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節 龍氏棟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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揮戈逐馬!
他們商議這件事的第二天,就下達了提防東夏來襲的命令。
龍沙獾前不久被調回了黑水下遊,然而不過十幾天又給飛速調回來,說過幾天,要他往西北抵禦克羅部的襲擾。
這兩天,他正在高顯等任命,就從朋友那兒聽說了這件事。
他是龍氏的近枝,與龍氏嫡氏的血緣關係並不遠,也曾立下不少戰功,按說可以以宗室的身份爬升,可事實卻並非如此。
有著立賢傳統的塞外,即便數代父子相傳,嫡親一旦凋零,往往又會恢複一種兄終弟及,黃金家族皆有機會的局麵。
對於這樣的後起之秀,龍清潭還是帶著矛盾和反複的。
一方麵,他們需要近枝的人才來鎮國,一方麵,他們也矛盾是不是出讓權力,能不能尾大不掉,何況相對於龍氏嫡親,龍沙獾還有一個特殊的身份——他是狄阿鳥的表哥,花流霜養母、狄阿鳥叔父的親生母親的親哥哥家長室長孫。
他父親雖然善戰,但又木訥又硬脾氣,老得罪人,地位也不高,後來花流霜嫁給狄南堂,知道自己的姑姑還有個親生兒子,這個親生兒子就是狄南堂的弟弟,自然把這個親上加親很放心上,和狄南堂家關係極好,親得不分彼此,雙雙逢年過節相互往來,都是要翻箱倒櫃,竭盡所有。
從這種關係上,龍沙獾與狄阿鳥反倒比龍琉姝、龍妙妙要親。
龍青雲多次流露出他死後,狄阿鳥承國的意思,嫡室無疑又會多心一些,認為龍沙獾大權在握,即便他自己老實,可也更向著狄阿鳥。因為這些特殊的原因,無論他父親怎麽舍掉老臉上下活動,無論他在年輕一代中怎麽突出,都混不過狄阿鳥的另一位好朋友龍血,僅僅靠軍功得到了百戶,而這個百戶還不是封戶,而是王室的百姓。
龍血和龍擺尾都替他惋惜。
龍擺尾多次表示這個龍沙獾有大將的老成,應該到自己身邊好好栽培,可都事與願違,最後他看出點什麽,也就隻幫點一點小忙,許點虛的。
龍沙獾這次回來又是宗室的一個反複,宗室上次商議,有心拉攏狄阿鳥回高顯,當中有人提到他和狄阿鳥的關係,於是,他又成了時被用的籌碼,說是要被調回西北,實際上,調他回來,是讓他在將來必要時方便接受委托,出麵協調高顯和狄阿鳥的關係。
他一回到家,他包衣出身的母親就在和他父親計較兒女的婚事,猶豫著是不是為他弟弟去狄阿鳥家聘狄阿雪或者狄阿田,同時也征求他這個讀過書的長子的意見。他母親自己是包衣,自然希望他和他的弟弟們都娶回雍族姑娘,而他父親年輕時通過戰爭搶來一個包衣,雖然像大多數男人一樣時而對搶奪來的妻子動粗,但內心深處也對給自己生了三子二女的妻子格外滿意。
他們意見一致,都瞄準親上加親再續親的狄阿鳥家。
兩口也就並起坐在床上,父親撞著母親讓開口,母親一個開口,講了半天,講完讓他說看法。
他猶豫半天,也表示反對。
這倒不是他不想讓去狄阿鳥家下聘,而是因為他考慮到狄阿鳥現在是東夏王,自成一國,聘了他們家的人,將來兩邊發生衝突和戰爭,自己家會不會很為難?就算可以不為難,那狄阿鳥成了東夏王,他妹妹狄阿雪本身又天仙一般,不說眼高於頂,怎麽挑也挑不到他家老三吧,還沒考慮狄阿田,老兩口就中間插話“咱家坐地虎稀罕他們老三家的阿田,這麽多年,一提就樂。”
龍沙獾一聽就頭暈。
自己家老二沒混上學,後來老三倒是混了幾年,還與狄阿田同窗,那狄阿田每次一瞪眼,老三都站著不動,請人家揍他解氣,回到家還高興,有一次竟然說“狄阿田說她喜歡我。”問他“怎麽知道”,他憨憨地回答“她說打我我笑,她喜歡打我。”
這些年過去了,老三想人家,人家會想他這麽一個欠揍的?
