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節 雪山上回來的姑娘
字數:13843 加入書籤
揮戈逐馬!
夜晚,狄阿鳥見到李言聞,問起也慶阿的病。
也慶阿的病確實傳染,但傳染性不強,這也是他說的不能見孩子的緣故。李言聞告訴說“他一定接觸了一種古怪的菌種,這種菌種雖然害人,但還是偏於溫和的,不然他也不會能熬一年多,按說早一點可以用大王用過的百毒丹,蠍子毒這些清理身體積害的藥物試一試,可薩滿們在給他治療時誤認為他熱燥難擋,全用的寒性藥物,治療手法顯然不對症,他現在身體虛弱,體溫太低,菌種也蔓延到心肺,產生一種毒素,使得肝髒負擔很大,五行嚴重失調,我隻能悉心調理,去陰虛固肝膽,通經活絡,也建議他多吃點奶、蛋之類的食物,到時再用一些排毒藥物清理菌種帶來的毒害,你要能勸得動他,讓他出來活動,曬曬太陽,因為這北方寒冷,當時的季節也偏冷,這種菌種多不耐熱,蒸身都有得一試,我呢,則去尋找這種菌種,找出對症的藥物,隻要他不硬把這當成是上天對他的懲罰,心頭心病打消,隻怕還不等我回來,他就靠自己的意誌抗過去,有了起色。”
狄阿鳥大喜,立刻去找也堝,讓他派出向導和人手,自己也派出人手,一起護送李言聞到也慶阿曾經追敵追到的地方。
狄阿鳥盡量用也堝能理解的方式講解,事後不顧夜色,拉著也堝去找也慶阿,和一個薩滿商量好,說“不瞞阿哥,其實我也是個薩滿,今天是個滿月之夜,是大鬥神木的好時候,你坐起來打起精神,我們鬥他一鬥。”
他找些可以殺出血的皮偶,拿匕首沾上特殊的汁液殺殺,殺出一道一道紅痕,使得也慶阿也感到振奮,覺得自己好多了。
事後,狄阿鳥拿出很虛弱的樣子,擦擦汗,告訴說“一次不行,你按我說的做,肯定能殺死他,就怕你不是個巴特爾,不敢和他鬥。”
他鼓勵說“真正的巴特爾連神人都能殺死,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它法力再高強,咱也不能怕他。”
閣倫額夫人不管相信不相信,起碼她想看著自己的兒子振奮一些,也在一旁鼓吹。
也慶阿想了一會兒,咬咬牙說“反正是一死,我給他拚了。”
說完坐起來,把一些鳥蛋羹,煉乳呼呼吃吃,按照狄阿鳥說的出去抱石頭,抱熱了在排毒活絡的草藥熱水中燙,燙完回去睡覺。
也速錄不在,到別妻身邊睡覺去了。
家裏的其它人,無論親人還是奴隸個個淚光盈盈的,都來說一聲“會好的。”
到了第二天,太陽一出來,狄阿鳥催他出來曬太陽。
這一曬一直曬到日過西山,整整一天,也答兒都沒去玩,跟在後麵溜達,時不時給狄阿鳥點小小的難堪,到了晚上,發覺阿哥無論是精神還是飯量與往常不一樣,就有心無心地在眾人麵前宣布“要是誰能治好我阿哥,我就心甘情願地嫁給他,無論他是不是與諾虎兒一樣。”
她發覺狄阿鳥出去了,沒聽到,就尾追著,希望能再有心無心地說一遍。
正巧諾虎兒在阿姑家跑上跑下幫忙,眼看著,心裏懷疑著,不知曬太陽能不能曬死神木,拉過狄阿鳥,在昏暗的夜色中詢問“這太陽真能把神木照射死?”
