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節 再請和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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揮戈逐馬!
吳隆起一點一點挖掘自己的腦海,給記了起來,龍寶法是從狄阿鳥那兒得到過好處,人家給他分了馬,他心態上不太對。
不過,吳隆起還是給打擊了,這湟西能割讓麽?
出什麽條件才給割讓?
湟西是門戶呀,又將是對方觸摸高顯的一塊踏腳石。
他頭腦一陣紛亂,心說“難道偌大的一個高顯找不到一個與狄阿鳥抗衡的人麽?我們的學堂是幹什麽的?”
他猝然想到了一個人,不由自主念叨說“田文駿。”
是呀,高顯會打仗的將軍不少,可帶兵水準都與兵的數量成反比,讓他們帶個十個八個,那都是山林、原野上的無敵獵手,帶百兒八十個好說,可要帶上千就都難了。軍隊上千,大多數人指揮起來是沒問題,可要牽扯到動員、補給、兵籍、命令傳達、軍紀軍規的施行等諸多問題,許多人就頭疼了。
學堂出來的那些年輕人躥得飛速是因為啥,就是因為他們雖沒打過多少仗,可是他們能跟得上趟子,會書文——而高顯朝廷也不得不趕鴨子上架,趕上之後再說。至於萬夫長,萬戶之類的重要人才,挖跟挖蘿卜一樣,這是一個國家,不是一個部落,如果一個萬戶、萬夫長不識字,什麽都靠腦子去記?!靠經驗,靠結繩,幹起來容易麽?打起仗沒問題,其它事情上卻一定有問題。
找一個全麵的將領不容易,更不要說能起到製衡東夏王的。
也許該讓田文駿回來,他的戰略眼光比龍擺尾更顯高明,更有遠見,讓他輔助龍擺尾再好不過,可是讓田文駿回來,一定要澄清點什麽,要是先主還在,一句話而已,可是先主不在了,他隻用永遠留在了中原朝廷。
吳隆起想了好多,也想了好長時間,忽然醒悟到漫長的時間正在溜走,才記起自己還不知道王本的死活。
這一會兒,他反倒不擔心王本的死活了。
他重新去看原來的一個問題,牽扯到與東夏耗戰到底好,還是給他湟西好,一點也權衡不準。
王本是死是活,全看天意吧。
這會兒,王本自己也是這麽想的。
他整個被韁繩扯成一個大字,上頭雨點飄著,身上鞭子挨著,下頭還有兩條狗虎視眈眈,不停試著躍起,撕咬自己的兩條腿,背後吊著一條繩,時刻都能被龍琉姝砍斷。過丈的鞭子就不再是鞭子,鞭子一舞,尖稍嗖地就鑽身體裏呢,當即就是個血呼呼的肉眼,幾鞭子下來,他就學會了新的聲腔,張圓了嘴巴,伸長,伸長,再伸長,從快速抽動的風箱肺腑最底下拽出來點氣兒,混合著木了的嗓音使勁兒往外吐,腦海裏什麽意識也沒有,就是得使勁把這口氣順著又長又圓,顫抖的貝殼嘴唇中吐出來,慢一點兒,那就把氣背了,沉到一個什麽都看不到的深淵中。
終於,龍琉姝一擺手,持鞭的奴隸停了鞭子,一碼一碼地往胳膊上纏。
王本終於從疼痛中回複點意識,吼吼把氣吸回去,再把這口氣喘上來,說“表姐,表姐,我知道你生氣,可是你得知道,兩國交兵,輪到使者來往,就像是放了最凶的狗,嘴哪能不惡毒?”
他又說“別追問我,誰讓我說的好不好,要我們大王說了這話我就招供了,可他病著呢……好,別打,別打,他一時半會兒死不了,真的,我真想賴給他,可表姐,表姐,你聽我說,這純粹是我拿來嚇人的話,你別逼我,他是想娶你,真心想,我把話賴給他,壞了事兒,他真拔我的皮。”這會兒,他自然不是擔心被拔皮才不往狄阿鳥身上賴,是因為他心裏清楚,這會兒賴給狄阿鳥,自己一準被當成泄憤的對象,沒命,這個都推給兩國交兵時,惡狗一樣的使者喘出來嚇唬人的話,不過是自己罵罵人而已,罵罵人,再受懲罰也要輕得多,被殺也會痛快些。
龍琉姝冷冷地說“那我問你,奴隸兵呢,兔子馬呢?”
