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節 為何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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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揮戈逐馬!
    龍琉姝做夢也沒想到那個被審訊的棋子正撥打著一盤盤珠。
    她拿到口供,老覺得心裏有點兒酸。她想不明白狄阿鳥為什麽會和龍妙妙勾結,除了龍妙妙有可能開出的厚利,到底有沒有點別的在裏頭,見了口供突然改變主意,不再第一時間送這一主一從去高顯,而是散播消息,自己要大義滅親,同時也讓龍青潭派人過來問案,要看看會不會像口供人說的那樣,狄阿鳥不顧自己的安危,跑來解救龍妙妙。
    也隻有這樣,她才覺得自己從各個方麵上徹底戰勝自己的阿妹,起碼讓阿妹知道狄阿鳥萬萬不會跑來救她,不過是空口哄騙,而實際上,他就是個膽小鬼,誰相信誰白癡。同時,她也覺得狄阿鳥如果像口供中所說,做了許諾,可能真愛龍妙妙,也會來,因為他有時很傻。
    如果真的來了,自己就不動用一兵一卒,取得戰場上取得不了的勝利。
    這一點,倒是狄阿鳥萬萬想不到的。
    他不過想表達點自己對龍妙妙的深情,讓龍琉姝得意時告訴龍妙妙,讓龍妙妙額外地感動,倒想不到龍琉姝真會按自己的建議,做出不知是傻還是高明的決定。他睡到天黑,做夢都在為怎麽聯係上自己人,怎麽逃走,怎麽探龍妙妙的意思犯難,醒來之後,盤盤腿,歸納自己的思路。
    不管用到什麽辦法,都有一個基本條件,自己得出去。
    出去並不是很難。
    這泥屋子,要是真困住自己,那才說不過去。但出去之後,還得及時回來住。一夜之間,自己到哪聯係自己人去?又怎麽接近龍妙妙?可不管怎麽說,自己還得出去碰碰運氣。他動了動床框,估算著夜色和時辰,隻等半夜行動,不料窗戶突然響幾聲,有個壓低的聲音“哥,是你嗎?”
    狄阿鳥受了驚,脫口就說“不是。”
    外頭吃吃笑笑,說“你別騙我了,我是寶林呀。”
    狄阿鳥搜搜腦海,沒有個叫寶林的,壓低聲音說“你認錯人了吧?別讓人看見了,快走。”那個叫寶林的說“我在殿下那兒做十夫長,負責看押你,走了才有問題呢。”他自報家門說“我是寶興林多多的弟弟,你上次回高顯,還請我喝過酒呢,還記得嗎?”
    狄阿鳥沒敢吭聲。
    那人又說“我也沒認出你,有次大公主要殺我,是小公主給我說情,把我要到她身邊,我才能活命,後來我升了十夫長才離開她回東殿。她對我有大恩呢,今天審訊您的時候,大公主知道我在小公主那兒呆過,就讓我過去,認認你到底是不是小公主身邊的人,我看著像,就沒敢認,剛才小公主托人給我,讓我給你遞信兒,我才知道關的人真是你。哥呀,你瘋了不是?怎麽跟小公主一起回來了呢?自己遇險不說,還連累了小公主。”
    狄阿鳥鬆了口氣,原來是龍妙妙的人,給自己傳話的,忍不住問“她非讓我回來。她還好嗎?被關在哪兒?”
    外頭的寶林說“就東邊不遠的公院裏,也不是關,就是不讓到處走動。”
    那還不是關麽?
    狄阿鳥也不想在到底是不是關上與他糾纏,又問“她知道我被關了嗎?”
    寶林說“大概還不知道。”
    狄阿鳥說“那你讓人告訴她。”他突然又補充說“你能不能幫我個忙,在屋山上畫隻牛頭,牛角上畫上三角形。”
    他想到這兒,覺得有點難度,圈個圈,添倆眼,那也是牛頭,跟暗號標記不搭杠,更不要說三角形了,就喪氣地說“算了,別畫了?”
    他一陣喪氣,知道自己就是一腦門子計劃,也沒法聯係上王本埋下的釘子的,也就回了回神,心說“要跑,隻能靠自己。”
    寶林倒奇了,說“哥,你讓我畫啥?我會畫呢。”
    狄阿鳥還是回絕了,說“算了。”
    寶林又說“你打算怎麽辦呀?”
    狄阿鳥說“能怎麽辦?小公主讓我回來,我順著她,就回來了,事到如今,隻能想著怎麽跑,這牢房困不住我,免得你受牽累,你還是主動避避吧,啊?”
    寶林說“那我在屋山上畫個牛頭,給小公主遞完話,我就說肚子疼,換別人來看守。”
    狄阿鳥不吭聲了,看著一堆幹草,捧著腦後勺躺上。
    躺到半夜,窗戶又響了。
    他覺得是寶林,問“你咋回來了呢?不過也好,我口渴的厲害,給我弄點水喝。”
    外頭有個蒼老的聲音呻吟“姑爺,你真被關在這兒?我來找你,到處問哪關了人,問個大概,剛剛看著有個牛頭,正門把著兵,潛過來了,咋真是你呢。”狄阿鳥耳朵一豎,激靈靈坐了起來,不敢相信地問“麻川甲,你怎麽沒走?”
    他一下萬分憤怒“你個王八蛋,我兒子送回去了?要想高顯不拿了我作要挾,就得把嫡子給我護送走。”
    外邊說“姑爺,不是我不走,我收羅了七、八個咱的人,和李公子商量過了的,我們這老小也不引人注意,渡過河,都是百姓,誰知道我們是啥人?把您弄走才要緊。”
    狄阿鳥恨不得破口大罵。
    自己為啥來,那是欠人家龍妙妙太多,不得已,來之前想到有風險,為避免高顯有可能拿自己作要挾,求他們把嗒嗒兒虎送回去,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就讓嗒嗒兒虎他娘輔佐兒子,穩定大局。
    其結果?
    這麻川甲和李言聞商量、商量,倆人因為收了七八個兵,信心大增,又帶著孩子過河了。
    事已至此,自己所托非人,找後賬也沒用,就說“我求你了,走吧,再渡回去,把我兒送走,救我,就憑你們十個人,帶個小的,救我?算我求你們了,走吧。”
    麻川甲說“不是,我們就這樣走了,你讓我咋給我家小姐交代,讓李公子怎麽給他師妹交代,讓陸川怎麽給他主人交代?”