也答兒大吃一驚,連忙藏住行蹤,側耳聽著。
狄阿鳥就說“太陽當然不能把神木照射死,就連皮偶殺出血都是我動的手腳……”
話音剛落,也答兒就跑了出來,一巴掌打在他臉上,把他打愣在那兒,冷嗬嗬地說“你是嫌我阿哥不死,折騰他的呀。”
說完,一轉身,一邊走一邊說“我去告訴他,讓他不再聽你胡說。”
狄阿鳥怕了,好不容易讓也慶阿信任,要因為她的一句話,怎麽得了,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要求說“你聽我說完。”
也答兒說“聽什麽?你剛剛已經說了,諾虎兒就是你的同夥,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想哄住我阿爸,我阿媽,看我不讓我阿爸殺了你。”
她奮力一甩胳膊,看甩不到,又一次掄起胳膊,往狄阿鳥臉頰上砸去。
狄阿鳥讓她砸一下,問她“難道幾年過去,你就再也不相信我了嗎?”
也答兒讓嘴尖跳跳,睜眼如餅,帶著威脅吼“你本來就不可信,你給我說的哪一樣可信?你說你是猛紮特人,你是嗎?”
狄阿鳥搖一搖頭。
也答兒又問“你說你是可顏部人,是的嗎?”
狄阿鳥無奈回答“不是。”
也答兒勾了嘴角,讓嘴角勾出鬧羊花的花瓣瓣邊,帶著譏諷問“你說白熊是你打得,是的嗎?”
狄阿鳥機械地回答一句“不是。”緊接著連連點頭,說“是的呀。”
也答兒動動腦勺,將藏滿針刺的眼睛睜睜眨眨,挽了那一隻活動自如的胳膊,斜著大拇指縮縮衣袖,提起食指在狄阿鳥的肩膀窩裏點一下,淡淡地問“是你打的,你會在打獵的途中半路出逃?”
狄阿鳥回憶起那場大雪,回憶起奔來扔給自己羊的也堝,回憶二人折箭起誓,回憶也慶阿大哥就站在高高的山脊上,什麽話沒說,雪紛紛一團,把他的人裹著,他凝視在那兒,看自己消失,雖然顯得無情,內心卻在煎熬,眼睛一濕,告訴說“是也堝和也慶阿哥哥放我一條生路,讓我走的。”
也答兒反問“為什麽要放你一條生路?”
狄阿鳥過後想過,隻是都過去了,還去計較自己是不是一個犧牲品嗎,就說“我不知道。”
也答兒轉過臉,倨傲地朝一旁的諾虎兒看去,嗤笑著說“諾虎兒,你說的沒錯,他果然是你的族人,你看看,他心裏難受,都哭了,啊吆,又一個動不動流淚的婦人。”
諾虎兒嚴厲地說“也答兒,你到底想怎麽樣?我承認我初來你家,因為多年沒見我阿姑,回想家事坎坷,心裏傷感,嚎啕大哭,那就是一個婦人嗎?你說是,沒關係,可是你麵前的是一國的大王,一個國君,你也要這樣羞辱人?”
