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節 都是明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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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揮戈逐馬!
    緊走慢走,果然在道觀後尋得一塊山石做成的碑。
    碑一丈見方,風蛀日嗮,體表早已發灰發褐,但上麵雕琢的痕跡卻還清晰在目,正中心是一塊肚臍式的凹坑,一條凸出的石筋走在上麵,拳頭粗細,四處延伸,好似一條飛舞的蒼龍,碑下方自人腹高開始,就是平麵了,上麵似乎還曾刻過字,但字跡已經碑人用鑿子損毀,斷茬斑駁。
    人說狄南堂是畜牧大王,以畜牧起家,以畜牧發家,卻很少有人知道高顯、東夏金、銀、銅、鐵眾多礦藏,背後都有狄南堂的心血。
    狄南堂十五、六歲就出來行商,每到一處,均留心考察山川,河流,礦藏風土人情,整理了大量的珍貴筆記,尤其是士大夫鮮為人知的北方。
    狄阿鳥自幼喜歡翻弄狄南堂的藏書、筆記,希望從中找些鮮為人知的知識,竟然隱約有些印象。他肯定,阿爸曾在一本冊子裏貼摹過此碑,隻是後來一家人輾轉至京,有一些藏書、筆記已經不在了,倒不知這一幅圖還在不在,他從京城找到一些,從高顯運出一些,除了懷念父親,不忍心丟棄眾多寶貴的典籍,也是想從上麵找到阿爸勘察過的礦藏,隻是戰事接踵而來,並沒有來得及翻找。
    隨後,他突然又想到自己阿叔死後,被中原勢力你爭我奪的幾張圖紙,隱約懷疑也與這塊石碑有關。
    當時的戰事雖然圍繞著中原,但實際上,自己阿叔和龍青雲阿舅的目光都是江北,河東,最終目的都是為了奪取江北,得到了河東,開掘金礦,合情合理,怎不知他們一邊打著仗,一邊讓人勘著礦呢。觀主陪他站著,發現他沒有一絲的驚喜,反倒一動不動,默默注視著石碑,試探了問“少主。您是在參悟此圖嗎?”
    狄阿鳥說“是呀。雖然有圖,但誰又知道怎麽與群山對照?”
    老道狡黠一笑,說“那您得去看一看白蠟林。”
    狄阿鳥略一凝神,也笑了,說“沒錯。白蠟不耐旱,長生長於河穀之地,這群山之中白蠟最多的林地,自然應該是窪地的中心。”
    老道張大嘴巴,愕然說“少主連這都知道?難道是……”
    他自然認為這個秘密是父傳子的。
    狄阿鳥轉過臉來,問他“你想問,我是不是早就知道這個秘密?想問是不是我阿爸告訴我的,對不對?對不對都無關緊要。”
    他習慣性地撫摸自己的腦袋,仰起臉左右看看,磨磨牙齒,下結論說“此礦不可輕開,西定滅國,無疑是個警鍾,誰要開誰滅亡。”
    老道當作寶藏獻給他,聞言大吃一驚,追問“為什麽?!難道是一條龍脈?那也不對呀,即便是龍脈,它也隻是一國龍脈,難道他的敵國挖了,難道倒黴的會是他的敵國。”
    狄阿鳥冷笑說“沒想到你久居中原,都知道龍脈一說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說了你也不懂。”
    他回轉過身子,拿馬靴踢踢碑前泥土,小聲問“此事都有誰知道?”
    老道一下懵了,撲通跪下,抖顫著問“少主要殺奴才?”
    狄阿鳥搖了搖頭,問“這麽多年了,你一見我就告訴我金礦的事,此心可鑒,我怎麽會殺你滅口。何況這是朝廷的地盤,開礦也輪不到我們。你是不是摹下來一幅圖?還曾尋覓過金脈,從中得了一些?”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他又說“那就先收好,回頭帶著你的人搬到北平原了,再交給我。別問為什麽,總之你記住,這礦的事,不要跟人再提起。”
    他大踏步走回去,老道則踉踉蹌蹌地追,一邊追一邊問“少主,金山在眼前,你都不要?有了它,你就可以招募勇士。”
    狄阿鳥停下來,衝他“噓”了一聲,慢吞吞地笑了,又揉了揉腦袋,小聲問“你能替我把它搬走嗎?”
    他肯定地說“不能。”
    盯著老道,他神秘地說“國庫喜歡拿黃金白銀壓庫,可黃金白銀是錢嗎?”
    老道著急地說“肯定是呀。”
    狄阿鳥大怒“你餓了吃黃金呀。我給你一百兩黃金,讓你一個月不吃飯,你幹不幹?”
