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節 兵臨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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揮戈逐馬!
東夏小,小有小的好,運轉的快,很快就萬事俱備。
整個戰役的準備上,隻有鳳儀小姐的船還沒到位,這一仗到底能不能出海成了問題的關鍵。常子龍怕行跡暴露,被奸細察覺,幹脆北移至秦王島,在周圍明修山關,暗修海港。鳳儀小姐也著急,要親自出海一趟。
謝先令嘴裏不說,心裏發想這鳳儀小姐的船到底能不能來?說是十五天為期,可現在一個多月了,要是來不了怎麽辦?要來不了,或者來晚,讓高顯鞏固過湟西,屯了糧,仗可就難打了,這大王還不在,到時戰略的布置怎麽變動?
你要是不許諾,不說運送多少多少人沒問題,我們也提前向朝廷開口,讓他們解決了不?
送信,得第一時間給大王送信。
於是,他往漁陽那邊放了信鴿,漁陽放出了加急快馬。
船不來,張鐵頭那邊隻能暫時廝磨。
高顯本意是派兵到這兒阻擋他的主力,一邊決戰,一邊分兵占地,也不是一定要進堅,紮紮攻塞架勢,讓攻城器械損磨、損磨,活動人馬,活躍士氣而已,要說急躁一點,攻城,找仗打,那也是帶著對東夏奴隸兵和兔子馬的鄙夷,提前發動攻勢,可是張鐵頭表現得膽小而陰損,一個又一個“撩陰腿”,火上了澆油,仗激烈了。
然而,經過幾場廝殺,對方並不是那麽好打。
葉赫棱泰和金努術迅速冷靜了下來,也是打不過不得不冷靜下來,連忙將戰況匯總,送回高顯。
這時,高顯方麵的統帥們倒顧不得驚歎張鐵頭卑劣與否,而是麵臨一個兩難的問題,其一,有可能上當了,東夏至今為止沒暴露出出兵湟西的意圖,可能根本沒想過占領湟西;其二,己方搶占先手,正在占領全部湟西,東夏至今為止沒有反攻,預計阻擋東夏北平原方麵的主戰場是葉赫棱泰在以一定的傷亡進攻,如果要反守為攻,依照兵力在湟西的鋪展和浪費,攻打盧龍塞的兵力顯然不足。
同時,他們也麵臨了幾難的選擇,一,撤退,鞏固湟西,等敵攻我。對方準備不足,還在做準備,或者說見己方全麵攻占湟西,兵力不足,心裏畏懼,不敢來了,這個時侯,按道理說,前往喜峰口阻止北平原的主力在第二路人馬鋪占完畢之後,在沒有達到戰爭目的——與敵主力決戰的時候,應該果斷撤回,進一步鞏固湟西;二,進攻,集結優勢兵力進攻對方。對方準備不足,兵力不足,後方不穩,根本沒有硬奪湟西之心,己方既然已經向對方下手,就不能停,就趁敵病要敵命,繼續往湟西戰場投入兵力,或者將湟西鋪開的兵力集中到前線,到喜峰口進攻盧龍塞,橫掃北平原。
因為鳳儀的船失期,東夏這邊的戰略布置無疑出現了大問題。
這個時候,高顯的第一種選擇就貼近了龍沙獾的設想,殊途同歸,第二種選擇,那就和龍沙獾完全相反,沒有了一開始的那種折中,出兵是為了鞏固占領地,占領是為了長期攻防。
高顯城連日召集高級將領,擴大軍事會議,龍沙獾的父親也參加了。
老爺子吃了一嘴,回家給兄弟仨說“夥食不錯,就是仗不順,打不過人家。”
兄弟仨各懷心思,纏著問,老爺子把情況添油加醋講講,總結說“老大說準了,阿鳥什麽招式都使,葉赫半大老頭子,都老了,哪有人家活盼,時間一長,肯定是頂不住。”
龍沙獾二話不說,爬起來就走,尋了上級、朋友,希望通過他們的途徑,讓上麵采取守勢,說“這個時侯不能決戰,就得退回去,退回去鞏固湟西。湟西要是得到鞏固,東夏拿什麽去硬碰?”