狄阿鳥扭過頭,輕聲給諾虎兒說“我知道她為什麽會這麽說我,你到那邊去,我想和她私下說幾句。”
諾虎兒在兩人臉上看過,發現也答兒要針尖對麥芒的眼神地盯著狄阿鳥,負氣一樣一扭頭,摟摟袖口,一步一歪,往一旁的石圈旁走去,遠遠給了背。
狄阿鳥扭過頭來,低聲說“也答兒,我不知道你是因為我們有過婚約,卻這麽多年杳無音信,突然有一天又出現,打攪了你的生活,你恨我,還是因我已娶妻生子,卻帶著兒子來,像是在故意讓你看一看,你恨我,可這一切都是長生天安排的命運,你隻是一個還沒有經曆過坎坷的姑娘,你不知道我當時為什麽騙人,為什麽走,我不怪你,不知道我為什麽不見了,我也不怪你,過去的就過去了,我們之間以後怎麽樣,一切全憑你的心意,行嗎?這一次我回來,看到大哥病下,不是滋味,大哥以前是多麽了不起的巴特爾,我心裏清楚。是的,我是騙了大哥,可這是為了給他治病,太陽光是治病的一個方法,我騙他說能殺死神木,是因為他相信妖魔神木,而我不相信,我想讓他相信我,用另外一個法子去恢複,一點一點地好轉,你告訴他,他又會失去希望。”
也答兒冷嗬嗬地說“像那年你讓我相信你一個樣,是嗎。我告訴你,我不會嫁給你,嫁給一個像諾虎兒一樣的男人,一生不幸。”
狄阿鳥歎息說“諾虎兒是你表哥,無論他是不是懦弱,不應該你來看不起,有的時候,一個男人。”他扭過頭去,看了一眼,說“特別是首領,他不能任意行事,因為他肩負著許多人的生死,許多人的命運。我知道,你們兩家是換親,他的姑母是你母親,你的姑母是他母親,因為他母親的命運,你們家族的人恨他父親,恨他本人,可是你問過你死去的阿姑嗎?你知道她為什麽默默的忍受嗎?你知道你的姑父養大別人的兒子,是出於什麽心,什麽樣的情感?”
他淡淡地說“也許你不相信,你的姑父是一個非常著名的巴特爾。”
他生硬地說“縱橫大漠的拓跋氏家族的拓跋巍巍,我想你盡管在萬裏之外也聽說過,他的父親就是被你姑父射傷的,是不是因為箭傷而死我不清楚,但請你好好想一想,一個射傷數萬部眾可汗的人,該是多麽的英武呀。這樣一個人和懦弱沾邊嗎?你父親看不起他們父子,那是出於一個男人保護好自己妻子兒女後的自豪,他可以,你呢?”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我也是,我妻子死在仇人之手,我也沒有親手給她報仇。”
他慢慢放開也答兒的胳膊,說“那一個雪夜,我永遠也無法忘記,實話告訴你,我當時都不太恨我的仇人,因為我猛然間明白,我和我的妻子之所以會那麽悲慘,是因為我不夠強大,我無法保護她,弱小者就要遭受欺辱,免不了的。”
他聲音一啞,感到自己的滾落,連忙抹去,這又說“你知道什麽呀你?”
也答兒說“少可憐巴巴的,一個男人不能保護我,我怎麽能嫁給他呢?這都是你們懦弱,想讓我們女人去認命地忍受。”她說“我再也不會相信你,什麽都不相信,你告訴我,如果太陽能治病,要薩滿幹什麽?也慶阿勞累半生,不能被你折騰來折騰去,起碼他應該在臨死前安穩一會兒。”
說完,她轉過身去又要走。
狄阿鳥正要再去抓她,一個料峭的聲音自一旁響起“站住。”
他扭過臉,隻見一個渾身雪白的女子無聲無息地站在一旁,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連忙朝也答兒看去。也答兒站住了,轉過臉看一眼“阿姐,你什麽回來的?”
狄阿鳥以為也榴樺嫁人了,一直沒問她在哪兒,一聽是她,連忙轉過臉,再去看這個女人。
他看到了,這確實是也榴樺,臉上還有一點點昔日的痕跡,隻是更漂亮了,一頭柔順的黑發被清風抓著浮動,不知是星星還是月亮,自一旁扯出縈繞的幾根青絲,峭立的鼻子像是奶油般的蠟子,兩隻眼睛窩了兩團星光,她還笑了一笑,似乎遠處的河邊到了夜裏,起了無數的粼光。
狄阿鳥訥訥地招呼說“是阿姐呀。”
也榴樺笑意一盛,說“怎麽?你這個犬博格記起我們,走回來啦?!”
也答兒嘟噥說“阿姐,你理他幹嘛?他剛才說的是人話嗎?”
