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節 反守為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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揮戈逐馬!
前方狄阿鳥還沒有回到中軍,就已經接到戰報了。
他現在好歹也是一國大王,部下各有司職,上千規模的小戰也是勝敗常事,自忖不好指手畫腳,就沒往上麵投入更多的心情,直接趕報信去找前將軍德楞泰,自己徑直回中軍,到了中軍,趙過十餘人剛剛騎快馬,直接撞入營門。
原來他也觀察到北麵遭襲,馬不停蹄地趕回來處理。
為了虛張聲勢,做出攻城勢頭,東夏軍顯得更為分散。
北線上沒布成防線,單位鬆散,未放置太多生力軍,而整支軍隊同時醞釀著打擊南線勤王兵馬,戰表都已經送了出去,倘若北線不穩固,遭遇大規模的攻擊,南線兵馬自然不敢輕舉妄動。
趙過第一個反應就是狄阿鳥讓自己畫蛇添足,送交了戰表,對敵人起了作用。
要打勤王兵馬,襲擊就成了。
你遞了個戰表,生怕別人不知道,城裏自然按捺不住,要與南麵的勤王兵馬遙相呼應。
之前,黑水方麵的援軍尚須時日,南方援軍已近在眼前,東夏一定得在這個間隙打敗南方勤王而來的兵馬,而且是勢在必行,緊迫非常,這樣才能避免對方的合戰,可是現在,城內守軍與南方勤王兵馬配合呼應,增加了戰事的發雜,一旦不能按照預案,及時擊潰南方勤王兵馬,恐怕情形不妙。
趙過得知德楞泰已全麵反應,而手頭上也無多少兵力,於是隻在行營抽調十餘人,組成一個觀察組和對方聯絡,方便及時摸準敵軍的事態,近一步製定計劃。
人派去後,他仔細斟酌一番,又在帥案前方“霍霍”幾個來回,還是認為破襲南方援軍應該定在今夜。
無視自己一方所下戰表,今夜一舉打退南方的援軍,才不會涉足險境。
他在胸中籌劃,多方了解一番事態,一直推演到天黑。
天黑之後,前線對此戰評估與德棱泰的作戰計劃一起送到,評估之中,全麵改寫了高顯軍隊素質和戰鬥力,作戰計劃中,德棱泰再三比較敵我野戰優劣,決定夜晚時分,接戰單位以小營為單位固守,而自己領一支兵馬救援,伺機而動,非接戰單位拆營集結,隱匿藏身,倘若敵人大舉進犯,自己一方到黎明時再反攻。
東夏國不是沒打過仗,但也沒打過多少仗。
上上下下,甚至包括狄阿鳥在內,誰也沒覺得己方的實力很強,心裏都很虛,前方受挫之後再去分析敵軍,大多采取謹慎、高估的態度,最後得出的結果隻能用十個字概括“敵軍很強,我們不能掉以輕心。”
帶著這種態度的分析,攤到人跟前,能讓人看得汗流浹背。
趙過批準了德棱泰的決定,同時下定決心,將明日決戰提前到今夜決戰,襲擊自南而來的敵軍,於是立刻去尋狄阿鳥,要求他批準自己不顧己方所下戰表,襲擊南線勤王兵馬的設想。
狄阿鳥表麵上輕鬆,暗中也是眉頭緊鎖,絞盡腦汁推演這一戰。高顯朝廷像是瘋狂了。在這種不計後果麵前,議和的可能越來越小,若想再次找到議和的契機,隻怕自己隻能假戲真唱,設法撬開敵軍對水路的封鎖,舉國上下十數萬頭一起蜂擁過來,團團圍住高顯,圍困數月,打個你死我活,才能重新議和。
可是一旦這樣,自己就沒什麽便宜可占,就是勝了,也是慘勝。
要知道背後還有兩隻黃雀,一是朝廷,二是克羅子、納蘭等部聯軍。
按王本等人的說法,自己一旦攻破高顯,就成了高顯王,顯然是癡人說夢。就算自己成功拔了高顯,打贏了,可這結果必然造成高顯國的崩潰,西北大軍不戰自亂,也速錄帶領他的聯軍長驅直入,兵臨城下,自己高顯王做不成,反倒在損失慘重之際,引來十數萬頭漁翁得利。
朝廷肯定不想讓自己實力膨脹,肯定也出兵捅自己的屁股,一路收複北平原,逼迫自己出讓潢西。
自己這一戰,家底拚完,換一個這樣的結果,比敗於高顯之手還慘十倍。
可是不調動男女老幼,舉國上下,高顯王城這邊,敵我對比態勢正在扭轉,自己又是進退兩難。
他一番苦惱,卻還是找不到高顯到哪個底線議和。
按說自己趁此機會,打完南線,攜裹百姓撤退,誘敵追擊,勝一場,再議和,不失為一條妙計。
可問題是,已經沒多少時間供自己引誘百姓的了,糧食也不允許。
自己得上千奴隸和平民,可有可無,也不容易引誘敵兵出城輕追,打一場勝仗。就算自己鬼使神差實現了這種預想,高顯還是不議和呢?自己在他們最虛弱的時候兵臨城下,他不真心議和,潢西戰場勝負將分,他還不真心議和,難道自己退兵之際,小勝一場,他就願意議和了?
