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節 陷於亂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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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揮戈逐馬!
    援軍的到來也造成了高顯上層的欣喜。
    他們暫且忘記龍妙妙的失蹤,相互拍手稱快,言必稱“該來的終於來了。”
    有了這些援軍,已經不是讓狄阿鳥什麽都咬不住,嘣一口牙,偷雞不成蝕把米的事情,也使得他們的作戰更主動,龍琉姝甚至決定鑒於狄阿鳥惡劣的行為,收回隻抓活的許諾。
    龍擺尾更是隻等他們一站穩喘口氣,就開始把他們投入到戰場上去。
    狄阿鳥窮於應付,吃了一係列虧,就等著條件成熟就領兵撤走,任天下人笑他假仁義,弄得自己不在敵人虛弱時痛咬一口,一心議和,到頭來作繭自縛,損兵折將,慘敗而歸呢,被動極了。
    然而,王本突然飽含熱淚,捧著雙手虔誠地出現在他麵前往臉上揩。
    狄阿鳥半身都冷了,以為他那兒有什麽不妙的戰報,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嚴厲地要求“什麽事?你快說?”王本卻是驚喜,一抬頭告訴說“來投降我們的百姓突然增多了,不顧兵戎相見,一夜來了好幾百,要是再堅持幾天,我們,我們……”
    狄阿鳥也大吃一驚,帶著他飛快地趕出去,上了馬才來得及問“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做的努力沒有白費?堅持今天,回到潢西,潢西就不是一塊人煙稀少,誰想要都可以來拿的地盤了?”
    王本帶著哭腔說“是呀,山窮水複,懷疑沒了路,柳暗花明,來了這一折。”
    幾人幾馬打著旋風撲跟前了,到了一看,好一片,逃來的有大人,有小孩,有老人,有使勁掩蓋胸口,頭發糊臉上的女人,有受傷的,有煙熏的,分明不是奴隸,其中幾個騎馬的漢子雖然渾身濕透,卻流露出彪悍和氣派,這是,這是小貴族,起碼也是十戶官,哦,還是他們帶著百姓來的。
    我的天哪。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狄阿鳥幾乎是一頭從馬上紮下來,上跟前捧了人的胳膊鬧親熱,說些思慕已久,看到人就想落淚的歡迎話。
    他找到騎在馬上的頭頭詢問他姓名,上看下看,這人四十來歲,正當壯年,渾身透著十二分的彪悍,不能不用巴特爾形容,就問“請問這位巴特爾尊姓大名呀。”
    頭人是真感動,往前擠著落淚,說“我是百戶蘇海撒,聽說大王思民若渴,特意率我的百姓來投奔您來了。”
    狄阿鳥連連點頭,說“想不到,真想不到。”
    他多了個心眼,問了一句“蘇海撒兄弟,你好好的百戶不做,怎麽下定決心投靠我了呢?”
    蘇海撒眼淚一下迸出來了,哽咽說“不瞞您說,都是被那些畜生給逼的,昨晚上,他們說咱高顯……不,他們高顯沒給夠他們財物,殺上寨子,放了一把大火?婦女,不放過老幼——”
    狄阿鳥一下明白了。
    自己怕的兵馬來了,這些遠地方來的兵可是擄掠成性,高顯城一時供不起他們不說,他們想要的更多呀。
    他出口氣,音都打顫。
    自己是怕這些強悍的兵,一天到晚頭疼,誰曾想到他們來,間接推動了一股潮流,簡直是龍擺尾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自挖王業。
    幾萬生猛,洪水猛獸,要吃的,要喝的,要女人,要財寶,他管你三七二十一,你不給他自己拿。
    幾萬人呀,十人搶一人,百人搶一家,高顯城底下,百姓還有麽。
    他們怎麽辦?