作為兩種可能中的一種,不會沒有人提到,但更多的人希望集中兵力打過去。有人說“湟西說鞏固就能鞏固了嗎?那兒沒百姓,沒稅收,數萬兵馬的開銷也太大了。”
有人說“東夏沒有積蓄,秋季和冬季才會反撲,現在是他們虛弱的時候,不是嗎?根據我跟遊牧人打仗多年的經驗說,得打,既然打了,就一口氣打疼他。”
還有人說“我們就是大象,他就是一頭瘦羊,大象打瘦羊,就得壓死它。”
龍擺尾則走在兩者之間,,要求葉赫棱泰可以選擇後退,在後退中集結兵力,誘敵發兵,尋機野戰。
在是否繼續投入兵力,是否繼續攻堅的問題上,他是很實際的一派,同時他也與大多數人一樣,有一種心態,那就是,我們雖然怕他搶占湟西發動戰爭,但戰爭這東西,它就得有震懾作用,你說你出一次兵,耗費那麽大,不打他一個服帖對嗎?不殲滅點敵軍回來好交代嗎?何況我們高顯和東夏差距這麽大,打個平手,就是人家東夏贏了,他狄阿鳥就能跑出去拉攏那些流浪獵手、大小部落,大小家族,吆喝說“看吧,看吧,高顯都奈何不了我們,你們害怕得不到保護嗎?”
戰爭的意義,是要從根本上讓對手屈服,武斷進軍,是要在對方不堪一擊的基礎上,目前狀況不可取,而回來固守,在某一段時期內,軍隊要繼續駐紮,軍費要繼續開支,反倒嚇得對手不敢來了,就可取了嗎?也不可取。
所以,不管龍沙獾怎麽通過別人遞話,怎麽試圖說服別人,都沒有用,這牽扯到一個國威和軍費的問題。
朋友和同窗們眼看他跑來跑去,與以前性格不符,私下都說“龍沙獾這是怎麽了?以前他從來沒有求誰過。”
龍沙獾隻好去找龍妙妙,告訴說“出兵占先手是我向龍擺尾大人提出的,可我的本意是鞏固和固守。從長遠來看,湟西也是我們的土地,和湟東中間夾一條河,為什麽河這邊繁榮,河那邊就讓它荒涼呢?我們就算耗費一些錢款,鞏固和經營它,作為和朝廷,和東夏的邊界又有什麽不妥的呢?要說決戰,狄阿鳥打湟西就是想占有一塊可以經營的土地,現在這塊土地沒有拿到,他才想決戰才對,我們投入的兵力雖然不少,可這個兵力隻和預計的東夏兵力相當,不計其它考慮,單從兵力上,決戰的雙方勝負也是五五之數,這樣的戰爭,我們為什麽要去打呢?”
龍妙妙一針見血“輕敵才要決戰。”
龍沙獾知道,自己也隻能是讓龍妙妙遞個話,她支持自己的觀點沒有什麽用,說一聲就告辭了,走出來,晚間縈繞著一絲涼爽的信風,吹來讓似乎有點冷,吹得人心裏有一種發抖和失落。
對於戰爭的理論,最初他就是從狄阿鳥阿爸那兒接觸到的,那時他還是個在學堂搶糖棍吃的賴學生呢,分明地就記得了一句戰爭的勝利與失敗在於戰爭目的有沒有達到。現在,這一次出兵的目的是什麽,原本是不讓東夏搶去湟西的,然而令人奇怪和擔憂的是,東夏隻是暫時沒去搶而已,可大多數的高顯將領所思所想忽然就不是這樣了,而是一句話我們要打敗東夏。
搶占湟西和打敗東夏,雙雙要做的戰爭準備都不一樣,為什麽現在打敗他殲滅個幾萬人?改變了戰爭的目的,準備就顯得不夠充足呀。
一條黑色大狗站到了前路,汪汪衝他一陣叫,把他的思緒拉回。
他正想給這條狗一個教訓,這條黑狗忽然轉移了注意力,注意到旁邊路過一條狗,一扭頭,衝另外一條狗吠叫,忽然又衝出去,追那條狗去了。
龍沙獾以前就與狄阿鳥討論過狗與狗咬架的怪問題。他們得出的結論是,同類永遠先咬同類,他們的敵人永遠是自己的同類。
東夏和高顯,若說源出於一並不假,多像兩條狗呀。
狄阿鳥不去占有朝廷的土地,沒地了會想著跟高顯爭,高顯與他開戰,一開戰就勢頭不妙,覺得打服他,甚至打投降他才是頭等大事。轉眼間,那一條狗又追這條狗回來,龍沙獾瞅著又想他們會不會是親兄弟呢?他又想為什麽人類同一族群往往樂此不疲?如果二者合二為一,那該多強大呀。想了這些,他心裏更覺得悲哀,想給狄阿鳥寫信,繼續以前的討論,告訴他這個問題。
這個時候,狄阿鳥身在北線陣營。
線聯盟兵馬集結完畢,準備出兵了。
可是漁陽方麵加急給他送信來了,鳳儀的船沒到,怎麽辦?