他攤開地圖,悉心查看半晌,最終決定自己還是退兵的好。和不了,就當自己被打敗撤的軍,將來讓朝廷斡旋。
反正現在自己頂著高顯的命門,潢西戰場上已露出勝利的曙光,即將完成對潢西的吞並,怕什麽呢。
到時潢西在自己手裏,自己又吃敗仗,朝廷斡旋時,更容易忽略自己,針對高顯,反倒是一味勝利,不好辦,朝廷會認為自己翅膀硬了,把高顯都吃得死死的,已經成為他們的心腹大患。
對,北線既然吃緊,幹脆不打了,爭個虛名幹什麽?
保存實力要緊。
打不過,我跑還跑不過嗎?
他的水軍又不是無所不能,隻要兩岸都是我軍,伐木放活,趁機搭幾道浮橋,撤退還是可能的。
越想,他越覺得自己虛晃一槍,逃走是正理。
猝然,在外頭玩的嗒嗒兒虎大喊,似乎趙過來了。
他連忙團團手裏的地圖,上土榻一躺,背朝裏,給出個安心休息的假象。
嗒嗒兒虎先一步跑進來,見他躺倒睡覺,往他身上一趴,大叫“阿爸,阿爸。”他睜開一隻眼,眨幾眨,往裏頭滾滾,要求說“你這孩子少鬧我睡覺。”嗒嗒兒虎嘴巴一撇,見他又睡了,隻好從矮榻上下來,繞過榻頭,找他的臉,捏他鼻子,他一番生氣,外麵已經稟報“大王,趙將軍來見您。”
狄阿鳥含糊說一聲“讓他進來。”
說這一句,他並不起身,隻是睜開眼睛看看,隻見嗒嗒兒虎用兩隻胳膊肘摁著矮榻,半攀著衝自己笑,兩隻黑亮的眼睛笑眯眯地湊在自己臉上,幹脆探出胳膊,一用勁,把他拔上來,放自己內側,小聲問“你來幹什麽?”
嗒嗒兒虎老老實實地告訴說“替阿叔喊你。”
狄阿鳥忽略過他的殷勤,並不誇獎,隻小聲問“想你阿媽了不?”
嗒嗒兒虎連連點頭,連忙說“我還想阿奶,想小叔,想狸貓,想……”他一口氣想好大一堆人,掰著手指說不完,看到趙過來了,就趴阿爸臉上啃幾啃,藏起來,“嗯嗯”地笑,提醒說“阿叔進來啦。”
狄阿鳥用耳朵聽著,如何不知,就輕描淡寫地說“阿過嗎?有什麽事兒?”
趙過沒想到這會兒他還有心情睡覺,連忙說“敵兵出城,襲破我營寨,你知道不知道?”
狄阿鳥裝傻,坐起來說“哦?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兒?怎麽?很嚴重?快打到中軍了?哪個兔崽子幹的好事兒?”
趙過愕然,說“還沒嚴重到這種程度,隻是……”他決定先把樊全的事兒給狄阿鳥說說,就作戰司冒險深入戰場,總結的戰況說一番,說“失戰當斬,指揮不當還當斬,他仗打成這樣,該怎麽處置吧?”