    他們打不過,又不能尋求朝廷的保護,能怎麽辦?得遷徙呀,避兵呀,跑呀。
    狄阿鳥也想哭,不過卻是高興的。
    跑,自己不跑了,竭盡全力,給他耗上個十天八天的,也不管百姓們是不是想蘇海撒一樣投奔自己,自己當中起哄,帶著他們跑,指揮他們跑,保護他們跑,自己的潢西,就不再是人煙稀少,無人保護啦。
    這是上天送給自己的王業呀。
    他真相歡呼一番,跪下來向上天表白,可是不行,這些百姓都驚逢大變,自己怎麽喜怒形於色呢?怎麽能讓他們知道自己不但不同他們一起悲痛,反而高興得想哭呢,反而感激這些黑水下遊,鐵嶺密林來的虎狼呢。
    他還是捧著自己的臉,嗚嗚哽咽,卻從嘴裏擠出一句“你們受苦了。”
    幾百人中幾十人受不了這句話,幹脆跟著哭。
    狄阿鳥後退幾步,一拔腰刀,要求說“王本,立刻傳令下去,全軍將士四處出動,保護咱們的父老鄉親,隻要他們所請所願,都給我滿足,一個保護不好,我惟你是問。”
    他恨不得抓住王本的頭發,一口氣跑到這些人看不到的地方,把話說說,卻還是不等,就一邊同哀,一邊說“王本,咱們的糧食種得晚也該熟了,加上朝廷給的,多少人養不活?去,找個合適的人選聯絡頭人們,鼓勵他們帶著百姓往西逃,不管願意不願意投降我們,我們都指揮他們往西避兵。”
    回到中軍,他十萬火急叫到趙過,要求說“快,派出三千人奪取大潘子,我想敵人根本反攻不起。”
    他得意地說“幸虧還沒跑,幸虧還沒跑呀,百姓們蜂擁向西,誰阻擋咱打誰,百姓一跑,除了那些生部落,周邊的士兵,他們哪個也無心作戰的,有親戚在裏頭的,說不定跟著一起跑呢。”
    這些都說完,他又要求“留下一支主力,我親自殿後,你們打下大潘子固守住,接應百姓,要是直接過河不成,軍民一路南下,按原計劃從潢中過河。”
    趙過立刻照辦,一支騎兵很快就直奔大潘子去了。
    接下來幾天,高顯北路軍,東路軍徹底押上來了,狄阿鳥在高顯南邊轉戰,故意率軍周旋,波及麵積廣大,所到之處,百姓紛紛避兵,上山下溝,西走躲避。王本帶著自己人,當地人,沿路指揮,括出大喇叭喊地名,告訴他們哪沒有敵兵,趕緊走,提前走,早走能帶財物牛羊,晚走老婆遭殃。
    百姓那是翻溝過野,灰蒙蒙遮蓋山河,老遠望去,就像是幾支牧羊人一樣的軍隊趕著羊走。
    龍擺尾實在想不到會形成這種局麵。
    下頭把百姓們成群結隊西去的情形告訴他,說句“王城腳下走得沒人了。”他當即大叫一聲,昏了過去。
    醒過來,他派出人手,一連殺了許多軍隊中不規矩的小首領,小戶官,派人出去截百姓回來,然而走勢造起來了,卻還是有許多的人鐵了心,一旦行進,與東夏軍間雜著,分不清哪裏是兵,哪裏是民。
    龍擺尾確信這是有著狄阿鳥在裏頭使絆,調集全部兵力,鋪天蓋地朝他壓去。這個時候,狄阿鳥已經覺得差不多了,眼看敵軍害怕百姓直接過河,往法哈牛調兵,顧不得大潘子,而大潘子的道路一直暢通著,自然覺得還是得從潢中過河好,也就令主力南下,自己虛張聲勢,居後殿擊。
    高顯最終在居於渾河和南下道路的交叉點馬耳山千戶鎮南部千山餘脈咬住狄阿鳥的人馬,擺開戰場。
    狄阿鳥所部隻有五千人,就以三千人迂回山後,二千人假渡渾水,背水列兵,高顯外兵追得太急,又不曾分辨他的意圖,出兵上萬圍擊河灘,從下午戰到天黑,三千人抄於敵後,大獲全勝,斬首生韃近五千人。
    戰後,高顯嫡係追到,半夜渡過河水,隻見漫山遍野星星點點。
    狄阿鳥讓百姓們手持火把迷惑敵人,卻因為先前一戰斬首五千上下,高顯大軍無不心寒膽怯,望山川丘陵而不敢前。前部將領在一泊水窪地旁邊聚集,要等龍擺尾的中軍接上來再進攻,龍沙獾明知敵兵不會有怎麽多,越是造勢越假,狄阿鳥一戰力疲,已經經不起一碰,才設一個是人都能識破的騙局,眼看酒肉擺上,一腳踢翻,說“你們這些人都是能征善戰的老將,怎麽能被他一山火把嚇掉了魂魄?”