龍沙獾苦笑搖頭,把理由一一說說。
老爺子趁機說“你大伯父也知道,偷偷警告我,說現在雍族不吃香,和雍族結親就是血統不純,要受排斥的。”
宗室裏為了前程,都在聘北雪山族的姑娘,因為北雪山族以前處於苦寒之地,後來受到訓練,成為國內最忠誠最善戰的勁旅,與這樣的實力派結親對鞏固地位有好處。前一個設想先放那兒,龍沙獾的父母想一想,聽聽龍沙獾反對的理由,再讓龍沙獾參謀後者,龍沙獾也連忙表示否決,因為他們南雪山族,特別是他們黃金家族,有著一定的雍化,去落後的部落駝個姑娘回來,自己家老三也可能忍受不了。
老爺又說“這倒是,你別看你大伯父那麽說我,他們家找媳婦,也還是往城裏瞄。”
龍沙獾想了一會兒,還是建議讓父親到西鎮去,尋個西鎮大戶結親,說“要是跟一般雍人成親,也沒什麽事兒。他們的姑娘好看不好看沒準,可是過日子過得人舒坦。”
一句話,老兩口就相互看看,心裏樂。
老兩口也見過北雪山族娶來的姑娘,家務不會幹,對金銀有一種狂熱,打扮完自己,就想與英俊的男人勾搭,沒有一個女子是貞潔著來到的,而且愛發胖,初時還身子僅僅略顯豐腴,睫毛長長的,可嫁來二、三年,過分的屁股後的凹坑能坐小孩,他們也知道那些娶了西鎮姑娘的人家情況,西鎮的姑娘善於持家,家裏上下收拾得幹淨,除了勤勞,手還巧,能縫縫衣裳,嘴也比著會說,夜裏還會給男人講故事。
這龍沙獾自己就是西鎮上找的姑娘,一開始都沒跟家裏說。
某一天,從外頭回來,跟自己老爺子說“阿爸,給我弄幾匹馬,幾十頭羊,那個西邊那大爺讓我去喝酒,喝完說,帶,帶著聘禮過去,把媳婦接回家。”
人很快就來了,白白淨淨,細皮嫩肉。
老二那時還不大就忍不住了,從此就往西鎮跑,誰一說要給他說媳婦,賴著不走,結果也娶上了一個。
自己家多了這樣倆媳婦,舒舒服服,亮亮堂堂,要老三娶來一個北雪山族的姑娘,別說自己兒子,老兩口自己都受不了。
老爺子是個老實人,也沒什麽野心,聽龍沙獾一說,應承了“家裏過得舒坦就行了,還想怎麽樣?”
這一晚商量了一晚上,第二天天一亮,家裏母親一催,老爺子爬起來就帶個門戶巴牙,跑西鎮問姑娘去了。
龍沙獾就代替他出來忙碌,和幾個門戶奴隸一起,把家裏加蓋的馬棚子翻翻新,中午的時候,帶著自己妻子去和會同窗好友為自己舉辦的宴席,席間就聽人說到這些事兒。大家都在一起惋惜,說狄阿鳥在善良上栽了個跟頭,這個跟頭栽大了,保不準因為氣惱發兵,現在上頭都下了令,提防著。
龍沙獾的憂愁就來了。
一旦狄阿鳥真的要跟高顯打仗,自己家怕是會更受同宗族人排斥。
他盡量避免喝醉,午後回家,正想給父親說一聲,他父親回來了,歡喜著說“我去西鎮說這個事兒,西鎮上王家有個小姑娘和咱們老三認識,她阿爸留我吃飯,吃著吃著,就把事情給定了,我說你不看看我那兒子,人家說啥,就衝著你們和老狄家那關係就夠了,何況孩子進過官學,這麽定了,看啥。”
龍沙獾就把今天的事兒給父親說說。
老爺子喝了些酒,話多,咂了一會嘴,馬刀一解,一掛,大著嗓門說“老大,你就當不知道吧,老狄家和宮裏頭的事兒咱管不著,再怎麽說咱也姓龍,總不能他們出了事兒,到時拿咱們撒氣。”
