,笑著說“說句公道話,楊大人的墨寶,你們就不該來找賀先生,他膽小,自這兒像西,走上百步,那裏有家收書局,以後再過去,你把這個往人臉上一拍,保證有大把銀子。”
老先生拉了一下這位客人的袖子,客人反問“賀先生不會是想壓價錢吧?”
他這麽一說,兩個在衙門裏頭鬥心眼鬥慣了的人立刻就分辨不清了,不聲不響出門,投西邊去了。
老先生“哎呀”一聲,說“你真是?你知道那是什麽?”
他知道對方不知道,一拂衣袖說“算了,給你說也白說,人也走了,我就情等著看他二人掉腦袋了。”
客人微笑說“我看未必。”說完,要求說“都有什麽新書?老規矩,一樣來一套。”
賀老先生說“每次你都是一樣一套,這可不是小錢,你當真那麽闊綽,回去作擺設?給別人買的吧?還是自己在下頭開的有書局?”
客人笑道“沒錯。”
他說“大部分是給朋友的書局帶點書,其中一兩本合適的,自己不就揣去,掙個免費的書錢?”
賀老先生點著他笑了半晌,說“就知道是這麽回事兒,近來新到一刊奇書,你過來看看,看看。”
客人抬腳走到後麵,來到一張麵板,網上看了一刊,上頭是一摞一摞的書,全部盛在匣子裏頭。
賀老先生說“這部書不知是何人所寫,據說經過華山謝天師增刪,可翻了一翻,倒也不敢下結論,隻怕在下頭開書局,這部書賣不動,一是太貴,一是沒有多少讀書人去看。”
客人反問“說來聽聽?”
賀老先生說“這是一部醫經,編撰醫學易理,收錄古今眾多偏方,傳為上古神醫扁鵲所著,經過曆代神醫增刪,傳到華山,謝天師又糾集名醫,一一實勘,最後定名為,古今醫道集成,實在是浩渺巨著。”
客人說“您可別說,近來還真有人托我找這方麵的書。”
說完,他開始對照書目表,一樣一樣地點了。
賀先生很快就跟著喊“這可是造橋的,小老兒的兒子年輕,不知這類書是死書,眼看一位老先生生活拮據,從他手中把書購了過來,放在這兒一年半了,從無一個人過問,難道你也要?”
客人說“我就專門要這樣的,以後多尋這一類的書,有多少我要多少?哦,對了,這位老先生自己編撰的嗎?”
賀老先生說“是呀,就住在齊門外街,到那裏尋石橋匠,就能找得到。老先生是架了一輩子橋了,現在呀,人卻在橋底下住呢。修路造橋都是功德事,人逢亂世,卻也就這樣兒了,家裏一個孫子還病著,也就是這樣,才讓我家孩兒於心不忍,你今天要是把書買去,則就買去了,一定要托一個好橋匠賣,這都是人家一輩子的心血呀。”
客人連連點頭,說“我們那兒恰好要造橋,卻一直都造不起來,不如我把他請去,再怎麽說,鄉親們也給他湊起來個房子住。”
賀老先生說“好,好,幹脆我喊個人帶你去,這些書我先給你準備出來,讓人推上車送到您落腳的客棧去。”
客人笑著說“勞煩賀老先生了。不過我今天還有點事,明天再過來請那位石老先生。”
說完拱了拱手,客客氣氣告辭出來。
出來之後,他就直奔投西,走了沒多久,一個後生自一旁並在他肩膀底下,小聲說“剛剛淘到了一張書信,要對東家不利。”
說著,說著,自自己懷裏掏出一張紙,塞給了那客人,又問“這次您從老家來,有什麽要辦的?盡管吩咐。”
那客人說“家裏近來拮據,我出來沒籌到多少款子,為東家置辦東西的太貴,有點兒吃力,你們那邊若是寬裕,能不能給墊一墊?另外,請轉告費小姐,讓她立刻回家一趟,家裏等不到黑師爺,很著急。”