戰略往往是這樣的,計劃趕不上變化,他想打個雙雙少傷亡,少損失的仗,就得借助人家的船。船不來,南線和中線戰場都因為船的問題沒法全力投入,而南方如果再無動靜,北線的盟友們肯定認為自己在騙人,引誘他們進攻高顯,要從中漁利。真到了那一步,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問題。
狄阿鳥思前想後,隻好拿過騎兵帶來的信鴿,塞進一張大紙條“都是幹什麽吃的,時間一久,高顯既可鞏固湟西。夏日水暖,順秦王島東向到達遼河,遊泳也要過河,總之把兩岸戰爭物資給我毀掉。渡河兵力可以調整,毀壞物資後,不再東向,北上與我部中路騎兵會合,會戰高顯城。盧龍塞方麵須放棄固守,誘敵深入,繼續拉長敵人的補給線,在北平原附近與敵決戰。”
他雙手一抖,放飛信鴿,害怕信鴿有失,又讓騎兵加急送信。
消息到了趙過和牛六斤那兒,他們立刻醒悟到這個會戰高顯不是以前的會戰高顯了,拔出狄阿鳥留下的虎符,立刻動員全國。
到了謝先令那兒,謝先令也認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狄阿鳥的意思是說,我們不能拴死在這兒,如果船隊不來,我們隻有增持兵力,想盡一切辦法渡河然後北上,沿遼河毀壞河另一岸物資,順水北上,將來一起集中兵力,會戰高顯,不然的話,敵人的運輸沒有遭到破壞,兩邊我們都兼顧不上,湟西方麵敵人得到了鞏固,而一旦己方兵逼高顯,他還能回援。
這問題不就大了?
問題太大了,舉國滅亡的可能都有,你們這些人怎麽能坐著等飯吃呢,就不會創造條件?!
怎麽辦?
對了,可以買些漁船呀。
家裏上下趕工,火速造了十來艘榆木舟,等又買了十來艘漁船,湊了二十艘。同時,圖裏也得到知會,不再放馬,集結二千騎兵,緊急往秦王島進發。
常子龍擬定,二千騎兵和三千步騎到了夜間北上,一千騎兵直接沿河北上,其餘兵力靠二十條破船強渡遼河,到時夾岸向北,趁敵人越過盧龍關前往北平原的空檔,截斷他們的補給線。
到了張鐵頭和博小鹿麵前,他們理解不了了。
倆人相互瞪眼,哭喪著臉說“我們快打贏了呀,這怎麽能說退兵就退兵呢。”
戰爭期間,理解不了也得強行理解,他們這就連夜送走物資,在城塞,營寨裏製造斷糧無炊,用麥麩子做飯的跡象,天一亮就撤。
這個時候,葉赫棱泰也準備了一場敗退,打算到夜晚的時候攻城,然後詐敗,引誘盧龍塞的敵軍追擊。
可他萬萬沒想到,他這邊還要安排詐敗,人家那邊根本就沒什麽安排,胡亂布置個斷糧的跡象,連夜跑了,拿西瓜塞營門。
這還是葉赫完虎臣發現的。
前兩天,他身邊的一個士兵被一個西瓜砸過,也淋了他半身。
軍營接連換營地,前幾天掘的井往往就都用不上,掘了新井,不停打水,夠人喝就不錯了,更不要說盆之類的東西,洗澡根本沒條件。
他渾身黏糊糊的招蟲,私下瞞著父親找水泡子,天一亮就帶著牙豬兒和幾十同樣痛苦的士兵出發了,到打仗時見到的一條小溝衝去,到了小溝,一群人光著屁股洗半天,忽然發現白天不睡覺的敵人今天不對勁,舉頭望望,什麽動靜都沒有,天上的鳥不斷往裏落。他當即就讓牙豬兒靠近了去看看。
牙豬兒帶幾個兵靠近了,什麽沒看到,看到堵門封路的西瓜了。
說實在的,人家天天拿西瓜砸,除了惡心人,它還引誘人,大熱天,西瓜“啪”炸一個,那股清新味道透鼻孔進心肺,弄得高顯來的將士什麽都不饞,就是想西瓜。
牙豬兒還好些,另外兩個兵都不肯走,趴著討論“裏頭該不是空了吧?”