    他分析說“他打大潘子,守大潘子,沿途護送軍民,得多少人馬?再不濟也要七八千,而之前,我們明明又接到消息,一支人馬走了柳河子鎮,他隻有一戰之力而已,你們這是要白白放走他。”
    烏春前不久就和他鬧不快了,說“剛剛追到河邊的時候我們怎麽判斷的?不也是他力疲不能戰,人少麽?結果怎麽樣,天剛黑,一支人馬從背後攻擊了,你去問問那些生韃子,他們還以為是我們打他們呢,就這一陣功夫,上萬人死傷大半。”龍沙獾本就是個上脾氣的人,盡量耐心地說“我們要是一遲疑,讓他喘了口氣,他守住山頭,你們怎麽截回百姓,可能就有數萬百姓被他卷走。我們隻能一口氣打敗他,夾擊大潘子,不惜代價打下大潘子,才能奪回百姓。”
    他抓到一張圖,四處給一些叔叔大爺們咆哮“你們重兵封鎖河麵沒用,沒用,他以一支軍隊南下,必定是走潢中渡河。”
    烏春對他不滿之極,覺得他這家夥別的毛病不說,老認為高顯就他一人能,生生無法忍受,要求說“要打,你帶你的人打好了。”
    龍沙獾叉著兩條腿,繃住臉,往四周望一遭,望完了,大喝一聲“去就去。”
    他飛快跑到外麵,帶上自己拉起來的千人隊往前進軍,站在山盤盤一側的道路旁,見著慢了的,磨蹭著的,上去又踢又打,迅速就捅進數裏,拉開一場血戰。他前腳走,後腳龍擺尾就單槍匹馬地上來了,跑來一問,隻有龍沙獾一個追擊,照烏春臉上就是一巴掌,黑著臉說“你們都是身經百戰,竟不知道抓住轉瞬即逝的戰機,龍沙獾隻有剛拉起來的千人隊,不足千人,一力擊敵,成了孤軍,成了孤軍。”
    眾人聽他這麽說,這才重奔各陣,略一收整,往前進發,然而往前,往前,再往前,一直到天亮,都不見成建製的東夏軍,也不見龍沙獾,打到大潘子,才見到早已追到的龍沙獾和大潘子守軍作戰,立刻加入戰團。
    按說大潘子位置特殊,東夏敗軍既然已經與他們會合,就不該出來,死命野戰,卻偏偏出人意料,他們一個勁兒野戰,好幾股上百規模的騎兵都硬是從複雜的地形中撕破口子,往背後去了。
    龍擺尾略一整軍,圍上大潘子,撫慰龍沙獾。
    龍沙獾渾身上下瘡傷不下十餘,然而一見他出現,就騰地站起來,推來兩個服侍的士兵,大聲說“將軍,我覺得有點不對勁兒。”
    龍擺尾也覺得哪兒不對勁,要求說“你說。”
    龍沙獾說“我一路追敵,似乎聽到了狄阿鳥自己殿後的風聲,而今城內守軍拚命給我們野戰,往我們背後殺去,難道說……”
    龍擺尾為戰事凝聚的陰鬱一勺而空,驚喜交加地說“你是說?”
    龍沙獾點了點頭。
    他問“是不是死於亂兵之中?”
    龍沙獾搖了搖頭,說“可能性不大,夜戰混亂,敵兵藏匿甚多,我軍一路過來,隻斬首三百餘,非是將他與東夏軍殺散了不可,將軍,不如你讓我領一支人馬回去,上下搜尋。”
    晚上那一仗開始作戰前,狄阿鳥把嗒嗒兒虎放到了河對岸,仗打勝了,部隊緊急渡河行軍,他生怕自己兒子弄丟,跑去找嗒嗒兒虎、他乳娘和李言聞一行,龍沙獾攻上來,緊急行軍的隊伍也沒有餘力打仗,不是藏就是往前跑,其結果他和他身邊的十多名騎士就給混到百姓中間了。
    半夜,一支高顯人馬勢如破竹地打到前頭去,他能怎麽辦?也隻好和身邊的人一起換上百姓的衣裳,跟著許多人滿山跑。
    到了下半夜,他們和一群百姓一起找山凹子休息,休息到天亮,帶著騎士們出來收攏士兵,意外的是,被卷帶到此的龍妙妙先一步坐了個小山頭,帶一大群高顯俘虜收兵,一開始自稱是高顯大將沒人理睬,反過來自稱是東夏大將,無論東夏兵、高顯兵還是普通百姓,隻管跟著走。
    她內心深處是哭不出也笑不出,幹脆假戲真唱,美其名曰坐山派大將軍。
    狄阿鳥跑來攏兵,聽說是自己的人馬,帶著陸川去找這位自己手下的某大將,龍妙妙一聽以為東夏兵來收拾自己,心裏虛,帶上些高顯兵,賣了個背就往山外逃,狄阿鳥快到跟前了,就見陸川一指大叫“他們是高顯奸細冒充的。”
    狄阿鳥大怒,因為高顯賞格太高,又不敢自報身家,放馬就是一陣攆,攆得前頭十幾個虛心賊滿山跑。
