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節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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揮戈逐馬!
龍妙妙前腳與吳隆起一起去見龍琉姝,狄阿鳥後腳去找百夫長。
為確認龍妙妙沒被轉移走,狄阿鳥一見百夫長,就責怪說“你做人咋不厚道呢,使團今天都要走了,你給我說,你回高顯拿錢……擺明騙人嘛。”
很快,他下了一個結論“這買賣做不成了,你也別怪兄弟說話不算數。”
百夫長好說歹說。
狄阿鳥順勢要求說“賒賬不行,來不及,聽說裏頭住的人大有來頭,你給個方便,讓她見見我帶來的絲綢好不?賣了高價,咱們倆平分,怎麽樣?”
百夫長覺得不錯,眼睛頓時一亮,不過龍妙妙跟吳隆起一起走了,暫時做不成,他就說“我看成,不過她這會兒不在,你呆會再來。”
狄阿鳥假裝生氣,說“你是不想行方便還是怕人怪罪,明明在,你怎麽說不在呢?我可告訴你,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兒。”
百夫長挺氣憤。
人不在了,他幹脆硬拉著狄阿鳥進去瞅,一回頭就說“在不在,在不在?”
狄阿鳥想問問人去哪了,卻怕他醒動。
畢竟之前,他就說過自己的體型像極了半夜闖進去的人。
狄阿鳥怏怏出來,正遇到趕上來送絲綢的麻川甲,給他搖了搖頭,轉往路邊,問人去了,聽人一指方向,順著一看,是龍琉姝住的千戶府,不敢輕易到那兒頭劫人,就停在外頭望了望。
箭在弦上,不放不行,放又沒了標靶。
狄阿鳥一陣頭疼,被迫觀察起千戶府,從千戶府跑過路對麵,倒是可以按照原計劃行事了,問題是怎麽在千戶府裏頭動手劫人。他硬著頭皮上去賣絲綢,到了跟前,每樣撿一匹,往麻川甲懷裏一堆,跟把守的衛士說“我這是跟千戶夫人說好的,讓她看看我這絲綢,有雙縐,有喬其,有碧縐,有提花……還有幾樣絲中珍品,你去稟報一聲,看她這會兒方便不方便。”
不方便也要想辦法進去,大不了繞到後麵爬牆。
不過,狄阿鳥還是肯定千戶夫人,千戶家的小妾們會讓自己進去,因為女人無論買不買絲綢,總不大拒絕觀看。
他等一會兒,巴牙回話,果然讓進,還讓帶最好的進去。
這些夾帶貨並未有多少希珍,可狄阿鳥為了見人,還是裝模作樣挑揀幾匹,與麻川甲一樣抱著,同時也把自己的臉放到絲綢的一側,關鍵時候好掩蓋住,起碼不讓和千戶一起抓自己的人看著眼熟。
二人腆著肚子,托著絲綢直奔後院,到了後邊,現出一座小樓,樓下防衛相當森嚴,小樓兩列,倒格外稀鬆,一些婦人就在那兒等著呢,狄阿鳥假裝不去看那座小樓,抬著頭,跟上人,舉腳啪啪敲著地麵走。
到了跟前,幾個婦人就先笑了。
狄阿鳥忽然覺得自己做商人的天賦一直沒丟下,這使團裏那麽多夾帶者,就沒有一個跑來說服千戶,廉價處理給他的。
千戶也是人。
千戶家除了女人要穿衣裳,他收藏些絲綢,能贈予上下級,親朋好友,能表現自己的身份,也能當成生意做。
使團把貨物集中,緊急情況下廉價處理,價格是相當誘人的。
沒人想得到,或者說沒人敢嚐試,結果自己根本沒有多想,隨時靈機一動,就給進來了,這不就是天賦?
想到這裏,他是緊張中偷點兒得意,將綢緞放好,捋了袖子,就開始給人介紹絲綢,告訴別人什麽樣的做什麽樣的衣裳好,十有八九是信口胡謅。
幾個女人卻連連點頭,不時還征求他意見,說自己想要哪種,準備做啥,合適不合適。
一陣商量。
狄阿鳥開始了近一步的利誘,告訴說“幾位夫人,實話不瞞你們,這些絲綢是使團裏的人夾帶過來的,現在他們就要走了,委托我處理,價格低得要死,甚至都折了本,你們要是賣去,賺幾百兩沒有一點問題,您看,是不是給千戶大人商量一下,給包下來?”