    倆人匯合把風的衛士,一起回去,龍妙妙正逗嗒嗒兒虎,嗒嗒兒虎傻呼呼地抱塊石頭,從青石板路上跑到對麵樹底下,再從對麵樹底下跑回來,因為抱著石頭失去平衡,氣喘籲籲,慢慢吞吞,東倒西歪。
    龍妙妙一看狄阿鳥就樂了,嚷了句“快來看”,告訴說“你兒子練武呢。”
    老道連忙去攔嗒嗒兒虎,一邊攔一邊責怪“要是倒了,石頭定砸在腳上,磕碰臉上也不一定。”
    嗒嗒兒虎掙紮著,喘著氣說“我是大力士,跑不倒。”
    狄阿鳥說“別管他,讓他玩,磕不哭他,越磕越走得穩。”
    說到這兒,他故作玄虛地告訴龍妙妙“阿妙呀。你知道不知道?這山裏有一處石蠟林,春天不開花,這夏天都快過去了,說是咱們來了,突然開花了,吃完飯我帶你去看看。”
    老道一下鬱悶了,心說“我不是拿那花讓你看林子嗎?那是騙你的,哪有夏天開花的石蠟樹。”
    不過他也對狄阿鳥多出了許多的了解,結論就是,少主古怪,極其古怪,既顯得高深莫測,又顯得莫名其妙。
    吃完飯,他果然要帶龍妙妙、嗒嗒兒虎一道去。
    熊熙來覺得他該回北平原,借口思念母親,拿先走一步試探他。
    他就來了一句“那好。你先回。我在這玩兩天。”
    熊熙來鬱悶地回去略一收拾,要先走一步。博小鹿也來催了“阿哥,這都什麽時候了,朝廷的人都盯著北平原……你不回去,說不定打起來呢。”他著急起來,有點像嗒嗒兒虎跑蹦子,東一頭西一頭走趟趟。
    狄阿鳥氣憤地說“打啥?朝廷打北平原……”
    熊襲來耳朵一下豎起來了,接下去是“還是我們打朝廷?麥子收完了嗎?麥子收不完,兵不是兵,農不是農,有事可幹嗎?要不你送熊先生先走一步,回去看看,什麽時候麥子收完了,你再來接我。人家當大王的,都知道一過夏天就尋涼快的地方避暑,我就不能避兩天暑。”
    他一指老道,說“李觀主是高人,我一是想多聽他講一講道;二來救嗒嗒兒虎的恩人還沒醒過來,咱不能不等人家醒。你見過別人救了自家孩子,大人不稱個謝的嗎?”
    博小鹿氣急敗壞地說“你不走我也不走,誰不知道這山林子涼快?”
    狄阿鳥笑道“你還不夠避暑的資格。心靜自然涼,什麽時候你心靜了,我出來避暑再帶著你,走,走你的。人家熊先生可是舍棄高官厚祿投奔咱的,我不回去,你也不回去,到了北平原,沒人在意,豈不是打你阿哥的臉?”
    博小鹿無奈,隻好說“等你兵敗如山倒了,別怪阿弟沒提醒。”
    老道大吃一驚,脫口就喊“休得胡言。”
    他本來以為狄阿鳥會生氣,製止出於好意。
    沒想到,狄阿鳥隻淡淡地來了一句“行。行。行。不怪你沒提醒。”
    博小鹿想不到這觀主,一個小老道怎麽有資格說自己“胡言”的,惡狠狠地瞪上了。
    最後,博小鹿從一名弟兄手裏搶個馬鞭,氣衝衝就喊“熊。走。”
    嗒嗒兒虎更正說“是熊伯伯,熊先生,不是熊,熊笨。”
    熊熙來哭笑不得。
    狄阿鳥則罵博小鹿說“連我們家嗒嗒兒虎都不如,你再熊熊的,我揍你。”說完,拽拽嗒嗒兒虎,要求說“你熊伯伯要走了,給他鞠個躬。”
    嗒嗒兒虎立刻鞠個躬。
    狄阿鳥則忘了要揍博小鹿的原因了,脫口就說“熊呀。替我問候你母親。我尋思等漁陽兵退了,接她到漁陽與我阿媽住幾天,幾個老太太在一起說說話,也免得寂寞。”接著又喊“博小鹿,你小子溜那麽快幹什麽?回來,你回去說一聲,北平原忙歸忙,但照顧老太太的人不能少。”
    熊熙來感動歸感動,差點沒被他也喊“熊”給氣死。
    博小鹿回到北平原,還為阿哥的不務正業鬧情緒。逢得人問大王呢,他都不滿地哼哼。尤其在張鐵頭這樣的老兄弟麵前,絲毫不加隱瞞,極為不滿地發牢騷“還能在哪,山林裏避暑呢。人家大王遇夏都避暑,他也要避,勸他不聽,定要與某些個大王比。”末了念叨“平日都說我不幹正經事,你不務正業,但咱們大事跟前不糊塗吧。逢到他自己,這都什麽時候啦,危在旦夕了,硬要躲山林裏避暑。”
    張鐵頭坐鎮一方,一站高,眼界和修養就得提升。
    他隱約撲捉點什麽,不動聲色地說“博小鹿,你少來,他是大王你是大王。我問你,大王有沒有給你說別的,比方說什麽時候回來。”
    博小鹿說“說糧食沒收完,兵不是兵,農不是農的,收完糧食了,讓我去接他。”
    張鐵頭一拍大腿,吼了一聲“我就說嘛。”
    他哈哈大笑,招來了人就說“派人去跟楊總督說,我們大王前些日子生病了,不耐天熱,在山林避暑,屬下們不敢打攪。讓他過一陣子再來。”
    消息到楊雪笙這兒,楊雪笙手底下的人一聽就毛了“啥。他去避暑?他也跑去避暑?他都有心跑去避暑?”他這些人轉身告訴楊雪笙,略作冷靜,一起分析說“他們說東夏王身體沒有好徹底,頂不住熱,避暑去了。這肯定是假的,這是避而不見,該不是真想與朝廷翻臉吧。”
    朝廷得預防生變,軍隊枕戈待旦,但又萬萬不能這時候先翻臉,往深淵裏推東夏一把,隻能先懷柔,懷柔好懷,沒有人會拒絕利益,關鍵是這東夏王不給麵見,他避暑去了,他東夏王避什麽暑?