    山上的兵兵民民一時之間誰也不好認誰的,前後又你追我趕猛刮猛走,都不知道去幫誰,隻知道後頭兩個人厲害,把東夏某大將十幾人追得上躥下跳,這一口氣追下去,龍妙妙身邊的人隻剩倆仨。
    再追下去,龍沙獾帶著人往回搜了,四下吆喝“東夏軍已經被我們打敗了,大勢已去,不管你是東夏人還是高顯人,誰能抓住東夏王,立刻賞以萬戶。”
    喊比一個個看傳播更快。
    狄阿鳥追著幾個高顯兵都聽到了,聽得人以黃袍辨認,大吃一驚。
    他的黃袍雖脫了,卻在馬後的包裏卷著,聽人一喊,心裏虛,突然勒馬,往無人的地方去了,到了無人的地方拽出自己的龍袍,胡亂撕撕一扔,隨後聽說東夏王又一個特征是坐“金縷雕花鞍”,“穿花斑靴”,幹脆把馬鞍子和鞋子都拽下來,往一塊大石頭後一扔。
    踏雙草鞋出來,發現自己跟陸川失散了,隻好回去找布敖。
    走了一路,他還是覺得哪點不對勁,旋即自己找出來了,自己身穿百姓衣衫,卻頭上紮著爵碗,腰裏別著寶刀,馬上掛著寶弓,看準一個東夏兵,按照楚弓楚得的心裏,扔給了他,叫了一聲“兄弟,這些給你。”
    他迎頭奔走一路,又聽人吆喝“騎白馬的是東夏王”,隻好扯馬掉頭,往渾水方向走去。
    走著走著,十餘高顯騎兵盯上他了,“劈裏啪啦”追趕在身後,見他不停就射箭,箭擦著耳朵飛。
    一路飛奔,不知怎麽,跑到渾水岸邊了。
    這渾水激浪出了名的,他暗罵一句,見得岸邊有個小樹林,打馬就往那兒飛馳,到了一鑽,過了個坡,追兵又上來了。
    正暗叫不好,半路殺出一騎,衣裳裹在腰裏,上身赤裸,頭上和肩膀上纏著白布,手持兩大沉重的鐵槍,分明認他認了個真切,大叫一聲“休傷吾主”,插到追兵之中左刺右挑,殺散追兵。
    狄阿鳥回頭一看,卻是樊全,當下喘口氣,等對方拜見之後,將對方推起,心有餘悸地說“若不是大舅哥,隻怕被綁到高顯宮殿,為天下人笑話。”
    樊全心裏有數,前次失戰,人家沒有要自己腦袋,自己欠了份大情,也恭敬地說“臣下護主,天經地義。”
    追兵出了林子打了個轉,遇到了自己人,拉來追趕,老遠就口頭傳標誌“前頭騎白龍駒的年輕人像極了東夏王。”
    兩人再不敢在這兒廢話,飛身上馬,入密林躲避,躲了幾躲,搜尋的士兵們話就變了,直接說“見著個騎白馬的沒有?”
    狄阿鳥心懷鬼胎,瞄向樊全的馬,看看,是匹黃驃馬,想說“他們遇到了你,肯定不認為你就是東夏王,咱們換馬吧。”卻終究臉皮沒能厚到家,隻看而張不開口,倒是樊全頓悟,大聲說“主公速與我換馬,騎上我的馬走。”
    狄阿鳥真想立刻就換,卻還是說“我的馬沒有鞍子,怎麽好騎?”
    樊全顧不得了,跑前頭一橫馬,說“主公糊塗,我就是牽著馬,他們又怎的分出敵我?”
    狄阿鳥這就下來,與他換了坐騎,終是知道樊全平常牢騷多,卻到底是位忠直真誠的人,抓了韁繩,抱拳說“不是我非要大舅哥以馬替我,而是高顯要找的人是我,而我斷然不能被他們抓住,將數萬將士的戰功辱沒。大舅哥保重,若能與大部會合,讓他們不要管我父子,速回潢西,我們潢西見。”
    說完,便於樊全分道揚鑣,各走岔路。
    這一路再走,再也沒有人當他是東夏王,硬著頭皮從一些高顯兵跟前走過,聽得他們相互詢問,更是放心,快馬急趕,然而回到李聞言那兒,卻找不到嗒嗒兒虎他們了,心裏一驚,暗叫不好。
    尋覓車轍和痕跡,經大路,坡地,來到了一個樹林,隻見馬車拋在一旁,往前再走,嗒嗒兒虎的乳娘腿上拖著箭傷,靠樹躺著,連忙下來問她“我兒子呢,你們這是怎麽了?”嗒嗒兒虎的乳娘呻吟著,等他拔下長箭,尖叫一聲說“剛剛聽四周人要捉東夏王,他們不放心,就去尋你,留下我和李先生,不料有人想把我們擄走,我就趕車逃走,腿上中了一箭,從馬車上掉了下來,就看著李先生抱著孩子往密林中去了,瘸著腿跟了半晌,再也走不動,就在這裏歇歇。”
    狄阿鳥心裏猛驚,把她抱到馬上,到處尋找,尋得渾身發冷,聽的人幾個人笑鬧,趕過去,隻見幾個兵油子團著泥巴往一棵樹上扔,上邊撲撲楞楞直響,抬頭那麽一看,隻見上頭一隻猛禽繞窩扇翅,一時倒也不知這幾個士兵砸什麽,上去撩翻一個帶著兵器的,奪了把短刀,頂住人脖子問“你們可見到一個男子抱著嬰孩走過?”