也榴樺輕聲說“也答兒不懂事,你不要怪她。”
她翹頭墊腳,看看遠處摟著胳膊,賣個背的諾虎兒,輕聲說“那是諾虎兒阿哥嗎?”說到這兒,喊了一聲“哎,諾虎兒。”在得到回答後,又說“其實我和也答兒一樣,也是很看不起他們父子,可再想一想,也是呀,這一切都是長生天安排的酸苦,凡人又哪裏能擺脫呢?聽長輩們說,也聽阿媽說,諾虎兒的阿爸,也就是她的哥哥,相貌非常英俊,他的脊背和青鬃狼一樣堅硬,兩隻眼睛閃閃帶著光華,臉頰像雪山上的石頭,下巴上隻有一些細密的青須,帶著一頂褐色的羊胃尖帽,辮子耷拉在肩膀兩側,胳膊很有力氣,能把紮進泥坑的牛車一把拽上來,送母親到我家時,我阿姑一眼就喜歡上了,抱著阿奶的膝蓋苦苦央求說‘長生天把我的心給了他,就算我變成一團卵石,一生沉在河底,我也心甘情願地嫁給他。’”
諾虎兒跑過來,紮腰看看,問“也榴樺,你回來啦?你真的太像我年輕時的母親了,黑夜裏站剛才那提防,我差點嚇傻?雪山上苦不苦?都說修行神聖,可你一個姑娘,也太不容易了。”
也榴樺撇一眼狄阿鳥,笑吟吟地說“你剛把我看成你阿媽,那會兒你看他呢,像不像你阿爸?”
她笑著用腳探探也答兒,問“也答兒,你好好看犬博格,像不像大人口中的姑父,背、眼睛、臉頰。”
狄阿鳥連忙給諾虎兒說“諾虎兒大哥,這是玩笑、玩笑,看,我胡子多多了,還不到二十,要是不修,就糊一臉。”
諾虎兒嘿嘿笑著,說“也榴樺,你也沒說錯,你還不知道,我們當然會長得像,青牛白馬那是我們族的信物呀,大王他也是以青牛為信物,他的馬就是白的,一塵不染的白。”
也榴樺往狄阿鳥身邊靠靠,用胳膊碰一碰,送過去一片雪山上的清香,問“犬博格,你這次來,是不是回來娶我妹妹的呀。”
也答兒怒氣衝衝地說了一句“他想得美。”說完,一回身,低頭彎著腰往家跑。
也榴樺大叫一聲“不該說的話不要說。”
她看了諾虎兒一句,問“諾虎兒,你不感覺到困嗎?”
諾虎兒連忙說“不困,不困,我看到你回來,高興著呢。”
也榴樺吸一口氣,狡黠地說“你高興什麽呀,沒看到嗎?有的人不個高興呀,一聲不響站在旁邊,好像當年那個鬼頭鬼腦的犬博格弄丟了,來了個一句話也不肯說的狼博格。”
狄阿鳥連忙說“不是,我想著諾虎兒他阿爸呢,想他一生沉重,一定會是一條沉默寡言的好漢。”
也榴樺吃吃笑笑,給諾虎兒說“然後他也那麽做,想從我們家再勾引一個女人帶回你們家,是吧?”
諾虎兒畢竟三十多歲了,心境跟不上,憋半天,沒跟上話,先說“大王都帶著兒子來的,不是那麽一回……”說到這兒,也覺得不大合適,隻好改換了問“也榴樺你剛回來?吃了沒有?”
也榴樺笑著說“先不管吃飯沒有,諾虎兒大哥你回去,我去看一看犬博格的兒子,哎,看一看他是不是和當年的犬博格一樣,小虎牙,賊眼神,一走路就平彎了胳膊,躡手躡腳的。”
諾虎兒忽然憶起“困不困”那句,醒悟也榴樺一直在趕自己,“噢”了一聲,說“我還真困了,我去睡覺。”
也榴樺看著諾虎兒的背影,輕聲問“犬博格,這些年你好嗎?剛剛你們說話,我偷聽了大半,我想,你也不是什麽事都像大王的身份一樣風光,是嗎?你的那一位妻子,她是不是很漂亮?”