    狄阿鳥又是一個意外“碰到陸川了?”
    麻川甲說“是的呀,他派人往下遊去,順水找咱的人了,找到就殺回來接應。我們心裏都清楚,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可不得了。說句不該說的,你回去,把孩子留下,誰敢動咱家王子?您現在是英雄了,自己把孩子換下來,說欠人家的情,說過河就過河,你可是大家的主心骨呀……”
    狄阿鳥一陣頭疼。
    這道理,他不是沒有想過。
    可隨龍妙妙的願過河,就是死了自己也不後悔,在龍妙妙麵前當回英雄,心裏就是覺得值,龍妙妙值得自己這麽幹。再說了,要自己沒有跟過來,龍琉姝還是要趁機發難,龍妙妙渾身是嘴,還是說不清所以然,被姐姐攻訐,一旦坐實私通自己的罪名,她的一生又怎麽辦?就算能洗刷幹淨,有這麽一個姐姐,她將來,豈不是胡亂嫁個人,一輩子風聲鶴唳?
    他說了句“你讓到那邊的房頭上看著人。”
    他把窗下了,爬上去,往外鑽。鑽了出去,將手扣上泥牆,上了房頂,看麻川甲壁虎一樣在對麵一所高出許多的房頭上潛著,就給他往東指指,先一步往東挪去。
    高顯的公房與民居的分別很大,再加上對院內情況的判斷,他很快就斷定了龍妙妙所在之處,讓麻川甲繼續做壁虎,自己則快速潛下,快速掃視,見一間房子亮著燈,模模糊糊有個讀書的人形,回憶龍妙妙誦讀書籍的習慣,不管三七二十一,接近了,透過敞開的窗戶往裏瞧,這一瞧,大出意外。
    龍妙妙倒不是在讀書,而是一邊滴淚,一邊寫著什麽。
    狄阿鳥猛地撲進去,在龍妙妙意外的寒蟬中“噓”一聲提醒,小心翼翼地走到跟前,輕聲請求“大貓,跟我走吧。”
    龍妙妙連忙揩揩眼淚,問“你怎麽跑這兒來了,聽寶林說,你被抓了,我正不知道怎麽辦好呢。”
    狄阿鳥歎了口氣,說“我知道我與你一起來,仰賴著你,或許有驚無險,哪知道剛一到,反倒是你被抓了,我隻是人家搜羅你罪證的一個突破口。走吧,跟我走吧,留在這兒,你的一生……”
    龍妙妙打斷說“我不能走,我要是與你一起走了,他們就會當我真的與你勾結,謀奪王位,說不定還會牽連到幾位既有名望的大臣。你既然能逃,我也就放心了。”
    狄阿鳥暗叫“糊塗”。
    她走了,安全了不說,還真牽連不到別人了,因為她跑了,對龍琉姝沒有了威脅,龍琉姝何必多此一舉,拔幾個黨羽玩?
    不過也難怪。
    一個清清白白的人,越是正直,越是在忽然有口不能言的時候,不肯含冤出走。狄阿鳥問“就算你是清白的,又能怎麽樣?你的姐姐把你當成她潛在的威脅,懼怕你的仁慈,你的才能,你的善良,就算你能說清,你以後怎麽辦?與她骨肉相殘?你要是沒有與她一較長短之心,我們就讓讓她,走吧。”
    龍妙妙苦苦搖頭,要求說“你讓我想想。”
    狄阿鳥歎了口氣“我讓你想想,你讓我幹什麽?你要想到我身份暴露為止,不如什麽也不想,像我把我交給你一樣,把你交給我一回。”
    將心比心。
    人家信任自己,認為自己是為人家著想,來千戶鎮了,要求自己相信人家,豈能推遲。龍妙妙猶猶豫豫站了起來。狄阿鳥拉上她就走,剛剛到了門邊,打開門,有人喊了一聲“誰”,四周突然亮了好幾道火把,一條短甲圍裹關節的大漢出現在院子正中,手持鋼刀,牙牙冷笑,說“來者何人,想帶殿下去哪兒?”
    陷阱。
    這竟然是陷阱。
    恐怕上頭警戒的麻川甲提前看到了,也沒法通知自己。
    狄阿鳥強打鎮定地說“你們在等誰呢?”
    大漢說“受王儲殿下之命,恭候東夏王。”
    狄阿鳥突然發現這事荒誕得很。
    他們怎麽就恭候東夏王呢?東夏王這會兒一定在千戶鎮麽?這荒誕到哪去了,沒有一點根據,派人在龍妙妙門外等自己,偏偏自己還真在千戶鎮,還真來帶龍妙妙私奔。
    大漢說“你就是東夏王?”
    狄阿鳥問“何以判斷?”
    大漢說“王儲殿下說了,隻要有人來,一定會是您。”
    也許龍琉姝的荒誕想法對別人不起作用,狄阿鳥偏偏萌生出一種古怪,好像對方想法越荒誕,越能克製自己一樣。
    兵臨城下,造著聲勢,吆喝著,連龍擺尾這樣戎馬生涯的老將都糊弄住了,吳隆起那樣以奸詐著稱的謀士都膽戰心驚,偏偏龍琉姝拿出自己的食指,往羊尿泡上一搗,自己的虛張聲勢,“啪”地一聲破了。
    現在又是這樣。
    自己明明被當成東夏王派來的內奸抓住了,判斷自己出現的依據在哪?就是自己真如自己說的那樣,聽說龍妙妙有事,遊泳過河,也不該是今天呀?怎麽就會被逮了個現行?