    士兵們見他凶悍過人,不敢異動,說“未曾見到,倒是看到這樹上有個小孩,我們讓他下來,他不肯,沿著這條樹幹走上去,摟根樹枝攀爬,跑鳥窩裏了,這大鳥回來,大概看自己的窩被占了,繞著不走,我們看著新奇,就往上頭投些東西,找找樂子。”
    嗒嗒兒虎的乳母一聽就哭了,說“那一定是小……”
    她也是機警的人,沒有敢將王子呼出口,隻是著急“卻也不知這鳥傷他沒有。”嚐試著下馬,卻一頭載了下來,趴在地上隻是呼喚“嗒嗒兒虎。”
    狄阿鳥立刻失色,嗖嗖往上攀,攀到一半,聽到鳥窩裏有個稚氣的聲音“嬤嬤,這鳥咬我。”當時眼淚就下來了,不知渾身怎麽來的精神,竟走到隻有鵝蛋粗的枝稍,一巴掌打開那鳥,從裏頭把嗒嗒兒虎掏了出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下來的,就知道自己能腦海不再空白的時候,就下到地上了,將嗒嗒兒虎渾身翻來覆去看半天,除了胳膊上有兩處啄傷,擦了幾塊油皮,就是沾了些鳥蛋黃,便緊緊抱著他喘氣,情不自禁地說“你怎麽能爬那麽高?你怎麽能爬那麽高?”
    幾個士兵本來該怕他報複,跑得遠遠的,卻也陷入驚奇,靠著樹看他父子,假好心說“我們看他在樹上,怕他掉下來,才哄他下來的,誰知道他就順著樹幹往上走,走了爬,爬了走,就給上那麽高了,其實我們往上扔東西,就是怕鳥啄他,扔鳥呢。”
    狄阿鳥明明白白地掃了他們一眼,卻不知嗒嗒兒虎不是畏懼他們,爬到鳥窩裏,他們到底會不會傷害孩子,會不會把孩子帶到自己再也看不到的地方,就說“少拿謊話騙我,我兒子將來大富大貴,神鳩這是在保護他,要不是神鷹護著,就被你們害死了。幸虧我兒子沒事兒,我也就饒你們不死,趕快逃命去吧。”
    正要讓他們走,他想起來,再次問“你們沒見到一個男的?”
    士兵們搖頭,紛紛說“沒有。”
    狄阿鳥隻好去問嗒嗒兒虎,發覺嗒嗒兒虎憨笑著,還在握著帶破洞的鳥蛋吮,上麵都沾著鳥糞,一指頭給他摳出來,扔得遠遠的,問“你李伯伯呢?”嗒嗒兒虎說“好些人追,李,李伯伯就抱著我爬上去藏起來,不給見他們,他們走了,我渴,他找水了,讓我做樹彎上不動,我等,等不回來。”
    狄阿鳥卻也不知道李言聞找水,是迷路了,還是被人害了,放下嗒嗒兒虎,在士兵注視之下,扯兒子一起對樹跪下,說“嗒嗒兒虎,你今日落難在此,被神鳩所救,以所產之卵供你充饑,當永遠記住它,讓世人知道,我父子二人都是恩仇必報的巴特爾。”
    嗒嗒兒虎學了一遍話,皺了眉頭,怎麽想也想不明白,那個啄了自己的壞鳥什麽時候救了自己。
    嗒嗒兒虎的乳母也連忙跪了作揖,說“幸虧小主人出身高貴,得長生天所化神鳥保佑。”很快,她又推波助瀾地說“小主人一定不會忘了您的大恩,希望您保佑他有像他阿爸那樣英雄的一生。”
    狄阿鳥滿意地笑了。
    他知道自己這個大王是中原皇帝封的,在外人看來,終究不是命格貴重,自己常年在外征戰,旦夕禍福不能知曉,要是自己兒子受神鳥保護,那就讓他坐實一團光環,將來自己遇到了什麽危險,他嫡子的地位也不會輕易招受他人挑戰。
    滿意之後,他眼睛裏帶著刀子一樣的光,回頭掃掃趴樹後的士兵和孩子的乳母,故作嚴肅狀,吩咐說“我兒貴不可言,你等切不可再與外人道。”
    士兵們麵麵相覷,乳母卻拚命點自己的頭。
    狄阿鳥再次將乳母扶上馬,讓嗒嗒兒虎坐他懷裏,一起往裏頭漫步,去為嗒嗒兒虎找水,並搜找水的李言聞。
    走了半晌,隻見李言聞臉色鐵青坐在一棵樹下,旁邊放著一個水囊,走上前去,便聽他說“這是我打來的水。”
    狄阿鳥沒有接水,扭來嗒嗒兒虎就是一巴掌,罵道“渴死你了麽?半天沒喝水,也沒見你渴死。”
    李言聞臉上更加失色,張口說“大王,孩子起了熱。”
    狄阿鳥連忙撫摸下嗒嗒兒虎的頭,卻摸了一手汗,回想剛才的事,知道嗒嗒兒虎往上爬,又出力又害怕,驚了汗,無形之中退了熱,點了點頭,連忙俯身看李言聞的傷,發現他腿邊放了堆汙血,已經包紮好了,這才鬆了一口氣,問“被蛇咬了。”