狄阿鳥感歎說“還好,已經熬過來了,現在什麽都好,一家子還算美滿,兒子、女兒,一個比一個招人疼。”
他以你不信的樣子說“昨個,我兒子和馬勺子摔跤,把也堝都摔得心要碎爛。”
也榴樺用胳膊肘碰著他,一定要去看看,等狄阿鳥抬腳,自己並肩走著,隨口告訴說“剛剛我一回來,去見阿爸,阿爸正跟人說,他有心借你兵馬,攻打高顯,這是真的嗎?”
狄阿鳥心知肚明,卻驚訝地說“我沒向他借兵呀。”
接著,他像醒悟到什麽一樣說“不行,我不能勞煩阿爸出兵,打仗會是件小事嗎?那要動用財物,要死人,我自己的事兒,自己也有兵馬,怎麽能給阿爸添麻煩,不行,明一早,我就去給他說。”
也榴樺幽幽地說“這大概是他對你的一點補償吧,當年為了我的婚事,你差點被他們犧牲掉,沒死也是不幸中的萬幸,不然我這一輩子都會愧疚,都會沒明沒黑地想著你,聽說你還活著,我雖然在山上,心卻像是塊鬆動的石頭,骨碌碌往下滾。”
狄阿鳥也就奇怪地問“你怎麽會到山上修行呢?”
也榴樺說“也許?”
她猶豫了一下又說“也許是因為沒有一個誠心的人打一頭白熊送給我吧。”
狄阿鳥感覺到點什麽,連忙扯回兩道目光,往一旁遊動。
也榴樺輕聲說“那個時候我還是一個不懂事的少女,比現在的也答兒更小,還不懂事,麵臨出嫁,喜歡什麽樣的人呢,比如說有位男子送給他的女伴一隻獐子,那我就喜歡送我一隻鹿的,因為我想讓夥伴們都來羨慕我,誰能給我至高無上的虛榮心,我就會愛誰,直到有一天,一家人都在幫我挑選,唯獨一個小男孩趴在我連前問我,你到底喜歡誰呀?!我糊塗了耶,是呀,該我自己挑選呀。我想來想去,忽然覺得,他們誰都沒給我一種很清晰很特別的印象,一個樣騎馬,一個樣說話,一樣吃飯,對我來說都一個模樣,都是沒有分別地從我眼前,從我的腦海走過去,走過去。我想呀想呀,還是不知道會有什麽不同,那一天,我看著他們的家族帶著兄弟殺得血痕斑斑地回來,沒一點憐憫和同情,平靜而冷漠,緊接著,一個意外的消息被宣布了,一個和我阿妹有關的孩子失蹤,不知道怎麽回事兒,我冷漠的心一動,就再也關不上,眼淚嘩啦啦地下來,我回想一下,他騎馬也不一樣,說話也不一樣,哪裏都與別的人不一樣,雖然我不知道不一樣在什麽地方,可是我突然很妒忌自己的阿妹,甚至在心裏幸慶,這個人死了,已經死了,我阿妹永遠不會和他生活在一起,於是我帶著一點滿足,看她出於誤解當成自己受了多大的騙,最後就想,我可憐的妹妹愛他嗎?也許在她眼裏,那個出現之後又不見了的男孩,和別人騎著一樣的馬,穿著一樣的衣服,在一樣人的隊伍裏,一樣地走了過去,她很快會忘記的,也隻有我不會忘記,因為他在我眼裏,穿不一樣的衣裳,騎不一樣的馬,吃不一樣的飯,走不一樣的路,說不一樣的話。每當下雪的時候,我的心就像紛亂的雪花一樣亂揪揪的,就會不停問自己,他是死了還是活著,是不是回到他的家,在他父母的懷抱裏回首當日,看我和我妹妹,騎馬一樣,吃飯一樣,說話一樣,騎馬一樣,一樣,一樣,都一樣,就那樣給淡忘了呢?”