他轉過身來說“老王家就有人在阿鳥身邊效力,給我說龍多雨缺德,說阿鳥救的那些人碑都給立了,阿鳥還殺羊送他們,節骨眼上他把你阿姑一挑撥,反倒把人買了,把阿鳥的臉砸得啪啪響。我說龍多雨就缺德,看幹得什麽事兒?還當成多大的功勞,第一時間派人給宮裏頭的人報喜,鬧了個滿城風雨,你說人都一張臉,羊都一張皮,是條好漢,誰被人剝到這種程度還無動於衷的?你表弟打過來,那也是找他龍多雨的,和咱們家有什麽關係?沒一點關係,誰敢放個屁,我拿巴掌扇他。”
龍沙獾隻是擔心仗打大、打久,長期交惡,那就不是龍多雨的問題,而是自己家心在誰那的問題,連忙說“龍多雨是在宮裏頭出力,兩國相爭,哪有卑鄙不卑鄙一說,仗這麽一打,說不定我和弟弟們都要和阿鳥在沙場上相見。”
龍沙獾的三弟龍地虎過來留心媳婦事兒,在一旁聽著,就說“這個你放心,戰場上我見著他的兵就往回跑,宮裏頭?給咱啥了,求他阿媽,都是親戚,咋對人的?咱阿爺,咱阿爸,這到你我都在給他出力,他咋對人?你立功不賞,百戶幹五年了吧,自己得的俘虜也好幾百戶了,啊?我不信你去找阿鳥阿哥,他讓你幹百夫長。”
龍沙獾大吃一驚,怒吼說“你給我住嘴。”
龍地虎說“阿爸,你說我說的有錯麽?”
老爺子“哦”了一聲,說“阿虎說的也不假,老立功老不賞,雖說俘虜自得,可是呢,不給我們地,俘虜還得賣,我問了,好幾個親戚家的孩子就都是千夫長了,他們幹啥了?有的戰場都沒上,這不是欺負我們家麽?這我不行,光鬥狠就算,可你呢?上次還給我說,表弟回來,說你去他那,讓你做大將,我那會嘴裏說他那個大將還未必是百夫長,可心裏卻想,都是親戚,同姓並不一定比得過外姓。”
龍沙獾說“阿爸,你怎麽能這麽說呢,不能說沒賞,俘虜自得,那就是賞,這個沒人比得過咱吧。”
老二龍雪貂回來了,舉著步子大叫“得。戰場得的百姓賣著,剩下的也過了百戶,自己就給自己百戶當了,人還百夫長呢,高興,哦。”
龍沙獾看父子三人都瞄上自己,隻好擺擺手嚷“不給你們說了。”
龍雪貂卻一個勁往前邁步,嘴裏大叫“打,打,打起來才好。兩邊打急了,表哥的人無人抵擋,我阿哥這樣的巴特爾才能受重用,他做了將,老子我也跟著風光。”
龍沙獾一聽就想用腳踩他。
老爺子倒也幸災樂禍,說“老二哦,我幾個兒就你不是個玩意兒,幹啥啥不成,不過這句話倒是實話,今兒喝酒,老王家爺們都說了,阿鳥年前大練兵,兵帶的都是寶刀、寶劍,你表哥他堂親過去,一看,寶刀、寶劍,派人回來一說,他們家老爺子帶著自己百姓就投過去了,老王家那個王本,自小跟著阿鳥跑那個,過去之後,都當大臣了,中間回來過一次,頭發抹著酥油,穿著大氅,刀打著馬靴走路。”
龍沙獾倒見過他被龍琉姝打得臉腫,也不知那邊的人都給自己阿爸灌了什麽迷魂湯,就說“那也是他自己買來撐場麵的。”
龍雪貂一聽就駁斥了“你買買?發——的!阿鳥給他發的,那大氅,都是絲綢裏子,那家夥真發達了,以前他阿爸生意做的不好,越來越沒錢,見了我是低頭哈腰的,就看他脖子裏全是雜毛,邋裏邋遢,可自從他阿爸讓他去一趟中原,見著阿鳥,回來一下就變了,玩個小妞出手就是十好幾兩,跟人說,銀子這樣出手才玩得開,我問問,那小子下中原,趕走的馬都是別人家幾倍的價錢往外賣,一趟就發了,回來賺的錢一半給他阿爸,一半自己留了,舒坦得讓人心癢。你們不是說我沒正事幹?我就想了,我是阿鳥他表弟呀,是不是?!我當年要去找他,你們不讓,要是去了,豈不是比王本還風光?”