    狄阿鳥否認說“我不是東夏王,隻是受過小公主的恩惠,要帶她走,識相的讓開,免得刀劍無眼。”
    話音剛落,幾輪明晃晃的彎刀伴隨著幾道迫不及待的黑影,先後煥發出冼燦的光芒,劃過夜空。
    狄阿鳥手無寸鐵,丟下龍妙妙在走廊裏躥,趁麻川甲揭瓦投擲,四角火把落地,人仰馬翻,跳上牆,折身上了屋頂,剛剛俯身下來,幾尾矢箭就在身邊飛了過去。
    麻川甲喝了聲“走”,打算留下來殿後狄阿鳥扯了他一把,一起撤了。
    身後追兵聲勢越來越大。
    “飛簷走壁”無須繞道,避開追兵得天獨厚,他幹脆帶著麻川甲回被囚的屋子,一起鑽了回去躲避。
    麻川甲還是找後賬“姑爺,你都不覺得這是人家的坑麽?我們悄無聲息,走就成了,還帶什麽人走。要我看,你要帶走的那個女的,就是他們的同夥。”狄阿鳥“噓”了一聲,聽到抓東夏王的呼聲越來越遠,越來越散,這才說“你知道什麽?我阿舅死的時候……”龍青雲臨死的時候,分明要用高顯換取自己對姐妹二人的照顧,殷殷切切,如父子相托,自己已經與龍琉姝成了對頭,換取龍妙妙的信任和感激,為了她將來考慮,讓她愛上自己,這是義不容辭的事兒。
    按說當時過河的時候,自己沒想過這些,隻覺得知道自己折回來時,龍妙妙她不說自己回來了,反而讓自己走,自己就能換來她的原諒再走。
    現在事趕事兒。
    她經了這番變故,自己怎好把她丟在這裏,讓她和龍琉姝骨肉相殘呢?
    他知道他說這些,麻川甲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說什麽,就不說了,隻淡淡地念叨“一諾千金呀,一諾千金呀。”
    他又說“這高顯遲早是我的,有人留下一句話,勾著我的心,我不能殺光自己的親戚來得到它,你懂嗎?”
    麻川甲連連搖頭。
    狄阿鳥歎息說“你不懂就對了。”
    他閉上眼睛,想到自己將來兵進高顯,龍妙妙安撫龍氏宗室,自己名正言順,四方賓服的情景,相信眼前正是一個創造將來的機會,就說“她已經願意跟我走了,我們是要不惜一切,犧牲完打進去的釘子,也要把她帶走……”
    麻川甲激動地嗬責“為一個女人,你又不惜代價?!那女人多了是,你那嗒嗒兒虎的娘,不還要給你選妃子的嗎?”
    他幹脆直說“你就一點不好,好色。”
    狄阿鳥隻好煩躁地給他擺手,氣憤地說“我不好色,我能成你家姑爺,我不成你家姑爺,你管我死活?”
    麻川甲被罵到正點了,隻好一低頭說“那也不是,這個世上,我就服倆人,一個是天師大人,一個就是您,隻是你這個人,毛順的時候,身上光光亮亮,沒點缺點,毛粗的時候,一身的黑斑。”
    狄阿鳥聽得有人過來問守自己的兵,有沒有看到有人跑過去,連忙捂上麻川甲的嘴,就聽那幾個兵傻乎乎地說“沒有。我們這兒可安靜了,連個風吹草動都沒有。”麻川甲大驚失色,連忙掰開狄阿鳥的手掌,看看門口,驚慌地問“姑爺,這一人變倆人,他一開門,不都露餡了嗎?”
    狄阿鳥說“要是你,你會開門檢查、檢查嗎?”
    麻川甲有心上梁頭躲躲,連連點頭,說“也許會。”
    這麽一說,狄阿鳥就給他揚揚拳頭,要求說“睡你的覺,待會兒天快亮,雞叫的時候我叫你,你再翻出去,那時候人都要起身了,忙了一夜的兵也鬆懈,你大搖大擺就能出鎮,一大把年紀了,夜裏少翻騰。”
    說完這些,他就看著麻川甲沒入幹草,自己打個大大的響哈欠,湊到門邊,砰砰拍拍門,等外人的人一毛躁,就傻裏傻氣地問“幾位大哥,外頭都啥事兒呀。”
    外頭就說“不關你的事兒,聽說是來了刺客。”
    狄阿鳥大聲說“怎麽就不關我的事兒呢,萬一刺客要是鑽我這兒呢?我可是手無寸鐵的呀。”
    夏天夜裏把門,沒了人,衛兵也是堆地下睡覺。
    外頭幾個人見他沒完沒了,打擊說“刺客還刺殺你來,刺客還刺殺你來,好好躺著去……”
    狄阿鳥說“我是渴醒了的,給我弄點水喝,給我弄點水喝,我就不打攪幾位大哥了。”
    外頭就從門下頭塞過來一個扁革囊。
    狄阿鳥抓起來喝一氣,沒事找事地問“這位好心的大哥,這是你阿娘給你縫的吧。”
    外頭“嗯”了一聲。狄阿鳥這就說“我離開調兵山,我阿媽也給我縫了一個,夜裏湊著星星,骨針都紮在手上,唉,打仗打得慘,給丟了,心裏難過。”
    外頭就說“你還知道難過?小公主多好的人呀,你癩蛤蟆想天鵝,竟然去陷害,人家讓你說啥就說啥,難過?沒良心的畜生。”
    狄阿鳥說“他們要陷害人,我就是一個字不說,他們也能把供詞寫得好好的,強行按個手印。你們要是有良心,那你們怎麽都不出來說句話?”他把水喝個差不多,革袋還回去,背坐過來靠上門,又說“給你們說實話吧,小公主不會自汙,她這種身份,不會自汙不行,讓人太愛戴,更不行,我還是幫她的忙呢。”
    外麵一聲一聲的冷哼,想必他們不相信。
    狄阿鳥就說“不說了,我可是有當將軍的才能,給你們說這些,你們也不懂,我繼續睡我的覺。”
    外頭幹脆罵開了“這憋犢子還當將軍的料?!”
    然後就是一團譏笑。
    慢慢的,裏外都靜了下來,狄阿鳥也就睡上一會兒,聽到天明前雞叫,一骨碌爬起來,還沒推麻川甲,麻川甲倒也已經醒了。狄阿鳥給他說“你出去之後,設法聯係咱們的人,觀察兵力部署,鎮上的情況,夜裏再來。地形我來的時候看了個大概,你再摸摸情況,這地方困不住爺的。”
    麻川甲忽然想起一件事來,說“你不說,我還真忘了,湟西咱打贏了,敗兵都是鳧水過河,好幾個玩意,都經過千戶鎮報信,朝廷的人也來了,走的也是千戶鎮,還住下了呢。”狄阿鳥心裏一動,說“那個,找個人接近接近,打聽是誰來的,都有啥主張?”