    他年級輕輕,戎馬倥傯,哪有那麽多的病害,嬌嫩得遇夏避暑?還選擇在這時候。
    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楊雪笙想前想後,均拿不準,拿不準就會著急,隻感覺渾身的血全湧往腦門,再讓手下打聽東夏王在哪避暑,又怎麽問得出來?著急之中,馬天佑派的人到了……除了請罪,那也間接遞了個話,他狄阿鳥沒有反心。
    沒有反心是好,可時間不等。
    一旦張懷玉戰敗,朝廷將要蒙受重大的損失。
    朝廷這邊上上下下鞭馬加急,灰頭亂躥,狄阿鳥倒偷得浮閑,遊山玩水一樣去看白蠟林,避避暑,詢問些奇聞異事。
    東北高顯也生長著白蠟林,他們家族曾經與一些小的山林部落合作,收蟲臘作蠟燭,狄阿鳥對白蠟樹很熟悉,但進了這山,看到了這一代生長的白蠟樹,卻不像北方的白蠟林,北方那林,白蠟樹長得大,歪歪扭扭,與樹無二,而這山林的白蠟樹倒也不知是不是品種有別,大多是細的,隻有杯口粗細,米高,有的被附近山民截了枝子,筆直筆直的。館主,中原名李別的老道講述說“當初開礦時,因為缺少擔載器具,朝廷一直從河北引進了不少白蠟樹,都知道白蠟枝條牢固有韌性,用來編製大簍,骨杆做擔具,卻不料引來的樹種有假,生長過慢不說,還不成樹,好多都是這樣兒的。山林中的百姓砍回去,就做個標槍把、鐵鍬把、耙子把,火把,後來才知道鎮外有人出錢收,這不,就有人在樹上係上布條,砍伐了小枝,截成柄狀。”
    狄阿鳥一下意識到了,這是上好的白臘杆材料。
    他不由看了又看,不但截了兩隻,還讓人從獵戶村子裏收幾支他們製好的,回到道觀給嗒嗒兒虎改做紅纓槍。
    一直以來,讓他感覺到匱乏的不僅隻是銅鐵,還有這白蠟杆,雖然到處收購,還是拚湊不齊,將士們的槍杆子是各式各樣,找見樺樹、白蠟杆、梨木的還好,那些尋到楊樹的士兵叫苦不已。
    今日見這白蠟林,他一下喜出望外,連忙讓參隨記錄,並親自到獵戶莊子收購種子,回頭教育自己的士兵說“看到了沒有,處處留心皆有用。你們到處尋找白蠟杆,可知道白蠟杆是從哪來?”
    隨後,李別和李言聞去采藥的時候,尋回一些艾草點燃,給嗒嗒兒虎驅蚊蟲,因他口鼻敏感,受不得毒煙,提到宮廷之中有提煉艾草加入香中驅蚊的辦法,他更是大感興趣,不但興致勃勃地讓人試著提煉,還說“軍隊打仗,宿地大多是窮山惡水,處在夏天,往往蟲蚊遍野,這蟲蚊叮人,不但容易致病,還擾得人心煩躁,夜不能寐,要是真的可以提煉加工,變得跟檀香一樣,對將士來說該是多好的事。這皇帝、嬪妃,大貴族拿來自己享用也太自私了,憑什麽不讓流傳天下?”
    李言聞精通藥物,不但可以指導提煉,也能添加其它藥料,增加驅蚊蟲效果,而李別身為道長,盤山觀多年,出入多不方便,所用供香多是自家製作,正好試著製香。
    製好之後,確實有驅蚊蟲的效果。
    隻是讓人稱奇的是,大多數衛士都能聞香入睡,龍妙妙和一小部分人小有不適,卻很快習慣,偏偏他狄阿鳥就是忍受不了,說氣味強烈,感覺有毒,嗒嗒兒虎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用不慣,也跟著說聞不得。
    一圈人都覺得這東西好,人家父子倆卻說什麽也不用。
    龍妙妙說父子倆假嬌氣,讓蚊子叮夠了就會變卦。
    李言聞卻暗暗稱奇。
    他是醫道中人,自然知道這裏頭有微毒。之前,他嚐藥幾十年,自然可以吃物辨性,聞物辨毒,但不信有人神到天生就能辦得到,直到上次狄阿鳥生病,莫名其妙分辨藥不對症,克羅子部也慶阿也能嚐藥知被換,他才漸漸相信有口感一說。
    龍妙妙為了嗒嗒兒虎能休息好,幾次逼狄阿鳥使用,逼了幾天。
    那個馬賊醒來了,也不肯用,隻是身上有傷,怕招蚊蟲,才勉強忍受。
    這樣一來,李言聞便總結出來了,像他們出入山林,漁獵為生的生活,使得一部分人如狼似狗,更是出於自我保護的本能,味覺和嗅覺比常人敏銳得多。
    一群弟兄也不由私下議論,有的說“大王折騰出了好東西,再過夏天,少受一半的罪,偏偏他自己用不得。你說好笑不好笑?”有的說“大王與我們不一樣,怕熏,要不他咋是大王呢。”還有人說“大王不會是刻意不用,也不想慣自己孩子吧。”說多了,狄阿鳥也聽進不少,不免憂喜參半,幹脆私下去尋李言聞,先是問這裏頭到底有沒有毒,接著又透露說“我大小數十仗,身上也受過傷,但都不覺得疼,而且發炎極少,好得也都特別快,於是就有人說我體質與常人不同,有人說我命格貴重,受上天保佑,跟蛇、龍一樣耐死,你能給我看看嗎?”