狄阿鳥也一陣犯難。
他倒不認為作為將軍,打了敗仗就得處死,因為千軍易得,一將難求,要是一有不利,就殺大將,殺光了,誰來打仗?隻要沒有撇棄自己的職責,沒有膽小怕死,沒有胡作非為,僅僅是判斷出錯,懲處就可以了,沒必要殺顆腦袋,再說,這樊全是李芷的娘家人,追隨而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過細細聽聽,這一戰,責任確實在樊全,而似乎樊全領兵打仗的能力還不如個編領,就說“阿過,你不講情麵是好,可也不能光靠殺人來治兵,這樣吧,把他給我就地免職,充入德楞泰麾下待罪立功,等到戰後,再邀集軍事斷事官判其過失,依據過失進行處罰。”
他一扭頭,叫了句“來人”,給嗒嗒兒虎說“這是你舅舅,我不好說他什麽,還是你這個外甥鼓勵他兩句。”
嗒嗒兒虎傻了半晌,嘟囔阿爸的話“讓他待罪立功吧。”
狄阿鳥鼓勵說“還有呢?你看他本來是個章京,現在都免了職,心裏難過不難過?說不定還在害怕你老子砍他的頭,你就光讓他戴罪立功?”
嗒嗒兒虎腦汁用勁,一拍阿爸的胳膊,大聲說“還要他好好打仗。”
嗒嗒兒虎這歲數也說不出個道道來,不過樊全這家夥老自以為是,過於自尊,還老跟狄阿鳥鬧別扭,背地裏沒少罵娘。狄阿鳥不好直接罵他,借了嗒嗒兒虎傳話說“去問問他,他娘的跟老子打的什麽仗?!說老子本來不想饒他,可他外甥心疼他舅舅,讓他戴罪立功,老子是看在兒子的麵子上給他一個機會,告訴他說,他外甥說,讓他好好打仗,總有官複原職的一天。”
來人得令要走。
趙過坐在一旁,卻說“打敗仗的不殺頭,別人會說你包庇,再有人打敗仗……”狄阿鳥打斷說“打了敗仗未必該死,自古以來,軍法都太過苛刻啦,這也斬那也斬,真要嚴格執行下去,一場戰爭打下來,人怕是要被砍十分之一。人都被自己砍頭了,誰來打仗?正因為如此,一些將領迫不得已,又不得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軍法是嚴時太嚴,鬆時太鬆。我早就決定改革啦,所以成立了軍法處,執行新法,雖然沒有對打敗仗這個問題做太多規定,可也要酌情。樊全料敵不足,眼看敵兵猝來,又茫然不知怎麽辦好,這是指揮作戰能力的問題,不是他通敵,也不是他怯戰竄逃,更不是草芥將士性命,何以至死呢?就地免職足夠了,至於處罰細節,事後再送軍法處討論,且讓他戴罪立功。”
說完,他又要躺倒,假裝睡覺。
趙過顧不得遲疑,連忙遞交幾份分析文書,說“阿鳥,此次敵人出兵,非同小可,情況很緊急,以我看,我們還是不要顧忌明日的戰表,今夜就襲擊南麵之敵,盡快結束戰鬥,也好騰出兵力應變。再說,他們答應明後天的大戰,今夜內外饗食,人馬靠前集中,為陣戰作準備,肯定最為虛弱。”
狄阿鳥順口來了一句“你想讓我做無信之人呀?!”
他困倦地說“也好,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既然情況緊急,你自己斟酌就行了,戰場上你欺我詐,我也顧得不失信與否。”緊接著,他補充說“人家不下戰表就能攻擊我們,而我們還下了戰表了呢,也不算失信,要是下半夜擺開戰場,攻擊過去,就是明天嘛,對不對?他們要是吃了虧,那怪誰,誰讓他們不早一點起床列陣呢?”
趙過頓時就出汗了。
撕毀戰表上的日子就算了,戰場上爾虞我詐,該不講究的時候就不講究,可是這個決戰前出兵,卻自認為自己踐約,而敵人淩晨不起床,這就是臉皮厚與不厚的問題了。
他咳嗽一聲說“也好,我就下半夜……”
狄阿鳥打斷說“我可沒說讓你下半夜出兵,時機你自己判斷,這幾天正好風高夜黑,天上就倆仨星星,打起來,頭掉著,血拋著,火點著,他們哪個知道什麽時辰?他們連時辰都分不清,是不是已經到了明天,那也是我們說了才算。”
趙過又是一腦門汗。
這臉皮?!