三個人硬是在烈日下潛伏觀察了兩個時辰,最後一咬牙,過去抱了一個西瓜,坐在原先觀察的地方,磕了就吃。
吃著,吃著,葉赫完虎臣找上來了,見了三人在吃瓜,上去就一頓踢打,連牙豬兒也不放過。
牙豬兒畢竟跟他上過學,為了避免挨揍,說“我們不是為了吃瓜,我們這是在觀察敵情,完虎臣,你看……”
葉赫完虎臣看半天,發牙豬兒一把刀,一匹馬,要求說“你去,過去喊叫,看看是不是他們的詭計。你要是去了,回來我就讓我阿爸給你個百夫長幹。”
牙豬兒已經去過一次了,這一次自然還敢去,一咬牙,說“說話算數?!”
等說算數之後,二話不說就跑過去了,大喊大叫,叫囂挑戰,最後幹脆進城了。葉赫完虎臣坐在草地上傻眼,還等著過個一刻半刻,城頭上拋下來個人頭,等著,等著,牙豬兒從城頭上露頭了,擺著隻手拔人家的大旗。
葉赫完虎臣“我日”,“我日”半天,派個兵回去,自己則帶人入城。
葉赫棱泰一下意外了,捂著個頭盔擋了太陽往營外跑,跟所有的戰士一樣,站在營外一躥一躥,似乎這樣兒看到人家的城樓了。
對方忽然撤兵,似乎是個陷阱,然而到城裏一探查,鍋碗瓢勺都是麩子和玉米熬的糊糊,牲口吃的一樣。
事實這就是牲口吃的,喂馬匹牛羊畜生的。
將領們就感歎了,個個說“日,這幫狗日的吃著牲口飯,還能打仗?”他們最後又覺得對方沒斷糧的跡象。
但越這樣,越像真斷糧。
誰都知道,戰爭期間,大夥都讓對方看假象,做得好的,最後一刻才讓人看穿。獵人出身的葉赫棱泰幹脆找些人的大便,拿手掰開,看看裏頭,聞聞,發現裏頭有粗糧,雖然消化得極好,還是有點痕跡。
這就支持了他們眼前的一切,畢竟你可以布置假象,你不可能團糞。
而事實上,這群兵裏頭不少農民兵,大家看日子好了,反倒喜歡吃點粗的,尤其是玉米,以前沒怎麽見過,又金燦燦的,平日莫名其妙就想喝玉米糊糊,頭頭張鐵頭自己也是,幹脆就說,喝玉米糊對身體好,都喝。
他們的訓練一直很艱苦,人個個能消化,好糧變成了狼糞一樣的東西,隻有極不容易消化的粗糧才露點糝。
但是,葉赫棱泰眼見為實,信了,立刻喘著粗氣站起來,大聲說“立刻傳書國內,敵軍因為糧乏退了,要不要集結兵力,進攻北平原?”
葉赫完虎臣立刻上前一步走,大叫“阿爸,讓我打前鋒,我要活捉狄阿鳥。”
消息很快從高顯傳回集結兵力,準備攻打北平原。
與此同時,數十文臣抱韁趕路,希望能及時抵達備州,盡可能就一些貿易條件向朝廷方麵做出讓步,希望他們不去幹預這場父親教訓兒子的戰事。
楊雪笙已找到東夏戰略決策的痕跡。
他甚至注意到圖裏領騎兵往秦王島移動,雖說圖裏的這支騎兵數量不大,可問題是東夏要糧有了糧,還有餘兵,並沒戰鬥到最後一息,怎麽就主動放棄盧龍塞了呢?
得出的結論就是東夏為了保存實力,想把自己拉下水,而之前的種種要挾,把自己給玩弄了。
這個時侯不讓高顯借道,除了出兵相拒,那就隻能為了維護尊嚴,收回北平原,再沒有其它可能。
出兵嗎?朝廷已經又一次向備州要役兵,可見與拓跋巍巍的戰爭吃緊。
拓跋巍巍是一頭病虎,而高顯可是休養生息許多年,要是開戰,中央兼顧不上,備州一州難敵,豈不是再讓他高顯趁虛而入一回?而出兵,就算以沉重的代價,把高顯兵馬趕出去,東夏也肯定在一旁笑,他漁翁得利了。
楊雪笙都恨不得給自己幾巴掌。
這東夏現在擺明了騙完貞操,又把人賣進了妓院,給了他糧,賣了他關,他說好還擊,還是棄關退了。
不過高顯倒是客氣,派來大小文臣幾十餘,異常隆重地來請求他,向他借道,並做出了一定的讓步。
這個時候,無論相信不相信高顯隻打北平原,從最終開戰,固守鄉土的角度來講,他也應該答應對方的請求,因為高顯和東夏在北平原火拚完,戰勝之後,起碼也受到了消耗。不過,話是這麽說,一個名義上的臣屬國打另外一個親生的臣屬國,還是有點親疏之別的,自己能許口麽?