    李言聞感受到狄阿鳥借問身體來問命,隱約透著一股不臣,心裏不由擔憂。
    他怕自己說不出合適的道理,會縱容狄阿鳥的桀驁不馴,一連好幾次,都以還沒診斷為由拖下了。
    這天,李言聞想好了怎麽回答,裝模作樣對他的身體檢查了一番,告訴說“大王。您是跟過天師修道的,也縱橫沙場好些年,殺人如麻。那您自己說,這神仙、鬼怪,當真有嗎?”
    狄阿鳥愣了一下,見四處沒人,半不好意思地說“要我說是沒有。但誰又知道是不是我身上有一股氣,致使鬼神遠避呢?”
    李言聞心說“你果然會這麽說。”
    他也不能做太好的回答,這就說“我是行醫的,倘若真有鬼神主宰,我還能治好人的病嗎?而真正促使我醫術大進的原因,隻怕您萬萬想不到,先師指點我解剖過人體,動物……而之前,無論名醫庸醫都不敢,說是怕鬼神,可是我竟然解剖了,也並無什麽,通過觀察解剖過的內髒,骨頭,經絡,血管等,我的醫術大進。於是我也在想這個問題,這世上當真有鬼神嗎?”
    狄阿鳥這有說“我也覺得沒有。但是冥冥之中,我又感覺到上天感召到我,讓我去做些什麽,而這種感召非常玄妙。”
    正要再說什麽,有人稟報說“大王。馬天佑找來了,候在道觀外麵,死活要見大王一麵。”
    狄阿鳥正在興頭,大聲說“不管他。我避個暑容易嗎?剛清閑兩天,你們不煩我,輪到他朝廷的人來煩我了。不見。”
    李言聞大吃一驚,沒想到他這麽簡單粗暴拒絕朝廷官員,但隻好往下說“你說的就是道呀,遵循了,就會利己利國利民利天下。”
    他又說“大王的體質確實很好,因為自幼習武後又大成的緣故,筋骨健壯,血氣旺盛,內外兼修,氣脈悠長,百病難侵。您說自己時常受傷,比別人好的快那就是體現,傷口愈合能力強,不輕易受感染。當然還有幾個最重要的原因,大王您那時年紀小,年紀小,一旦傷口愈合,連疤痕都輕,很少有天陰下雨就疼痛難忍;大王您又經常吃肉,俗話說吃肉長肉……至於命格,隻怕您得去問李老道長。這命不好說,成就大事業的人往往膽略非凡,才能突出,如果說命裏注定,為什麽甚少有傻子有大成就呢?”
    他又說“大王養生上也有可取,比方說突然就不飲酒了……這妻妾吧,說多也不多,別人說大王色欲塞心,我倒不覺得,以大王的身家,妻子不多,不像那些閥門權貴酒色財氣,夜夜笙歌。”
    狄阿鳥微微點頭,雖然有些失望,但卻更敬重李言聞了,說“還有呢?”
    李言聞進言說“這和大王的品德也有關係。人有了正氣,光明正大,血氣穩固,人有了謙遜,氣血就會通暢,人有了勇氣,就會血脈賁湧,囊膽大漲,不怕疼痛……人有什麽樣的心境,那就有什麽樣的身體。”
    狄阿鳥吃了這一記馬屁,說“這也是。我就覺得行事正派,謙虛勇敢,吃睡安穩。”
    李言聞這又說“但有的時候,看起來太傲慢。”
    狄阿鳥疑惑說“是嗎?”
    李言聞點了點頭,說“比方說現在,人家馬將軍也是個人物,又不是你的部下,你這讓他廟門就站廟門。”
    狄阿鳥尋味了一下,說“也是。起碼得請進來喝杯茶。隻是你不知道,肯定是楊雪笙派他找來的,我現在不想見,這朝廷有求於我,我總得抬抬價碼吧。”他這就說“禮我不失,但人也不見。這樣吧,我生病,現在就病。”
    說完,他喊陸川一聲,吩咐說“就說我生病了哈,舊病複發,不宜見人。”說完,就飛快地往屋裏跑。
    眼看進了馬匪養傷那屋,招呼正與嗒嗒兒虎玩的龍妙妙“給我尋床被褥蓋蓋。”
    龍妙妙意外“這大熱天的?”