他伸出指頭,前後翻翻,壓低聲音,神秘地告訴說“用馬換更劃算,因為這馬,到了中原翻倍,外頭有幾小車綢子,都是成匹成匹的,給幾匹馬就抵了。”
為首的半老徐娘說“幾匹馬?不是小數。”
狄阿鳥咂了下唇,小聲說“看夫人說的,您買綢子,一匹多少錢?幾百匹綢緞呢,轉手賺十匹馬,二十匹馬沒問題。”
他又經驗地介紹“物以稀為貴,現在湟西都丟了,以後中原的東西更過不來,絲綢還得漲。”
為了增加對方的危機感,他說“王城過來的兵都在給我換,你要是覺得貴了,就算了,我去找他們。”
為首的女人一把拉住他,說“你等等,我跟爺打聲招呼。”
狄阿鳥說“您盡管打招呼。我出去說一聲,先讓人把絲綢推進來,放到您麵前,讓您看值不值。”
他這麽說,倒厚道,幾個女人歡歡喜喜,催促說“快去,快去,別我們應了,綢緞不夠數。”
狄阿鳥這就往外走,看看那座小樓,分明是景教帶來的那種樓房,挺高的,下頭栽了一棵圓圓頭冠的柏樹。
狄阿鳥皺了皺眼,看到了幾個士兵迎麵過來,押了頂坐自己的弟兄過來,心中一緊,本該繞了個遠遠的,卻在刹那間判斷,龍妙妙確實在這座樓上,忽然猛一轉身,朝麻川甲看去,決定就在這個地點劫,不但劫龍妙妙,也劫那個忠心耿耿坐牢等死的弟兄,跑出院子到了路對麵,照樣沒有問題。
回顧各個環節,都不容易出意外。
他習慣性地豎起大拇指,叱喝麻川甲一聲“你愣在那偷懶呀,走呀。”
等麻川甲跟上來,他立刻聚精會神地籌劃自己帶著人推了絲綢進來,最後一車裝兵器,隻要能促使樓上的人往下跑,龍妙妙與自己的那位弟兄下來,自己就可以仗劍而上,威脅龍琉姝與吳隆起,吸引武士去救。
院子裏凶險不大,得提防人射箭,進來的人得有弓箭手,以射止射。
弓箭手?
千戶府外頭必須有人接應,以免千戶府的門閉了,至關重要,交給猛將陸川。
他帶著麻川甲一出來,立刻拾掇兩匹絲綢往麻川甲身上塞,大聲要求說“快走,去行頭家裏,快。”
麻川甲不敢遲疑,夾著絲綢就往路對麵跑去。
狄阿鳥給陸川一交耳,要求說“哨聲一起,立刻帶一個弟兄奪住門,切不可丟。”
陸川虎須一動,往幾個門神一瞧,硬生生用臉蛋壓往嘴角。
緊接著,狄阿鳥又低聲要求其餘人“到了裏麵,自己人一下來,你們就把他們裹在中間往外衝,口裏叫嚷有刺客,保護殿下。”
這麽安排之後,狄阿鳥開始往裏揮手,指揮眾人說“快,快,把絲綢給我推進去,夫人們等著要。”
他一馬當先,越到前頭,本來想繼續走,記得兵器在最後一輛車上,隻好再跳下來,一個一個幫著往上推。
過了門,大夥不免焦躁晃神,走得很靠,不停喘氣。
狄阿鳥也一樣,他甚至覺得,其實這旁邊的人們都看出來了,都看出來不妥了,隻是沒有問。
後院晃晃就到了跟前。
幾個等候的婦人頭特別大,似乎在猙獰地笑著,狄阿鳥給人一指,讓他們推過去,因為靠近這些女人,一可以當成人質要挾,二可以讓那些武士第一時間投鼠忌器,到了跟前,到了跟前。
噢,該幹嘛呢?