他一邊令陶坎將集結的兵力放在北平原的南部,密切監視雙方,一邊慢而斯文地端杯熱茶,給高顯使臣敘述朝廷的主張原則上,北平原是借給了東夏,不過既然借了,那北平原在一定的期限內,它就是東夏的,我們朝廷可以不管。但你們都是朝廷的屬國,朝廷雖然一貫不幹涉他國內政,還是有協調你們和睦相處的職責,因此我提議,由我做和事老,你們雙方到魏博來談判。他這麽提議,實際上,也確實希望雙方談判,也就告訴了東夏一聲,讓他們也趕快派人來。
沒想到不光高顯不願意跟東夏談,東夏也一句“免談”,回絕說“沒什麽可談的,打到最後一息。”
楊雪笙忍不住就破口大罵“你他娘的說得好聽,打到最後一息,你人呢?人呢?盧龍塞給你們了,你們卻丟下來就跑,現在老子給你們創造和談的條件,你們不露麵,不打招呼,來一句打到最後一息,這一會兒,你們厲害了。”
罵完了,出了口氣,他尋思半天,心裏一個勁兒問“要是高顯打北平原,他們會不會還跑?”
不管怎麽說,他找不來東夏的使臣,這個和事老就當不成,那怎麽辦?一咬牙,說“你們打好了,但是請記住,不許越過哪些、哪些地方,要是越過了,那就不是你們和東夏的事情了,這是我最後的底線,聽明白了?”
高顯使團順利完成使命,火速返回,剛到盧龍塞,葉赫棱泰就集結湟西兵力,加其非正規兵力,將近四萬餘人,向北平原進發。
楊雪笙忐忐忑忑地觀戰。
陶坎瞪著兩隻水牛眼,紅彤彤地盯著。
在他們的視線下,葉赫人馬雄赳赳地包圍北平原了,先頭部隊“霹靂啪啦”幹一仗,就像專門來過兵一樣,旋即飛速後撤。
東夏主力也冒出來了,在屁股上咬一口,又一陣“劈裏啪啦”,不知怎麽打的,後麵一支東夏人馬攻下了盧龍塞,進了盧龍塞。
然後,高顯人馬回師到了盧龍塞夏,又不計傷亡死命進攻盧龍塞,把城裏的東夏人馬趕往湟西,自己也往湟西跑。
北平原接著出兵咬過去,又追去湟西。
整個戰場打得觀戰的兩人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就看著盧龍塞上火煙直躥。
外人看不明白,葉赫棱泰明白。
東夏夾河偷襲,奪了停泊在那兒的幾百條船,將一部分物資銷毀,絕大部分掠走,物資從遼河中間運往北方,人馬夾岸北上,湟西空虛,別說奪回物質,攔他們一下都困難。而幾乎是在他接到消息的同時,他防衛森嚴的盧龍塞被襲,卻沒想到人家挖了坑道,還在城裏地下的糧窖裏頭窖了一窖兵。
在盧龍塞下,人家沒把自己就地圈死就是夠幸運了。
但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與此同時,趙過,牛六斤舉全國之兵,先期出兵三萬餘,勢如破竹直逼湟水。
他們在夾岸的接應和河心物資船的運載下,和高顯進軍一樣,背著行囊,大餅,幹肉,拽著牛馬,鋪開縱隊十餘條,浩浩湯湯渡過河,在王本的帶領下,直撲近在咫尺的高顯王城。
第一戰,潰敵萬人。
高顯慌了。
高顯在王城周遭緊急調兵,然而兵力空虛,所部混亂,再一接仗,就是逃的逃,投降的投降。
此時,西北軍無法回援。
密密麻麻的聯軍在他們的眼界出現了。
雖然還沒怎麽接仗,但狄阿鳥自任先鋒,為首那一杆青牛大旗他們怎麽會認不得?消息送回高顯,龍擺尾喃喃隻管問人“東夏國到底哪來這麽多兵?”
隨後,他心裏惶恐,蹬蹬跑龍青潭那兒,就要引咎辭官。
他是托孤重臣。
龍青潭不肯,說“此乃高顯生死存亡之關頭,你是托孤大臣,我哥哥說外事不決需要問你,你怎麽能意氣用事,要說過錯,豈是你一個人的過錯,誰知道他東夏怎麽哪兒都亂冒人?”於是,繼續讓龍擺尾主掌兵事,發布勤王令。這也是高顯建國以來,所發布的第一次勤王令。
什麽是勤王令?
