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節 白日襲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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揮戈逐馬!
龍沙獾剛接到上頭任免。
因為他不是到任,而上頭允許他自行挑兵,到目前為止,他還是隻有十多名手下的光杆千戶。這會兒,他自然要先把自己的敢死隊拉起來,這一路馳走,直奔自己的部曲歡都的臨時營舍去了。
歡都是他十五歲至黑水下遊打仗,第一戰得到的少年奴隸,自稱父母都在燕仆水,被人擄掠多年,當時看龍沙獾年齡相當,又憐惜他,苦苦乞求龍沙獾讓他回家去找父母。龍沙獾見他健捷善走,能左右開弓,有心開脫他的奴隸身份,就給他一匹快馬,放他回去先尋找父母兄弟,找到親人,再來投自己。許多大人都說龍沙獾幹了傻事,白丟了匹馬,丟了個奴隸,不料半個月過後,歡都找不到父母,無處可去,又回到了,到處尋找龍沙獾,從此成為龍沙獾第一個部曲。
龍沙獾很快做了百戶,三年後,通過關係遣送他到軍中,給他謀了個十夫長。
再後來,他立下很多的戰功,被一名勃董看上,一問籍是龍氏部曲,就給遷到高顯,做了百夫長。
高顯的百夫長在城區和常設兵中管轄百餘兵卒。百戶則有三種,第一種類似於爵,第二種則是在和平地區管轄百姓,第三種,則是在貧瘠苦寒,人煙稀少,敵害深重的地區,既管一定數量的百姓,又擁有一隻百人馬隊,也被稱為百戶百夫長。龍沙獾自己是第一種百戶,又是第三種百戶,其實也不是那麽小,一次作戰能動用好幾百。可是大家都認為他小,沒前途,和中原人看法一致,在貧瘠荒涼做個小官和富裕的地方做個小官看似職位相當,其實是有差距的,又受苦又熬不出頭,何況,大部分人把王室在黑水下遊的屯民當成奴隸,那就很自然地把他本人看成一個給王室看守奴隸戶的百夫長,要不是祖蔭襲個百戶爵,部曲不少,那就是村官。
好在龍擺尾動不動調他,運動他,要是讓他一隻在黑水下遊那兒臥著,幾年見不到熟人,更受人鄙夷。
因此,在別人眼裏,他這個百夫長,可沒有歡都尊貴。
不過龍沙獾卻從未這麽想過,不但是因為他栽培過歡都,還因為歡都是他的部曲,籍上明確標著,他主子就是龍沙獾百戶。
歡都自然也從不敢因為都是百階就輕慢,閑了就會去他們家,孝敬他們家老爺子,磕頭,問安,而他回來,那更是站到旁邊,供他耳提麵授。這一進營舍,歡都立刻半跪敬一杯茶,聽到龍沙獾不作解釋的武斷要求“你這個百夫長不要做了,以後給我做副官吧。”第一個反應就是自己離職,脫口反問“這行麽?”
龍沙獾對他也比較了解,自認為他的人馬都是按照自己的方式訓練出來的,自然想把他和他的人馬作為原班人馬納進來,知道他不清楚自己成了一個隨意挑人的千夫長,告訴說“沒什麽不行的,願意就點頭,不願意,滾蛋。”歡都連忙點頭,來了句“主子爺且等著,我收拾收拾東西,讓人跟千夫長打個招呼,再安排安排弟兄們,隨後就走。”龍沙獾給他擺了擺手,一聲不吭走了出去,要求說“把人都喚出來。”歡都二話不說,出去把人集合。
龍沙獾看看,然而馬八十,人隻有四五十,人個個彪野,卻太少,就問“隻這些?你可是百夫長。你是不是也學中原人,吃空餉?”
歡都很自豪地說“不是。我曆來要他們精,不要他們多。”
龍沙獾點了點頭。
他猛地拔出一人的彎刀,那人卻紋絲不動,而看了看,刀身碧練如洗,隨時可以上陣殺人,又搭往另外一人箭袋,裏麵都是硬杆子,再找把弓箭,試試,臂力在二百五十步以上,立刻相信歡都本色未變,這就說“帶上走。”
這一句把歡都和士眾的擊懵了。
龍沙獾這才找出令牌,在眾人麵前豎立,宣布說“你們很快就是敢死千人隊的人。”
他大聲說“東夏王狄阿鳥是人,我是人,你們也是人,你們的百夫長,百戶都是人,都是人為什麽會身份迥異呢?”他把衣衫撕開,一鬆褲帶,袒露一身的刀傷箭創,穿著短褲往前邁,到了人跟前,沉下雙目說“除我姓龍之外,我還有這些。你們也是養練多日了,今天我就給你們一個機會,不敢戰死的滾蛋,想立功受賞,想媳婦,跟著我走,咱們去把它掙回來。”
他後退一步,指著歡都說“為了讓你們相信我說了算,我宣布誰站出來把你們的百夫長摔倒在地,誰可以得到十兩銀子,任意支配。”眾人麵麵相覷,怎麽也沒想到新長官第一個命令是讓自己出來撩百夫長一跟頭,緊接著,他們立刻把目光瞄向歡都。歡都略一遲疑,連忙配合著從人前通過,大聲挑釁“怎麽?都不敢了嗎?誰要是能摔倒我,就立刻得到十兩銀子。”
有的士兵頓時在心底浮想出十兩銀子。高顯的礦業衰退,金銀更加緊張,十兩銀子可比中原值錢,在以前,一隻羊才一個銀幣,現在小羊也不會超過二個銀幣,十兩銀子相當於幾十隻羊,他們心說“我的天呐,好幾十隻羊。”龍沙獾數了三個數,見士兵們光顧驚歎,無動於衷,往上一加,說“看來十兩銀子少了,那好吧,二十兩,不,我不一次一次加,直接給到底,五十兩。錯過了別後悔。”