讓她們看絲綢。
一個戰士實在憋不住,失控了,抱著一匹絲綢咆哮“看吧,看吧,都是好貨。”
這並沒有嚇到誰。
減價賣貨,賠錢了,人激動嘛。可是照這樣下去,會達不到目的就露餡。狄阿鳥站在最後一車,盡量鎮定地笑笑,吆喝說“來,都過來,好貨都在這最後一車呢,搬出來讓幾位夫人看看。”
幾名弟兄迅速到了跟前,狄阿鳥提醒說“不要慌,按次序。”
第一個抓了一把彎刀出來,衣裳一撕,露出一身簡短的夏甲,第二個抓了把寶劍,開始咆哮,接著是第三個,第四個,狄阿鳥本來就帶了把彎刀,又一抽,抓住一隻弓,旋即將箭筒背到背上。
隨著身邊女眷的一聲驚叫。
武士猝然反應,其中一個大喊“刺客。”
另有兩個包抄過來,樓上也忽然冒出一個,抖出一張弓。
狄阿鳥就知道高處和牆邊,很可能會冒出弓手,抬手從後麵抓出兩隻長箭,嗖一聲,就把上頭那個還在掛弦的箭手射了下來,而自己快速後退,移動,避免武士撲向自己,同時觀察自己的兩邊,看看還會不會再冒出弓手。
他想過了,沒比自己喊一聲更能讓衛士驚慌的,而自己一喊,龍妙妙和自己的那位弟兄和龍琉姝、吳隆起的反應不同,肯定會往下跑。
他就在這種還不算拉開戰鬥的對峙中吹了個口哨放鬆,大喊一聲“東夏王在此,龍妙妙你個王八蛋,快點下來。”
東夏王押進去,搖身一變,變成了個真奸細。
龍琉姝與吳隆起在上頭看龍妙妙的笑話,龍妙妙不知道怎麽回事,自覺狄阿鳥果然別有所圖,正是揪心,下頭的喊聲雷一樣在她耳朵邊響了響。
她那麽一愣,先是瞅上龍琉姝,旋即瞅上吳隆起。
倒是他們麵前的假東夏王大喊一聲,往龍妙妙身邊躍去,一把拽上,連聲說“我們大王來救我們了,快走。”
他們是要說私下交談,衛士在外麵,剛剛往裏衝。
龍妙妙反應過來,上去就是一腳。
衛士不敢衝她下殺手,雖然武藝高強,還是讓過了,龍妙妙就踏了一雙黑亮的馬靴,往走廊跑,不過狄阿鳥的替身卻沒有這麽幸運,被兩個衛士夾逼著,又要掩護龍妙妙往下跑,肩胛被畫了一刀。
兩個衛士心有默契,都不想那麽快殺死他,因為殺死他之後,死追小公主,是殺是放還沒想好。
萬一小公主撈了利器,兩個人打不能打,隻有白受傷的份兒。
他們也就慢而斯文地在這個殿後者身上出氣。
假東夏王吃一腳滾進走廊,知道自己在這兩名衛士麵前實在是微不足道,走廊上又出現幾名衛士,自己隻有被殺的份兒,心裏一急,幹脆硬生生從走廊上的窗戶上往下跳。
這雖然隻是第二層。
可這種景教式洋房第一層特別高,他又是鑽窗而下,一頭紮了下去,就是一命嗚呼。
狄阿鳥心房被碰觸一下,眼看龍妙妙正好跑到樓門口,傻愣愣地站著,看著上麵落下來的人,咬牙切齒地喊道“快走。”
狄阿鳥一箭將她身邊的武士射死,快步上前,跟人亂晃弓,把龍妙妙接應出來,東夏兵立刻把她裹往中間,往外撤退。狄阿鳥發覺四周沒冒弓手,大多數武士處於失機狀態,大吼一聲“都給我滾開。”然後找了個撲上來的,一箭射倒,射倒了,他才一聲冷汗,上頭的一個圓拱形的窗戶上露了一張臉,如果那要是豎一隻弓,隻怕自己剛剛空了弦,要慢拍,這就往肩膀後一探,再拉幾根白羽,嗖一間,釘到窗戶的圓拱上,警告上麵的人不要胡亂露頭。他回頭看去,看到龍妙妙他們一路殺翻迎上來阻撓的武士,直奔前院,幹脆又一箭射倒個人,嚇得樓前的人繞樓避讓,自己則趁機上樓,口中大叫“龍琉姝,敢與我決一死戰否?”這麽喊著,他自己都覺得假。
不過,要的就是一種效果。
果然,後院裏頭的聲音可以聽得到。
有人放棄追趕龍妙妙,不斷用盡全力,大吼大喊“他上樓了,他鑽進樓裏了,王儲殿下和丞相大人都在上麵,趕緊保護。”
狄阿鳥剛上到二樓,就被人劈了一刀,緊急中舉弓一格,被砍成兩截,隻好一提頭,往人懷裏一撞,順勢一個野馬分鬃,把對方頂上走廊上,自己滴溜溜一個回旋,跳開一步,麵對兩個刀手,大叫一聲“龍琉姝,敢與我決一死戰否?”
龍琉姝腸子都氣炸了。狄阿鳥不要命救走龍妙妙,跑來與她決一死戰,氣她呢,挑釁她呢。
她兩眼幾眨,把尖尖的鼻子提上來,提上一把精致的銀鞘彎刀往外走。
吳隆起一把拉住她,告訴說“東夏王久經戰陣,你千萬不要受他激將。”
龍琉姝一把將他摔倒,說“我就受他激將。”她一出去,就咬著牙說“決一死戰是嗎?”