    李言聞不由自主地站起來,且望著,嘴角不自覺地露出微笑。
    他自然不是為了狄阿鳥跑去偽裝而笑,而是越與狄阿鳥接觸久了,越覺得一份赤子之心,狄阿鳥分明可以宣稱生病,將人拒之門外,可自己講到這樣失禮,他就為了不失禮,大熱天去蓋被褥裝病。
    李言聞也時常出入宮廷,軍閥,權貴之家,為那些人動不動就不允許人拂逆,治病也蠻不講理,讓郎中們低聲下氣,畏首畏尾,惦著腦袋的行為歎息,他也是儒醫,不由得想阿鳥比及他們,天上地下;他們看治病都這樣,能治國嗎。
    緊接著,狄阿鳥又在裏頭大嚷“記得告訴他們,不能失禮,要尊敬,要客氣。”
    李言聞搖了搖頭,陪同參隨去接馬天佑。
    外頭,馬天佑還沒失去冷靜與克製。
    但情形緊急,與他一起來的將領卻在嗷嗷大叫“什麽?生病?鬼才相信。告訴他,就是不治之症,也得見。這都是什麽時候了,想幹什麽呀。”
    李言聞不由苦笑,心說“你們可是來求他的,幸好他有理智和冷靜,不然不被你激怒才怪。”他發現參隨牙齒緊咬了,連忙提醒“我們不能失禮。”
    參隨點了點頭,上前說“大王真的病了。不過也說了,讓你們這樣候著過於失禮,我們東夏也是禮儀之邦,這麽熱的天,怎麽也得請你們進來喝杯茶。”
    一行人說進來就進來了,竟有兩人帶著魯莽往廂房裏躥。
    他們似乎要把東夏王找出來,兩名親衛攔了過去,卻攔不住,馬天佑也都喝止不住,把他們的焦慮和使命表露無疑。
    李言聞是苦搖其頭,但還是趁著眾人注意力轉移的機會,靠近馬天佑小聲說“裝病,不願意談。可能是你級別不夠。”
    狄阿鳥躺進“病房”,發現那重傷的馬匪醒著,掙紮著要起來,連忙把他按回去,接著,一邊和悅地安慰對方,一邊轉過身,爬上對麵的鋪上。龍妙妙抱著嗒嗒兒虎,跟著一個攜被褥的道士一塊兒進來,看著他硬是直展展地躺在光板鋪上,總覺得好笑,就白了一眼說“大熱天的,看捂了真病了怎麽辦?”
    外麵說吵吵就吵吵,聲音陌生。
    狄阿鳥想也是朝廷的人,便說“他們不講禮貌,我得講,病了就得有病了的樣子,裝啥像啥。”
    龍妙妙無語,正好嗒嗒兒虎重複學話“裝啥像啥”,就大踏兩步,把嗒嗒兒虎放他身上騎著,笑著說“阿虎。騎馬呢。得有騎馬樣呀。”
    狄阿鳥怪她添亂,她就一屁股坐旁邊了,強行監督狄阿鳥蓋被子蓋嚴實。
    狄阿鳥反抗幾下,覺得一下子也沒有熱得忍受不住,就任她給自己捂被邊,跟那馬匪說“我還沒問過你,你叫什麽?”
    馬匪說“我阿媽把我生在羊油上,我就叫羊油子。跟隨主人王奇姓王,該叫王羊油。逃出來後,就不再姓王,又覺得羊油難聽,就給人說我姓楊,叫有。”
    龍妙妙忽然記起旁邊還有個人,便不在折騰狄阿鳥,隻輕輕地說“楊,白鷢也。似鷹,尾上白。有,大有眾也。你沒讀過書,卻自己給自己起了個群鷹翱翔的名字,了不起。我看這名字挺好。”
    狄阿鳥無奈地說“你都讀書讀成學究了。這一個假名,給你找出來了味道。我看不能再叫什麽楊有,那其實還是羊油。既然你生在羊油上,那是生得是地方,生出來就有膏油,那是大富大貴的命,應該叫貴生。”
    這倆名哪個好?
    龍妙妙忍不住給狄阿鳥一個白眼。
    馬匪卻一下變得好歡喜,聲音抖顫著問“貴生我能叫?我也有大富大貴的命麽?”
    龍妙妙不由腹誹“他一起就是好,起啥就是好。”
    狄阿鳥卻知道馬匪不是龍妙妙,沒有讀過書不說,改成“有”字,其心跡可見一斑,就說“怎麽不能叫?你就叫這個,還有誰敢不讓你叫不成?對了,李姓多是先朝賜給大族長的姓氏,最貴,塞外人就愛攀李姓,這李別老道就是一個,你就叫李貴生吧。”
    馬匪又要起來。
    狄阿鳥擺擺手製止了說“謝什麽?要謝,該我謝你。我有一點不太明白,我不是讓你們去漁陽投我嗎?你怎麽跑這兒來了?”