龍沙獾聽著頭皮發麻,自己家都成阿鳥的鐵杆了,要真打起仗,這倆弟弟心在誰那,可真沒法說。
他灌了幾口茶水,跑屋後坐了一會兒,格外懷念龍青雲在的時候,那個時候,同宗的人家吵嚷著建國,覺得國家和自己都有奔頭,可現在呢,年輕人都違心去北雪山族馱媳婦回來,找人替自己當兵。
他聽著老二、老三還隔著牆,在院子裏吹牛,越發地惆悵,坐了一會兒,宮裏頭來了人,說龍妙妙讓他去。
他也就拾一拾自己失落的心情,前往宮廷,到了龍妙妙的小殿。
龍妙妙等得有點急,見了就說“阿哥你回來了?人家都說阿鳥要帶兵打回來,真的會是這樣嗎?”
龍沙獾心裏一陣洶湧,哼了一聲“他敢?”
龍妙妙擔憂地說“他敢,你難道也和別人一樣看他?”
龍沙獾知道龍妙妙一直把自己當成兄長,當成龍家未來的棟梁,隻要自己人在高顯,總會和自己談論一些事情,這會兒怕不是要得到一個“他敢”的答案,而是要一個切合實際的看法,略一猶豫,就說“怎麽看他不重要,戰爭往往由實力決定,他要是不來就罷了,要是來,來一次,吃一次敗仗走。”
龍妙妙說“你心裏也是這麽想的?”
龍沙獾心裏倒也是這麽想的。
這不是他輕視狄阿鳥,關鍵問題是,狄阿鳥就算靠自己的實力打敗巴依烏孫,可他會剩下什麽呢?現在大家都在吹他,可不管怎麽吹,他也不會變出利爪和翅膀。
他也就回答說“是呀,我隻是希望他能少幹點傻事兒。”
他又說“他憑什麽出兵?給我們要買奴隸的錢?買他的奴隸,他那邊就沒把奴隸送到我們手裏,一出兵,其實就給龍擺尾將軍滅亡他的借口,我想他不會那麽傻的。”
龍妙妙說“不是傻,是龍多雨玩弄了他,除了要買奴隸,龍多雨還許諾給他母親封邑,奴隸的錢他沒借口討,可是封邑呢?”
龍妙妙知道的內幕畢竟比龍沙獾多,再講講龍擺尾等將領的意見,說“我覺得他會真的出兵,現在他的北平原是朝廷的,他根本就沒一個安穩睡覺的地方,你說湟西對他有沒有吸引力?”
龍沙獾閉上眼睛感覺了一會兒,說“如果是我,我也可能選擇借這個機會占據湟西,但是能打贏嗎?”
龍妙妙說“你們男人都在輕敵,也許他贏就贏在這一點上,我們看似在看著他的一舉一動,而實際上,我們對他一無所知。”
龍沙獾心中一凜,點了點頭,輕輕地說“有人私下談論他,說他的兵帶的都是寶刀和寶劍,我們還真弄不清,也許是真的,上次他來,他衛隊佩戴的刀劍都很犀利,盔甲也很好,可是我們借以判斷,又不足夠,他的人都是這樣的裝備?!這不可能。王本呢,也是見不同的人說不同的話,他給你姐姐說,他們那兒都是奴隸,連褲子都沒得穿,可在他的朋友和親戚麵前卻吹噓阿鳥有多少兵,武器多麽精良。”
他想了一下,反問“也許,他就是為了讓我們輕敵吧,這一仗,他的勝算,也是建立在讓我們輕敵上的吧?”