    讓麻川甲打聽,他沒這上頭的本事,很可能打聽不著。
    狄阿鳥想到這兒,又說“算了,還是讓李先生想法打聽,他是儒醫,說不定能直接上門,跑去跟人家看看病。”
    經過一番思索,他又問“老子跟部隊打散了,這消息都在傳吧?”
    麻川甲“嗯”了一聲,說“都在傳,有人說,你已經被高顯人抓住了。”
    狄阿鳥說“那就好,這就有了意思,讓朝廷好好斡旋吧,看他怎麽斡旋,要是他們要見我,讓高顯釋放我,就更有意思了。本來還怕打了勝仗,朝廷擺我一刀,反過來跟著高顯一起算老子,這回不怕了,因為現在擺明了咱湟西勝,高顯敗,戰爭隻能算兩邊持平,而從形勢而言,咱也稍微顯得不利。”
    麻川甲走了一會兒,他心情轉好,幹脆爬起來“嗨呀”地練拳,跺地牆搖,生生讓把守自己的人都受不了,拍打牢門,一陣大喊。
    這一天外麵天翻地覆,不知高顯怎麽挖地三尺,他這間牢房倒無風無險。夜裏麻川甲又來,告訴他說“李公子真行,他故意接近朝廷的人,朝廷的人也要跟他交朋友,問他怎麽出的關,問他當地的形勢。”
    這是理所當然的。
    湟西打得乒乓響,朝廷往高顯道路不通,對高顯這裏的情況肯定不熟悉,看到了李言聞這樣的儒醫,自然想通過他來了解戰況。
    麻川甲又說“朝廷來的使者姓熊,一味譴責高顯不臣,高顯也不讓他們經過這裏去王城,硬是讓他們住下來了。”
    這又是理所當然。
    高顯要遮羞,心裏也氣不過我們兩邊打仗的時候,你朝廷的人不出現,打完了,你跑出來斡旋,反倒說我不臣……
    這是想幹嘛?明擺著向著東夏呀。
    依照龍琉姝越來越想控製局麵的心理,她既然在千戶鎮,斷然不會任由朝廷使者去王城搞外交。
    與此同時,這裏恐怕還會發生一場誤會。朝廷使臣露麵,他就得認為湟西是他的,如此一來,這所謂的斡旋和談判,就繞過了東夏,好像東夏就是朝廷的奴才,為朝廷出兵,打完了,主人與主人坐下來談。
    高顯對東夏的針對立刻轉移了,心說“呀哈哈,打完了,正主出來了。”
    東夏打這一仗,也不是沒有損失,朝廷要想撿便宜,那他就得設法給東夏也爭取部分的好處,在自己得到好處的時候,反過來去彌補東夏。高顯王城的那邊翻出東夏出具的議和條件,看看東夏的胃口,再看看朝廷的胃口,一定會做出選擇,那就是撇開朝廷,去與東夏談。
    東夏與高顯先議和,那就又礙不上他朝廷什麽事兒,同時還離間了朝廷跟東夏的關係。這種時候,高顯又怎麽會允許朝廷的使臣抵達王城,正兒八經談判呢。
    依狄阿鳥看,高顯如果斷定自己沒有回去,就會不惜一切代價,先東夏一步,找到自己,抓住自己,坐下來談判。
    這事情它往往出乎意料。
    現在陷在千戶鎮,每每想起來,狄阿鳥自己也覺得自己魯莽,可就是這一個意想不到的魯莽,卻得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結果。
    如果自己沒有下落不明,就沒有這麽有利的條件。
    朝廷未必向著自己,高顯未必肯給自己談,他們兩個談,自己就給撇了出去,談了之後,自己不照辦,夾在二個大國之間,兩邊都對自己下手。現在自己隻一個下落不明,就足夠了,朝廷得維持著,不能讓東夏剛剛誕生就滅亡,高顯呢,則一定一石二鳥,離間兩個敵人,減少損失。
    隻要過了一二天,東夏那邊為了避免高顯的追查,就會默契地散播假消息,說自己已經回去了。
    那時再跑,路多順暢?
    狄阿鳥不作多說了,要求說“眼下幾天,高顯一定挖地三尺,到處甄別,尋找我,我在這裏最安全,讓他們找去吧,等他們找夠了,我們再跑。”
    麻川甲說“那你在這兒怎麽行,你得回去主持大局呀,萬一把你送去高顯,想從那裏跑,就難上加難了。”
    龍琉姝會不擔心龍青潭阿舅直接殺了自己,湮滅證據,為了親情保住龍妙妙?如果她一時動不了身,肯定不會把自己先一步送回高顯,任由叔叔洗牌。狄阿鳥確信這點兒,幹脆搖了搖食指,笑著說“隻怕抓我的人把我一人送走不放心,不想他們家裏那位為了親情,把我無聲無息地抹掉。”
    麻川甲聽不懂,反倒因為“無聲無息”地抹掉,渾身寒蟬。
    狄阿鳥把他趕走,千叮囑萬囑托“我在這裏不愁吃喝,反倒是你們,風餐露宿的,記著啊,一定把孩子給我照料好。”
    麻川甲答應下來,就給回去了。
    他們在外頭,倒也不是風餐露宿的了,李言聞拉近了自己與朝廷使臣熊熙來之間的關係,又給他們看病,隻求他們帶自己回國,而使團是亂著過來的,人員很雜,夾帶也完全有可能,他們整個就被朝廷使節團收容、窩藏了。
    嗒嗒兒虎甩著兩條短腿在使團裏玩,光靠明亮亮的眼睛,彪乎乎的音容和幾篇短短的詩歌就贏得了士大夫們整體的喜歡。
    李言聞怕孩子不懂事,心裏盛不住話,在人麵前說錯了話,不讓他亂跑,可圈不住。
    嗒嗒兒虎精力旺盛,根本不會因為都是生人,縮乳娘身後。
    他率先搭上了個與麻川甲敘家常的老馬夫,原因是“這個孩子不認生”。
    沒事了,不是他找老馬夫玩,而是老馬夫找他玩。
    因為家庭不同,嗒嗒兒虎雖小小年紀,卻見過很多世麵,去了不少地方,心裏千巧百奇,話也流暢,天南海北都給人家講,一句“長月城可巍峨了,城樓尖尖的角,下麵走的人都穿花衣裳,有賣糖葫蘆的,賣泥人的,賣大刀的,牽小猴的……”,生生就把老馬夫震著了。
    老馬夫嘴裏酸溜溜地說“你去過唄。”心裏卻感歎我們家的光屁股孩一天到晚就知道嘴不離他娘的奶。
    喂馬的時候,嗒嗒兒虎又把他震一下,說“這馬不好,耳朵不尖。”
    問他見過什麽馬,知道這馬不好?