    李言聞點了點頭,以微弱的聲音說“是劇毒無比的蝮蛇,已經包紮過了,也服了解毒的藥,可渾身沒有一絲力氣,恐怕走不了了,大王身負千萬人性命,不要管我,趕快帶著孩子走吧。”
    狄阿鳥怒責說“什麽話?我背也把你背回去。”
    李言聞不肯,手撫撫身邊的包袱,說“大王別擔心我,這兒有吃的,我要是抗過去,自己就能回潢西,我能給人看病,誰抓了我,也不會殺我。”
    狄阿鳥把嗒嗒兒虎塞給馬上的乳母,拖了他,背在背上,記得自家的那輛馬車,牽了馬掉頭,往來時的道路上走去。
    走到樹林外頭,找到馬車,休整一番,就把一匹馬拴在車後,自己坐上車轅,趕上馬車就走,走到大路上,看到有人家丟了輛車,馬已經不在了,上頭放了許多的家用物麽,二話不說,下來就把上頭的東西掇下來,往自己馬車裏塞,一邊塞,一邊給莫名其妙的大小說“有了這些東西,誰也挑不出咱們一家子的毛病,要是前頭查得緊,咱們就回頭,按照殿後將士們之間的約定,順著渾水走,到南邊與他們匯合。”
    狄阿鳥要先回到一開始停馬車的位置,想在那兒看看能不能碰得上布敖他們,然後再一起往大潘子走。
    他走到半路,問問往回趕的百姓,聽說前頭截人,讓回去,而見到二十上下的年輕人就盤查,想高顯一定封鎖得嚴密,自己到跟前,隻會被人懷疑,不能把運氣都押在別人認不出這模樣的自己上,也就沒去大潘子周圍碰運氣的心,隻等到原來的地點等一等,碰上布敖他們,一起折回渾水,往下遊走。
    還未曾走到原來的地點,就看到一個屁股後麵停匹馬的老頭坐在大路旁邊哭,偶爾見了往回走的百姓經過,站起來追著人家說話,再走近點,看清楚了,原來是麻川甲找他們不著,怕回去無法交代,就在大路上碰運氣。
    麻川甲是與布敖一起出去找狄阿鳥的,回來之後,各有分工,布敖等人比較顯眼,呆在原地等,他一個老頭不顯眼,就坐在大路上找,這一見狄阿鳥車夫一樣趕了輛馬車過來,一時都忘了說話。
    狄阿鳥一問,人都在原地的,頓時安心不少,給麻川甲說“我身邊的人無不是以一敵十的勇士,就是可造之良才,丟了哪一個都是大得不能再大的損失,都好好的,我也就不再擔心了。”說是這麽說,他倒有點忐忑,高顯的懸賞都是萬戶,誰知道回去人多了,身邊的人會不會出賣自己?
    不出賣得露麵,出賣也得露麵,自己總不能舍了失散的士眾獨逃。
    他想著見到布敖,讓他好好攏攏人,一起翻山越嶺也好,然而他們一起回去,跑到原地,卻一個人沒有。
    麻川甲心裏突然緊張,跑前頭去林中,亂石叢中尋找,口中呼道“人呢,人呢?”
    狄阿鳥正想吹個口哨喚喚,忽然感到有人貼著馬車一側摸了上來,想抹自己的脖子,立刻屏住呼吸,假裝毫無察覺,等身側起風聲,忽然伸手一抓,順勢卷身,摁了個人,一起倒向車轅後的地上。
    忽然發覺手摁的不是地方,軟綿綿一團,一看,是扒了皮都認得的龍妙妙,脫口一句“大貓”,摁著光看著愣,剛把手拿起來,被頭上的寒風驚動,顯然上來的人不隻是龍妙妙一個,還有人。
    他暗叫不好,往後一揚,躲過寒刃,還是被人照前胸踩一腳。
    打個滾站起來,麵前站了四個人,位置站得很好,手持兵刃,各據一方。
    龍妙妙起身,拍打兩下手掌說“你這逃命之術夠高明呀,光著腳丫穿草鞋,穿得破破爛爛,趕著馬車,當這樣兒就認不出來?我們一共五個,你卻隻有一個,乖乖束手就擒吧。”
    狄阿鳥真不知道她的自信從哪兒來,望望麻川甲的方向,麻川甲已經注意到了,鶴起猿躍著往回趕。
    他一陣輕鬆,笑著說“大貓竟然跑戰場上來了,刀劍無眼,你這是要幹啥呀?回去吧,男人的事兒,你別摻和。”說著,往龍妙妙的胸脯掃一眼,別有回味地說“誰束手就擒還不一定。”
    嘴裏這麽說,他倒不想放龍妙妙回去。兩人各有立場,誰知道自己放了龍妙妙,龍妙妙不會派人來抓他呢?不過,龍妙妙這兒五個人,自己要是想不傷著,就沒法全抓住,一旦跑一個,高顯就知道自己打扮成什麽樣逃遁了。龍妙妙懷疑他是衝著那一抓冒邪惡,臉微微一紅,嬌得幾分,又說“你就是嘴上功夫了得,你要是能跑得掉,我就再不追你,也不揭露你的身份?”