狄阿鳥就是要吸引她出來,往上追自己,使得衛士們一股腦往樓上湧,使得龍妙妙他們出府順利。
他就一拔刀,大叫“別以為我說著玩。”
這麽喊完,他就往第三層爬,龍琉姝的兩個衛士立刻往上追,龍琉姝也呼呼喘氣著往上爬,爬到三樓,狄阿鳥又上四樓。
這座小樓,總共也隻有四層樓,最上麵是上不去的,狄阿鳥就站到第四層,趴過窗戶看看,注意到兩個衛士上來,就說“我就好好與你們比試、比試。”
他扔掉背著的箭筒,咬上彎刀,解開自己身上的皮甲,和上衣一起脫下來。
龍琉姝也上來,就在對麵站著。
看到她,狄阿鳥就覺得她風光的背後是可憐。
她唯一的妹妹,都被自己營救出去了,她已經是徹底的孤家寡人。
龍琉姝一上來就問“狄阿鳥,你要決一死戰是吧?為了龍阿妙,你給我決一死戰是吧。”
狄阿鳥搖了搖頭,忽然一躥,上了窗台。
龍琉姝和她的兩個衛士都大吃一驚,爭相趴在別的窗戶上看,隻見他一縱,流星般撞向那隻柏樹,眼看就要落上麵了,他將自己的皮甲和上衣猛地一擲,好像掛腳上了一樣,雙腳撐開,鋪在柏樹上,柏樹枝子哢嗤嗤響,葉子落了一地,還似乎一彎腰,往上彈了一彈,狄阿鳥到處亂撈,就栽樹下去了,在底下打了個滾,往前院躥去。
往事紛遝而來。
這個膽小鬼,就這樣從數丈的樓上跳下去。
為了帶走龍妙妙,硬是闖進龍潭,為了掩護龍妙妙走,不怕摔死。
龍琉姝心裏一酸,忍不住下道狠心“給我追,不要放走一個,格殺無論。”
衛士心裏一寒,脫口問她“小公主呢?”
她咽了一口吐沫,冷冷地說“一樣。把他們都殺了,這世界就清靜了。”
她閉上眼睛,舉起一隻白玉般的柔荑,像要抓住什麽,又像要打發什麽走,聲音扣了絲絲顫抖,最後,頃刻間就是一句咆哮“他為什麽不摔死?”
衛士不斷往上冒,整整塞了一樓筒子。
聲東擊西。
外頭卻沒了人。
龍琉姝都能看到前院大門的廝殺,看到一群人等到狄阿鳥,開始爭先恐後往路對麵的民巷飛奔,一扭臉,怒不可遏地咆哮“一群鱉犢子。”
街上哨聲響一片。
滿樓的衛士泄了下去,衛戍將領和當地千戶親自點兵,派一名得力的獵人,帶人往對麵山坡上追去。
吳隆起趁機上到四樓,氣喘籲籲地到了龍琉姝身邊,大聲說“趕快派人到河邊攔截他們,為了躲避追捕,他們一定馬不停蹄,直接過河。”
龍琉姝不耐煩地說“河岸太長。”
她飛快地斷定說“他往對麵跑那麽快,肯定不是真從哪裏出鎮,會從哪出鎮的,東邊,西邊?西邊靠著河,他知道我一定會封死,肯定想從東邊出鎮,給我點一支人馬,立刻往東堵截。”
吳隆起一下懵了。
南轅北轍。
這是經典的南轅北轍。
狄阿鳥要跑,肯定得過河,不管他是不是往南跑,他肯定折往西去,龍琉姝卻跑到東邊攔截他,這經典得有點離譜。
因為太離譜,在她不給你講什麽根據,你告訴她,你這麽反應沒根據麽?
他歎了一口氣。
忽然,有人上來告訴說“靖康使臣剛剛派人過來,說他們下午離開……因為剛才一陣亂,小的才顧得回報。”
龍琉姝說“我明白了,他們是想混入使團逃走。”
她再次下令說“立刻領一支人馬,把使團包圍起來,仔細搜查。”
吳隆起又一暈,膽戰心驚地問“為什麽?”