一個披散頭發,當頂紮條辮子,像頭野牛一樣的十夫長袒露出黑紅的膀子,大踏步走出來,半身一蹲,雙眼死盯著歡都,好像在看五十兩銀子,花花綠綠的一堆物什,生怕它們一一溜走,大喝一聲“我來。”
說完,一蹬腳跟,一頂肩膀,蹬了些許煙土,兩條腳趟子,公牛般到了歡都腰下。歡都反應不及,就地紮了前腳,一手按他肩膀,一手牽身,把腰壓下去。雙雙扣了個結實,打一道旋風甩動。
歡都突然猛一挺身,上腳,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
那十夫長竟借他這個勢頭,雙手扣上他的身側往上拋,把他舉了起來,越舉越高,閃電之間,大喝一聲,肋下肌腱賁張,腰肌中兩隻土拔鼠皮下湧動,一個鐵板橋,偏頭讓過,把他往身後投出去。
一匹戰馬被喝聲驚到,長嘶一聲,兩條朝天,探在空中。歡都體型彪悍,自然不會把他抱抓著後背,執頭砸入身後的地麵上,一腳後蹬,蹬在那十夫長的身上,借力往側裏翻去,騰空之後已經翻轉過來,迅速收腰,一聲“撲通”巨響,兩個大漢一起栽到地上,在地上打滾,蹬騰了一片土。
龍沙獾喊了一聲“停”,等二人站起來,死死盯住那十夫長,卻沒誇獎,隻問“如果現在就給你五十兩,你怎麽花?先要一頓酒肉,還是先要一個女人?”十夫長吸一口氣,毫無掩飾,低咆一聲“我都要。”
龍沙獾立刻兌現,送了五十兩的銀票,要求說“現在就去,用這個錢把你要的酒肉和女人找來。”
他命令說“歡都,你幫他。”
臨時營地外不遠,什麽就都有了。
不大工夫,十夫長就放開胸懷,敞開衣襟大吃大嚼,喝了個半醉,扛最貌美的窯姐進了舍,放了簾子,在裏頭,外頭幾十張嘴個個幹咽,一雙雙眼睛迅速充血。
龍沙獾卻覺得不夠,問歡都“他花了多少?還剩多少?”
歡都說“隻花五錢,零頭都不到。”他湊過龍沙獾的耳門,告訴說“每次挑兵,我都挑一些自邊遠的山林原野,悉心養練,別的沒得說,就是跟野獸一樣,野性不改,也許幾天前,剛來的那幾個都能把盤子揀起來舔,你這樣一個刺激法,隻怕讓他們凶性大發,六親不認,殺紅了眼,他們才不管敵我……”
龍沙獾別了他一眼,低聲說“你怕他們六親不認,還挑過來?野不野我不管,隻要能打仗就行。”他補充一句“我自己的人沒幾個在身邊,也來不及管,聽話老實又能打仗的,這個時侯上哪找去?”他又帶著嚴厲說“隻能作戰狠如狼,不能令下怕如羊,那就是你練兵練得好不好的問題。”
歡都想想也是,起碼自己從龍沙獾那出來,就是不怕打仗,怕觸犯軍令,不禁使勁地抓撓自己的頭。
龍沙獾慢慢地笑了,朝一群追悔莫及的惡狼掃視,漫不經心地問“五錢?他豈不是能花好久?你怎麽替他省著,不給他叫十個八個姑娘?”說到這兒,他和氣地與士眾商量說“在別人都心虛都膽怯的時候,我把眼前的機會給你們,敢不敢要?”
他提醒說“你們覺得出城作戰賞銀五十兩,人頭另計,一顆二兩劃算不劃算?此外再論軍功升遷,按功績給奴隸,耕地和田宅,願意拚一次的,一勞永逸的,放個屁。願意做十夫長,百夫長,甚至千夫長的,也給我放個屁。”一個喘息著,擠扛其餘人,爭奪門洞去怪沒看清姑娘的髡發壯士叫了一聲“死了都肯。”一句說完,他發覺兩邊同伴都看他,隻有他一個人脫口說了,連忙壓低聲音,再次肯定“我願意出城打他阿媽的。”士眾半天沉默,忽然爆發一陣雜亂的鼓噪“出城,出城,打仗。”
歡都完刀柄,暢快地豎立一隻大碗,倒了一腔酒,流了滿胸,卻激動得兩眼是淚,喃喃地說“好久都沒有這樣了,圈得身上發癢,發癢。”
他踱著步,使勁擊打自己的胸脯,發出野獸一般的吼叫,很快就把太陽穴上筋窩給喊了出來。他一旁的一名士兵按捺不住表現,淩空倒翻,從馬屁股上拔了兩把蠍子臂一樣的短狼樣棒,舉起來展露肌腱,彎曲著兩條腿,紮在的地上,左右扭頭,大聲問“殺了東夏王呢,殺了東夏王呢……”
龍沙獾淡淡地笑笑,說“我什麽都不賞你。”
一群被刺激起來的勇士啞然無聲了,有點奇怪。
龍沙獾接下來就說“我把千夫長讓給你都不夠,賞你什麽?不過,隻怕王爺會直接賞你個萬戶當當。”
他敞開雙臂,奮聲大吼“我們高顯人一直是天生的勇士,有老虎一般的體魄,豹子一樣的膽量,蛟龍一樣的魂魄,受長生天佑護,未立國時,往往隻有幾個人,就敢西向剽掠,伏於叢林勁草,襲擊大族。而一百多人往往抵敵上千人,還記得嗎?人常說,勿吉人滿萬則可無敵於天下。現在咱們立了國家,帶甲十萬,有些人貪圖安逸,不再記得該怎樣向世人宣示的武功,荒廢了武藝弓馬,我很有幸,在我的老部下歡都這裏,還能看到你們這些來自偏遠的勇士,恍恍惚惚,好像看到祖先的靈魂在你們身上複活,所以就把喚醒諸人的機會交給你們,你們會讓我失望嗎?會嗎?”