    馬匪說“我們大王,不,我們馬匪的頭子得罪過好多的貴族,聽說那些貴族都投奔您了,怕去了被殺,您又放得有話,旗插到哪,哪就不能有馬匪,他就帶著我們來了,半路上內訌被人殺了。我聽說王奇也投降您了,怕去漁陽,您把我還給王奇治罪……一猶豫,也就跟來了,剛來就打了起來,有人發圖,圖上就是小王子殿下。”
    狄阿鳥打斷說“別叫他小王子殿下,他的命是你救的,你是他的恩人,我看你是打心眼裏喜歡他。你肯定還未成親,也沒有孩子,不如我把他認給你做兒子。你別,你先別推辭,我是說真心話。我給你看中個媳婦,這孩子他乳娘的丈夫跟著我打仗,戰死了,孩子得病,未滿月也死了,長得雖然不好看,不過心靈手巧,能幹,對,不然我那媳婦也看不上,不會願意她帶孩子不是……
    龍妙妙後背一冷,嘴裏沒說,心裏卻翻江倒海“這家夥瘋了?打小毛病不見改,一與人好起來,就忘乎所以,你一國的大王,怎麽能把自己兒子認給一個低賤的奴隸,人家聽說了,還不笑話死。”
    狄阿鳥卻又說“你也別嫌棄人家。”
    馬匪都哭了,憨憨地說“我不嫌棄。就怕她嫌棄我。”
    狄阿鳥說“她也不嫌棄,為啥呢,我讓人給她尋,人家都看不上她。這國家呀,分開就是家,男的沒有成親,就娶個沒有嫁的女,對吧,一個沒成親,一個沒嫁,明明有倆,卻不娶不嫁,是國王做得不好。”
    他的邏輯驚人,大言不慚地說“別人能做這樣的國王,我就不能。讓他倆成親,國又多一個家。”
    龍妙妙差點翻白眼。
    狄阿鳥倒也有自己的鬼主意“孩子的乳娘疼孩子,一步也離不了,我看你也疼嗒嗒兒虎,不然也不會用命護他。你們倆成了親,那也是孩子緣。你那臉呀,是幹的,李郎中說了,能治,這不給你治著嘛。”
    他問“是不是。嗒嗒兒虎?你想不想疼你的乳母嫁給救你命的恩人。”
    嗒嗒兒虎哪有主張,就知道兩個都親,讚成說“成親。”
    狄阿鳥這就給龍妙妙說“看。孩子都這麽說。”他聽得門外越鬧動靜越大,知道朝廷的人大致知道自己在哪了,硬要來,自己的人硬擋著不讓他們進,就說“看這外麵煩的,一會也不讓消停,我哪有時間照料自己孩子呀,他阿媽也事多,差不多也是,以後就把嗒嗒兒虎拜托你二人了,你們別把他當什麽王子,就當你自己的兒,管好了將來他給你福享,也應著貴生倆字。”
    馬匪正要感激涕零地保證,被他大吼一聲打斷。
    他氣憤地說“吵個沒頭了。”接著,給龍妙妙說“你去。讓那個馬天佑一個人進來,其它的給我閉嘴。”
    他不知道是不是用詞不當,還是遊戲心態,來了一句“托孤這樣的大事都被他們攪合。”
    龍妙妙想李芷那樣一個看起來雍容華貴的大妻有得氣生,覺得哪兒氣不順,重重搗了他一記,倔了走。
    馬天佑很快進來,在房間裏略一打量,半跪在地,低聲問“大王真病了?”
    狄阿鳥歎息說“老馬呀。真病假病事小,我有心病,你能給我解釋那腰牌的事麽?你可知道,那些帶著腰牌的官兵追到道觀裏殺孩子,前後腳,就差一點兒,你能解釋的話,你解釋。不能解釋,你什麽話也不要說了。你別小看我,我知道你的來意,你也不要讓我小看你,請求我也沒用。”
    馬天佑已經得到李言聞的提醒,正半信半疑,聽他這麽一說,轉念想起那些腰牌,中肯地說“朝廷要殺你的兒子有什麽好處嗎?這一定是外人所為,栽贓給朝廷,大王是聰明人,不會不明白。”
    他試探說“不會是大王的心病,覺得我沒法解的?”
    狄阿鳥把嗒嗒兒虎扶到床的裏側,坐起來,假咳兩聲說“看來你是個明白人。我的心病多了。打湟西是朝廷讓我打的,打了起來,朝廷反倒甩了手,一會居中調和,一會兒湟西是你們的。軍費不給,湟西照拿,還就不管了,我東夏與高顯,可謂敵強我弱,打成什麽了你知道嗎?”
    他說“你們就看著我卷了些百姓,就覺得我賺大便宜了。我告訴你,我死傷五千餘人。我有多少老部下?我從中原帶了多少人來?死的死,傷的傷,精銳殆盡。朝廷看不到,鐵準會說,我已經帶甲多少萬。那隻是被我卷來的……卷來的你懂嗎?打我漁陽,我漁陽你知道有多少人馬嗎?我懷孕的妻子小產之後,親披戰甲,唱了空城計,於是我才有機會帶了些殘兵據守,我就在想,朝廷到底管不管我的死活?”
    馬天佑無語。
    狄阿鳥又說“一等,救兵不到。二等,救兵還不到。咱說這北平原,是撤了大量的人,很多是卷回來的百姓,當然,也有一部分戰士,可是戰士們連番惡戰,要不要休整?休整不讓他們休。我狄阿鳥交著稅種點地容易嗎?你們朝廷官員縱容百姓們搶割,傷人,殺人。是呀。備州糧食不寬裕,我剛剛建國,就指望這點糧食,有這樣欺負人的嗎?”
    馬天佑湧起一陣同情,別說狄阿鳥,換做自己,隻怕也忍受得辛苦。
    狄阿鳥大吼“現在你們備州沒兵嗎?為什麽不上番去救張懷玉,又來給我要?你們的兵都用來看家門了,都開著北平原呢,也不知道是防我,還是想吞並我。我豈敢輕動?我的人打完了,我的腦袋還在不在?”