龍琉姝說“他們走的時候沒騎馬,會想著混進使團。”
消息飛快傳下去,衛戍將領和千戶卻在犯愁。
這個時候,第一時間點個一二百人馬就算不錯了,往南追,往東堵截,再去包圍人家的使團,人呢?上哪弄大量的人呀。
他們為沒人發愁的時候,狄阿鳥折回去控製住行頭一家,人卻綽綽有餘,他們唯一麵臨的選擇,就是怎麽逃出鎮子。
要是按照原計劃,在原地點搶過龍妙妙,從龍妙妙被劫,到有人通報龍琉姝,龍琉姝麵臨了兩種猜測,一是龍妙妙自己的死黨幫忙把她劫去,二是東夏人混進來把她劫去,這兩種猜測,可以促使龍琉姝摸不準他們往哪個方向逃,起碼也起到一個混淆作用。
就是龍琉姝判斷正確,也要包括一個出事,稟報,反應,傳令的一個過程,飛奔至行頭家,一躍進行市,上馬就走,往西雖然不走彎路,但是怕西邊不好出鎮,但是往東,東邊的土樓不足百步,而這個距離,龍琉姝也得派人走,所以要是往東走,是誰也攔不住。
到時候可以再繞過鎮子逃走。
可從千戶府劫完人,闖東麵土樓下鎮門,時間可就不那麽夠用了。
狄阿鳥在麻川甲接應下,第一時間控製行頭家老小,吆喝上綢緞的貴重,給鄰居一個假象,再封閉大門,暫且藏身,不作任何動作。
這個時候,也許任何人都不相信,他確實還在考慮往東跑。
如果剛剛追兵不一口氣上山,他沒有喘息的機會,他是立刻帶著人,往東跑的。
從這點來說,他認為龍琉姝在想法上克製著他沒錯。
狄阿鳥五歲就與她認識了,一塊爬敖包,一塊兒捉迷藏,一塊打鬧,其間不知經過了多少鬥智鬥勇的相處,心理奇怪的龍琉姝對他觀察尤其多,一旦在直觀上撲捉他的反應,一撲一個準。
放在沒有離開高顯,沒有闖蕩的經曆,狄阿鳥想法相對單純,隻怕也南轅北轍,不加考慮地被動往東去。
但現在,往東去隻是一種選擇。
就在劫龍妙妙之前,他就觀察過,往東走雖然可以起到出其不意的作用,但絕對不是一個好選擇。
現在,他也得考慮龍琉姝的習性。
剛一回來,龍琉姝近幾年的變化大,他還真有點摸不住。
按照龍妙妙的說法,她姐姐現在很師婆,神神叨叨的,對這樣一個人,從思路上來說,就會變得太天馬行空。
根據狄阿鳥對龍琉姝的了解,龍琉姝小時候就很固執,直觀能力很強,感性十足,接受過薩滿教育,近幾年因為身份的變化,對誰都不信任,有點回歸薩滿教,去抓那股神秘的力量。
她雖然表麵上沒進行過占卜,冥想,看幻象的行為,但實際上卻有可能,而按她的話說,她一直都是往深層思考。
所以他攤開自己畫的草圖,與眾部下商議,龍妙妙再三琢磨,也建議往東走,他隻問一句“大貓,阿姐她現在還占卜嗎?”
龍妙妙搖了搖頭。
她的額頭上都是汗,亮晶晶的,萬萬想不到情況如此危急,狄阿鳥怎麽還有心問這種小事。
狄阿鳥說“她可能偷偷占。”
他不慌不忙,也讓人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地說“現在是下午。”陸川今天大顯神威,格殺十餘人,滿身淤血,急著想走,一味看著狄阿鳥。狄阿鳥一轉臉,看他這個神情,就想罵他,不過其餘人大抵都是這幅焦急相,他也就不好罵人,隻是給陸川一指手,要求說“去井口邊洗洗,換身衣裳。”
龍妙妙幹脆坐下,把手合十,埋進兩腿中間,回憶一樣,喃喃地說“她是想羞辱我的,讓我看看,我被你騙了,你根本不在乎我,也隻能這樣,她才從中得到滿足,讓人知道,她覺得別扭的,就不存在。可結果,你卻冒死闖了進去,帶上我走……。現在,她已經不許任何人違扼她的意誌,如果她嘲笑一個人,沒有嘲笑上,就會認為別人嘲笑了她,和她有仇。她會狠下心對待你和我的,你到底要怎麽選擇呀,既然要走,一定得走掉,不然的話,我也罷了,畢竟阿叔還能保護我,她一定會把最折磨人的手段加在你身上,在這一點上,她是一個女人,不會考慮得失。”
狄阿鳥安慰說“你放心,我有安排,我們會走掉的。”
龍妙妙說“我還是覺得我們應該向東走,她不會在東邊攔截的,她就是個……她哪會考慮,哪會判斷?阿鳥,她遇到什麽事兒,都會靠做夢去想怎麽辦。”
這是典型的薩滿手段。
狄阿鳥望了龍妙妙一眼,倒想問她,她不會考慮,不會判斷,怎麽就把你誣陷上了。
看看龍妙妙的樣子,別人都急得煙熏火燎,圍繞著桌子打轉,她就那樣喃喃失神,腦門上亮著汗,失魂落魄地坐下來……他決定撇棄自己對待龍妙妙的習慣,不去打擊她了,就自信地笑了笑,淡淡地說“她不好好讀書,要幹大事,就不是智慧,而是狡猾,我看這巫術就是她真正的依靠,現在既然咱們脫身出來,幹脆反過來看她的卦底。”
龍妙妙意外地問“看她的卦底?”
狄阿鳥點了點頭。說“我們的馬在哪兒?”