一群將士眼睛和耳朵卻還聽著屋內的動靜,抖擻回答,瘋狂地叫喊“不會。”
龍沙獾用手臂一指,問“東夏王矮人矮馬你們怕嗎?”
大家感到下身某個地方就想昂頭,沒一點思考的餘地,雄性火焰迅速燒了個渾身透,又一起咆哮“敢。”
龍沙獾說“前麵是槍林,敢闖嗎?”
眾人恨不得現在就撞上去,胸酣血熱怒喊“敢。”
龍沙獾問“矢石交加,你們後退嗎?”等將士們這一波怒咆結束,他又娓娓講述“草原上有位汗王,據說擁有的士兵無數,舉起長矛像是弓長山嶺上茂密的森林,馬隊綿延,無邊無際,可是卻以擊敗了我們的一位幾百人的首領,割下來他的頭顱,就當成是自己一生最可炫耀的功績,說,他們打敗了勿吉人,割了他們的首領,孩兒們,想想,他們是多麽怯懦無恥的鼠輩?”
十夫長臘貝舒舒服服地走了出來,紮紮棗色大襟,發出野牛一樣的悶叫,他的背後,一隻手拔過門簾,扶在門框上,隨後頭發全糊在臉上的姑娘半蹲著出來了,臉色蒼白,夾著雙腿,搖搖晃晃,搖搖晃晃往外走。再粗野的將士也體會到了酒後的臘貝對她的蹂躪程度。臘貝走到歡都跟前,接受歡都在肩膀上重重一拍,衝著那姑娘大喊一聲“我還會找你的。”龍沙獾一扭頭,就見那姑娘撲通一聲,摔倒了。他再看看臘貝,略帶懷疑地把目光下移,找了方向一看,還是相信了。這臘貝渾身上下滾肌腱子,兩膀張開像是一對鷹翅,能把二百來斤的歡都掄起來用腰力往後杵,換個人,那就直接按頭砸進了地麵,剛剛又喝了些酒,手重腳重,倒可能真把那姑娘捏了個快零散。
他知道自己不是分析這個的時候,淡淡地問臘貝“可以了嗎?”
臘貝隻一會兒功夫就怕上了他,立刻一收斂,衝屋裏,握著腰刀跑出來。
龍沙獾等他一出來,就宣布說“願意走的,上馬跟我走。”
龍沙獾把人馬拉到南門,見過把守南線的大將烏春,將作戰意圖道明,請求配合。可這次已經是第二次了,上一次他帶百餘人夜襲铩羽而歸,這次人更少,卻非要去,好像狄阿鳥是他們家親戚,他專門去走親戚。烏春一個不快,見麵就想衝他破口大罵,讓他有點腦子,不過上午在王宮內殿論戰,烏春就在一旁,自然知道對方直接負責戰事,不歸自己管轄,幹脆賣個交情說“幾盤磨石還砸不塌城牆,老弟呀,你還是先做好準備,免得勞而無功,到外麵挑些敢死之士吧?!”
龍沙獾花費很大功夫才說服他,出來之後在外頭鋪了個攤,錄籍挑兵,準備就地挑選五十名士兵。
挑兵不是因為人少,而是要進一步紮好千人隊的根基。
他對歡都的人很滿意,尤其是十夫長蠟貝。
但建設一個千人隊光靠他們還不夠,他必須利用這次作戰用這五十人帶動更多的人,階梯式地構造出自己的千人隊。
以他領兵的經驗來說,將一個體弱膽小的士兵放到一群強兵悍卒,這個士兵就會通過相處受到感染,受到觸動,他就會拚命向別人看齊,有個半年幾個月,他就成了一名和別人一樣的悍卒。
很多士兵就在他麵前,體質並不弱,隻缺少磨練,缺少殺氣,沒有刻苦訓練,沒有在困苦中狩獵求生的經曆,也不懂運用野外生存的人們近似於天生的巧妙戰術,但他們都有被觸發的潛力,隻需要一二次戰鬥。
在此之前,他也明白龍擺尾讓他挑選三軍強卒,是要他用最強的戰士組建一支最強的千人隊。
然而,這隻是一個理想化的設想。
誰會是三軍之中最強的?
安排大比武,十取五,五取三,如是選拔?