這麽說完,他就與後生分手,回到落腳的西門客棧。
他一腳邁進客棧,裏頭的同伴就立刻自茶桌上起身,跟他一起到了樓上。
到了樓上,眼看四周沒有人,他把紙交給一旁的同伴,低沉地說“這是在總督衙門搞到的,給上頭看看,是不是要加急送回去。”
毛筆字大,一頁盛不了幾行,這第一頁上倒是把楊雪笙自己轉借民意的想法說得很清楚,表示他向朝廷服罪,東夏王很可能有足夠的糧草,把百姓吞了下去,承認是自己的一大失誤,策略上可能要敗在狄阿鳥手裏,而朝廷上,包括以前的自己對狄阿鳥的心智和看法還沒有上升到應有的高度。
狄阿鳥接到手裏,心裏隻是喜出望外,北平原這邊兒的糧草又要告急,意外得悉了這是個轉借民意的陰謀,自然容易說服史文清的,他都恨不得把字裱裱,鑲上金邊,第一時間讓史文清看清楚,看好了,這可是別人的陰謀呀。
於是二話不說,立刻派張鐵頭去漁陽一趟,帶著這一頁紙,麵見史問清說一個清楚,將後繼的糧草給要來。
張鐵頭到了漁陽,把紙交給了史文清。史文清半天沒音,可是過了一會兒,則追覓這張信頁的來曆,找到漏洞問“這備州楊總督上書朝廷的絕密內容,就這麽容易到大王手裏?他貴為一品,官場上屹立不倒,竟然連這點意識都沒有,就讓你們給得來了?”張鐵頭受使命而來,自然要為狄阿鳥辦事兒,極力證明說“咱們東夏其實也有一個諜報機構,當然,咱們的人他不是為了刺探點兒機密,不是幹什麽壞事兒,就是多長個心眼,到處摸摸關於咱自己的信兒。”
史文清還是不大信。
當年在水磨山,史文清執意要走,張鐵頭就對他格外不滿。不過事過多年,狄阿鳥又多次在自己耳門邊讚揚,他也沒有那麽多氣要生,隻覺得史文清這個人就是一根筋,整天說狄阿鳥剛愎自用,別人也不好說服不得,很不滿意,搗搗著桌麵說“你有什麽不相信的呢?咱們的人就在現在的總督府外頭做生意,這總督府裏頭的下人當成是什麽墨寶,給帶出來了的,你說咱們的諜報探子也是探子,也吃著餉,他就幹不出一點兒實事兒,敢造個假糊弄人?”
史文清雷打不動地說“造不造假我不知道,反正總督府戒備森嚴,這種自己經手的絕密東西,也不是就落在地上,讓下人撿走的,對不對?咱們東夏所謂的十三衙門,頭頭就是個女的,倒是聽說擅長床上功夫,把大王哄得高興,搖身一變,去監視內外去了,這你不清楚?再說了,咱那倆狗倆貓,撅撅屁股,人家就都知道他是幹啥的,從哪來的了,做探子?一跟斯文人打交道就露餡,能摸到這一層?總督身邊?”他也試圖去說服張鐵頭,湊了湊麵龐,低聲說“張兄弟,你就沒有往別的方麵想過,這會不會是人家的一計,知道咱大王就吃這一套,慫恿他繼續往這個無底洞裏塞糧食的,我可告訴你,這令尹把人家的使臣給戳了,不一定什麽時候,拓跋巍巍的大軍就兵臨城下了,這糧食,休想再從我手裏要一個籽。”
這麽一說,張鐵頭倒也拿不準了,連忙讓他倒退回去,輕聲問“老史,你剛剛說什麽,什麽一計?”
史文清在牙縫裏擠出幾個字“這就叫將計就計,探子盯人家,被人家發現啦,人家故意泄露出來,給大王看的,他還好高興,當成自己得悉別人讓流民恨他的內幕了。”他問“張兄弟,你也是鄉裏出來的吧?當年你在鄉裏,恨不恨有錢的,恨不恨當官的?我問你,你恨他們,他們少點啥子了沒有?”