    他就掰著手指頭給一大群細數“我見得的馬兒可多啦,小馬叫駒,騸馬是閹了的馬,黃色的叫黃驃,黑鬃黑尾巴的紅馬就是騮馬……”
    當時是在傍晚,使團裏的人住得密集,沒什麽事兒幹,幾乎都在院子嘮嗑,乘涼,上上下下一片稀奇。
    士大夫們懷疑遇到了不世神童,爭先恐後往跟前湊,有的讓他數數,有的問他會不會寫字。
    打擊完一群馬夫,他就打擊這些士大夫,說“今有田廣十五步,從十六步。問為田幾何?”
    一群讀書人傻眼間,有人叫一聲“這孩子在問《九章算術》。”
    人就回答他“一畝。”
    嗒嗒兒虎又問“從田的一角走到另外一角是多少步呢?”
    傻眼的一下增多了,還是有幕僚回答了約數。
    嗒嗒兒虎撓了一會兒頭,增加難度說“當中有個方五步的糞坑,要走到另外一角,最短幾步?”
    幾個明算的再沒法口算,幹脆在地上比劃。
    李言聞走在邊上一問,是這麽回事兒,嗒嗒兒虎出題難了群大人,生怕露餡,衝過來把嗒嗒兒虎一撈就跑。
    到了裏頭不大會兒,熊熙來都聽說了。
    他特意來看嗒嗒兒虎,問起嗒嗒兒虎怎麽知道會這道題的,嗒嗒兒虎一說“阿爸”,李言聞心裏“咯噔”一聲。
    其實這是狄阿鳥給博小鹿出的題。
    第一問阿狗會,第二問,阿狗就不會了,嗒嗒兒虎隻知道答案,不會算,至於第三問,趾高氣揚的博小鹿被難了好幾天,最後他阿爸教訓說“這都是戰場上經常遇到的,還帶兵打仗呢,情等著貽誤戰機。”
    嗒嗒兒虎一看李伯伯臉色不大對,就不說了,過一會兒,被追問的沒辦法,才說“是蜜蜂教我的。”
    熊熙來心裏感歎李言聞“隱士呀,物以類聚,想必這蜜蜂也是高人。”因為有心順藤摸瓜,找來英才,就追問一句“蜜蜂是誰?”李言聞想笑笑不出來,就說“蜜蜂是我一個朋友的女兒。”
    熊熙來接了一句“二八的女兒?”
    嗒嗒兒虎聽成二歲還是八歲,回答說“兩歲。”是好不容易含糊過去,熊熙來一走,李言聞、麻川甲,乳母就把孩子圍起來,諄諄教導,給他上課,李言聞就說“嗒嗒兒虎,你都四歲了,怎麽把伯伯的話忘了?我知道你聰明,咱就不能裝笨點嗎?”
    熊熙來喜歡上這孩子了,非讓去他那兒玩,摟在懷裏,要帶回他們家,認識他的兒女。
    李言聞是心驚肉跳的。
    麻川甲把話帶給狄阿鳥。
    狄阿鳥倒樂得掉牙,說“熊熙來我見過,那可是個厚道人,他家裏有女兒?要不,給他說說,把他女兒訂給咱嗒嗒兒虎,正說孩子得要個啟蒙師父,不如我回去之後,把他一家擄走,給我兒子做老師。”
    李言聞和麻川甲混在使團中,每天都能帶來一些有用的、狄阿鳥迫切知道的消息。狄阿鳥在牢裏刻刻劃劃記天數,隻過三、四天,就聽說外麵的風聲一變,盛傳東夏王已回東夏,再次開啟與高顯的和談,不由大喜。東夏王已經回去,又主動與高顯和談,高顯自然關閉朝廷這扇大門,到了鄭重回絕熊熙來的時候,肯定會趕熊熙來走。
    東夏王沒抓住,熊熙來又要走,龍琉姝自然不用再呆在千戶鎮,回高顯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兒。
    狄阿鳥覺得逃走的時機來臨,晚了就壞了,讓麻川甲帶個自己人來頂替自己一夜,自己則潛到外頭,候機營救龍妙妙。
    為再次掩飾自己,他一出來就變發型,讓麻川甲把自己的頭發剃光,讓李言聞利用醫藥給自己易易容,方便走動。
    龍妙妙關押的地點沒變,這一次,他有了先見,再也不肯莽撞行事,隻是不停地在周圍觀察。
    使團出國,裏頭的人都喜歡夾帶些私貨,這一次到不了高顯,據說還很快就會打道回府,裏頭的人不免焦急,忙著甩賣隨身夾帶的物品。
    幾個士大夫不宜拋頭露麵,忙著找個人替自己處理,狄阿鳥就讓麻川甲主動接過來了。他就拿這種身份掩飾,跟麻川甲一起推個小車,進了店鋪出店鋪,出了店鋪找當地人。
    從生意的角度上說,這種生意找上龍琉姝的衛隊最合適,因為這衛隊都是從高顯城裏來的,知道這些東西的行情,容易受說服,再說他們這些人比著小鎮上的人更顯得富裕,也能合夥出錢。
    狄阿鳥也就理所當然,在龍妙妙被軟禁的地方問了上門,在門口亮出絲綢。比較差價,說到能賺大錢,門口的士兵眼睛已先亮了,往跟前一湊,問來問去。不過他們的本錢不夠,消化不多,狄阿鳥就順理成章地讓他們去找他們的百夫長,說“我這兒有好幾小車呢,這個錢不是不讓兄弟們賺,是考慮到你們沒有這麽多本錢,我這一人賣你們一匹,其餘的就問你們長官要不要。”
    在這兒把守的位百夫長接到消息,果然經不住誘惑,出來到拐角那兒,與他二人討價還價,當然,主要的還是想賒賬。
    按說,狄阿鳥是為使團裏頭的人處理的,一賒賬,哪來得及要錢?