王本申辯說“表姐,這我也沒有騙你,真是奴隸兵,真的是奴隸兵,馬也確實又低又矮,跑起來像兔子,我沒騙人,你要是自己看一看,再抓個兵,你就什麽都知道了。阿鳥大王他的兵真的都是奴隸,給衣裳穿,給馬騎,還給肉吃,一開始他的馬就是低,不過大王打完了巴依烏孫,把他們自家的馬搶回來不少,自己又專門給馬增高,改良,效果還不明顯,表姐出城看看就知道了。”
龍琉姝冷笑說“我出城,被你們抓走,給他做最小的小妾是不是?”
王本嘴巴一甜,說“表姐,為什麽我要這麽說?為什麽呢?我是怕您傷心才不告訴您呀,阿鳥大王生了病,一天吐血一小盆,命懸一線,心裏想著個人,就是想見您一麵,所以東夏上上下下,派我來告訴說,把那個人要走帶他跟前。”
龍琉姝眼皮一跳,問“一天吐血一小盆?”
王本連連點頭,說“這是重要軍情,最背後的內幕,拷打我,我也不能說的,現在告訴表姐了,就是我看到您眼裏有一顆淚花,忍不住了。”
他湍湍喊叫“表姐,表姐,你救救阿鳥吧,你救救大王吧?!”
龍琉姝僵硬地站在那兒,貓兒般嗚咽了一聲。
正在這微妙的時候,龍妙妙來了,叫了一聲“阿姐”,問“你要殺王本嗎?”
龍琉姝搖了搖頭,連忙說“不是,不是。”
她吩咐說“快點放他下來,快點放下他,給他吃的,喝的,賜錦袍。”
龍妙妙又叫了一聲“阿姐”,她便往大殿裏走了,一邊走一邊說“我有一件黑貂袍,袍子呢,袍子呢,我要穿……”她神經質地說“哦,忘了,是夏天。”然後又說“我是不是應該去看他?”
她一扭臉,看到了龍妙妙,兩手一扣龍妙妙的腦袋,把頭放在她肩膀上嗚嗚幾聲,然後縮回兩手,往裏頭走。
龍妙妙看到王本被放下了,被人架著往裏拖,更遠處有龍沙獾站著看,連忙跑過去,告訴說“快讓人走,快讓人走,我姐姐沒有要殺王本,來那麽多人,都是怕殺了王本,是要被迫和東夏血戰的,讓我姐姐看了壞大事了,趕快,快。我回去,待會兒我送王本出城,我送他出城。”
她回去,王本已經有肉吃了。
王本實在是吃不下,可是龍琉姝讓他吃,他不敢不吃。
他還有酒喝,說實在的,他更喝不下,不喝酒站起來就已經打轉,可是龍琉姝讓他喝,他也不敢不喝。
龍琉姝殷切地督促著,要求說“你趕快吃,吃完回去,讓人把他送來哈。”
王本差點噎住,撒謊說“他病得厲害,經不起奔波。”
龍琉姝說“你說帶他來見我,他經得住,他一定會說,死也要死在我這,這不是他的心願麽?去,你回去照我說的辦。”
龍妙妙眼睛瞪大幾分,問“你們講的是誰呀。”
王本信口說“阿鳥大王,他病了,想見表姐最後一麵。”
龍妙妙臉色一下慘白了,“噢”了一聲,轉過臉問“阿姐,你要去嗎?”
龍琉姝搖了搖頭說“本來想去,可是我一想,不行,城外都是敵兵,我不去,讓人把他給我送來。”
龍妙妙說“可是他病著。”
龍琉姝說“那我也不能去,他們騙我出城呢?我隻是剛一聽,腦子一團亂,差點想去,不,你們把他抬來,不抬來,休想索地,我還把地給中原朝廷。”
王本眼睛一轉,回答說“那我回去,看大王的意思?”
龍琉姝想了一下,說“好。去吧,趕快。”
龍妙妙確認說“是真的?”