    狄阿鳥不動聲色往龍妙妙背後的山口子指指,笑著說“你要是去封住口子,我肯定跑不掉,不過換做我封住口子,你們也一個跑不掉。”
    他想用話提醒接近了的麻川甲,就等著麻川甲溜去,把五個人全堵到裏頭,身邊卻“啊呀”一聲,一扭頭,麻川甲撿了最近的當便宜,一個擒拿手,叉在人肋下卷了胳膊,往腿上一踟,窩小雞一樣把人給按趴下,還了句“姑爺快走。”
    狄阿鳥想不到他一輩子江湖白混了,武藝高強卻頭腦簡單,眼看其餘仨人對這個溜上來的老頭忌憚,趁他拿了一個,全向他衝去,立刻撲向龍妙妙。龍妙妙吃驚之下,弓了腰,一拳虛打對方口鼻,趁勢要退,本想趁著這奔臉一拳,後撤一步,再起腳撐他的胸口,占上先機,卻不料狄阿鳥拿了掌麵一帶,她胳膊被什麽沾住一樣,整個身體不由自主往前下去,人已經貼在胳膊一側往前送。
    一股抽幹自己腳底的力氣上來,她望著越來越近的地麵掙脫,緊移腳步,轉了半圈,按著地,身子翻了過來,背給撞地上了。
    緊要關頭,她想起來小時候打架的細節,張了嘴,“噗”一口吐沫,趁狄阿鳥一閉眼,卷胳膊去擦,就地一滾。
    爬起來,她就握了枚石頭塊,嘶啞一吼,劈頭蓋腦往上砸。
    狄阿鳥隻想輕拿輕放,沒想到她把凶狠全用上了,閃了幾下身,嘴角留了三分笑,問她“打真的麽?大貓?”
    龍妙妙呼哧、呼哧喘氣,扭頭一看,兩個同伴被麻川甲卸了關節,躺在地上慘叫,剩下的兩個一前一後往外跑,一個不起眼的老頭正在追,將石頭放到身後,後退一步說“可以呀。”
    她把石頭一丟,發現一個小孩從一側的馬車裏冒頭,上去一步,推了嗒嗒兒虎乳娘,將嗒嗒兒虎擄在懷裏。
    嗒嗒兒虎不打自招叫了一聲“阿爸”。
    她心裏樂了,下巴往上挑了一挑,笑著說“打不過大的打小的。”
    狄阿鳥一下變色了,說“你無賴麽?”
    他咬了牙上前一步,龍妙妙立即後退一步,威脅說“你再敢動一動?”
    狄阿鳥連忙轉變態度“我沒想怎麽著你,你揣個孩子是幹什麽?把孩子放回去,你走好了。”
    龍妙妙哼了一聲“不放。”她問“你還想跑嗎?跑得掉嗎?兵敗如山倒,你隻有一條路可走,跟我走。”
    狄阿鳥問“去哪兒?”
    龍妙妙猶豫了一下,說“回高顯。”
    狄阿鳥先是沒吭聲,上前一步,看著龍妙妙後退,才發覺她隱隱帶著好意,哭笑不得地笑笑,說“我路多了,去哪你說了不算。都給你說了,你不要摻和男人之間的事兒,回去做你的公主。”
    龍妙妙耐心地說“你已經兵敗,龍擺尾打完這兒,肯定收複潢西,打完潢西……”
    狄阿鳥替她說“打漁陽。”
    麻川甲回來了,意氣奮發地拖條大漢,告訴說“姑爺,隻跑了一個。”
    狄阿鳥牙根癢癢,要求說“放了吧,把骨節都給托上,讓他們走好了。”他幹脆回頭看了看,又給龍妙妙說“你的人,我壓根沒想傷害,我放了,你把嗒嗒兒虎給我,你走好了,回去領兵抓我不遲。”
    他又說“我隻是給兒郎們謀片土地,漁陽貧瘠,耕地不多,潢西荒著不說,又是朝廷的地盤,誰拿不是拿?雖然是出了兵,但是一心想著怎麽不打仗,你要因為這事恨我,對不起,各有立場。”
    龍妙妙眼睛一紅,聲色俱厲地問“那你告訴我,為此死了多少人?”
    狄阿鳥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說“大貓,我欠你的,我知道,可這都是國家跟國家之間的事兒……”
    龍妙妙一聽就掉眼淚了,說“虛偽,什麽國家跟國家,東夏不是你的麽?”
    狄阿鳥輕聲說“也是也不是。”
    他覺得自己說什麽都是蒼白的,就側過身,默默地站著。
    龍妙妙豎了豎嗒嗒兒虎,讓他坐到自己的胳膊肘上,不屈不撓地請求“說呀,你怎麽不說了?”