    不過他倒答應了下來,準備到了傍晚,讓陸川幾個推著小車一起送絲綢,賣個劫人的伏筆。兩邊商量些交付的細節,狄阿鳥饒個“我們把綢子給你們送來,擺好”,忽然瞥見馬車,儀仗聽到了正門,看樣子是從高顯來了,頓時心驚肉跳。
    這幾天,他一直在擔心這件事,害怕高顯派要員或者宗室過來提審自己,一提審把自己認個真切。
    看到該來的真來了。
    他就想弄清來的是誰,假好心地提醒那百夫長“上頭來人了,你先回去,我在這兒等著你,等人走了,我們再談。”
    百夫長急急忙忙回去。
    狄阿鳥趁機沿著這條拐角走下去,觀察四周的地形。
    公房靠鎮上的幹路,得天獨厚,一百多步外就是一個行市,交換馬、牛、羊,行市通常在晌午個過後閉市,不過要是有遠道而來的客商,就不那麽講究了,行市散過,跟行頭說說,在這兒歇牲口也理所當然。這種可能就了一個劫出龍妙妙,在這裏上馬的便利。不過一百多步也不算短,斜對麵就是千戶的家,院子外頭壓著四腳石。
    高顯和朝廷一樣,衙門和官員家宅前後相疊,再不濟也有十好幾個巴牙和男丁。
    更不要說龍琉姝來了之後,占用了千戶的房子,兵營設在千戶家的後山。
    順著行市再往前,那就是一些民院和街坊。
    高顯軍民不分家,如果從行市出來,順著這個方向走,千戶一聲令下,前頭能出上百口子兵,拉出上百騎,逆著這個方向走,有座土樓,一百多步,牛角要是一響,那邊的土樓就能封鎖住。
    條件中和,劫出龍妙妙,到行市上馬,這一百多步是足以要人命的。
    狄阿鳥幹脆通過拐角,直接往後麵山坡上跑,到處比劃大拇指,對方向。一路是房宅和荒地擠壓出來的道,又凹又窄,不但不齊整,障礙還多,狄阿鳥上了幾個高坡,蹲下來目測,覺得劫出龍妙妙之後,可以往這個方向假撤,雖然馬泊不到這個方向上,但給出上山的假象足夠了。他換了幾個地方,匯合陸川,從一條小路上下去,從另一條彎曲小路上折回去,那兒是行市的後角,隻是這裏圍了一圈房子,其它地方都隔了好幾個院,唯有一座大宅,直接到行市後麵。
    這就有利了。
    劫出龍妙妙,大夥可以假裝撤往後山,在追兵的視線淹沒到一處高高的荒地塊時,沿下來的小路折回來,翻過一條小溪,就到了行市後麵。如果事先派個人到行市正後麵這家,給他們搞好關係,讓他們當時敞開門,如果整個院子是暢通的,人就可以馬不停蹄衝進他們家的院牆,利用宅子內高外低的特點,一躍到行市裏頭,在裏頭乘坐戰馬,從行市口殺出來,往土樓的方向走。
    隻要這個時候,土樓沒有提前封鎖,騎馬衝出來,從街上卷到跟前,不過一瞬間的事兒,誰也阻攔不住。
    狄阿鳥注視一會兒,要求陸川說“我進去討口水,你呢,到隔壁去,問問這家主人是什麽來頭。要知道這樣的大宅子在高顯不常見,肯定是鎮上的重要人物。”
    門是開著的。
    狄阿鳥走進去,一個奴隸在井邊收拾皮革,屋山是個棚子,棚子地下幾個槽口,大牲口一準趕山裏去了。
    靠著棚子讓出個通道,正麵有一排房子,頂上半瓦半泥。
    主屋正前方是個與廳相連的小亭,亭子前頭搭了些架子,爬滿葡萄,幾個小孩在那兒玩,另有三四個婦人坐在小亭裏納涼,其中一個靠近水井,下頭放著一個大盆。院子裏羅列著一些常見的木器,牆上搭著係紅綢的長鞭,套索,白蠟杆,幾個石鎖,一條貫穿前院的繩索上,搭滿衣裳,比過來,大小不一。狄阿鳥討了口水喝,主人喊了奴隸一聲,奴隸就給他舀了一瓢,他一邊喝,一邊給這奴隸談論皮革,偶然一讓身,靠近牲口棚,往後麵望望,可以肯定往後麵是暢通著的。
    至於是不是有牆相隔,就不用再進去,反過來從行市一看就知道。
    他走回來,還了瓢稱謝,出來之後,回頭就走,以免那百夫長等自己著急,走了二十來步,陸川小跑著追了上來,告訴說“爺,那房子是行頭家的。”狄阿鳥接過來說“從晾的衣裳看,主人家起碼有三個成年男丁,如果傍晚與鄰居聊話,再加上奴隸,能有十來個,強奪不行。”
    回到牆角,百夫長正好回去,剛剛問麻川甲一句“你們掌事的呢。”
    狄阿鳥一露麵,回了句“解手”,套話說“剛剛那大人是誰呀?儀仗怪排場,哪萬戶麽?”
    百夫長說“不是,丞相。”
    狄阿鳥大吃一驚。他沒想到龍青潭派了丞相過來,不知道是不是又派了宗室,幸好自己先一步跑出來了,不然他們提審自己,一眼就能認出來的,出於對頂替自己的自己人擔心,怕對方提前發現人變了,滿鎮禁嚴,甚至把龍妙妙換個地方,這又說“還沒走吧,你怎麽這就出來了。”
    百夫長說“那是單獨談話,一時半會兒說不完。”
    這句結束,他突然覺得狄阿鳥身形有點熟悉,說“剛剛你從那邊過來,我怎麽看著有點印象?”