第一,沒有時間。
第二,會白白消耗掉那些戰士中的精銳。
第三,戰場不是比武場,人在戰場上殺敵求勝和逆境中生存的能力是擂台上比也不出來的。
第四,那樣的選拔,選拔出來的會是一群相互不服的悍卒。
第五,他們本隊的官長也不會輕易讓你把他的精銳挖完。
龍沙獾果斷地撇棄這種選法。
他不要最強的,隻要能被造就成最強的。他認為一個士兵要迅速成長,最關鍵的是要有強烈的戰鬥意願,有足夠的自信在殘酷的戰鬥中活下來並索取到重利,有表現自己英勇無畏的欲望。
這就是一個士兵的潛力,招募就是最好的選拔。
招募而來的士兵,除了戰鬥的意誌和活命的自信,他還沒有排斥的心理,內心深處有一種主動,會不停告訴自己,我要強大,我得殺敵,我得立功,我得回來拿賞錢……這種主觀的意願會使得他成長,會使得他發揮出十二分的能力。
當然,也不排除有些士兵頭腦一熱卻沒有能力,招募還要做一個基本的選拔,開二百步硬弓,舉上百斤石磨。
他把這些交給歡都去做,自己則站在一旁看著,不時望望太陽,隻見太陽越偏越西,越偏越西,頃刻傍晚就會來臨,招募卻還在繼續,他還是沒來得及,沒來得及在傍晚前募滿五十人,出擊敵營。
石磨般大小的石彈是砸不塌城牆的,但它給士兵心裏的震懾卻存在。
自己的千人隊也需要先五十後一百,再三百再五百,滿員的過程必須是不斷戰爭的過程,自然緊迫。
上次夜戰也讓他心有餘悸。
他反複琢磨,覺得夜戰失利,原因在於東夏為防止夜襲做了許多的預防和工作,戰法相當成熟,自己一方對對方的戰法不了解,驚慌,焦躁,被發現後,見達不到作戰目的,心裏崩潰,沒全軍覆沒就是幸運。但反過來想,白天恰好相反,白天,對方營盤是暢通的,心理是鬆懈的,遇到了狀況,會緊急反應,一旦以少量精兵破襲,也許會創造出比夜晚襲營更好的效果。
這樣的戰爭,在數十年前的高顯有過,堪稱典範。
完虎王朝後期,龍氏家族起兵,曾經招募幾百勇士與上萬大軍對敵,當時敵軍抵達河陽,幾百勇士隻渡過一半,就發動一係列攻擊,走逐破襲,像狼鑽進了羊群,使得敵軍驚恐,恰好當天起風,天昏地暗,上萬大軍竟然被幾百人追亡逐北,一潰再潰。
當然,白天破襲建立在幾個方麵上。
第一,自己一方必須有先祖那樣又勇敢又強悍的勇士,這些勇士有高超的武藝,猛悍不可阻擋,隻有這樣,他才能馳騁敵陣,不被圈殺,避眾擊少,敢於深入;第二,這些勇士必須是精通戰法的好獵手,他們進了敵陣,必須不用考慮就知道怎麽深入敵陣,深入之後往哪走,怎麽走,怎麽轟敵見效果……
第三,敵人得是烏合之眾,因為少數幾個人入敵營,對方若沉著冷靜,即便目的一一成功,無人能抵,結果還是隻有一個,砍人砍到累倒,然後被人亂刀分屍;或者敵軍將領不合格,做出錯誤的決定,知道了怎麽回事兒,因為無計可施,隻好把兵一窩蜂拉出來打賊,士眾相互走營,無目的地支援友軍,隻能是炸營的前兆。
這三個條件自然都很難達到。
當年龍氏的先祖靠幾副馬鎧,靠父子兄弟朋友起兵,打仗從來沒有一點心裏依仗,能不能打都要打,能不贏都要贏,除了武藝高強之外,一到打仗的時候更是齊心協力,互相救援,後麵的寧願自己中刀,也要射箭掩護前麵的父親或兄弟,前麵的寧願被亂兵分屍,也要暴舞狼牙棒,保護後麵的親人。他們衝入敵寨,敵軍,敵陣,馬腿裹著土灰,人藏鞍奔馳,互相以哨聲呼應,見險要高處有人露頭一發釘中,見哪處人少,蜂擁而至,刀劈刀卷,再散開而去。
這三個條件達不到沒關係,可以設法彌補。
總之,要是白天不捅一捅,自己就不信狄阿鳥能轉眼將一群烏合之眾變成精兵。
他準備結束招募,站在台子上,伸出自己的右手,就要喝一聲,揮動下來,表示不招兵了,人不夠也要出擊,無意中一扭頭,看到了落寂的龍妙妙正扳著寶劍,看著招兵的人圈,眼睛閃亮,不免停了片刻,就見龍妙妙強忍著衝自己笑笑,推開了人,在緯路上往回奔,騎士們跟著一起奔跑。
他想是今天的慘狀經嚇到對方了,卻顧不得,隻好繼續劃分人頭,讓士兵們與圍觀的士兵分離,作更多的準備,讓他們檢查馬匹,檢查刀劍,準備箭枝盤繩,打上活結,等萬事俱備,又給他們一頓吃的,備出一囊一囊的涼水,分發僅能保護胸口的竹條甲,接連提醒“要是覺得自己沒準備好,告訴一聲,出城之前還能留下。”
正做著最後的準備,瓜爾佳鼇佐和幾個年輕人像尾箭一樣一口氣射到,喘著氣責備“龍沙獾,怎麽說出兵就出兵,不跟兄弟打個招呼。”
龍沙獾一愣。
鼇佐立刻往隊伍裏鑽,豪邁地說“這個時候,怎麽能把兄弟們忘掉?!我本來想把我的人都拉來,可想想,那樣未免違反軍紀,幹脆不幹了,來加入你的千人隊,混個百夫長幹幹,我還就不相信,我們兄弟同心,打不服他狄阿鳥。想當年我們出來打仗,他還是個鼻涕蟲,在學堂裏欺負女孩子呢。”
龍沙獾奔上去,一把把他抱住,感激地說“我就知道瓜爾佳氏從不缺巴特爾。”
烏春帶著幾個千夫長給他們送行,為了莊嚴,讓守城百夫長給他們列出隊伍,拱護出城,自己站在後麵,特意舉起一隻手,大喊一聲“開城門。”
士卒一聲、一聲,斬釘截鐵地傳唱“開城門。”
城門、吊橋之閘紮紮卷動,豁然開出一團明亮。
龍沙獾的臉一下被照亮,他竟然習慣性地給城樓上,往四方高處看著手豎利刃的將士們,四處抱拳。
沒人追究他這種禮節,隻是送了三碗壯行酒。
喝完摔了瓦碗,先頭正要通過,急衝衝跑來一個人,到了龍沙獾身邊就著急地問“小公主是不是又回來了?”