張鐵頭一愣,回視自己的往日,說“王八羔子不恨,不過那時候膽小得要命,一個財主家的少爺用手點我,說我敢再走他們家門口,就揍我,我一次都沒敢再走過,每次路過都多繞半裏。”
史文清笑了,小聲說“那你說,這備州的人恨不恨大王,有鳥用?再說了,咱大王他是東夏的一國之君,糧食是咱東夏的,給不給他備州人一粒,那是咱們東夏的事兒,他們要恨,也得恨出個道理。”
張鐵頭反過來被他說服了,不知不覺說“這倒也是。”
他醒悟過來,發覺史文清在推著自己往外走,連忙“哎呀”一聲說“老史,我被你說糊塗了,這是大王的意思,不管怎麽說,你先把糧食給我,到了北平原,我再給大王細細說,是不是?”
他左找右找,問“那張紙呢?紙呢?”
史文清拿在手上,說“這個先放到我這兒,容我好好想想,我會讓你為難麽?放在我這兒,調糧也不是說辦就辦的,還要有票擬,這漁陽眼看著也天翻地覆了,你抽個空,也玩玩,等你玩好了,我就想明白,也辦妥了。”
張鐵頭被他一翻軟化給弄高興了,嘿嘿笑著,說“老史,我可是第一次發現,你還是比較了解我的,我別的毛病沒有,就是好玩,這來了漁陽,好些個兄弟家,總要過去玩,喝喝酒,談談天。”
說完,他就揮手告辭,回頭先去找趙過敘舊。
史文清看他走遠,墊腳望望,一回頭,將信紙揣了一踹,做賊一樣拐了個彎,要去說“立刻備車,去老夫人那兒?”
車夫冷不丁不明白,反問“老夫人?哪個老夫人?”
史文清大怒“我們東夏還有幾個老夫人?”
車夫醒悟到了,連忙把現成的馬車掉個頭,等史文清著急地跳上去,二話不說,直奔東夏老夫人府上去了。
說實話,花流霜還是有點兒意外的,她自然知道有個叫史文清的,頭硬硬的,權力挺大,曾幾何時,她想讓跟著自己家鞍前馬後的司馬唯把他替換下來,掌握國家的錢糧調度,也跟狄阿鳥談過,說這個史文清,他勝任嗎?他不會光順著你的馬跑行嗎?咱們司馬唯,那可是你父親在的時候,就是商閣總管了。因為有這一種看著順與不順的關係,她也就從來也沒想過史文清私下要見自己。
不過史文清來了,說有要緊的事兒,她還不至於因為人家占了司馬唯的地方,就是一句生硬的“不見”,這就派人把他帶到高大的正廳,自己隨後帶著狄阿狗和段晚容一起過去,她倒是看一看這個史文清到底是什麽樣兒的一個人,到底什麽事兒,非要見自己這個不管他們事兒的婦人不可。
到了,史文清已經候得著急,二話不說,從懷裏掏出一張紙,低著頭,雙手遞上。
花流霜拿上隻瞄了一眼,就確認這是往朝廷上遞的告狀信,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第一時間問“你們裏頭出內奸了?”
史文清慌忙說“不是我們裏頭出內奸了,而是大王的內奸……”
他更正說“大王派出的內奸,不,探子,從備州總督府裏頭給弄出來的。”
花流霜連忙仔細看,同時也就一副不敢相信的口氣問“總督府戒備森嚴,這種東西都能弄得出來?”
史文清都沒坐回去,站在一旁說“不滿老夫人,我也是這麽覺得的。下官就是在想,這會不會是他們故意放出來的?故意說他們認為大王不會給百姓放糧,結果大王放糧給百姓,讓他們給失算了。依大王的性子,他要是認為這信是真的,他更認為自己把糧食給那些落難的百姓,就是破壞了他人的陰謀。”
花流霜“噢”了一聲,開始把事連貫起來了,說“有的時候,就得舍得下本錢,想要百姓,總要得花點血本,這點兒,你個管國庫的還不明白?我一直就不明白,你們到現在為止,想法上怎麽還不一致呢?這個事,就應該是他先知道你有多少糧食,然後再算著留多少人,我尋味著,這?這人該已經起程,往北麵去了吧?”
史文清不免要體味一番,鬧不明白,什麽留人,癔癔症症,脫口反問“起程,去哪?”