真是厚到家了。
對方倘若踐約陣戰,黎明之前就得出營擺陣,肯定早睡早起,這一襲擊,下半夜不是最好的時候,說不定敵人已經起身,最好的戰術無疑是上半夜襲營轟敵,下半夜全線進攻,天亮之後,更方便追擊、合戰,擴大戰果。
他點了點頭,說“阿鳥,你隻要坐鎮好前軍,我就能保證大獲全勝。”
狄阿鳥卻又說“傻呀你,你向南出兵,我們豈不是七零八落的?無法相互救援,萬一敵人出兵,你打一半回來救援?幹嘛還死守,連夜將北線人馬給我撤出來,留下少量人馬虛張聲勢就可以了。這一戰,兵力夠了,一旦包圍南麵的敵軍,他勤王兵馬未到齊,他出城救我們也不怕。”
這麽一說也是道理,可趙過給想起來,自己剛剛同意過德楞泰,采取耗敵反攻的計劃,到天亮時反攻呢。
要是現在更改,夜中抽調前軍,不能不先給德棱泰打招呼,安排一個穩妥,趙過想了想,說“我現在就讓德棱泰來商議。”狄阿鳥本就沒心睡覺,迅速爬起來,一擺手,說“事不宜遲,還商議什麽?你立刻下令,讓各營打點行裝,輕裝進軍,不宜拖帶的輜重堆積到要道上,必要時予以焚燒。”
他把成團的地圖找回來,慢慢展開,抬頭看著問“投靠我們的鄉親有多少?”
他已先估算過,西鎮雍族,加上這幾天投靠的百姓、奴隸,有萬把人,男丁在兩千以上,不等趙過回答,就說“我們可分一支人馬與投靠我們的百姓一起向西撤退,同時,令牛六斤抽出兵力,東向接應,表麵上是我軍接應牛六斤東來,實際上是牛六斤接應我軍西歸,隻要將他們送走,主力無後顧之憂,能戰則戰,以輕裝勁旅向南迂回,已先立於可進可退的不敗之地了。”
趙過沒想到他這麽輕易就準備撤軍,緊張地建議說“阿鳥,我們不能撤。我們兵逼高顯,沒打上像樣的仗就撤,不但議和議不成,還會遭人恥笑的呀。”
狄阿鳥責怪說“我什麽時候說撤退了?可我們糧食即將耗盡,後路無法暢通,龍擺尾這個自我五歲就欺負上門的冤家把重兵全擺在西麵。”他用手指在地圖上拉個彎,輕聲說“勤王兵馬一旦上來,他的西路軍可就隨時包抄我們的後路,我們非要進退失據不可,難道要等牛六斤、張鐵頭打完湟西,過河來救?”
趙過不是沒考慮過。
他認為現在擊破南方來的敵援就是破解之道,一時陷入沉思。
狄阿鳥順勢在圖上摁了三點,說“我軍現在進退兩難呀,時刻有被包圍的危險,既然此次作戰已成雞肋,不妨先設法立於不敗,偏師男女老幼不宜行軍,可直接西撤,但並不直撲湟水,而是渡過渾水,進軍大潘子。大潘子與茨榆坨隻有五十餘裏,主力一路向南,趕走南邊的敵人,經十裏河,一天之內就抵達柳河子,從柳河子西向打茨榆坨,南可望湟中,北可與偏師會合。偏師兵力再不濟,也足夠守大潘子,隻要守好大潘子,無論他勤王兵馬來多少,我們都已經跳了出來。”
他拿一根尺規比著,以炭條勾勒,說“敵軍想截斷我們退路,要麽從大潘子南下,要麽從高顯追擊,要麽從遼州城出兵,先一步支援湟中。我軍足以固守大潘子,而遼州城原是遼陽郡城,雖民多富庶,目前是南來勤王軍的大後方,多是雍民,一旦勤王兵馬潰敗到那兒,形勢一定很亂,更讓高顯不敢就地征集丁壯用於截擊我們,我們就可以專心攻打湟中城。”他補充說“攻打湟中還有一個有利的條件,福祿原在對岸紮根,後來衰敗,所部百姓紛紛逃往湟中,現在福氏已經投降於我,我可讓狄泰來先行一步,到湟中聯絡福氏舊部。”
趙過聽他細說,這才點頭表示讚同。