龍琉姝說“應該是真的,因為我拷打王本問不出來,我隻是擔心他,眼角裏孕了滴淚水,王本忍不住告訴了我。”
這邏輯?
龍妙妙想了一會兒,看向王本。
王本連連點頭,說“不信,可以跟我一起去。”說完就在地上使勁爬,幾滑站起來,連忙往外跑。龍琉姝提醒說“錦衣。”他回來一抓,抓了錦衣,繼續跑。
龍妙妙也心不在焉,回頭望著。
龍琉姝高傲地告訴說“王本他是騙不了我的,我一打我就知道,其中肯定有隱情,他再不說,我就打算殺了他。誰也休想騙我,阿鳥的士兵確實是奴隸兵,一個奴隸,忽然有一個人給衣裳穿,給肉吃,給馬騎,而這個人就快要死了,要是死了,以後誰還給他們這些,所以這些奴隸就不要命地跑來了,誰也攔不住,打不過,包括金努術。馬,馬,兔子馬也許是個特殊的品種,個子矮,可是腿伸縮得快。”
龍妙妙仰身看天,往自己腦門上拍一巴掌,說“阿姐,有時候我覺得你怪怪的,有時候我覺得你太聰明,有時候我覺得你太糊塗,你現在變得奇怪,你怎麽會這麽去想問題呢?”
龍琉姝輕輕地“嗯”一聲,點了點頭,說“不對嗎?你們都在看他的兵馬,都在驚訝,都在恐懼,我卻在想他的兵為什麽會這樣,他的馬為什麽會那樣,我漸漸地考慮你們考慮以外的事情了。”
她說“比方說和談,和談怎麽談?如果要我決定,我就招來靖康國的使者,把地再給靖康國,阿鳥他就是怕靖康國皇帝,給了靖康國,靖康國還是讓它荒著,這不,又恢複到原先的時候,不是嗎?!”
龍妙妙氣急敗壞,說“不給你說了,東夏仗都打了,你給誰都晚了,給誰他們也占去。”她匆匆往外走去,說“我還有事。”
龍琉姝煩悶地說“有事,有事,怎麽不累死你?”
她自言自語說“這麽容易的道理,怎麽沒人想得到呢?”
王本一行眼看到了城門口,感到後麵有幾個士兵騎馬追了上來。
他人在擔架上,第一反應就是“壞了”,龍琉姝變了卦,派人追了上來。
這個時侯走,走不出去,等,心裏怕,可是人到跟前一看,愣了,是換了身士兵衣裳的龍妙妙,當時心裏就一個念頭姐姐揍完了,妹妹再提去好好揍?於是,脫口就是一句迷迷瞪瞪的可憐話“看,我都這樣兒了。”
龍妙妙說“噢,那抱歉。”
國事之上,她倒也隻能用這種簡單的,甚至帶點兒諷刺的語氣那是我們對不住了,打了你。
旋即,她輕輕請求說“我和你一起出城,你帶我去見他。”王本愣了一愣,又一個反應她是為了那塊地。他本能地拒絕,“嗯、嗯”說“我們大王病了,誰都不見,你去,也不合適……”他很想說“這是國家大事,雖是同窗,卻也不是三言兩語就能把這麽一個大事兒軟化的,何況你和阿鳥這個關係,貌似也不大好。”不過話在嘴邊,他不敢說,嚶嚶嗡嗡地含糊了一句。
龍妙妙用無以質疑的語氣說“我不管。”
這一下,王本驚悚了。
狄阿鳥的病早好了,不在城下,出城你也見不找,難道你往漁陽跑,往北平原跑?你真有這想法,更壞事兒,因為他也不在那兒。王本立刻想到了,龍琉姝希望把“病得不成樣子”的人給抬來,就說“表妹,要見他容易,你等兩天,表姐不是說了嗎,回頭把他送城下。”
龍妙妙絲毫也不為之動搖,輕聲說“你不要聽我阿姐的,她?她心裏的想法我清楚,她覺得出城不安全。”
王本立刻強調說“是呀,出城不安全。”
龍妙妙說“出城安全不安全不關你的事兒,我一是看看阿鳥的病,二是要和他說點事。”她帶著威脅的口氣“嗯”了一聲,王本立刻打了個寒蟬。原因再簡單不過,像龍琉姝那樣問來問去,反倒是在給她機會,要這麽淡淡的肯定,那就意味著自己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他也是發誓拿一條舌頭堵天縫地的,不免會對人的心術作了解,知道這種語氣往往是有了大城府的人一定要加給你的威脅感。
剛剛從姐姐手下的魔爪下逃生,片刻被妹妹擄走,殺個頭瓢幾瓣,這好玩嗎?