    狄阿鳥笑笑,不作搭理。
    百夫長回憶起來了,說“前幾天,有人夜裏闖進去了,和你身材差不多。”
    狄阿鳥驚奇地問“你不會說是我吧?!”百夫長搖了搖頭,拿手揉揉他的光頭,說“那天月亮都沒有,哪看得見,我知道肯定不是你,也就這麽一說。”百夫長說“這丞相過來問起了。”
    百夫長給了點定金,忽然決定說“你趕緊回去,把貨拉來。”
    狄阿鳥說“你這麽急?明早好不好?”
    他是準備今晚上動手的,也就這一說。
    百夫長搖了搖頭,說“明?”他笑了笑,說“去求吧,明,我就回高顯給你弄錢去了。”
    狄阿鳥連忙問“在人家走之前趕得急嗎?”
    百夫長說“趕得及。”
    狄阿鳥一聽就是瞎話。
    趕得及才怪。
    這百夫長擺明沒安好心,既然他們明天回高顯,那麽今天,他們就會婉轉地謝絕使團,使團今天晚上不上路,明天一早肯定上路,也許吳隆起的到來,還有這麽一層用意,就是給使團一個態度。
    他自然不揭破百夫長的貪婪,許諾說“好,我回去就準備。”
    他帶著麻川甲和陸川出來,一走走到土樓底下,問了一下鎮門封閉的時間,說“走,去行市,看現在的樣子,他們沒有提審我,但是隨時有提審我的可能,如果不是單獨審問,上次審我的人一露麵,替我的兄弟就露餡了,所以,我們一觀察好就發動,免得夜長夢多。所以你們趕緊去準備。”
    他飛快地走著,問陸川“咱的馬匹夠不夠,成色怎麽樣?”
    陸川說“幾天都上不了精料,估計馬力不夠。”
    馬力不夠也就這樣了。
    傍晚出來,支持到天黑就行。
    陸川匆匆走了,狄阿鳥帶著麻川甲去見行頭,偽稱自己用綢緞換了些馬,趕到他圈裏,為了方便出入他家,又賣了個伏筆,說自己還剩下不少綢緞,待會兒送到他家去,讓他看看,能換個什麽價錢就是什麽價錢,然後讓他認認麻川甲,方便麻川甲送貨。
    給行頭說完,走上大街。
    狄阿鳥一陣緊張,這又督促麻川甲趕緊回去,說“給李先生說說,讓他們跟著使團一起走,隻要使團走旱路,到了湟西,咱就能把使團劫下,與他們一起,反倒安全便捷。”
    沒想到還沒走到使團,老和嗒嗒兒虎玩的馬夫匆匆忙忙跑出來找麻川甲,一見麵就說“你這老漢,還替人賣綢緞呢,人家趕咱們離開呢,熊大人剛剛說了,為了讓他們認清我們的態度,我們點下人頭,天黑前就走,今夜能過河過河,不能過河,就在河邊露宿。”
    狄阿鳥打了個激靈。
    這說走就走,誰還肯把夾帶的東西托來賣,帶著綢緞上門的由頭就不在了。他盡量冷靜一下,給麻川甲說“怪不得那百夫長催咱們趕緊送去……”
    他沉吟半晌,借一步給麻川甲說“回去安排好李先生。”
    麻川甲一時反應不及,跟老馬夫走了十幾步,才想起來,跑回來給他說“綢緞怎麽辦?待會兒,我拿什麽借口回來?”
    狄阿鳥閉上眼睛想了想說“沒事,你和他們一起走……”說到這兒,他靈機一動,突然冒出一個念頭說服熊熙來配合自己。
    如果熊熙來配合自己,綢緞沒問題,他還能給自己些人手,而一旦使團開拔的時機恰當,還分擔了別人的注意力。
    按說,自己落到高顯人手裏,對朝廷沒什麽明顯的好處。
    也許熊熙來不惜代價,營救自己也不一定。
    但萬一出了意外呢?
    自己又怎麽說服熊熙來呢?
    他一邊緊張,一邊告訴自己說“得好好想想,得好好想想。”
    可是卻沒有時間想了。
    他一咬牙,說“老麻,走,去見熊熙來。”
    到了熊熙來麵前,熊熙來都沒敢認他。
    他直說了,熊熙來才惶然半天,吸口氣,木呆呆地點頭。不過熊熙來反應也快,立刻就換了笑臉,應承說“大王身軀貴重,隻要起到掩護您的作用,我熊熙來性命不要都行,有什麽需要,您盡管開口。”
    狄阿鳥一下把心放回胸腔,要求說“第一,把你們夾帶的綢緞搜出來給我;第二,以處理綢緞為借口,給我幾個人,幾匹馬;第三,我們闖出去的時候,你趁亂開拔,讓他們沒法匯聚人馬。”
    這個時候,吳隆起還在與龍妙妙密談。
    出了這樣的事兒,龍青潭征求了他的意見,吳隆起也沒更好的處理辦法。龍氏嫡親太過凋零,姐妹倆,再有一個裏通外敵,怎麽得了?吳隆起建議先問問龍妙妙怎麽回事兒,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有則規勸,沒有更好,然後再跟龍琉姝談談,讓龍琉姝放妹妹一馬,因為她實在沒有太多的親人。
    這符合了龍青潭的內心。
    龍妙妙要是坐實了,雖然沒有性命之憂,但是她的一生不會好過,而她姐妹二人,也從此南轅北轍。
    老叔自己又沒有孩子,對兩個孩子一樣愛惜。
    他不敢通過宗室處理,讓吳隆起來了,臨行前說“我把先主的骨血交付給你了。”
    吳隆起來到之後,本著他姐妹二人和為貴,就沒有先見人證,而是先讓龍妙妙自己說怎麽回事兒。
    龍妙妙倒是不好辯白。
    她隱瞞過一些事情,把自己的經曆告訴吳隆起,末了說“給我一起回來的人是無辜的,丞相把他放了吧。”
    吳隆起歎息說“殿下。他是不是無辜的,我都不能放,隻有我跟你阿姐談過以後,見都不見他,一刀殺了,這件事才能揭過,你和你阿姐才能和好如初,互無把柄,為了你們姐妹倆,隻能犧牲掉這個無辜的人。”
    龍妙妙一個緊張,脫口就說“不可。”
    吳隆起殷切地望著她,小聲說“你說他無辜,其實他也不是那麽無辜,他可是把你出賣了。”
    兩個人一個要殺,一個不讓殺。
    龍妙妙眼看拗不過去,自己這副田地,也決定不了,隻好老老實實地說“他不是一個默默無聞的人,不是我不讓殺,是不能殺。”
    事到如今,已經由不得她掌握了。
    她輕輕告訴說“丞相,如果我不說出來,您根本想不到。”
    她隻好把這交付給命運,閉上眼睛,放任一滴眼淚從鼻梁外側滑落,淡淡的,卻又震得吳隆起一個身形不穩“那個人就是東夏王。”
    她一個忍不住,抽泣說“我想讓他知道他錯了,威脅他回來,本來他不用回來的,頂多留下一個質子,後來我自己都放棄了,可我沒想到,他主動跟我回來了,我本來是要告訴阿姐的,可是怕阿姐殺他,更想放他走……”
    她嗚嗚痛哭。
    吳隆起則繼續發愣。
    兩個人麵對麵坐著,都處在失機狀態。
    吳隆起陡然醒悟過來,脫口一句“為什麽?他到底有何目的?”