狄阿鳥說“你無須再招德楞泰商議,我待會兒就去他那兒,令他部虛張聲勢,掩飾主力動作,你旗開得勝,略作休整之後,我就率部殿偏師,化整為零,向西撤退。”趙過覺得殿後太過凶險,請求說“你留下德棱泰殿後既可,不用親自殿後,你現在是大王,一冒凶險,那就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兒。”
狄阿鳥咳咳幹笑,說“正因為我是大王,我露了臉,就算你打勝了,他們也萬萬想不到,我們已經……”“撤退”二字他不肯用,就掩蓋說“戰略轉移了。”
趙過想想也是,要迷惑敵人,沒有比狄阿鳥留下露臉更具有欺騙性的,就說“我抽調些精銳跟著你。”
狄阿鳥搖搖頭,看到爬到圖上的嗒嗒兒虎在上麵亂撓,深吸一口氣,說“不用了,真要陷入包圍,護衛越多,越引人注意,我讓陸川、布鼇呆在我身邊,他們二人再加麻川甲一個,足夠了。”
他拿出還要小睡一會兒的模樣,隻等趙過一走,立刻爬起來,出來呼三喝五,發手下兩張行軍囊,讓他們把“禦用”之物一掃而空,然後帶兩輛馬車,十數騎,直奔前軍,去與德楞泰見麵。
到了德楞泰那兒,前方就是被龍沙獾攻破的前營。
後到的烏春撿了便宜,猛攻不止,意圖攻占前營,打得正高興,八百人放箭放火,營地一片火紅。
德楞泰領五百人馬來援,就在營後一裏左右的小鎮後棲息,卻偃旗息鼓,不作救援,隻派人深入己方陣地聯絡,任命新的牛領,統一指揮,封閉營路,耐心固守。
龍妙妙被龍沙獾留給了烏春。
跟著龍沙獾,她是能參與指揮的,可是跟著烏春,烏春的年齡、閱曆在那兒放著,卻隻陽奉陰違地哄著,就當是讓她出來看看烽火連天的夜晚美景。
龍妙妙卻不想安分守己,一刻也不停地提出自己的疑問,看到敵人分營固守,蔽塞營路,逐漸拉成戰線,就問“烏春將軍,為什麽不派人勸降,試探彼軍是各自為戰,還是形成了新的指揮體係?”
烏春胳膊一揮“你不懂,這是敵人軍法太苛刻,不敢後撤。他們長官死了,要是撤退,全處死。”
過一會兒,龍妙妙見他的手下打得血腦才奪了兩個小營,但敵人很快樹立一些簡陋的箭樓,射住己方陣腳,出動數十敢死前來硬奪,雙雙破頭灑血,肉搏往來,又有疑問“烏春將軍,他們要是各自為戰,怎麽聚集敢死隊,怎麽針對性樹立箭樓?”
烏春被問得心煩,卻又不得不回答,又說“一定是他們的援軍來了。”
龍妙妙又問“狄阿鳥會不會親自領兵來救?”
烏春含糊地說“也許吧。”
眼看敵人的箭樓頃刻間就冒出一頂,紮在要緊處,上頭臥著幾個兵,敢死之士依傍箭樓上來死奪,馬兵時出,龍妙妙又有疑問“他們的箭樓像是會移動。”烏春所有的耐心都被耗盡,幹脆大吼一聲“會動我也給他打成不會動。”言罷,手提樸刀,親自上陣,率親衛敢死往上猛攻。
打了足足一個時辰,雙方各折二百餘。
高顯一方還拿不下整個營盤。
龍妙妙也不知道龍沙獾找沒找到投石車陣地,眼看烏春勇力勃發,一口氣打下一個小營,心頭有點不安,等他退回歇息,就又問他“敵人的援兵怎麽不來?”
烏春被她的問題折磨得要死要活,就說“剛剛不是給你說了嗎?已經來過了。”
突然,龍沙獾派來一個騎兵來了,滾下馬,一口氣撲到跟前,告訴他們一個意想不到的消息“敵軍投石車陣地隻有兩輛投石車,千夫長讓我來告訴烏將軍,敵人攻城是假的。他建議烏將軍調集城內大軍,出城猛攻。”烏春一聽就毛了,拉了騎兵的領子,提起來說“你說什麽?他想說什麽?投石車陣地隻有兩架,老子傷亡數百掩護他,隻有兩架?其它的投石車呢?其它的呢?”