他再一次向龍妙妙看去,覺得同窗多年,龍妙妙還是喜歡意氣用事的,要是不讓她如意,她殺自己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現在不比以前,以前小,大家是同窗,是夥伴,現在大,一個是主,一個是奴,更不要說在這個節骨眼上,自己談判給人家恨,自己阿爺帶人叛走也遭人家恨。
帶著這種權衡自己腦袋的猶豫,他內心中忽然冒出一個陰暗的想法她幼稚出城,要說服大王,豈不是送給我們一個完好的人質?
反正是她要去的。
帶著這種想法,他就心懷鬼胎地願意了,與龍妙妙一起出城,前往中軍,不僅是要給趙過說點事,也是在各個將領麵前炫一下傷,讓他們知道,使臣雖不是在戰場上,可犧牲也一樣,更凶險,戰場上你的人頭仍自己縱,殺人被殺一刀過,使臣卻不一樣,被人家握在手心做螞蟻,可以捏死你,可以折磨你,還可能割的鼻子,毀你的四肢,把你送回去給等著看的人看。
中軍出來許多人迎接。
王本是個識趣的人,雖然身上有傷,心裏有好些個想法,但那些想法和表示讓人看明白就行了,個人還是保持點客氣和謙虛的,這就望了一旁一眼喬裝打扮的龍妙妙,想著怎麽跟自己人借一步說話,這就翻身下來,與慰勞大夥的中軍將領一一摸胸,握手,一邊走,回答說“小事一樁,再凶險也就過去了,對,再凶險也過去了,也就是掙了點傷,大家戰場上辛苦,撒血斷頭,我們也不能落後不是?”
龍妙妙又不認得別人,帶著她的人一味跟著。
她喬扮男裝,可是個女人,不可能也去行完禮,擁抱擁抱,再加上不知道對方知道自己的身份後會怎麽樣,隻能寸步不落地給著王本,她跟著,她的騎士也得預防著點,死死跟著。
於是,前頭王本半披錦袍,光著的膀子上纏著白棉布,一邊跟人寒暄,自我抬高,一邊急著甩開龍妙妙,跑幾個代表趙過接自己的人跟前提前透信,讓那邊看看怎麽辦,走得越來越快,而龍妙妙生怕他走一個不見,自己不知道怎麽辦,追得越來越快,緊接著,幾個人順著一排行營人員跑開了。
這一跑,大家都在想,這幾個怎麽像是高顯兵呢,本來看著還像投誠過來的,這會兒怎麽越看越像王本欠他們錢呢。
王本很快到了盡頭,一看,前頭沒人了,後麵甩不脫,一仰頭,自個苦笑。
苦笑完,他就愣了,一個讓他熟悉的人打著馬上來了。
他揉揉眼睛,提防看花,卻沒花,那是的,就是狄阿鳥,打著馬上來了,不是應該在這人呀……
他心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背稍涼絲絲的,所有的謊言這一會兒都不攻自破,這是每天吐血吐一盆的大王?
他都騎馬來接自己來了。
多年善欺善騙的本能驅使他一回身,問“表……,哦,大貓,你有沒有看花眼?”
龍妙妙正在看呢,一愣,倒單純地認為這是王本的驚喜,告訴自己說,他們離開的時候,大王還趴在床上吐呀吐的,現在好了,都跑來了,順口應了一聲“是有點花眼,這不是阿鳥嗎?”