第一,相當於一個全國動員令。
第二,優先令。
第三,不惜代價令。
第四,募兵入勤合法令。
盡管如此,西北軍方反饋消息,北方集結了五萬左右的遊牧大軍,虎視眈眈地頂著,這個勤王令也就不敢包括西北軍。
他們不但不能鬆動,還得捂住消息。
要是讓人知道十萬大軍即將圍到王城周遭,狄阿鳥打不打高顯,怕是都因為自己特殊的身份,成為新的高顯王了。
這個時候,西鎮老王氏一個看不住,集結雍族,往敵人陣營去了。
西北戰事未起,狄阿鳥就曾派人聯絡班彪等人。
於是這個時候,又一支人馬在狄阿鳥進軍過程中投過去了。
隨後,北方聯軍連戰連捷,打到了趙雪山的家門口。
趙雪山一看人家五、六萬,自己哪打得起,想想兩邊的淵源,一鬆動,投降吧,又投降了。他們投降,帶動更多人投降,狄阿鳥兩千先鋒,最後變成男女老幼,人頭一萬七千多。
趙雪山的投降,使高顯西北軍的防線出現一個巨大的缺口。
西北軍拚命反撲,狄阿鳥眼看自己身後的兵馬各懷鬼胎,自然不敢力戰,就又往後撤。
然而,就在退兵中,一個舊人帶一百騎兵和數十口老幼來投,他一看就喜出望外,原來是當年要回去照顧逢術一家老小的布敖。
北方聯軍矛盾重重,不肯進軍,西北軍也不敢反撲,雙雙對峙。
戰事仍然圍繞著高顯,湟西。
牛六斤領先頭人馬在王本的帶領下直撲高顯,從王本介紹的南門一攻,結果很出人意外,打進去了。牛六斤這個時候不知所措,進吧,沒有準備,所部前鋒人少,不敢,不進吧,似乎又不妥,連忙派人給中軍趙過聯係,征求趙過的意思,如果他同意,火速進兵也行。
然而,時機轉瞬既逝。
因為高顯實在沒有防備,龍擺尾急切布置,出城布置紅沙河一線,萬萬不曾想到被牛六斤策反太多人,往心上掏了。
而當時,龍琉姝為了知道前方的無能,跑去看看狄阿鳥的兵到底是不是兔子馬,奴隸兵,走到半路,聽說南門破了往回跑,牽動了緊急趕往南門增援的兵力。
城裏當時就亂成一團,不斷有人大叫“不就是一塊地嗎?不就是一塊地嗎?東夏王打來了。”
龍沙獾職事沒能安排,賦閑在家,家又是老龍氏聚居區,第一時間就聽得到處都是人尖叫,吵鬧,立刻提把馬刀出來。
他甩了阻攔自己的弟弟一跟頭,衝出去到外頭一看,宗室們到處亂跑,當即一腳踢一個同輩年輕人坐下,大喝一聲“你們還是龍氏的子孫嗎?外敵打來,反倒是自己人亂了陣腳。”
有個太爺輩的當機立斷,就說“對,沙獾這孩子說得對,你們都聽他的,從哪破的,咱們龍氏就到哪去,用血肉把口子給堵上,不要愧對於龍氏先祖。”
幾十條宗室男女這就各帶刀槍、家奴,往南門趕,未到跟前,碰到了一街兵,為首的是龍沙獾的同窗。
龍沙獾怒吼一聲,拎住了他的脖子,聽他說是實在勒令不住,士兵們情緒大,自己是沒有辦法才跟著跑的,就站在街中央咆哮“誰給你們吃?誰給你們穿?是東夏王嗎?你們好好想一想。”
為了緩和士兵的情緒,他大聲說“沒錯,這都是龍多雨的罪過,他挑撥了人家東夏王的母親。可是諸位要想清楚,丟了南門,亂兵進城,刀槍無眼,受難的是誰?都給我先把南門奪回來,然後再找龍多雨算賬。”
他攔住的同窗自然要聽他的,振臂就喝“你們都聽清楚了?我們先奪回南門,固守住了,再請殺龍多雨。”
一街的兵都心頭一沉,他們一想是這麽回事兒。
他們誰也沒見過東夏王的兵,誰知道他的兵是不是跟高顯所有的兵一樣,到哪先殺反抗著,搶掠財貨糧食,婦人?塞外打仗就是為這個,軍餉是後來才有的,當年打仗,就是為了劫掠,到跟前誰都擋不住。將軍為了控製形勢,幹脆讓立功拔頭籌的士兵們劫掠一陣子,發泄完,靠著軍令的威嚴和個人的凶狠,讓人舉著金刀吆喝“封刀了。”不聽就殺,才能止得住。
他們轉過這一念,立刻大喊“奪回南門。”
牛六斤雖然領了三千鐵騎,但就是拿不準,隻是先吩咐固守南門再說。
他沒做入城的準備,也就是在入城之前沒宣布入城紀律,人馬壓上來,再宣布來不及,他也是高顯人,知道高顯家家有刀有馬,不但害怕進了城,血本無歸,還害怕黎民遭殃,親戚朋友遭殃。
王本在他耳朵邊放話“你可不能猶豫,不要讓別人給你拿主意,你知道嗎,這可是大王的城。”
他幹脆告訴說“上次我們來高顯,得到了什麽你知道嗎?遺詔是由阿鳥大王繼承國統,你知道嗎?”