龍妙妙自言自語“要是我們主動處置龍多雨,願意給他道歉,分攤奴隸的損失,是不是就能化幹戈為玉帛了?我剛剛給我叔叔提過建議了,可他說,我們沒有錯,龍多雨隻是給他做了一筆生意,生意沒做成,卻想居功,遞話會來說自己破壞了人家的計劃,怎麽能因為沒買來奴隸卻付與大量金銀呢。”
龍沙獾給他討了一張地圖,趴上麵看一會兒說“阿鳥進攻,可以從北平原過雁山直擊湟西,也可以從漁陽北部沿雁山北麓進軍,如果他以占據湟西為最終目的,我們確實是沒法進行提防的,但是他占據之後,他怎麽可能守得住?噢,對了,湟西地形比較複雜,誰先占據,誰就擁有地利,據河而守。”
他就此推演了一會兒,從龍妙妙那兒出來回家,疑問還是沒法解答,但他越來越肯定這種可能。
狄阿鳥現在立足於北平原,而是北平原相對於中原朝廷,無險無要。
他與朝廷之間一出問題,就是出於北平原可固守的可能,他也該占據湟西,將湟西和北平原連成一片,如此一來,他的勢力就穩固多了。
隻是湟西對高顯太重要了,丟掉湟西,高顯與中原的聯係就會中斷。
從力量對比上,東夏和高顯沒法比,可要從東夏搶先下手,先擁有地利,而後作戰的角度上說,他也不是必輸。
高顯要想十拿九穩,得丟開對中原朝廷的顧及,先出兵,占據湟西。
對,一定得丟開對中原朝廷的顧及,先出兵。
龍沙獾在想著這個問題,龍擺尾也在想。他倒是一點不怕狄阿鳥,再怎麽說一個不足二十的後生,再傑出也不比自己麾下那些打了一輩子仗的勇士,但他也擔心一點,同樣是因為狄阿鳥年輕,不足二十歲,一旦和高顯開了戰端,成了世仇,隻要他不滅亡,就會一直騷擾高顯,自己這邊卻沒有與之爭鋒的青年將領,三、五年,十年八年,他總有一天會啃動高顯這頭老牛的。
出於這種情況,龍擺尾甚至想過給他一塊地讓他定居,因為他有了地盤,他就不能帶著他的王庭到處跑,要是他一直站不住地盤,立不住腳,他就會徹底遊牧,追逐水草,春夏遠去,敗了遠去,秋季回來攻略,高顯就麵臨和中原朝廷一樣的尷尬,秋守春追,無休無止。芳華飛逝,不是他龍擺尾的雄心消磨,而是高顯國力強盛之後,上上下下越來越想穩定,他必須把這種情緒考慮在內。
高顯這等國力為什麽打不退克羅子部兩支部族?
克羅子部一半以上的戰士都還用有骨製的箭鏃,部落人馬無論多強悍,都先天不足,但將士們卻不堪勞頓,疲於奔命之後卻不願出一支騎兵追到大漠深處與敵決戰,個個說,我們的糧草供給不上,到了大漠,是以我之短擊敵之長。
這種局麵也間接地鼓勵了納蘭部。
納蘭部一直向高顯稱臣,上貢,送人質,服兵役,可現在一看到高顯連一個克羅子部都奈何不了,內心騷動,也沒了原本的本分,雖名義上還向人稱著臣,可實際上已與克羅子部緊密勾結。
他們是這樣,誰能保證將來的狄阿鳥不會也是這樣?