龍沙獾倒是奇怪人不見了,為什麽向自己要,搖了搖頭,拉著馬往前走了。
一行人走後,城門很快就封閉了,吊橋也被一點一點地拉起,一百餘名勇士回頭望望,開始向最近的敵營進發。
走到一塊開闊地,龍沙獾把人集中起來,宣布說“此次作戰,我們以少打多,一定要注意打法。鼇佐可帶兩個人,藏鞍揚塵,直奔敵營,吸引敵人的注意力,蠟貝挑選五個人藏身接近,都歡帶十名弓手潛伏掩護,記住,第一時間襲破營門之後,不要急於深入,把道路給我暢通出來,然後擺動黃色旗幟擺動三下。”
忽然,他看到了一個身體纖瘦的士兵帶著鬥笠,藏藏躲躲,大踏步走過去。
可還沒有走到跟前,他的冷汗就下來了,原來這人越看越像龍妙妙。
剛剛人家向自己問起龍妙妙,自己還搖頭,是怎麽也沒想到,她竟真的混了進來,這怎麽辦?這不是一般戰事,這是以一百人破襲上千敵軍的營地呀?不說九死一生,那也差不多。
他猛地分開兩個人,將內心不安,欲往人後藏身的龍妙妙拽出來,怒喝一聲“你怎麽也來了?”
龍妙妙正在設法掙脫龍沙獾,幾名東夏騎兵從前方的脊埂上橫著刮過去,雖然一停沒停,卻表明了一個事實,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龍沙獾心中一凜,攔住義正詞嚴要與自己爭執的龍妙妙說話,扭頭看上片刻,往地坪上跑去。
龍妙妙“嗯”了一聲,火速隨他跑上地坪,藏身一棵矮樹後麵觀察,問“他們今天晚上會攻城嗎?”
龍沙獾不敢肯定,說“他攻城更好。”
他盯龍妙妙一會兒,似乎還要說什麽,龍妙妙連忙說“你想說什麽?!你挑兵的要求,我都能達到。”
兩個人又快速移動下來。龍沙獾給一窪的將士再三重複作戰命令,往左右擺手,讓將士們散開,徐徐接近。
前麵是一大片民舍。
敵營為了視野開闊,營地就在這一大片民舍的前方,正麵麵對田畦,不過,到了夏季,青紗帳長了上來,反倒隔絕敵人的視線,成了更好的掩飾。龍沙獾相信對麵會有一座望樓,上麵的士兵具備鷹一樣的眼睛,盡管看不透青紗帳,但青紗帳叢中一旦晃動,他們還是可以迅速撲捉到的。
他不讓眾人前進了,自己坐在青紗帳裏,拿圖紙看半晌,發覺青紗帳的中部橫了道渠,連忙帶上鼇佐去看。
龍妙妙也跟過去了,到了這道渠裏。
渠裏沒有水,上口隻有一大步,一躍可以過去,並沒設置障礙。鼇佐念念有詞,估算下距離,前方還有幾百步,過了幾百步,東側的高坡上就斜著東夏的營房,一直延伸當正當路,忽然覺得機關會在前麵,以免眾人通過時遇到問題來不及,他立刻兩手拔上小渠,叫嚷著“你們在這兒,我一個人去看看。”
正準備往前頭摸一摸看,龍沙獾一把拉出他的背,把他拽回來,按在渠內側,小聲說“不能再往前去,再往前頭,撞動輕紗帳,他們就該發現了。”
鼇佐立刻說“忘了上一回?”
龍沙獾略一猶豫,沉吟起來,上一回就是路沒有探好。
龍妙妙仰在對麵的渠壁上,突然開口,想也沒想斷定“你們放心好了,這片輕紗帳絕沒有陷阱。”
鼇佐給龍沙獾一個會意的苦笑。不過表麵上,他還得尊重這個意見,隻是問“你怎麽知道?”
龍妙妙說“我就是知道。”
她發覺二人想撇過她商量,說“我剛在坡上的樹林觀察,他們的營地大部分坐落在荒地上,一小部分延伸到大路,背後是土圖的宅基,你們想,他們為什麽安排這片營地?既不拿土圖和民居做據點,也不紮到田地裏……”
鼇佐愕然說“是呀。”
龍沙獾卻明白了,脫口就說“你是說他太虛偽?!”
龍妙妙遲疑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鼇佐沒懂,說“正因為如此,肯定會有陷阱,不然的話,他就把這青紗帳一把火燒幹淨了。”
龍妙妙說“有什麽陷阱?就是有陷阱,也一定是在莊稼地的盡頭,在它們營地旁邊。”
龍沙獾點了點頭。
他說“就讓他為他的虛偽付出代價吧……”
鼇佐扭臉看向他,督促說“到底怎麽回事兒?”