牛六斤一下火了,說“你給我閉嘴,真也好,假也好,進城殺一氣,未必占了高顯,反倒遇到了一個問題,我們是來討地的嗎?萬一我們不能攻占高顯,打了這一仗,該怎麽派遣使臣談判?”
高顯人馬飛速反撲過來,他抬頭一看,當下就覺得為首的人眼熟,撞了一撞王本。
王本激動的手都是雞爪一樣,好半天才告訴說“你等著大王知道後,砍你的頭吧。這是什麽事,得了高顯城,進了宮殿,他就是新的高顯王。領頭的是龍沙獾,同窗之中沒人不知道龍沙獾是什麽樣的人,你現在想進城也晚了。”
牛六斤反倒鬆一口氣。
至少,誘惑之門一定程度上關上了。
他就站在城門樓子上大喊“哎,前麵是龍沙獾嗎?我們是來討地的,意料之外占了貴城門,並不想更進一步。可我們並不知道高顯王爺的心思,不知道他肯不肯給我們應有的土地和龍多雨的人頭,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還請龍沙獾兄弟指教吧。”
龍沙獾也意外了,沒想到他不進城,反倒有退意,生怕是攻心,軟化將士們的,大聲說“交還城門,我們就相信你。至於殺不殺龍多雨,我們和你們是一樣的心情,雙方誰也不想兄弟相殘,隻要你退走,將士們隨後就去請願,請求殺掉龍多雨,給你們一個交代。”
王本還不想走,繼續慫恿說“這是我的心血呀,我在這裏被人拖了上百步,胸口磨得都是口子,為的就是現在呀,牛六斤,外麵你有三千人,雖然陸陸續續還在進軍,可是一聲令下,就可以先攻進去再說。”
他幹脆激將說“難道你怕龍沙獾?”
牛六斤深深吸了一口氣,也又一次受到了誘惑。
龍沙獾想是王本在一旁遊說,大喝一聲“王小胖,你來高顯哭天喊地,軍民都信了你,今天,你要不取信於我們,你就不是高顯人。”
王本家族都投過來,其實他是沒有顧忌的,可是龍沙獾的口氣讓他有一種窒息,他就說“除非高顯給我們地,給我們湟西。”
牛六斤伸出胳膊攔住他的胸脯,摸心鞠躬,大聲說“我牛六斤是高顯人,我家大王也是高顯人,我不想騷擾高顯的黎庶,我們大王更不想,尤其是他的表兄,這隻是其中一個原因,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那是有人說,高顯國,是他阿舅離開的時候留給他的……”王本一下就懵了,心說“沒有證據呀。”
牛六斤卻自顧往下說“我們大王沒有澄清過,說這不是他的王國,不是他的城,我就要愛惜和保護們大王的城市和百姓,不讓他受損一毫,何況這一次來,主要是為大王的母親討要封地的,就然諸位與我等將士一心,我就把城門還給你們。”
說完,鏜鏜下城,帶著將士離開,看著王本不舍的走,大喝一聲“王基深,你走不走?”
王本隻好趨足跟上。
龍沙獾鬆一口氣,但是確實更沉重。
這牛六斤到今天為止,太可怕了。
他也許真不想入城,也許沒有實力入城,但這一席話卻驚天動地,帶有匪夷所思的目的。
龍沙獾回過頭,士兵們並沒有搶過接防,而是交頭接耳,倒也知道他們是在說什麽,肯定是再問“不會是真的吧?”當下嗬斥一聲“你們還楞著幹什麽?”隨著士兵們往城上奔行,封閉城門,倒是龍氏的男子往他集中了,一個一個都是說“東夏王是你表弟,你說他這話,他這話……”
後來有個叔伯輩的中年人說“置於我們龍氏於何地?”