王本說“是呀,你看花眼了,不要怕,你捂上眼,這個時候,你捂上眼,捂片刻,幻象就消失了……”
他還想繼續說下去。
狄阿鳥喊了一聲“是王本回來了嗎?來,你跟我來。”
王本愁了,一低頭,看向龍妙妙的刀柄,生怕她一個受欺騙,拔刀,拔刀,自己在前頭,是防不勝防,防不勝防。
隨著龍妙妙一聲古怪的大喊“阿鳥。”
似乎聲音裏頭充滿一種情緒,一種情感,還帶著些急躁,肯定是衝自己發火著呐,他內心小瓶一樣晃悠,晃悠,一個愣怔,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
龍妙妙先他一步,帶人上前頭了。
使團的人知道她們是後來攆上來的,本來看王本的臉色不吭,可大王在前頭,幾個高顯兵衝上去了,危害到大王怎麽辦?
他們也連忙往前跑,因為離得有距離,使命提醒“大王小心。”
狄阿鳥一看,把龍妙妙認出來了,雖不知道龍妙妙為什麽來,卻不認為她會危害自己,對於“小心”一喊很糊塗,在馬上左三扭,右三扭,看看到底怎麽回事兒,會有什麽危險。
除了自己的衛士,他什麽都看不到,人滑稽十足,旋即納悶著下馬,去往它處想,一想,大家開自己玩笑?二想,龍妙妙要衝來找自己算賬?想完了,卻沒有避讓,而是迎上去,招呼一聲“大貓,你怎麽出城了?與王本一起出的城?想不到你這麽信任我,敢出城。”
龍妙妙到他身邊停住了,問“你的病這麽快就好了?”
這倒歪打正著,狄阿鳥對這句話不誤解,說“是呀,我身邊有位好先生。”
他等著王本到身邊,等到了往王本身上看過,說“挨打了?”說到這兒,則又說“我剛去看過你阿爺,還說到你,就知道你小子這次進城會有不測,沒想到纏一身白,自個還能走路。”
說到這兒,他在一名王本不認識的武士下馬後,要了一個紙筒,交給龍妙妙,卻麵朝王本說“你也來看看吧,這是我方議和條約的基礎。”
龍妙妙很大一部分就是想遊說他,自然急切想知道,二話不說,找到紙筒的一頭,交給王本,一拉拉開,上麵寫著“高顯取湟西,靖康國促我用兵,不得已,縱兵越河,草有小勝,然內心之思切,乃議和也。此兵雖為中原大皇帝而出,然湟西荒廢多年,朝廷閑棄,吾又無一根本,欲移居之。吾深知湟西為故土門戶,不敢自專,故請上國一二一,湟西實為朝廷土,非為上國土,上國奈何與吾爭之?二,吾得高顯,無非一安身立命地,絕不擋上國中原朝貢、通商之路;三,上國為政,犯了不少過錯,百姓們不信任,投靠於我,我且收留之,日後上國若勤修德政,吾拒再來者於湟水;四,兵馬相抗,實乃上國先占靖康國土,後攻我,若是則罪,乞紋銀、府庫中原廢錢、糧物以安士卒,數量再議;五,上國若令吾安身立命,知錯而悔,饋以補償,吾諒貴使臣各為其主,陰爛行事,即日罷兵,協商歸還上國俘虜,向上國稱臣,遵行以上條款,若有違,上國可列數吾罪,吊民以伐,一並罰之。”
王本一眼掃到末尾,脫口就是一句“稱臣?”
狄阿鳥說“沒錯。這是應該的,東夏是小國,當中有中原人,有高顯人,大王我就是高顯人,故鄉君主有錯能改,自然還要稱臣。”
龍妙妙則半信半疑地問“諒貴使臣各為其主,陰爛行事?不要龍多雨的人頭了?”
狄阿鳥說“我病也好了,心氣平了下來,也就不恨他了,論起來,他還是我表哥,又能怎麽樣他呢?”
王本大叫一聲“這不行,我白挨了……”
龍妙妙一肘子搗他小腹上,把他的傷勢牽動,他就“嗷嗷”著蹲了下去。
狄阿鳥這就說“大貓你也別怪我,湟西荒著也是荒著,給我,總是一塊安身立命地,就當還給中原了,中原那邊兒我去說。”
龍妙妙咀嚼說“荒著也是荒著?”
狄阿鳥說“是呀,湟西荒了,不給自家人給中原人這說不過去,將來某一天,條件成熟了,兩國還合並,我現在?隻不過是分家出來單過。大貓,你想讓我怎麽樣?讓我把什麽放棄,回高顯城做百姓?我會死的很難看的。”
龍妙妙的點了點頭,卻問了一個古怪的問題“這個將來某一天,是哪一天,我姐姐繼承王國,回心轉意,既做國王,也做你的妻子?”