龍妙妙代為解釋說“他為了不擾民,不毀壞百姓的莊稼,才這麽紮營的。他既然這麽做了,以他的性格,就一定會做得大方,我想,前麵的莊稼叢下麵什麽都沒有,隻讓你認為有……如果你能了解他,很容易就能做出該有的判斷。”
鼇佐問“你認為他就在這個營地,你認為這個營地是他紮下的?他怎麽可能一個一個營地都親自布置……”
龍沙獾打斷說“這就是秋毫無犯。”
鼇佐爭執說“他布上陷阱,也不過一兩塊莊稼地?”
龍妙妙點了點頭,說“也許在他看來,一根秋毫就是某一棵莊稼杆,他舉止誇張,就能這麽誇張,不信的話,你盡管去探。”鼇佐連忙看向龍沙獾。龍沙獾則經過一會兒思索,說“探路交給歡都和蠟貝,你帶幾個人,從正路上馬撲去,把望樓上麵的人給我射下來。”
他說“不過是幾百步,你衝前一百步,射住望樓,他們後腳就能通過,你退下來,他們就會潛伏下來。如果他們派兵追趕最好不過,如果它們不派兵追趕,我會給你加派十匹馬,五名戰士。”
鼇佐點了點頭,答應說“好。”
他們退回去,立刻照計劃行事。
歡都和蠟貝各帶人手往他們到達的小渠潛伏。
鼇佐則備好鞍馬,害怕踐踏不出太多的煙,又在馬股上吊了小袋的碎土,躍上大路,直奔營門而去。
戰爭期間,四周的百姓保持了靜謐生活,能不出門就步出門,夕陽一移,熱浪一斂,整個世界又顯開闊。
對著北的四座望樓,幾乎同時發現幾匹揚塵的烈馬衝營門奔馳過來。
紮在營門的兩座矮敵樓的士兵迅速登樓,貫徹地執行他們所要執行的步驟,做出警告,隨著馬匹的接近,馬上卻看不到人,接近百餘步,忽然一個身影閃了一閃,弓弦響過,一座望樓上距離營門五十步的望樓上落下了個人來。掉下去的士兵就在犍牛子撒八旁邊,那支箭幾乎擦著子撒八的耳門過去,射中了一名士兵,他驚了一身冷汗,立刻蹲下去,背坐在那兒吹角鳴警。
守營門的是一編人。
為首準健馬牙兒忽登樓一望,一看隻有幾匹馬,一邊派人回報怎麽回事兒,一邊猶豫是不是要等命令。
他是李芷攻打打巴伊烏孫老營投降過來的十夫長,後來在打上穀的時候立了功,被抽調走,經過一個月的集訓,升任一編之長,也就是以前叫牛編,因為老被人誤為牛鞭,現在統一叫編領。
他本來可以逞下英雄,率十個八個上去單挑一番,可清楚地記得,像這種情況,應該立刻向長官回報,得到命令再出擊,也就一邊等待,一邊大叫“射,給我射。”
說完,自己挽上一弓,一箭射下去,射傷一馬。
幾騎頃刻間到了營門下頭,揚土射高,照計劃,把幾個望樓上的哨兵射下,或者促使他們隱蔽。
將士們緊急行動,站了一牆回射,為首的幾匹馬頓時成了刺蝟,鼇佐帶著同伴藏身後麵的馬匹,死命往回奔,還是折了一人。
打多打少都是卻了敵。
將士們正為卻敵歡呼,先鋒官章京樊全卻火冒三丈。
他實在想不明白,十餘空騎出兵來抄,竟沒人敢出去一戰,飛馬趕到前頭,上百人躲在木牆頭往外射箭射得高興,立刻就把下頭的牛領和牛錄罵一頓“王八羔子,都是軟麽?”說完,帶著人,直奔正門去了,恰好馬牙兒忽下來,向一大堆長官匯報情況,剛到跟前,樊全就一鞭子抽下去,將他抽了個愣怔。
自去年起,樊全就一肚子不痛快。
想當年,他可是李芷手下頭號大將,李芷嫁給狄阿鳥,他追隨而至,帶幾百人出塞,窩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等狄阿鳥回來,不管憑關係憑資曆還是憑功勞,怎麽說也該弄個萬戶幹幹,怎麽也不能像現在這個樣子。
他甚至認為,就是自己現在這個章京,狄阿鳥也是不想給的,說要集訓,不過是通過集訓難為自己。
看看現在上去的都是什麽人?
都是他狄阿鳥身邊的人,什麽趙過,牛六斤,博小鹿,博大鹿……,個個位高權重,一個個年紀輕輕,蛋籽還沒有花椒大,甚至後來投奔的人,說重用就重用,自己才是個章京,自己按輩分可是李芷娘家兄弟,這是什麽意思嗎?這不是明擺著打壓自己這一派人?
別人不說,趙過是什麽玩意兒?
偏偏現在他是自己的頂頭、頂頭的上司,頂一頭,他是自己這一衙的將軍,正管他這個甲喇,頂兩頭,他又是大將軍,剛一出兵就指手畫腳,說自己這不是那不是,連營地也得按他的意思建,搞得出了營就是青紗帳,這陣勢不是給人偷襲創造條件嗎?
給他理論,他也不鳥你,生生忘了自己什麽籍出身。
生生個不順心。
下頭呢,自家的老兵老將都沒了,幾變動,下頭都是一些胡虜,坐一起就沒有什麽共同語言,光鼻子裏進臭氣。
光這不說,他們還個個不服氣。
樊全一鞭子下去,越看發愣的馬牙兒忽越覺得對方是挑釁自己,“刷刷”就是幾鞭子,大吼“你是幹什麽吃的?隻來了幾個騎兵,你就不會衝出去把它們給我撩下?動不動就自以為是,好像你們多能打仗,也盡是軟蛋。”馬牙兒忽倒能挺得住,草原上上對下就等於主對奴,也不算是多大的侮辱,他就說“我們要等命令才能出兵呀,我們是守營門的,不能輕易拉鹿砦,追出去。”
樊全氣消了一點兒,說“借口,這都是借口。兩兵交陣,哪裏能失去銳氣?”