她直起腰,朝狄阿鳥看看,見狄阿鳥沒有說話,又說“我就這樣地生活著,因為那次瘋狂了的雪天打獵,第二年,再也沒人敢輕易給我送訂婚的獵物,我也再也沒有以前那種期盼的心情了,忽然有一天,我想,我還是出家吧,也許我侍奉在長生天老人家,等得到長生天的旨意,它能告訴我那個小男孩死了還是活著,有沒有回憶往事,把我和我阿妹當成一樣,一樣,一樣地走過去的人,於是,我就假裝我得到長生天的旨意,把旨意告訴父母,與一位慈祥的師婆一起到雪山上修行了。”
她輕輕向狄阿鳥伸出一之手。狄阿鳥莫名其妙的就握上了,跟著感覺隨她輕悠悠地甩動。
也榴樺又說“住在雪山上之後,我的心從來也沒有平靜過,心無法平靜,就不能探知長生天的存在,我所有的時間都在想,如果他不死,我就嫁給她,我們一起生活,我想過我們一起吃飯,想過我們一起走路,想過我們一起唱歌,也想過他背著我爬雪山,打獵回家,摟抱我,親吻我,想過他長大的樣子,變老的樣子,兒子和女兒的樣子,也想我自己將來的樣兒,時間久了,我感覺雪山上除了我,師婆,還有一個人呢。那真是一段奇妙的日子,我都不知道時光怎麽度過的,直到有一天,師婆說,也榴樺,我知道,你的心不在長生天這裏,你隻是暫時陪伴我,我本不應該多要求你,可你再這樣下去,你會瘋的,如果那個孩子他沒死,你卻瘋了,你能和他在一起嗎?聽婆婆的話,你靜下心多修行,請求長生天保佑他,請求長生天讓你再一次遇到他,這才是真實的呀。”
狄阿鳥停住腳步,朝她看過去,一陣絞盡腦汁,實在想不出一個說辭,隻好輕聲說“怎麽會是這樣呢?怎麽會是這樣呢?當年我回到家,不久之後與我父親一起去了中原,我父親死後,我就在四處漂泊,我伯爺爺怕我娶不上妻,我也怕我自己娶不上妻,就一合計,娶了我的嬸母,後來我嬸母死了,我又按照她的心意娶了一個女人,再後來,我不停地娶,不停地娶,荒唐地娶,時而我會回想起你們,可這種際遇讓我愛上她們,無法舍棄。很快,我又一次窮困潦倒,變成囚徒,當我的一個妻子被仇人害死,而那個第一個妻子指定的女人不再愛我,跟著他人跑了,我猛然間被驚醒,心想我愛的我保護不了,而不愛我的會走,我不停地娶妻,這都在幹些什麽呀?從那以後,才收斂自己的行為,嗒嗒兒虎的母親——我現在的正室和我好的時候,為了能在遭受不幸時保全她,我一直未邀請親朋好友見證我們拜天拜地,甚至有一段時間,我一直把她藏在家裏,到現在為止,我們還都是一對夫婦,隻有天地為證。”
他抬頭看一看,自己的營地近在咫尺,就說“我不知道告訴你這些你會怎麽想,可這正是你剛剛說的,這一切都是長生天的安排,凡人能怎麽辦呢?”
他慢慢丟開也榴樺的手,往前走去,一邊走一邊說“你還要看我的兒子嗒嗒兒虎吧?”他覺得也榴樺不會再來,自己像是一個罪人一樣,把罪行都交代了,可是他再往前邁一步,腰一緊,被人抱住。
他從心肺中發出一聲呻吟,情不自禁地說“我的也榴樺,這一切都是我的罪過呀。”
也榴樺伏在他背上哽咽,輕聲說“一個沒有你幾乎活不下去的女人,還會在乎你有多少妻妾嗎?我終於把你給逮著了,真怕是一場夢呀。”
她幽幽地說“也都是我的罪過呀,我隻等我妹妹一轉身就迫不及待地搶她的男人,可是顧不上,我心裏隻剩下一個念頭,就讓她當你是一樣,一樣,一樣的人中的一個,看上別人吧。”
突然,後麵多出一個人來,“哎”一聲呼喊,問“前麵的人,見我們大王了嗎?他咋一個人不見了呢?”