    狄阿鳥歎口氣。
    沉默了好一會兒,車裏兩雙眼睛盯著,麻川甲一雙眼睛盯著,狄阿鳥隻知道自己說句騙人的話,多麽容易被揭穿。
    龍妙妙要求說“你隻有一條路可走,給我回高顯,跪在我阿姐腳下,求她放你一條生路,隻有她給你說話,你再將東夏並入高顯,才能逃過一命,我這是給你機會,我沒去大潘,到處尋你,就是要給你一個機會。”
    再等片刻,她酸酸地說“我阿姐心裏還有你,她會為你說話的。”
    李言聞算是聽明白了,也認清了,來了一句“姑娘,你是說,大王已經戰敗了?你是在可憐他?你怎麽知道的?”
    龍妙妙笑笑,淡淡說一句“現在誰不知道?”
    狄阿鳥猛然醒悟到高顯為了堵截百姓,到處宣布自己戰敗了,他不知道龍妙妙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站在自己麵前這麽說……
    他心裏有點感動,卻還是說“你阿姐不會放過我的,她是要做國王的人,就算不殺我,也要囚禁我。”
    龍妙妙問“那你去哪?潢西一丟,漁陽一破,你能去哪,回中原?”她肯定地說“阿鳥,中原人是在利用你。”
    狄阿鳥無言以對,站在龍妙妙麵前,他心裏都是愧疚。在別人麵前的理由,什麽當年我去你們家尋求庇護,你們不理睬我,什麽你們欺騙我阿媽,挑撥母子關係,什麽你們置我於不仁不義,讓我受天下人恥笑,什麽你們羞辱我的使者,這理由有一千條,可是任何一條,他都在龍妙妙麵前說不出嘴,他知道,這都是借口。
    他幹脆說“阿妙,我對不起你,我知道你不會傷害孩子的,把孩子放回去,你走吧。”
    龍妙妙要求說“給我一匹馬。”
    狄阿鳥沒想到她用孩子換馬,怔了一怔,心裏猛地巨疼,暗說“剛剛我向她動手,一定使她誤以為我要殺她滅口。”
    他在內心深處分辯“我不是呀,我隻是想留下你,免得你通風報信,派兵抓我,是了,你恨我,我下獄,你去看我,我起兵,你饋資數萬,我去高顯,你恨不得挖地三尺招待我,可是我卻兵伐高顯,沒去想過你也姓龍。”
    一刹那間,他心裏又灰又冷,解開馬韁,一趕馬臀,將韁繩扔去,幹脆閉眼抬頭,撕撕衣領,要求說“你殺了我吧。”
    他輕聲說“我也不算兵敗,可是把命給你,我願意。”
    他再要求麻川甲說“如果她要殺我的話,請你放她走,我欠她太多,真是不知道該怎麽辦好。”
    龍妙妙說“你已經敗了,何必自欺欺人呢?”
    她說“我雖沒有去大潘,可是我見到了龍沙獾,你知道嗎?這是他親口告訴我的,為了接應你們過河,你的部下抽調了一萬人攻打法哈牛,大敗而去,阿鳥,你有多少人?就算你把你們國內的男女老幼都算上,能有多少人?潢西戰場抽調一萬人接應你,我們轉敗為勝,等再攻破大潘,南下到潢中,是甕中捉鱉,你有哪裏可去?”
    她噴薄而出,哽咽說“你知道我下不來手殺你,卻要故意這麽幹。自小到大,認識的人都以為是我欺負你,其實都是你在欺負我。”
    她拤著嗒嗒兒虎,大叫一聲“你敢說不是?”
    狄阿鳥默認了。
    在外人看來,都是龍妙妙欺負自己,動不動就按著自己打出鼻血,而實際上究竟誰欺負誰,隻有自己心裏有數,無論她去告老師,還是動手,原因自己心知肚明,大抵都有幾分罪有應得,自己讓她揍,往往便宜占夠,出她洋相出得夠了,氣她氣狠了,任她出一出氣,結果在老師和大人們的眼裏,反倒是自己雖然淘氣,性格卻軟弱溫厚,被她欺負一回又一回。
    在他失神間,龍妙妙牽過馬,要求說“讓那個女的跟我一起走,我出去了,就把孩子給她,讓她抱回來。”
    狄阿鳥連連點頭,背靠車廂,抱頭蹲輪子邊了。
    等了好大一會兒,嗒嗒兒虎的乳母一瘸一瘸回來了,懷裏空空的,麻川甲大驚失色,問“孩子呢。”
    狄阿鳥猛地站了起來,趕到車尾,便聽嗒嗒兒虎的乳母慌裏慌張地說“我就是回來給主人說的,我就是急趕著要給主人說的,那人沒把孩子給我,她硬是抱著孩子騎馬走了,要?要主人過河到對麵的千戶鎮去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