正說著,城樓上的人又喊了“敵騎又來了,又來了,比上次多了。”
馬牙兒忽眼看樊全帶著逼視看著自己,定要等自己一個英勇,隻好一咬牙,大叫“走,上馬。”
他頃刻間攏了編裏能打仗的二十餘名士兵,讓人搬開鹿砦,往外殺去。
鼇佐大喜,帶著騎士左右開弓,且戰詐走。
樊全登上敵樓望去,隻見兩支小股武裝相互滾煙,這才感到幾分滿意,勾一個指頭,在空中回旋一周,要求說“給他們助威。”
一說助威,士兵們都往上爬,站一牆人看你追我,我追你,爭相舉起兵器呼喊。可這個時候,歡都和蠟貝都已經到達青紗帳的盡頭了,離營門還有五十步左右,牆上都是兵,他們倒也不敢輕舉妄動,本來想耐心等著,然而透過一些莊稼縫往上看,忽然被誘惑,原來城樓上站了好幾個將官模樣的,下頭的鹿砦都沒搬回原地,暢通無阻。歡都的心怦怦直跳,卻不是害怕,而是激動,感動。
他小心地回一下頭,一邊拿出弓箭,一邊低聲說“看著城樓上那幾個頭羊,給我瞄好。”
這個時候,夕陽正稠。
人的視力也大不如前,一牆將士更是望著兩股土煙出神。
誰也沒想到就在他們對麵,冒著一雙雙眼睛,箭杆掛到了弦上,緩緩地拉開。
犍牛子撒八的眼皮卻不停地跳動,他這個方向,恰好是順著夕陽的方向,雖然還看不太清楚,甚至他自己都認為自己眼皮子跳是剛剛弓箭掛耳給驚到的,可是他開始一點一點嚼味,敵人為什麽放出幾個人來挑釁。
忽然一個念頭鑽進了他腦海“襲營。”
可說是襲營,他們為什麽不等到天黑?
難道他們認為白天襲營比夜裏襲營容易?他還是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可是窩在望樓上,他總有一種不安,往青紗帳裏看。
忽然,他立刻又是一身冷汗,青紗帳表麵上沒有異常,而實際上,卻好像被梳子梳了,原有的植物很自然,可現在,隱隱竟呈現出道道。他連忙找到哨兵們觀察的標的物,隻見其中的一個稻草人歪了,看看天上,沒有風,然而前一刻還正著的稻草人,身上的草繩被牽動,歪了。
他心頭一陣戰栗,往營門看去,營門卻毫無察覺,幾名將領也在上頭。
怎麽辦?
自己再次吹角?
萬一自己弄錯了呢?
他一陣猶豫,視角一轉,發覺營門的鹿砦也敞開著,頓時堅定了內心的決定,就算是自己弄錯了,吹了角,別人找後賬,自己就說自己看到營門沒關,不是自己的錯,一個半月前集訓,大王親自給上過課,要是他們一定要治我的罪,我就去找大王評理。
想到這裏,他一舉牛角,嗚嗚就吹。
他一吹,四麵八方都吹。
樊全幾個將領嚇了一大跳,樊全張張目,什麽狀況也沒有,心中氣惱,拽過一個人的脖子,大聲吼叫“哪個兔崽子來這一手?”
旁邊的中參巴結他,也說“這不是烽火戲諸侯嗎?剛剛幾個人他吹,現在他還吹。”
士兵們卻不知道怎麽回事兒,立刻警惕起來。
營門旁邊的準備下去關營門,可是樊全又發了脾氣“這仗根本沒法打了,一個、兩個都敢自作主張。”
營外作戰,正到要緊的時候,騎兵們分別卷入一片相對的青紗帳,開始調轉馬頭相衝擊。他幹脆給身邊的人喊“沒事,沒事,都不要停,給我助威。”
視線下,對方雖然兵少,反撲勢頭卻格外迅猛,一個槍馬交夾,對方一人不損,自己一方五、六人落馬。
士兵們都屏息凝視,嗓子都掛到心坎上,喊也喊,喘也喘。
忽然,一支箭橫過他們臉前,直奔樊全身邊的中參去了,將他生生釘在一旁的柱子上,片刻之後,十餘支長箭爭先恐後地鑽了過去。
鳴叫陣陣,畢竟給歡都他們一種震懾,他們生怕時不我待,發動了。
第一箭是歡都射的,他比較過門樓上的人,認為中參最修邊幅,應該是首腦,他這個錯誤,無形之中讓樊全逃了一命。
不過接下來從各個方向撒過去的箭就針對樊全了,他胳膊上中了一箭,連滾帶爬,翻滾著就下了敵樓。
士兵們大亂。
他們一不知道將領死活,二不知道青紗帳到底藏了多少人,隻能見裏頭拱地老鼠。
門營士兵最先清醒過來,迅速去挪鹿砦,蠟貝已經一躍而出,帶著五名巨人般的戰士,手持圓盾和兵器直衝過去。
蠟貝手持一殳,眼看趕不及,往一名士兵一投,正中士兵喉下,當下飛速躍起,直撲另外一名士兵。
士兵持槍迎擊。
側麵另一士兵手持單刀,直撲過來,半空中劈下一股寒風。
蠟貝大吼一聲,雙手持圓盾一提一掄,竟撞飛手持單刀的士兵,帶著他往槍上撲。