龍妙妙站在營門樓上,扶著一條木欄,喃喃自語“投石車隻有兩架,到底是轉移了還是攻城有假,倘若是假的,那他就不是要攻城,而是想擄民逃躥。”
烏春不免咆哮“大舉進攻?他讓我大舉進攻,他憑什麽讓我大舉進攻?他人呢?”
來人告訴說“千夫長趁夜色深入,去摸敵人虛實了。”
烏春最終刹住火氣,倒也不敢怠慢,派人回去,給城裏送信,焦急地等待城內的分析,等了半個時辰,又一個報信的回來了,告訴說“敵軍趁夜色拔營,去向不明,千夫長判斷,他們一定於今夜擊我勤王兵馬。”
烏春領兵多年,略一沉思,招來一名親信,把令牌交給他,要求說“立刻派人回城,直接麵見龍擺尾大人,告訴他,敵軍可能聚集兵力,南向擊我勤王兵馬,我軍宜聚集兵力,出城擊敵。”
心腹二話不說,跨馬飛奔,在夜色中奔向高顯。
到了高顯,龍擺尾一聽,就覺得這一則消息有足夠的事實依據。他也早做出過這種可能的判斷,準備試探出擊,一旦判斷屬實,為免勤王大軍被各個擊破,則立刻做出呼應姿態,哪怕吃嘴虧也要把敵人嚇住,於是點了二千兵馬,全城反應,甚至調動了各重點防禦區,同時又下令,讓烏春不惜代價拿下麵前的營地,會合龍沙獾,順勢深入,作為前鋒推進,並且準許他回頭調集守城人馬助戰。
烏春接到命令,不敢怠慢,暫且收兵喘息一陣,等待自己城防上的生力軍來支援……旋即,龍沙獾也遭遇敵兵,廝殺幾仗,沒有餘力,退了回來,與烏春會合,見了麵就意外“竟然還沒有拿下此營。”
烏春簡直懷疑他是臊自己,可對方有臊自己的理由,他們百餘人拿下營地的三分之一,自己八百人卻徒勞無功。
他瞥瞥對方,將自己麵盆似的紅臉皺皺,給上一句“狄阿鳥不愧是從咱高顯出來的人,他善守。”他指揮龍沙獾“你歇息片刻,帶上你的百人隊抄敵營後。”
龍沙獾情知要想短時間破敵隻能如此,立刻答應下來。
隨著兩名將領達成一致,浴血奮戰的士兵們揩著血和汗,在暫時轉為靜謐的戰場上坐了下來,相互傳遞清水,邊喝邊澆,休息體力,醞釀最猛烈的攻擊。
他們這一停,消息送到德楞泰和狄阿鳥麵前。
德楞泰第一個判斷就是敵人已經打累了,打不動了,征求狄阿鳥的意見說“我們不等天明就已經可以出擊了。”
狄阿鳥沒有幹涉他們行為的習慣,要求說“你隻管指揮,我是你的兵。”
德楞泰這就做出安排,令二百人馬前往營中,增加正麵兵力,令剩餘三百人轉繞敵後,同時命令千餘兵力往自己後方靠攏,作生力軍預備隊。
他萬不敢讓狄阿鳥繞擊敵後去冒險,就自己轉抄,讓狄阿鳥入營指揮。
狄阿鳥也不與他爭,先二百人馬一步入營,召集各編領來開會,了解情況,約定以雞毛令箭為發起反攻的信號,具體任務由各自長官決定。
各編令都沒想到大王能來親自指揮,群情振奮,激動地搓著手回去,給大夥吹耳朵,捂著要歡呼的嘴不讓歡呼,相約之後隻用“夏爺”表示,湊成撮子,相互轉達“爺說此一仗打得辛苦,咱憋得也辛苦,是時候反擊了,都做好準備。”