狄阿鳥爽朗一笑,說“是呀,這個時侯,我就不怕放棄兵權,自身難保了。”
龍妙妙低聲說“那你那些妻妾呢?”
她又說“也許為我姐姐並不再適合你,王位和愛情她隻能選擇其一,不然,對別人公平嗎?”
狄阿鳥略一凝思,還沒想透。
龍妙妙說“阿鳥。其實我四叔,丞相,最想要的是和你撇清關係,他們怕你引誘百姓過河,既然你答應他們,議和之後,不會讓百姓隨意過河,為什麽不幹脆徹底撇清,允許他們取消婚約?”
“噢”,狄阿鳥眨眨眼,說,“可以?可是,可是……”
龍妙妙反問“舍不得她?那好,那你就議一議,一定要接走我姐姐。”
王本連忙說“是呀,對呀,應該的呀,咱什麽都讓了,接個媳婦不行嗎?天經地義的呀。”
狄阿鳥苦笑說“大貓都說了,我怎麽安放她呢。”
龍妙妙說“她不會走的,別人也不會讓你接她走的,你們都應該清楚,嫡長就是太子,太子走不得,太子出嫁給你,你就是國王的繼承人,這和你回來入贅又不同。”她踢了王本一腳,示意他走遠,看著他走了,說“你這麽一要求,我姐姐肯定驚慌失措,也許到時候她會讓人代替她呢,讓人代替她,你能不能安置?你和高顯的繼承權是不是一下撇清了,是不是大夥都放了心?”
狄阿鳥連連點頭,說“龍大貓,這會兒你怎麽像內奸?你跑來,就是為了給我說這個?”
龍妙妙說“沒錯,我回去,會光明正大地促成這件事的,有你驚訝的,要知道我和我姐姐雖然一母所生,有些還是要爭的。”
她輕輕地說“如果我姐姐甘心放棄王儲,你也可以安置她了,那時我就能做王儲。我,龍妙妙也好,龍大貓也好,作了國王,願意與你和平共處。”
她再也不說別的,帶點氣壯山河的味道,一回身,手執紙卷,大步走去,很快扯上馬,和她的人一起消失在眾人的視線裏。
狄阿鳥隻好疑惑“龍妙妙做國王,她做國王?想不到她也覬覦著……”
他決定不去幹涉,就此回中軍,問了王本一些話,聽王本的傳達,告訴說“我就知道議和的事兒你們不行,這不,讓布敖保護著我,就帶著嗒嗒兒虎來了,路上還有人襲擊我,都蒙著臉,差點擱在半路。”
這麽說完,他召集人手,宣布說“敵人的議和也可能是緩兵之計,這段時間沒仗打,但是不能鬆懈,你們在這兒就給我練兵,正巧,我們有了一套軍歌,因為時間的關係,以前沒給你們,日後拿它練兵吧,練兵,也練歌。”
說完,就不顧鞍馬勞頓,馱著剛睡醒的嗒嗒兒虎,趁變天,下營看看將士們有沒有不適的地方。
一路走著,營裏的兵大多都在對練白刃,相互喂勁。
他時而下去指點一二,發覺將士們拿來相喂的招式雜駁,心有感發,在其中一個營區講話說“當年我習武,老覺得套路華而不實,沒什麽用,後來進了朝廷的兵營,更覺得如此,一群人練一套拳,刷一套劍,一般兵馬呢,當兵當幾年,套路還沒學會,精銳兵馬呢,排了陣練,喊得震天,啥也沒要求,就要求打得一致,都是花架子。練武不練功,就是一場空。那個時候,我最看不起的就是套路。可是後來,後來,我接觸了一些民間的格鬥高手,也受我嶽父的傳授,忽然有了領悟,這個套路呀,其實還是有用呢,它能讓格鬥有組合感,姿勢自然,少露破綻,關鍵的一點呢,套路有對練,這個套路對練呢,會練的人就能明白,它是喂勁的好方法。這你們呢,一直相互傳授,相互喂勁,是好事哦,可是太雜,這樣不好,為什麽不好,東掛一刀,西撈一刀,殺人是沒問題,可是自保有問題,拚湊的刀法,到不了我這個境界,上下一劈的空隙,就露破綻了呀。當然,這我不怪你們,我怪那些犍牛和軍官,他們怎麽就沒有這些意識呢,怎麽從來沒有人提過呢?以後呢,你們做軍官的,喂招的時候,把圖給我譜出來,各營我都要,關於什麽兵器的都行,上交上來,我會綜合采納,集中善戰將士,奇人異事,將它們歸納起來,反複驗證,編撰一部格鬥典籍,代代相傳。”在大家的熱烈歡迎中,他即興而發,說“無論劍法拳術,我們都冠名漁陽,怎麽樣?啊?!有興趣嗎?常言說得好,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三個臭皮匠就這麽厲害,我們幾萬人編下一部奇書,你們說會怎麽樣?啊?”