龍妙妙已經知道了,勉強笑笑,說“行市。”
狄阿鳥又說“我放了一個人去看著,臨時改變計劃之後,我就讓他盯著千戶府的調兵情形,讓他坐在行市大門口,看阿姐怎麽調兵遣將,街上的兵都往哪個方向去。”
麻川甲猴子一樣拱著背,在他背後轉,一冒頭,就爭取龍妙妙的支持,說“可我們還是走不了呀。”
狄阿鳥笑著說“起碼我們可以知道能不能往東走。”
他宣布說“現在是下午,等到晚上並不費事,你們呀,都要坐住了,我怎麽走,不會提前告訴你們。”
龍妙妙一納悶,像是思索他的手段來了。
狄阿鳥湊過頭,在她耳朵邊說“我讓龍琉姝自己敞開門,放我走。”
龍妙妙一下坐直了。
狄阿鳥從口袋裏抓出兩個子錢,在桌上的瓷碗裏一攆,嘩啦啦在裏頭打轉,最後停了下來,兩個正麵,一個反麵,他輕輕地問“大貓,你告訴我,這個結果,是我們走得掉,還是走不掉?”
龍妙妙連忙問“那你占的是啥呀。”
狄阿鳥笑了笑,說“占的當然是我們能不能走掉?”
麻川甲看不過去了。
這讓猜啥呢,根本沒說清楚。
他就打抱不平說“那正麵反麵,哪一麵代表走得掉?你不說,光看,誰知道能不能?這個時侯,占啥也沒用。”
狄阿鳥神秘地說“你為什麽不咬定一個結果?”
他說了句別人聽不懂的話“如果是你自己依靠判斷出來的事情,依據確鑿,如果不是,那你就拿不準,不敢接受結果。”
龍妙妙兩條眉毛往一起湊了湊,顯然是琢磨他這句話。
狄阿鳥立刻說了句兩下不太連貫的話“如果我們在她眼裏平地消失,製造點假象,僅僅靠占卜得出的結果,她還會最終堅持嗎?我要讓她自己敞開西門,派人上河灘,這個時候我們一起混出鎮豈不是輕而易舉。”
他看龍妙妙沒有理解,又說“今天我在布置的時候,去鎮門底下問他們什麽時候關門,又讓陸川帶馬進鎮,他們懷疑我不是客商,說渡船被毀了許多,現在渡船不夠,鎮子以西亂得不得了,客商哪裏能運過來馬。”
他賣了道關子才說“他們說鎮上在北邊的屯裏造船,這事應該是真的,為了百姓能夠快速返家,也為了圍困大潘,我不是安排了一個人去造謠?說北麵有股人販子,正在造船,逮了很多人賣到中原去。”
他笑著說“與親戚失散的百姓會去的,看熱鬧的也會去,你們說,那個督辦幾艘木船的小頭目會怎麽想呀?”
他說“百姓們本來渡到東岸了,過去見不到人,奪船焚毀,他要不要到鎮上報告?鎮上鎮壓也好,判斷我們已經過了河也好,不會置之不理,所以西門還會再開,算著時辰和腳程,那時也要到傍晚,天黑更好,我們衝出鎮去,趕到河邊,就輕而易舉啦。”
狄阿鳥說話的時候,已經算是傍晚了。
因為百姓當中,親戚失散的眾多,所以一有人造謠,就拉起一片,他們聽說親戚會被船送走,頃刻間就跑到造船的小屯,也不管是不是上當了,到地方就打,人一多,道理是次要的,打完了,大家幹脆在屯裏放火,這會兒功夫,督辦造船的衝出來,捧著被打傷的腦袋,騎著馬往鎮上飛奔。
天冥冥想黑的時候,他就舉著紅巾示警,到了鎮門底下,無端端發現鎮門提前關閉了,為了讓人開門,就在底下誇張事情的嚴重性,咆哮說“你們就不怕敵人混在裏頭嗎?”
龍琉姝很快就接到了消息。
她倒想的不是敵人,而是狄阿鳥要跑,搶船是跑,燒船是已經跑了,蹬蹬從樓上下來,裹著幾人飛速往前走,問“南邊怎麽樣?”
千戶是當地人,負責搜山,他隻知道脫籠的動物,第一時間隻會往遠處跑,再加上是在他家裏出的事,心裏暴躁,根本沒有動腦子,脫口就說“山上都已經搜遍了,沒有任何蹤跡,因為路不好,跑不上馬,咱們也是用兩條腿追,他們非是拉開距離,跑遠了不可。”
龍琉姝得到的回答很顯然南邊沒有。
她又問東邊。
衛戍頭頭說“也沒有,別說馬隊,鳥雀都不見過,百姓返鄉,行人多得不得了,全逮了,也沒見著可疑的……”
無疑是一個否認東邊沒有。
她再問“使團呢。”
衛戍把苦笑藏心裏,說“包圍起來搜了三遍。”
又一個沒有。
人哪去了呢?