他們將前線尖刀換成後方的一個生力小營,鼓起腮,準備弓弩箭矢,查點長短兵器,大盾,車乘駱羊,確定出一個個攻擊方向,攻擊序列,吞吃幹糧,喝水,背身坐成排,隻等約定時刻一到,翻身力戰。
德楞泰帶三百人馬,人銜枚、馬銜環,悶然無聲,在青紗帳裏“唰唰”前行。
於此同時,龍沙獾也帶了他的百人隊,沿同一迂回曲線摸往背後,同樣沉悶,同樣機警,身子前後隻有一波浪,一波浪的苗杆起伏。
兩邊迎頭而過,交錯不過十餘步,聽得刷拉聲,幾乎同時停住了腳步,彎腰下去支耳朵。
臘貝主動摸上去,一拔草,幾雙亮晶晶的眼睛在前頭陣著,旋即閃閃刀光就滾動過來,立刻腳步倒掛,大喝一聲,猛往後一蹬,跳出圈外。
兩支隊伍幾乎同時放棄戰馬的韁繩,揚起雪亮的刀光撲在一起。
德楞泰也不知道己方以生力軍打疲軍,是敵人的數倍,但還是從容不迫地在後方指揮,為了詐對方,大喊大叫“大王領兵在後,爾等當決一死戰,殺開一條血路。”龍沙獾渾不知敵兵多少,自知人馬太疲勞,見勢不妙,將人馬縮成一團,掩護二、三人回頭通知烏春。他不固守還好,一攢圈子,德楞泰就驚喜交加,知道自己比對方人多,對方隻有五、六十,立刻分出上百人先行,就地釋放了一道“雞毛令箭”。
隨著天空中閃現一道火光,火花紛紛,營裏號角嘹亮,抬頭望天的東夏兵立刻翻過身,魚躍而出。
前方借著幾箱發機起火的遮掩,迅速清理障礙,後方有序成縱,序列森嚴地湧動,為首軍官身穿短甲,躍上一處土台,在上麵指揮交通,頃刻之間,東夏人馬已經鋪滿被戰火清理過的營盤上,像一頭頭短箭,各有所指,射向敵軍。
烏春大驚失色。
他想不到對方會反守為攻,更想不到對方還保存有生力軍,更更想不到敵軍有目的地搬開障礙,營地豁然暢通,馬兵迅猛直插,戰車馳騁到開闊地,步兵擴大戰果,第一時間就貫通到深處。
士卒們迅猛衝撞,朵朵血花飛濺。
隨著奔馳的騎兵和弓弩的開辟,一支百人的隊伍迅速殺穿,分割了一大塊。
烏春咆哮指揮,無奈人數少,又無生力軍可用,隻好在眼前子底下收縮固守,回頭望向高顯,希望援兵及時接應,不料龍沙獾前腳報信,後腳射來一支騎兵,老遠拋索,一拉就上了營牆,晃動著明亮亮的刀劍在營牆上奔湧。
烏春握著頭盔,不顧一臉的汗珠子,揮動彎刀,喊著“撤走”,護著龍妙妙,跳上戰馬就跑。
暢通無阻的開闊地上,龍沙獾實在無力抵禦德楞泰優勢的生力軍。
眼看事不可為,他隻好先一步撤了。
東夏兵攆他們這一夥人攆得到處都是,烏春帶兵撤出來,隻見數百步的青紗帳邊緣,隨時都能鑽出東夏的騎兵。他護著龍妙妙出來,殺得手腕酸軟,卻還是與龍妙妙失散,敗兵泄了一地。狄阿鳥帶著二百生力軍追馳出來,刮了一天土灰追上來,為了讓敵人知道自己的存在,幹脆手舉火把,一馬當先,身穿黃袍飛馳直走,一路大叫“東夏王在此,誰敢與我決一死戰?”