他背著嗒嗒兒虎,就像鄉下黃臉婆拖個油餅到處跑,跑不久,士兵們就帶著震懾目的,在高顯城外練兵了,殺喊聲震天。
早晨,將士出操練繞圈,腳步地動,半個高顯城都能聽得到。
駐地不一,出營跑圈,也到處都是,舞龍一樣繞圈。
因為狄阿鳥宣布“妄殺一人如殺我父,妄淫一人如淫我母”,城郊百姓竟然絲毫也不受影響,沒跑走的,漸漸露頭,每天清晨都有意無意在自己房坪上看,看他們縱隊出營,步調一致和諧,喊著口令、口號。
到了其它時候,則還是操練,排陣一走起來,地動山搖,不是唱得雄壯,就是喊一句“陸戰無敵。”那是整個高顯城都聽得到,讓人掉魂。
至於分組切磋,喂勁,推手,角力,拉背,摔跤,對衝……,圍觀比武,更是不勝言表。
吳隆起和一些文武大臣跑外圍看了一次,就見刀槍閃耀,空地上或方陣,或圓陣,一碼不亂,怒吼如驚濤駭浪。
這個時候,他們都會發出一串疑問,“這是來打仗的麽?怎麽覺著像跑我們王城底下練兵來了。”“他們不怕我們這個時候趁機偷襲?”“陸戰無敵,是怪嚇人的,喊喊就無敵了?專門嚇人。”“你看,旗幟招展,隊列森嚴,喊聲一致,咋練的呀,他什麽時候練成這樣的呀?”……
不管怎麽說,一個個都頭皮麻著看,頭皮麻著走。
龍擺尾從西門進城,臉色就更難看了,當吳隆起肩負使命,跑他那看他,私下說決定議和,他就一句話也不說。
吳隆起心裏明白,對方城下練兵,把龍擺尾鎮住了。
兵擺成這樣,軍威讓他不敢捋,他肯定在想,哪國這樣練的兵,能練出這樣的兵,而東夏分明是剛剛建國、建軍。
吳隆起感同身受著,坐久了,才得到龍擺尾一句話“他們練兵的方式自古未有,我們得學。”
吳隆起到龍青潭那兒,龍青潭則會說“人家都說他這是一支新軍,操練容易,你還是去跟王本敲定議和事項吧,他們硬是說接琉姝走,你看看琉姝啥意思。”
吳隆起再出來,大街小巷都說“東夏王要接媳婦,幹脆把大公主嫁了,讓小公主當家。”他到了龍琉姝那兒,龍琉姝正在驚慌,開口就說“龍妙妙給我奪權呢,我阿叔知道嗎,知道嗎?我都想殺了她。”
吳隆起尚不在意,然而一回去,龍妙妙真的光明正大在提“既然有婚約,為什麽不出嫁?難道她就不能為國家放棄個人的榮辱嗎?”
吳隆起再回來,再去看龍琉姝的意思,龍琉姝說“我不嫁,我是嫡長,哪有國家動搖儲君位置不是天下大亂的,你們一定要嫁一個出去,嫁龍妙妙。”她肯定下來了,針鋒相對地攻擊說“對,嫁龍妙妙,不嫁她,我立刻帶兵衝進她的宮殿,殺死她,去,告訴我阿叔,就說我這麽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