所以龍擺尾內心深處認為狄阿鳥定居下來或許是件好事,同時,他也認為國內應該多培育一些傑出的青年將領,這些將領不光要有金努術那樣的軍事才能,還得有足夠的謀略,甚至得上升到治國才能,因為高顯是一個特殊的國家,不乏馬肥兒子多的家族,一個軍事統帥一定程度上也是一個政務大臣,不能純粹以軍事目光看待一切事情,隻有具備了治國的才能,才能讓軍事圍繞著國政。
這一次,他的想法就是跟當家的說一聲,狄阿鳥若要戰,這第一仗讓老將作監護,以青年將領對青年將領,誰勝誰擁有將來,誰敗誰吸取教訓,盡力爭取未來。他尋思著心思,準備去覲見當家的,回頭再與王儲龍琉姝商量,以王儲賞識的名譽用人,以保證將來的將領擁有對她的忠誠,正要出發,有人稟報說“百戶龍沙獾求見。”
“求戰,想以戰晉升?!”他心裏轉了一個彎,笑了一笑,回身坐上自己的虎皮大座,讓人帶他進來。
龍沙獾來了拜見。
龍擺尾連連擺手說“沙獾老弟,客氣什麽?我正要去找你,想就東夏會不會報複聽取你的意見。”
龍沙獾連忙說“我聽龍妙妙說過了,也想跟大將軍說一說。”
龍擺尾招他坐到自己的虎皮座椅下頭,故意說“這一次狄阿鳥若來,幾十幾的人,一群欺負他一個,爺們都心裏臊,跟我說,咱們也讓後生上去。”
龍沙獾大吃一驚,連忙擺手說“大將軍還是慎重考慮,不能輕敵,雖然我和阿鳥多年沒見,可以我對他的熟悉,同齡之中,無出其其右,讓他們領兵必敗。”
龍擺尾哈哈大笑,說“休長他人誌氣,難道我高顯?後繼無人?”
龍沙獾歎氣說“可您知道,這比著阿鳥大幾歲的將領中,有不少做了千夫長,可是連仗都沒怎麽打過,而阿鳥自幼熟讀兵書,十二歲就與龍血他們一起北上過,後來他又在叔叔身邊帶過少年營,立了好幾功,先主多次讚譽,還要給他少年巴圖魯的封號,而今他四處漂泊作戰,更不可同日而語。不要說是同齡人,就是您身邊的猛將也未必是他的對手,而我們一旦戰敗,他的名聲更是如日中天。”
這顯然婉轉地告訴自己,自己要親自出馬。
龍擺尾微微有點不快,淡淡地說“難道我們舉國就沒有他這樣的青年了嗎?”
龍沙獾說“可他東夏也是一個國家,我們舉國青年,他們也據舉國將士,怎麽能這樣比較呢?”
他輕聲說“大將軍不像我和龍血了解他,以前在您們大人眼裏,他喜歡胡鬧,有點瘋狂,經常幹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可是你們反過來想,一個出奇製勝的將軍,不正好需要這樣的性格嗎?”
龍擺尾點了點頭,可是他還是想說,不能試著讓青年將領擔當大任,國家的將來呢?
龍沙獾又說“龍血領我們的人為皇帝服兵役,有沒有回來給您講過,他在關中,以二百多人的馬隊擊敗過上萬人,敗兵紛紛蜂擁進河水,河水為之不流,從此中原人畏之如虎,在長月街頭,以數百人截殺他。”
龍擺尾說“你們年輕人哪會找我們閑談?而且,我也從來沒有聽人提起過呀。”
龍沙獾苦笑說“他那是化名博格阿巴特,是被龍血認出來的,其它人都不清楚。狄阿鳥沒回來之前,人都當他死了,龍血中間又隻回來一趟,誰知道這件事?就算知道,他還不沒有引發人們的熱情,誰在乎他呀。他回來做了東夏王,來了一趟高顯,我們才舉國知道,夏侯氏的狄阿鳥回來了,做了大王。”
龍擺尾懷疑他是用這種方式毛遂自薦的,試探說“如果我讓你領兵,你有必勝的把握嗎?”
龍沙獾搖了搖頭,說“我隻能盡力而為。他對高顯的熟悉是從孩提時就開始了的。我們對他這幾年,對他兵馬的戰鬥力都很陌生,兵法雲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他已經做到了知己知彼,一旦開仗……”
龍擺尾舉起手掌製止他說“好了,那擬給我說一下,如果這一仗讓你打,你怎麽打?”
龍沙獾說“他剛剛建國,丁口也不比我們,以我看,他一定會搶占先手,突然出兵,盤踞湟西,利用湟西的地形和廢舊的城池據守,我們派兵,有湟水,有險山,有城牆,恐怕失了地利。而且這些年,他遭遇坎坷,同情他的人大有人在,這一件事他摔了個大跟頭,同情的人還是大有人在,他要是出兵,認為他弱小,敢於挑戰強國而欽佩的人更是大有人在,而如果他搶先,占據去的是名譽上的朝廷國土,我們再與他戰,又輸了道理。所以,我們如果讓他搶先下手,失去地利,又失人和。如果讓我打這一仗,我就搶占先機,先出兵占領湟西,嚴密防守,等著他來進攻,也許他就不來了。”
龍擺尾說“這個想法好。”
他說“我準備把金努術調回來,讓你們兩個領兵,按照你的設想,你有勝算嗎?”