他焦急地念叨著“他咋一個人不見了呢?”說完,搗地上的腳步“咚咚”地響。
狄阿鳥這才記得,自己把梁大壯一個人丟人家家裏了。
他再一想,想到梁大壯這家夥有的時候眼裏揉不得瞎子,見自己也一個陌生的女子摟抱,也許忘了自己是大王他才是梁大壯,不但敢給自己幾個臉色看,甚至敢罵也榴樺,大吃一驚,手往後一放,將也榴樺攬在懷裏往前跑。跑了兩步,就被人發現了,暗哨上大喝一聲“口令。”
狄阿鳥隻好停住腳步,將也榴樺的頭臉埋到自己的胸口,無好氣地說“黃沙百戰穿金甲。”
暗哨上的人噓了一口氣,先有力地喝下句“不殺龍多雨誓不還。”然後才輕鬆地說“原來是大王呀,你怎麽抱一個姑娘?”
也榴樺也覺得羞,埋著蠕動,就是不吭聲。
梁大壯一口氣跑上來了,跑上來就大聲說“我說你咋一聲不吭走了,你抱,你抱姑娘去了,大王,你也太過分了吧,你看我回去不講?”
狄阿鳥隻好收買說“王春蘭是和你好了,可是最後一關你還沒過,我家丈母娘願意不願意還兩可。”
梁大壯不吃這一套,大聲說“可我們那是光明正大的事兒,我們是要成親的,大王這是偷情。”
狄阿鳥都氣瘋了,這是在哪兒,要別人知道這是也榴樺,那還不是一場大風波?於是,連忙給也榴樺說“這家夥就這樣兒,我們走。”
也榴樺一口咬上他肩膀,他一疼,連忙說“你放心,我們也是光明正大的,隻要你願意嫁給我。”
梁大壯喋喋不休地跟在後麵,不停地說“光明正大?那小妞怎麽一句話也不說?啊,怎麽一句話也不說?你兒子也在,你敢幹這事兒?”
也榴樺隻好說話,懶洋洋地說“我腳扭了,你們大王好心抱我進來看看,有什麽不行呀?他到底是你們大王呢,還是你們家的奴隸?”
梁大壯說“這和是大王是奴隸沒有關係,他做得過分,家裏老婆孩子擔驚受怕,身邊還帶著一個孩子,幹這事兒?要有點良心都得說他。”
他又問“你是誰呀,你是誰呀,你憑啥勾引我們大王?”
狄阿鳥心說“這兔崽子,就知道要搞這一套,問是誰。”
也榴樺也有點怕,起碼她還不知道也答兒的心思,更不要說父母兄弟當成偷情了,就嗬責狄阿鳥說“你的人都是這樣這樣的嗎?”
狄阿鳥苦笑說“可不是?前不久,他們把我氣的吐血,剛剛才好。”
他知道躲不過,梁大壯進裏頭也照樣看到人,明天再到人家家裏一照麵不是一清二楚?!這就把也榴樺放下,等上梁大壯,說“也榴樺,瞞不住,讓他小子知道好了,讓他知道以後管好他的嘴。你不用怕,有合適的機會,我向阿爸提親。”
也榴樺這就朝梁大壯看過去。
梁大壯渾身打了個機靈,伸出一根指頭,結結巴巴地說“她,她,她回來的時候,叫,叫閣倫額夫人阿媽。”
狄阿鳥喝了一聲“知道還屁話多,管好自己的嘴巴哈,不然的話事小嗎?”
梁大壯當即就說“事不小還敢幹?”