龍妙妙帶著兩個人,棄馬鑽青紗帳,老遠就聽到有人自稱東夏王,忽然橫生一個擒賊先勤王的念想,聽著呼聲追走。
高粱葉子絲毫也沒有憐香惜玉的溫柔,在她臉上拉了好幾道傷口,她高舉寶劍,咬著牙,以兩條腿追四條腿,然而剛剛一露麵,就是狄阿鳥後麵的馬隊轟鳴,她自然不會傻到跑出來硬扛,連忙又縮進青紗帳深處了,安慰跟著自己的兩個人說“不要怕,烏春將軍已經要過援兵。”
沒錯,烏春前頭跑著,他的援兵已經出城,隻是剛剛出城,還擺著縱隊奔赴戰場。
狄阿鳥一眼望見成隊的火把,哈哈大笑。
如果換名謹慎的將領,此時肯定掉頭折回,可狄阿鳥追得興起,又是輕車熟路,清楚地認識到前麵是條小河,背後又有護城河,不管敵人出兵多少,這兵馬也鋪不開,毫不客氣地指揮人馬追殺過去。
馬隊殺散援兵,在小河裏攪了一團團水浪。
龍擺尾親自領兵出的城,眼看一名明黃衣裳的將領一馬當先,確信是狄阿鳥,就地宣布“穿黃袍的是東夏王,殺死生擒不計,均賞萬戶。”
兵馬簇擁,縱隊變陣不及,人馬多在南郊亂躥,刀光劍影之中,到處都是追擊的東夏騎兵,後續呈現源源不斷的勢頭。龍擺尾見勢不妙,又宣布就地固守,自己則帶著數十騎入城,關閉城門,在城樓上以旗幟指揮。
狄阿鳥以鐵騎恒卷,好幾次抵達南郊外樓,殺得城樓上的人都心驚膽寒,隨後東夏兵馬上來,殺散敵軍,竟登上了城樓。
此時正值夜半,誰也不知道東夏上來多少人,南郊的城門樓子說丟就丟了。
狄阿鳥再進軍,直接抵達王本和牛六斤放棄的南門。
龍擺尾一連逃換好幾個地方,此刻正一頭是汗地站在城門樓上,惱羞成怒地責怪先一步回來的龍沙獾。
他看狄阿鳥竟自任前鋒,在城門底下晃,調集一批神箭手,指了就說“穿黃袍的是狄阿鳥,爾等將他給我射斃城下。”
狄阿鳥也給自己的馬弓手指龍擺尾,告訴說“城門樓上的是高顯大元帥,誰給我射殺,我給誰記一轉功。”
雙方頃刻間弓矢交加,箭能釘滿狄阿鳥的盾牌,擦過龍擺尾的耳朵。
雙雙各損失十餘人,卻是主將安然,最後也都放棄射賊先射王,相互譴責。
龍擺尾在城樓上義正詞嚴地聲討“你好好一個東夏王不做,為何犯我邊疆?”
狄阿鳥則在城下痛陳十大罪狀“爾擺布我東夏國是,是其罪一;許我母親封地,而不兌現,失信於人,是其罪二,吞並上國土地,是為罪三……”
王本稍後就到,到了就一滾下馬,在地麵上擦皮,蹬著腿,打著轉痛苦,吆喝說“我一哭先主,先主在世,公正仁愛,卻傳國非人,一生心血盡付東流;二哭城內父老鄉親,我王體恤萬千生靈,不過向你們要一個公道,議和你們沒有誠意,偷襲卻輕車熟路,你們竟不顧臣民性命……”
一君一臣口若懸河,羅列罪狀秘聞駭人視聽,讓人覺得龍擺尾他們的行徑簡直令蒼天不忍,厚土憎恨,而黎民發指。
龍擺尾把自己的幕僚調集數十,方在口舌上抵禦個旗鼓相當。
到後來,他們幹脆相互激將,一個說“你有本事,你攻上來。”一個說“你有本事,你出城打我呀。”
龍沙獾灌了一腦門,一腦門的糊塗,卻絲毫不改初衷,最後還是認為狄阿鳥是拿主力去打南麵的勤王大軍了,自己留在這兒虛張聲勢,理由是“如果他沒有目的,怎麽會親自在城下叫陣?一經力拚,他就露餡。龍擺尾將軍,你給我一支人馬,我讓你看看,這是他慣用的虛張聲勢。”
龍擺尾就見後邊火把越來越多,說什麽也不信,被龍沙獾纏得沒辦法,就說“夜裏不成,夜裏不知虛實,我答應你,天亮後給你一支人馬。”
龍沙獾眼睜睜地看著狄阿鳥引兵撤退,駐紮西郊歇息了,自忖狄阿鳥在河內駐兵,更說明他兵力不多。
追上了龍擺尾。
龍擺尾卻隻用一句話反駁“真示以假,假示以真,正因為兵馬多,他才不怕河水阻隔,一切等天明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