龍沙獾說“沒有。”
龍擺尾現出幾分怒色和譏諷“還沒有?”
龍沙獾點了點頭,說“他雖愛幹出格的事兒,心性不夠穩重,但一直以來,就都能忍受任何外來的挑釁和侮辱,一旦我們搶占湟西,他依舊出兵,必然不是為了報複,而是有了必勝的把握。”
龍擺尾冷冷地說“夠了。我們嚴陣以待,要是一個必敗,把高顯送給他好了。你給我回去好好反省,少在我跟前唱悲歌,一個巴特爾未戰而先言敗,拿什麽去打仗?”
龍沙獾從龍擺尾那兒離開,一路苦笑。
他不是因為龍擺尾嗬斥了自己,而是因為自己對狄阿鳥的重視可能並不能引起龍擺尾的注意。
於此同時,龍擺尾也在屋內走趟趟。
是呀,倘若狄阿鳥果然來戰,這一戰,他不管戰果如何,隻要勝過幾陣,那高顯國上上下下就都會認為狄阿鳥英勇善戰,也許,會有更多像王本哥倆一樣不安分的人,跑出去投靠他。
他走了幾圈幾趟,正打算去見龍青潭,龍青潭派人叫他了。
他急急忙忙就走,到了龍青潭麵前,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人,不由大吃一驚“龍多雨,你怎麽回來了?”
龍多雨心有餘悸地說“狄阿鳥要殺我泄憤,兩位阿姑暗中派人告知,讓我走,我就帶著人逃了。”
龍擺尾大怒“你逃個鳥?!你怕什麽?他殺了你,他輸了道理,你跑了,那就是等於你承認,你挑撥他母子,陷他於不義,你這個貪生怕死的狗玩意兒,非要給他出兵的口柄不可。”
龍多雨大聲說“你也少來,他氣得吐血數升,六親不認,我不怕,你以為他真不敢殺我?我跑了,他會冷靜、冷靜,多想想,他斷奶了沒有,隻占了兩座城,憑什麽給我們打仗。”
龍青潭說“好了,這也是兩位阿姐不想讓兩國反目,讓他走避的,有什麽好爭執的?剛剛丞相也過來了,剛走,給我說,怒不興兵,他真打來,那是自取滅亡。”
停頓了一會兒,他又說“龍多雨說阿鳥想要湟西,說不定真的發兵,阿姐的意思呢,是我能不能把湟西給她倆做采邑,如此一來,就避開了親者痛、仇者快的同室操戈。”
龍擺尾沉默了一會兒,低沉地說“這就證實了口裏的推測,他確實想出兵湟西,湟西是我們高顯的門戶,一旦被他占據,就斷絕了和中原的往來,殿下還是趕快修書,第一時間跟朝廷打個招呼,要求他們把湟西還給我們,不管他們還是不還,我們都第一時間出兵,搶占先機,占領湟西。”
龍青潭點了點頭,說“可以,我立刻請人代筆,連夜送走。你們也派出探子和哨馬,密切監視東夏的一舉一動。”
龍多雨總結說“先不要忙,他敢不敢?”
他輕輕地說“他的人把拓跋巍巍的使者給殺了,拓跋巍巍都要去打他,他還到處出兵?!我在漁陽的時候聽說,他的兵正在打黑山賊,打黑山頭,打湟西,還要防備拓跋巍巍,他難道有著三頭六臂?”
龍擺尾念叨一句“黑山”,然後立刻讓人給他取來地圖,跪在地圖上,舉火看了一會兒,說“龍多雨你過來。”他指著下頭的地圖說“你看,他打過黑山,再出兵湟西,那麽武律山,黑山,馬群山,雁山,都是他抵禦拓跋巍巍的屏障,你敢說他一定不敢打?他從小就是個瘋子,瘋瘋癲癲,不可理喻,也許他認為他認為戳我們一下,我們就嚇跑了,這個王八蛋,我滅了他東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