龍琉姝雖然固執,但還是有點動搖,這兩個方向,一個可能藏匿的地方,都沒有,隻有一種可能了,往西跑了。
加上西邊來人,報告了反常情況,說是要出亂子。
她不免感到猶豫。
的會像自己判斷的那樣嗎?
吳隆起以奸詐著稱,但在你追我藏的藏貓貓上卻沒經驗,發表看法說“我們封鎖往西去的河灘更穩妥。”
龍琉姝更加鬆動。
她提出一個疑問“他怎麽知道那兒在造船呢?這兩件事,碰巧了吧?”
不管碰巧不碰巧,她有一種不放心。
時間過了飛快,也許再晚一刻,人就逃之夭夭,不知所蹤,徹底追不上。
她猶豫了一會兒,自言自語“天快黑了,這個時侯他最容易跑過要害地方,會不會混到城外的百姓中了?”
衛戍頭頭連忙自告奮勇“我親自過去,到那裏坐鎮。”
龍琉姝擺了擺手。
她把好幾顆奇大無比的五光戒指晃晃,說“他也可能把馬放到鎮子西邊,逃走的時候沿著山路出鎮,上馬就跑……”
千戶介紹說“往跑馬的開闊地上繞,起碼也十來裏,道路崎嶇,他又不是當地人。”
鎮頭偏往北,往南跑,繞過去,看似不顯,足足十多裏,他會選擇這樣跑嗎?問題是掐著時間算,就目前為止,這十來裏已經該走完了,這也是一種可能,作為萬全,是不是得出鎮看看呢?
她給凝固在這兒了,幹脆緊閉自己的眼睛,憑空去想。
一想她就得出了結論,有內奸,否則自己提審東夏王怎麽審了假的。
這個時侯,狄阿鳥身邊的人也已經徹底坐不得住。
要不是狄阿鳥在戰爭中建立的威信在,他們保不準跳著兩隻腳大喊“我們這是在等死,我們這是在等死。”
就是在這個時候,行頭家在外頭的人看天色不早,回家敲門了,鄰居還說“你阿爸在買絲綢呢。”
一院子的藏身賊魂飛魄散。
門狂拍不止,後麵放大牲口的,也給回來了,那牛仰天懣咩。
藏不住了,隻怕藏不住了。這就是一個讓人意想不到,卻的確會發生的事兒,狄阿鳥一把把屋角蹲著的行頭拉起來,說“這一家老小都看你的了,你到院子裏,罵他們走,就說有貴客,談生意。”
龍妙妙跟上來說“可是這太假了,哪有談生意,不讓兒子進門的。”狄阿鳥說“假也好,真也好,他總不能就因為他阿爸不讓他進門,就去報官吧。”一個弟兄溜在狄阿鳥身邊,問“他要是翻牆頭呢。”行頭隻求一家老小不受傷害,主動要求說“我讓他去找他大伯,讓他大伯來一起商量生意。”
狄阿鳥大喜,拍拍他的肩膀,表示讚賞,表示忘不了。
行頭到了院子,就一伸頭,喊了一聲“阿二,貴客在,正談生意呢,生意太大,你趕緊去找你大伯,把他們一塊帶上過去。”
回過頭,問他這位大哥住在哪。
他一說,哥幾個愁了,他這哥哥就在鎮子東頭,不過半裏地。
人走了。
鄰居猴,心說你做啥大買賣,關起門不讓人看,一個小夥子就爬牆頭上了。因為院子裏站著陌生人,他大了膽,開口去問“噯,哥兒,啥買賣人呀?”陸川心裏一緊張,二十好幾步的距離,縮地一般,三腳躥在跟前……鄰居見識不妙,一讓身,“呼通”跳了下去,隔著牆大喊“你們見不得人。”
陸川一躥上牆頭了,一個弟兄跟在後麵,也伸出一隻手,拔在牆上。
這一下徹底壞了。
那小子爹娘也不要了,“嗖”地往窄門外躥了,到外頭一仰脖子就喊“抓強盜啦。”
狄阿鳥飛快地趕出來,一個弟兄在牆頭上站著,陸川已經跳人家家裏了,他問一聲,恨不得把陸川拉回來,摁地上踩兩腳,可是再可恨,這都是人本能的反應,人繃得太緊了,就是有這樣的反應,他就威嚴地說一句“喊陸川回來。”
夏天,高顯的天氣不說太熱,也熱熱的,傍晚出來乘涼的人比比皆是,本來一聽這誰嚎嚎抓強盜,肯定跑來一片。
可今天例外。
鎮上出事了,兵壯不停走趟子。
百姓沒幾個願意出門惹身騷,都在想看,強盜藏不住身了,官兵馬上就會跑去抓。
過,附近有兩家與這小子家關係好的,則提刀綽槍趕出來,虎頭虎腦問“怎麽回事,怎麽回事?”