    他拍著鋪麵大吼“王八蛋。王八蛋。”
    馬天佑一聲不吭,末了,隻好說“大王。那你真的要與……”
    狄阿鳥說“要與拓跋氏議和是吧。那是。我不和怎麽辦?漁陽快破了,費盡九牛二虎建起來的營壘被一一攻破,退縮到一個幾裏方的殘破小城裏,朝廷再不發救兵,我不和也得和。相比較戰敗國破,議和反倒能保全,你說呢?拓跋氏的目標是一個鐵杆朝廷派的東夏國,還是一個可以反複無常的東夏國?我肯和,肯與朝廷翻臉,一切問題都不是問題了,我幹嘛不和?”
    馬天佑連忙說“那幾天前您親口……”
    狄阿鳥冷冷地說“沒錯。朝廷擠兌我,但我還是感念皇帝的恩德,隻是想看朝廷到底救不救我,不然我跑出來幹什麽?直接就和了。”
    馬天佑陪笑著說“那現在,朝廷不是發救兵了嗎?張懷玉領著精銳魚鱗軍,步騎並發。”
    狄阿鳥說“是呀。他領著可以打敗遊牧人的大軍,這邊,陶坎,還有你,使勁擴軍,圍著我北平原,他張懷玉領著可以隨時占據我漁陽的大軍,我一出城,遊牧人退了,我的漁陽可能也破了。漁陽破了,我北平原也危險了。我怎麽放心呀。”
    馬天佑連忙說“我保證。”
    狄阿鳥苦笑說“老馬。我相信你的保證,可問題是,你保證的你做得了主?連番大戰,傷亡累累,我得到了什麽?啊?我有什麽?朝廷要是卸磨殺驢了呢?我沒什麽?早就想撩挑子,隻要朝廷留我一條命就行了,可我背後這些出生入死的弟兄們願意嗎?他們換了什麽?黨那人願意嗎?他們剛剛想結束部落眾多,相互攻殺的日子……我不給你說。不是我看不起你,老馬,我給你說,這就成了牢騷。”
    他擺著手說“你回去吧。記住,我壓根沒想讓你進來,隻是你是馬天佑,是我敬重的人,我才怕失禮,讓你進來喝杯茶,又把你請到屋裏說番話。你要是在這纏我答應什麽,那就是我看錯人了。”
    馬天佑一低頭,回應說“是。我知道。大王保重。”他站起來,將走之間又說“但我還想與大王說一句,朝廷也有同樣的擔憂,所以才有現在的僵局。朝廷也怕發了兵救張帥,你與拓跋氏議和,反叛朝廷,趁虛而入。要是這樣僵下去,傷害的是朝廷與東夏,得利的是外人。”
    狄阿鳥歎息說“可惜呀。這番話是你說的。”
    馬天佑眷眷不舍地退出來,出了門,還回頭望了一眼,他擺開兩隻手,壓住眾人不讓說話,簡潔地說“諸位同僚。我請你們不要打攪大王休息。大王受皇帝製,鎮藩一方,身份貴重,怎容爾等指手畫腳?”
    人一下全愣了。
    這節骨眼上,他怎麽替東夏王辦事了,話還這麽重,意思那麽明確上下有別,人家東夏王是受製而立,起碼也等於王公。
    龍妙妙掩門呢,也愣了。
    她覺得這個馬天佑被狄阿鳥給灌迷魂湯灌糊塗了。
    不過,朝廷的人也沒為此事較真,他們都認為馬天佑見到狄阿鳥,得到了什麽好信,隻是當麵不好追問,也就一下不再吵吵,跟在馬天佑身後,出門而去。
    馬天佑一出來,他們就追問,可馬天佑卻不說話,隻深深歎息,解下自己的馬匹,騎上就走。幾個將領“哎”、“哎”,就在後麵喊“你倒是說話。他啥意思?是不是已經布置過了,給你說,讓咱們放心。”
    馬天佑帶著親兵馬不停蹄,直到他們追上來又問,這才說“他說讓我什麽話也別說,我們都是明白人。”
    一個品級和他差不多的武職當時就火了,咆哮說“什麽都是明白人?他一說,你就跑啦,你去哪。”
    馬天佑冷笑說“明白人還真少。你說我去哪?”
    他瘋了一樣走下山去,狂舞馬鞭,眾人不由停住,去議論是該跟著他,還是該回去尋狄阿鳥。
    倒是他們回去一趟,東夏兵再不讓他們進門,他們這才憤憤而去。
    一個優柔善感的參軍下去之後,還哭了,泣血杜鵑一樣高呼“朝廷數萬大軍鏖戰,等此獠救命,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中人。”
    眾人勸住他之後,忽然記起馬天佑,無不相互提問“馬將軍是往哪走的?我們怎麽尋他呀。”有人提議“馬天佑曆來敬佩東夏王,要麽是心裏的形象破裂,跑哪傷心去了,要麽是被東夏王哄住,幹什麽傻事去了。我們不管他,聽說總督去了北平原,我們去找總督。”
    他們一行人不緊不慢,開始開往北平原方向。
    一走走到傍晚,就停在山口小村外的路中央歇息,有人還有餘暇,進村問了問村裏有沒有暗窯,找了個領著女兒過來的寡婦,有人上山打了兩隻野雞,一隻兔子,就了篝火,取了些酒飲。
    那哭朝廷大軍的參軍催他們趕夜路,他們先是說吃了就走,吃吃喝喝到了半夜,反倒是尋那母女作樂。
    母女隻二人。
    六個男人有五個起勁,因分配不了,酒勁上來,打得護女兒的寡婦臉腫。正打著,山路上有馬蹄聲,有人舉著火把,幾人大怒,要知道是誰這麽晚放縱馬蹄,影響幾人在大路上休息。
    不料,那馬一直不停,幾個騎兵硬是衝撞過來。
    為首武官握劍站在中央,大喝一聲“爾等大膽。”
    為首騎兵一勒馬首,馬恢恢豎立,投射出一丈多高的黑影,他也大吼一聲“誰這麽大膽。敢攔朝廷要員的路?”