龍沙獾想說什麽沒說,就說“我也姓龍,各位爺們也別問我,都回去吧。”他打發人走,看著人走。
他同窗卻是要布置防務,見人帶著家奴都走了,湊臉過來問“你說他的話是真是假,還記得當年冬獵嗎?當時我們不懂事,可是現在想想,少值令,一般都是王子充當。”龍沙獾心裏一團亂麻,無疑,牛六斤也擊中了他的軟肋,和現在的嫡室相比,他和狄阿鳥親多了,那是帶表的親兄弟。
他大吼一聲“你給我閉嘴,人家故意說兩句,攪亂你們的心神,你們就相信了?”
吼完,同窗也沒有生氣,畢竟他還姓龍,這就說“是呀,是呀,狄阿鳥?造謠撞騙可以,做國王?”
這話放以前,保不準是真心的,可是在今天,狄阿鳥本身就是國王。
龍沙獾心知肚明,他是說錯了話來彌補的,這就安慰說“好了,以後別亂說了,要殺頭的呀。”說完,站到城樓上看看,隻見後麵的兵馬壓了上來,到處都是穿著黑披風的騎兵,因為天熱,頭盔掛到馬脖子旁,不是紮爵就是髡頂,不是長辮就是環辮,流水一般後撤,除了時而的傳令和牛角聲,不發多餘聲響,壓得大地也沉重,喃喃地說“這就是奴隸兵和兔子馬。”
旁邊一個士兵緊張地喘著氣。
他不知道騎兵紮開的攤子大,就看到對麵森鬱之處都是旗幟,伸開胳膊用手指,問“你看,龍將軍,那邊崗上都是人,崗子兩邊鋪到哪去了,這東夏的兵馬如此之多,非要為龍多雨許出口的一塊地和他們殺一個你死我活嗎?”
旁邊立刻有人大喊“我們請願。龍將軍,你也姓龍,你說過的,奪回南門,一起請願。”
龍沙獾頭暈。
整個高顯城,沒有人不知道和狄阿鳥最好的人就是自己,當年他五歲,就和自己在一起爬山,學狼嘯了,自己正要避嫌,要是自己帶頭請願,誰不說自己是別有用心呀。
可是剛才情況危機,自己顧不得了,不得不說一句“請願”,現在怎麽辦?怎麽辦?
他悲慘地一笑,心說“真該讓龍琉姝看看東夏的兔子馬和奴隸兵,煙塵揚得鋪天蓋地,旗幟延綿到眼睛所能看到的地方;也真應該讓那些叫囂娃娃兵的高顯人看看今天的牛六斤,氣勢氣度和龍擺尾這樣統帥全國兵馬的元帥有一無二,奪下來的城門敞開著,說放棄就敢說放棄。”
他站在城樓上望,牛六斤卻和緊急趕上來的趙過往城樓上望。
趙過說“牛六斤,城門送回去就送回去了吧,看這城大的,雖然沒有長月大,可是什麽都是模仿著建的,牆高池深,外還有精兵,確實不好打下,既然兩仗我們都贏了,那就派人入城和談吧。”
牛六斤不經意掃過王本,小聲說“這個時候,大王又不在,他要是不去怎麽辦?”
趙過一凝神,說“我有辦法。”
於是他一扭頭,漫不經心地說“誰要能進去和談,我就按一轉的功勞賞。”
他說“領兵陷陣多大的功勞?”
牛六斤連忙說“三分之一轉。”
趙過分明看到王本支起來的耳朵,又說“除此之外,是不是再賞點別的,賞什麽呢?”
王本猛地衝過來,小聲說“一萬兩白銀,一千匹絲帛,我就不要這顆腦袋了,再一次進城和談。”
牛六斤說“我也願意,不行,我也是高顯人,我也去。”
王本一吃驚,降價說“你沒經驗,我有,這樣吧,五千兩白銀,五百匹絲綢。”
牛六斤嚎叫說“老子披堅執銳,一次三分之一轉,那比這危險多了,也是隨時掉腦袋,不行,我去,隻要一轉的功勞我就去。”
王本急了,爭執說“不行,他沒經驗,我去,一轉的功勞我就去。”
趙過這就支持王本說“他有經驗,不是不讓你去,老牛,一轉的功勞,是人家王本犧牲得夠大。”
王本一撅屁股,說“是呀,你以為使臣是人人可以充當的?你知道去了要說什麽?”
趙過假裝調和雙方矛盾,下令說“牛六斤,有你的功勞,立刻帶一萬人,前往湟西助戰,湟西若是拿得下來,大王自己就能給你一轉的功勞,倒是你是牛公爵,他還是王小侯。”
王本眼睛都眯一塊了,說“是呀,是呀,我去準備準備,過一會兒就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