人來了,“啪啪”打門。
弟兄幾個全躍到前院亭子前頭。
陸川一把就把刀抽了出來,麻川甲卻揪住狄阿鳥的後背,要求說“走,快走,我們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狄阿鳥不動聲色,大喊一聲“把門打開。”他看幾個人麵麵相覷,再比劃一下,兩個兄弟立刻果斷地回答說“是。”
然後上去把大門打開了,放進好幾個提刀帶槍的。
這幾個領頭的過去,後麵還有好幾個這家的奴隸,幾頭大牲口還在外麵叫喚。
狄阿鳥笑意立刻上來,把陸川的刀扶下去,淡淡地說“你們一定奇怪我們是什麽人吧?“一個男的說“那還用說,山裏的強盜。”
狄阿鳥笑著說“聰明。”
他笑了一氣,背隻胳膊,橫著走上個來回,打量完這幾個漢子,就說“我不過下山一趟,看著人多,揀點便宜,哪知道人來了,鎮上風聲緊,不知要逮誰,兵來將往的,一時沒地方去,也就在這兒藏藏身,人都沒傷著,全在裏頭呢,過了風口,就走了,感謝這家的窩藏,錢財也不要他的,希望你們不要去報官。”他拿出一個土匪頭子的口氣說“那報了官,那咱就結仇了。”
眾人愣了愣。
一個知事兒的男人說“鎮上在抓東夏王,你該不是……”
他一句話就把同伴們敲愣了,萬戶的賞,哪個不知道?
頓時就有人咽了口水。
龍妙妙見勢不妙,也扯了狄阿鳥一把,讓他趕緊走,別跟人胡扯了。狄阿鳥卻又來了一句“聰明,不過我們大王已經走了,我們這些人,是留下來掩護他的,想領功是吧,你晚了,爺幾個不說心黑手辣……”
說完,他上前撲了一步,人轟隆一下跑完了,大聲喊“東夏兵,東夏兵殺人啦。”
狄阿鳥要求說“關門。”
門閉上了。
眾人木呆呆的。
狄阿鳥歎口氣,說“該走了,西門再不開,咱們趁亂把它打下來。”
他們看看天色,這也算黑了下來,側耳聽聽,屋外小鑼急敲,看來這些人是非常相信,這是東夏兵。
倒是他們不認為東夏王也在,不敢冒死領萬戶之賞,奇怪到家了。
眾人走往後院,遠遠能感覺著火把往這兒聚攏,眾人翻越牆去,人聲已經鼎沸,咣咣的撞門聲不絕於耳。
狄阿鳥順手找個自認為冷靜的弟兄,吩咐說“你敢再去千戶府上一趟麽?到了告訴他們,鎮上發現東夏兵,全抓住了,卻不見東夏王和小公主,這些東夏兵說,已經掩護他們大王跑走了。”他要求說“他們要不信,你往那個方向指地方。記住,喊兩聲,給麵前的人說完,你就一馬當先,往城門跑,叫喊著,快追東夏王。”
這位弟兄一點頭,拉匹在空空行市準備好的鞍馬,往千戶那兒跑去,騎著馬闖進去,在院子裏頭打轉,給一群長官士兵一指,告訴說“抓住了東夏兵。可是不見東夏王和小公主,他們說,他們早就掩護東夏王與小公主跑了。”
他急躁地要求說“你們快看,快看……”
最後,他大喊一聲“快呀,東夏王隻怕已經到渾水邊上。”
上上下下的人往外跑,就見他一馬當先,往西邊跑去。士兵們感覺萬分緊急,也個個拽馬,幾名將領急切往上跑,喊著給龍琉姝匯報“東夏王的手下供認,東夏王與小公主已經跑出了鎮。”龍琉姝也猛地跑出來,站到高處咆哮“為什麽還傻站著?追,給我追……”話音一落,拽上馬的士兵就開始上馬,牛角嗚嗚地吹,兵都分散了,不少都是湊上來的,誰還顧得按建製點兵,就是往西衝。
千戶府出來人,街道兩側出來人,有的連馬都不騎,舉個火把往西跑。狄阿鳥就在這一團亂中,向同伴們點頭示意,輕聲說“看到了吧,天隻要一黑,他們就會給咱開城門了,不是因為我算計的好,而是敵我之間沒什麽區別,他們太想抓到人,怕我們上了河灘。這個時侯,要走了,我提前說兩句,兄弟們多辛苦辛苦,出了鎮,咱不休息了,直接到河灘,記住,不要急,到了河灘,按次序過河,過了河再飛奔,能走多遠走多遠。”
說到這裏,他把準備的頭巾拿出來甩甩,往光頭上一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