    幾個武官借著酒意,冷笑說“爺。”
    幾個騎兵“噌”地拔了兵器,若不是後麵喊了一聲“住手”,就撲了過去。
    眾人聽得是馬天佑的聲音,終是有所收斂,假惺惺地說“馬將軍。你跑去哪了,什麽使命都忘了吧?這你帶著人又幹啥?可不要說你帶了幾個兵,回去找東夏王鬧架。”
    馬天佑上來了,從胸口往後指,接連幾個眼色遞過去。
    眾人感覺到幾分不妙。
    果然,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響起“馬天佑,你看到了,就這樣的軍隊要與東夏爭鋒。”一個瘦高的人下了馬,大踏步上前,宣布說“拿下,就地正法。”
    在幾人的視線裏,騎兵越來越多,隻打幾朵火把,遠不隻是幾個人,十幾個勇健蜂擁上來,將眾人就地擒拿。
    幾人大叫冤枉。
    來人說“喊冤枉是吧。楊總督就在後麵,他身骨弱,騎不得馬,也病了,一隻胳膊都抬不起來,卻讓人把人綁在馬背上趕路,你們呢,衣冠不整,弄倆娘們,在這慢慢地走呢。人家馬天佑可是一個來回,你們?你們是不知道情形緊急,還是故作怠慢?”
    幾人不再言語,苦苦求饒,唯有參軍悲號。
    那人看看參軍,見唯有他沒有喝酒,衣衫完整,問了姓名,讓人放了,說“押到路邊,就地正法吧。可惜了。你們不能為國盡忠,反棄屍荒郊。”
    同僚一場,馬天佑請求說“將軍,還是放了他們吧,給他們一個改過的機會。”
    那將軍沉沉地問“東夏給我機會嗎?我們在練兵,他也在練兵,我們處處給人機會,軍伍鬆弛,怎麽跟人家比?”
    隨著一聲令下,幾顆人頭滾滾落地,參軍兩腿顫抖,一下癱倒。
    將軍又評判說“你不適合當兵,回家吧。我知道你這樣的參軍都是名門之後,來這兒混個閱曆,不用了,以你的表現,是可以做個兢兢業業的文官的。”參軍卻一下又硬了,大聲說“這些人是有錯,可他們被東夏王拒之門外,不知道該怎麽辦好,隻好且走且論,罪不該死。你隻有這麽小一點過失就殺人……”
    將軍冷笑說“他們都是有品武職,要是在戰場上一個不知道該怎麽辦好,且走且論,那要害死多少人?我殺他們,是要告誡全軍將士,在我陶坎的軍隊裏,軍人就是軍人,作風果敢,紀律嚴明。”
    他又說“幾萬朝廷軍隊曠野鏖戰,死傷累累,張懷玉前後加急求援,不但送來皇帝賞賜的衣袍,還刺以血書,可見情況之萬分緊急,帝國將士不感同身受則罷,且在路上飲酒作樂,民女。”
    他一擺手,再一次說“一支鐵的軍隊是怎麽樣的,你這個讀書人不會明白,你要是想參軍,覺得自己能經受考驗了,隨時來找我。”
    他下令說“上馬,繼續趕路。”
    騎兵們這就上馬,風馳電掣一般消失在山陰,留下兩個受傷的民女,幾具屍體,一個參軍。
    母女相扶持,搜出錢物,回村子了,隻剩參軍一個。
    曠野風陰,碧血塗地。
    參軍有點冷,不禁抱抱雙臂,仰天歎息說“我陳陶不怕,幾個死人,我不怕,我還要給他們斂屍。”他彎下腰,看看一旁丟棄不顧的馬匹,尋些衣袍,將分家的人和頭放到一起收拾。慢慢的,他又說“難道鐵軍就可以未經審判殺人嗎。幾位兄長,你們沒有大錯,如果我是將軍,把你們擼職也就罷了,沒必要殺你們。殺你們,固然刹了一時之風氣,但人對朝廷敗陣的感同身受,依然強求不來。陶將軍呀,我看你比不了東夏王。據說,東夏王下令,不許長官打罵,任意處置士兵。”
    念叨著,念叨著。
    又是匆匆馬蹄,其中一個像是楊總督,果然綁在馬上奔走,隻是這些人看他斂屍都顧不得停,開路的拿鞭子趕開他,一行人馳過去了。
    他感覺自己有一種被輕視的感覺。
    繼而,是一種受到侮辱的感覺。
    他知道,這是軍情緊急的表現,但還是有一種不痛快地感覺,喃喃地說“我聽說丞相不問刑獄問耕牛,言之曰,刑訴有地方官。我也做不到。我這樣的人,在中原會有出息嗎?不如亡入東夏,碰碰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