花流霜意外了,說“你們大王沒給你透信兒,他是用南人塞北疆,這會兒怕是人已經到了,這也難怪你著急,你根本就不知道他要幹什麽,這怎麽行?他沒給你說?你這麽管錢糧的,他怎麽沒給你說?”
史文清恍恍惚惚明白了。
這大王把他娘都騙了,老夫人還被蒙在鼓裏。
什麽南人北填,什麽你這個管錢糧的怎麽會不知道?分明是老夫人什麽都不知道。
這張鐵頭明明白白從北平原來,人,大王,那些流民,一個不少,都在北平原,什麽北上?
史文清激動萬分,雙手抱拳,大聲說“老夫人,您這是被瞞在鼓裏呀,大王哪是南人北填,他這是要賑災,賑,那就是無償放糧,現在拓跋巍巍朝夕威脅東夏,府庫不可一日乏糧,而大王,這是要搬空糧庫,去做一個別人稱頌的好人,臣,還有別的同僚,十多天前,半路裏截他,他卻一意孤行,而今撒光了第一批糧,又回來給臣要第二批,拿著這張很可能是個圈套的一張信紙說服我,臣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了,隻求老夫人能夠管一管大王,讓他不要拿國事兒戲。”
花流霜有點頭暈,在腦門上扶了一扶,問“這是?學人家起義軍開張放糧來著?他,他……不是要南人北填,那他帶走青唐活佛幹什麽?”
段晚容叫了一聲“夫人。”
她擺了擺手,不讓段晚容靠近,說“我明白了,我以為他長大了,再不要我操心了,他怎麽還給我來這一手耶。”
她實在是接受不了,喃喃地說“這是哪一出?我白養他了,騙著我,自己去開倉放糧。”
段晚容就是習慣告狄阿鳥的狀,可是逢到別人告狀,告嚴重了,心裏卻又不是滋味,連忙說“夫人,你先弄清楚,也不能聽他一麵之詞。”
花流霜醒悟過來了,自己那也不能人家說風是風,說雨是雨,連忙問“你當真沒騙我?”
史文清說“老夫人,我怎麽可能騙您了,不是實在沒法了,我不會跑您這兒,讓你勸他懸崖勒馬,他派張鐵頭從北平原回來,現在就在城裏,老夫人何不從他下手,讓他把什麽都交代給您了?”
花流霜立刻起身,冷酷地說“張鐵頭,我知道,阿鳥帶他來見過我,可是說他們是一起出生入死過的,你立刻把他給我找來。他要是敢合夥騙我,敢一起幹出這麽禍害的事兒,不知道什麽叫弄臣,什麽叫佞臣,我今兒讓人把他活活打死在這兒。”
史文清立刻說“弄清真相是一,怎麽勸大王回心轉意是二,這張鐵頭和大王親如兄弟,要是您一生氣,把張鐵頭打死,不但沒法讓大王回頭,母子還會生出不可彌補的嫌隙,以臣見,老夫人還是把大王身邊的重要的臣子都叫到身邊來,讓他們各抒己見,反正,臣已經下定決心了,大王就是殺臣,臣也不再給他半粒糧食。”
花流霜說“要是你不給他糧食,他要處罰你,你盡管來找我,我看他敢上天?”
她一揮衣袖,說“就按你說的辦,立刻把他手底下的貓貓狗狗給我找來,我倒要看看,都是誰讓他這麽幹的。”
她蹭蹭出去,到了門外,見阿狗想溜,不怒而威地喊了一聲“狄阿狗,你想給你阿娘說去麽?給我回來。”
狄阿狗連忙縮回段晚容身邊兒,瞅著她。
她這才緩和了一下,輕聲說“把他們聚集到王庭,我隨後就去。”
史文清連忙告退,出去,直奔王庭。
王庭台上豎立一閣,上懸一鍾,是狄阿鳥親模仿朝廷的景陽鍾,一手所立的昊天大鍾,緊急情況下召集群臣用的,正好這時能給史文清應急。
史文清這就上去,雙手持上鍾柱子,舍棄老腰,朝鍾麵上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