    龍妙妙撇開蓮角般的嘴唇,不能自製地抽搐“他說是對是錯都不重要了,他其實不想打仗,相信我不會害他。我想,他反正戰敗了,也沒有地方去,我就帶他來,給阿姐求饒。”
    吳隆起怒吼一聲“荒唐,荒唐。”
    龍妙妙翻過手背,揩在雙目,哭著問“我該怎麽辦呀。”
    吳隆起收住震驚,放低聲音“你姐姐不知道?”得到龍妙妙的搖頭之後,他這又苦笑“她怎麽可能不知道?”
    龍妙妙實在說不出理由,就說“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麽不知道,她說,那是我從東夏帶回來的奸細,還派人審訊,拷打了。”
    吳隆起大叫一聲“審訊出什麽結果?”
    龍妙妙說“結果就是,他確實是東夏派給我的奸細。”
    吳隆起喘息說“殿下,你別哭了,這個事太大,太讓人意外,你別哭了,你聽我說,我們這樣行不行,你,我,你阿姐,咱們立刻碰麵,先商量一下,也跟他談一談,然後把他押送到高顯,再看王爺是什麽意思。”
    龍妙妙點了點頭。
    她問“拘禁他,還是殺了他?”
    吳隆起說“殺了他?殺了他對我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拘禁他呢,他既然膽敢回來,就一定別有用心,不怕我們要挾……”他還是忍不住問“他到底為什麽會回來?”
    龍妙妙又忍不住哭“他覺得我不會害他,就回來了。”
    吳隆起又忘記了風度,大叫一聲“不可能。”
    他連聲“是不是他受了傷,沒有地方去,想著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
    龍妙妙搖搖頭,又是一陣哭。
    吳隆起壓壓手掌,盡量冷靜,最後說“他總不會是良心發現,跑來讓我們車裂了他吧。”
    龍妙妙心裏一緊,哭聲陡然猛烈,一陣嚎啕。
    吳隆起坐不住了,央求說“殿下,你不要哭了,你別哭,你哭什麽,你把前後經過講給我,講給我,也好知道他到底為什麽回來。”
    龍妙妙確實認準了“他相信我不會害他。”
    吳隆起被打擊了,說“我沒問你他相信不相信你會不會害他,是問他有什麽目的。”
    龍妙妙又哭,說“他就是相信我不會害他。”
    吳隆起最後得出結論,不禮貌地拿手指點點她,說“你是被騙啦。”
    龍妙妙又是一陣心酸。
    這話,她聽不得人說。
    為了讓吳隆起知道自己不是被騙了,她申辯說“他說他欠我太多,就是我讓他死,他也不會拒絕。”吳隆起算是醒悟過來,從兩腰往背脊上一陣冷,喃喃念叨說“原來是為了情字。”他一說,龍妙妙的所有心事都被揭破,登時把滿腔的情感瀉下來,哭得無聲無息。吳隆起總結說“你也愛他,是嗎?”
    龍青潭和他談過,想把龍妙妙許配給他兒子。
    這且不說,他們能這樣相互愛嗎,處置狄阿鳥,這個也毀了,行嗎?
    吳隆起一咬牙,手指用力往地上指,奮聲說“他是在騙你,他一肚子的花花腸子,好色成性。”
    這些理由都很蒼白。
    總也要找到狄阿鳥到底為什麽冒險回來吧。
    他腳一跺,汙蔑說“他覺得這樣刺激,用英雄氣概騙你這樣的女孩子。”還是沒說服力,怎麽辦?怎麽辦?他雙腳一蹦,眼前浮現出一個夜晚,一筒卷軸,字跡曆曆在目,就再次大叫“他想讓王爺後悔,重新考慮他。”
    龍妙妙本來就不是好哭的人,隻是感情實在無法抑製,陡然受得這幾驚,怔怔地看住他。
    他陡然發覺龍妙妙不哭了,這才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可是事已至此,也打不住了,他就說“通過你們姐妹,他可以要到繼承權。”
    掩蓋過去,他又往合情合理上進一步“他是不世之梟雄,這樣的人,絕對不會因為你,不會因為一個女人,而置自己死地的。”龍妙妙隻用哭腔簡單回了一句“那你就看錯了他,也小看了他。”
    吳隆起實在想不到自己竭盡所能,給龍妙妙一個如此簡單的結論,不由得歎息說“殿下,真的被他騙了,那你說,他是為了你?”
    龍妙妙說“也許他不愛我,不是為了一個女人,但他卻也是一個恩仇必報的人。”她要求說“我們還是問問他自己吧,反正,你們要是殺了他,我會陪他一起死的。”正因為這句話,她越來越平靜,說“我答應你,你,我,我姐姐,我們三個人見他,好好商量一下,跟他談一談。”
    吳隆起想到龍琉姝,頓時又確定,事情更複雜了,因為狄阿鳥的婚約是與龍琉姝定下的,眾人眼裏的感情,都是圍繞著他們倆的,而如今,姐姐,狄阿鳥拉了妹妹填補,這是什麽事呀。
    他這一霎那間肯定,龍琉姝與龍妙妙,這一生不會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