也榴樺哭笑不得,輕聲問“哎,你這巴牙還讓不讓主人活了?不是給你說了嗎?腳給扭了,我和你們大王一起來看他兒子,半路上腳扭了,我們草原人又不像那些講究的中原人,你大王就把我抱了過來。”
梁大壯知道不是這一回事,給狄阿鳥勾一勾手指,示意借一步說話。
狄阿鳥沒搭理他,隻是瞪著他,瞪得他終於發虛,這才說“梁大壯,你到底想說什麽?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樣醜陋,自己不清楚的別多心好不好?我沒說不讓你回去給嗒嗒兒虎她阿媽講,可是我和也榴樺的事兒她阿爸、阿媽都不知道,以後慢慢讓他們知道,你要是多一句嘴,就會惹來很多的是非知道嗎?不是所有靠近我的女人都是狐狸精,不是我一接近女人就是我欺負人家,你明白嗎?不明白自己回去想想,你個王八蛋就是欠揍,不知道你們都是跟誰學的,老有點兒‘武戰死,文死諫’的味道,老子要是心眼窄點兒,容易生氣點兒,不知要殺多少腦袋,一個一個可都是好脾氣慣的。”
他抓住也榴樺的手,丟了一句“我們走,不要理他。”
梁大壯又追,連忙說“大王,大王,你別生氣,我不是,我就是想提醒你點兒。”
他一扭臉,大叫“馬耳朵菜,馬耳朵菜,趕快讓人找一點藥油來,要那種擦的,對,擦的。”
馬耳朵菜彎著腰,一手摁一邊的屁股在一個帳篷後頭露頭,大聲回答“待會兒,拉糞呢。待一會兒啊。”
梁大壯頓時又是一聲喊“又在近地方拉糞,有客人,你王八蛋不會走遠一點,還有,大王三令五申不許,你都這樣,你的人呢?”然後他快走兩步,站在狄阿鳥身邊問“怎麽處罰他?”
狄阿鳥覺得有著他們這些比自己還土的土兵,自己今天是要在也榴樺麵前丟人到死為止,連忙看也榴樺一眼,沒好氣地說“現在正拉著,誰不能給他捂住,明一早給他一個小糞簍,讓他把我們營地以內的糞都給拔出來運走,至於藥油,不要找了,走吧,這會兒我脾氣不會好,你消失一會兒哈。”
也榴樺低聲笑了笑,靠著他胳膊說“他們怎麽都像那種很落後的部落中出來的?”
狄阿鳥連忙抓一抓頭。
也榴樺又說“我從來也沒有見過受巴牙氣的主人,你是第一個。”
狄阿鳥再抓一抓頭。
也榴樺邊走邊看,過一會兒,到了嗒嗒兒虎睡覺的帳篷邊,發現梁大壯遠遠墊腳,就說“犬博格,他們到底什麽時候才會聽你的話?”
狄阿鳥回頭看一眼,仍隻好撓自己的頭。
兩人走進帳篷,嗒嗒兒虎已經睡了。
嬤嬤在一旁扣衣裳,輕聲叫了一聲“大王”,隨即把目光放到也榴樺身上,見也榴樺走到嗒嗒兒虎身畔,兩人拿指頭去碰觸嗒嗒兒虎的臉,輕聲說“大王,明天你們再逗他玩吧,要是弄醒了,他又不好好睡覺。”
也榴樺算服了。
巴牙那樣,奴婢這樣,她站起來往外走,到了外麵就問“犬博格,你不覺得連摸摸兒子的臉都有人不肯無法忍受嗎,怪不得我阿妹認定你的懦弱,因為這種事,一般的巴特爾個個做不到。”
狄阿鳥正想多抓腦袋,抓完辨別一句,也榴樺卻笑了“你恐怕得失望,我阿妹是不會喜歡你的,無論你作何努力消除她的誤解,她都會把你留給我,而我卻牽上了一頭溫順的犬博格。我還沒吃飯,你要給我烤些吃的,快,趕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