持槍士兵後退一步,他則進了一步,用盾沿卡在那名持跌倒的單刀士兵後頸,生生把一顆人頭削了下來,然後抓出單刀,迅速往前麵堵了的一排士兵撲去。
撞盾直入,兵牆立刻被撕開。
他狂舞單刀,削了一隻臂膀上天,再用盾撞飛一個。
背後一個手持軟鞭的勇士緊跟進來,甩出去一鞭,一個朝他輪刀的士兵臉上就炸起了雨滴一樣的血漬,慘叫著敗退下去。
歡都留幾名弓箭手射住上麵,自己則帶著其餘弓箭手,掩護在蠟貝身後。
猝不提防的士兵團團簇擁,拍山倒海一樣壓來,準備將他們趕出去,被蠟貝拎住一個,輪成輪盤,慘叫著毀於收手不及的同伴。後麵那個使鞭的,一掄丈餘軟鞭掛在了敵樓,三抄兩抄,已躍然其上,鞭下帶著一種骨酥的哨音,或卷或甩,或頂盾直撞,頃刻間,兩個門樓之間與外麵對射的士兵紛紛掉餃子一樣往下砸。
他們第三個夥伴幹脆扔了圓盾,雙手抱持狼牙棍,躍到了蠟貝前頭,舞得隻剩一團黑影,砸得天昏地暗,得到處是腥風血雨。
第四個,第五個,第六個,各立一方,生生挺住了東夏士兵的人牆。
蠟貝感到體力不繼,身上數十道小傷使得自己的活力一點一點離去,大吼一聲“揮旗,揮旗。”
情形太亂,低級軍官靠大嗓門指揮士兵們,隻能隨感覺做出反應。
樊全的咆哮也都淹沒在裏頭,他右手臂被射穿,拔出寶劍砍掉箭杆,一味往前衝,卻衝不上去,略一冷靜,發覺牛領死於剛剛一陣亂箭,牛錄滿臉是血,指揮幾個士兵簇擁自己走,卻不許更多的士兵往營門衝,第一個反應就是營門若丟,營地有失,狄阿鳥第一個找罪栽自己,立刻強行揮開士兵,反著大喊“往上衝,往上衝。”
牛錄是想先攏住人,再按編製反攻,眼看他越權指揮,隻管揮著自己的人讓上,前頭都自相踐踏,弓手調上來也不敢射,竟被一股先兵奪住營門,心裏都嚎啕大哭,卻又奈何他這個章京不得,隻好咆哮“快帶章京大人走。快。章京不可有失。”
他再咆哮也沒有用,再想讓樊全走,樊全也不會走。
樊全心頭隻有一念,日他娘,當年我為了小姐抓他狄阿鳥,被他給記上仇了,一旦營門有失,他不找個名正言順的理由朝我開刀才怪,到時別說是樊缺和家裏的那口子,就是小姐給我求情也沒求用,誰讓人家找到了錯,幹脆戰死這兒算了。
他帶著這樣的念頭,誰拽他,他給誰拚命,忽然看到牛錄調集了一隊弓手,光排隊不放箭,心頭惱火,衝到旁邊就往前指“給我射,給我射。”牛錄隻好給他頂嘴“不行,前頭都是我們的弟兄。”
樊全扇了他一巴掌,大吼一聲“顧不得了。”
情況太緊急,外頭嘶嘶剌剌喊殺,馬蹄陣陣,牛錄也很難判斷有多嚴重,這個時侯,誰在砝碼上壓一頭,他就聽誰的,當即兩眼含淚,把手豎了起來,因為於心不忍,又大叫一聲“前頭的弟兄們閃開。”
然後一扭頭,看也不忍心看,把手揮了下來。
這一射,自己的人先潰了。
他娘的,這背後不分敵我射箭,誰還硬撐。
城門的人瘋狂潰走,牽動越來越大,樊全就看著身邊的人一個轉身就跑,隻好掄著寶劍去攆。攆不幾步,龍沙獾的騎兵進來了,卷著土煙,進來就瓢砍不止,布置在前頭的弓手首當其衝,一下就被衝散了。
事到如今,牛錄也得跟著跑。
他跑到樊全身邊,別上樊全的胳膊,奪下樊全的寶劍,讓士兵們扛著樊全跑,自己則斷後,大叫“各編就其位。”
龍沙獾看是個大官,躍馬直前,把套索甩了出去,走馬拖曳,再往前殺去。
牛領死了,第一牛錄失手,天色將黑,不知敵兵多少,真的沒法迎戰,其餘二牛錄都不幹敢妄動,收留殘兵,黑燈瞎火著把守自家的一畝三分地,派遣騎兵前去要援。
這個時候,烏春已經點好了八百騎。
按約定,他看到敵營火起,則出兵配合,奪取營寨,本來以為不會發生,可是前方明明白白滾了煙,情知前方得手,立刻帶領人馬疾馳出城。
兩下不過區區幾裏,瞬時就到了。
這一戰,光是龍沙獾就手刃九人。
不過一大半營地還在東夏手中,正在堅守待援,龍沙獾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自己或抓或殺的都是對方的官長,對方怎麽不跑,反倒以小營固守。
拷問士兵也得出了結論,直接指揮官確實是當場被射死。
他把情況講給烏春,讓烏春繼續進攻,吸引東夏的注意力,而自己則帶著隻損失十餘人的百人隊,繼續按既定計劃,偷襲投石車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