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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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年春夏秋冬!
    我沒死成。
    我從有暖氣的醫院裏醒來。為什麽知道是醫院呢,因為有一個漂亮的護士姐姐一直在問我頭疼不疼,聲音很溫柔很溫柔,雖然很溫柔,但我現在更想聽女鬼的聲音,我抓著護士小姐姐的手,張嘴啊啊啊了半天,也隻有啊啊啊,發不出其他聲音。
    我嚇壞了,我不會成啞巴了吧!
    “別擔心,過兩天就能說話了。”護士姐姐溫柔地摸了摸我的腦袋。
    “啊啊啊。”我姐呢!那個人叫我弟弟了啊,我可聽見了。
    “問你姐啊?”護士姐姐日後定然是個有大出息的人,她察言觀色的能力空前牛逼,竟然能準確地從啞巴口中知道啞巴在講什麽,“你姐跟你阿姨出去了,她說待會兒就回來,你別擔心。”
    阿姨?我哪有什麽鬼阿姨!
    不過我很乖,畢竟這裏不是我的地盤,我不能給我姐惹事兒,也不能給別人添麻煩。
    護士姐姐可能從來沒見過我這麽乖的小孩兒,從口袋裏摸出一顆糖塞到我手心“超甜的水果糖,很好吃喲。”
    我對她笑了笑,攥緊掌心。
    這麽甜,這麽好吃,我得給我姐留著。
    我等了很久,眼睜睜看著窗外的天從白晝變成黑夜,我很緊張,我姐不會後悔了吧,不會不來了吧。
    別看我是街霸,我也很慫啊,這麽好的病房,這麽溫柔的護士姐姐,沒有我姐在我旁邊,我會因為害怕繳不起費而想要翹院的。
    我擔心呀,憂愁啊,終於等來了完全變了一個樣子的女鬼。
    噢,她已經不再是雨夜那個披頭散發的狼狽女鬼了,而是如今這個穿著整潔白淨的衣服、綁著長發,露出漂亮臉蛋的姐姐了。
    我驚呆了。
    她的臉上也不再是我最不喜歡的麵無表情,漂亮的眼睛也有了光彩,甚至變得好溫柔。
    “頭還疼嗎?”她的聲音比護士姐姐還動聽,摸著我額頭的手也好暖。
    “啊啊啊。”我指了指喉嚨。
    “沒事,過兩天就可以說話了。”她輕輕拍了拍我的頭,然後又撫了撫我的臉,笑得比花還漂亮,比月亮還明亮,比太陽還炫目,“小街霸,以後姐姐養你。”
    我流下了屬於男子漢即將吃軟飯高興又淒慘的淚水。
    “喲,還是個小街霸啊。”那個被護士姐姐誤會成是我阿姨的女人靠在門上笑著調侃。她長得很漂亮,頰邊有一顆黑痣,尚且年幼的我不懂什麽叫性感和氣質,隻覺得這個阿姨長得可真好看啊,那顆媒婆痣也好看。
    是她救了我。
    對待救命恩人,我想誇誇她來著,可惜我現在有心無力,隻能把期待的眼神落在我姐身上。可惜我姐雖然大變樣了,卻還是個傻子。
    怎麽就看不懂我的眼神呢,姐,交際啊,什麽叫交際懂不懂。
    神交失敗。
    我在醫院住了一周,出院那天,我姐牽著我,卻不是往我們那個隻能遮風避雨的家走。
    我已經能說話了,搖搖她的手,提醒她“是走左邊。”
    我姐說“走右邊,以後都走右邊了。”
    我不懂,我們的家明明在左邊,為什麽她要帶我走右邊。
    半個小時後,我明白了,因為我們換了個家。
    這是一個有暖氣,有床,有燈,有水,有廚房,有衛生間,一個真正的家。
    雖然不大,但什麽都有,就跟那什麽雖小五個肚子都齊全的話一樣。
    “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不是五個肚子。”
    哦,原來我不小心把心裏的話說了出來。我真是個沒文化的街霸啊。
    我姐牽著我走到客廳的沙發,我脫了鞋蹦上去跳了跳,軟軟的,不會往下塌,比我們原來那個好太多了,我好喜歡這裏。
    “我們能住多久?”如果隻能住一天,我還是拉著她走掉好了。
    “很久。”
    我相信了,於是晚上我愉快地睡在了沙發上,這個不會塌陷的沙發比房間裏的床更有吸引力。
    踏踏實實睡了一覺,我腦子也清醒了。
    雖然我才五歲,但我可是一個生活經驗豐富,飽嚐人間冷暖的街霸,這世上哪有無緣無故的好,就連回收站的叔叔都會因為一個瓶子跟我爭執半天,就算那個阿姨看著人美,可人美又不等於心善。
    防備心很重的我揪住了姐姐衣角,說“我們逃吧。”
    她摸了摸我的頭,笑得很溫柔“瞎想什麽?我會打工還錢給她,這個房子的租金也是她借給我的。以後我養你,我會好好工作養你,小矮子。”
    小矮子,她叫我小矮子的時候,眼睛好亮,我好喜歡。
    她活過來了。
    她就這麽活過來了。
    就像一顆即將死去的樹苗,在經曆了風吹雨打,差點就要枝折枯敗時,突然迎著光活了過來。
    我好高興啊,雖然就要吃軟飯了,但我還是好高興。
    “我喜歡這樣的你。”我說。
    “是嗎,”她笑著說,“我也喜歡這樣的自己。”
    “你會一直這樣嗎?”
    “不。”
    “啊,你還會變成以前那個討厭的樣子啊?”
    “我會變得比現在更好,一定會,更好更好。”
    我瞪大了眼,我們的屋子裏好像出現了一個太陽,不然她的笑容,她的周身為什麽會這麽亮呢。
    “我是你弟弟了嗎?”
    “嗯,你是我弟弟,以後你就是我唯一的親人。”
    我撲過去抱住她的腰,眼淚浸在她懷中“是我給你磕頭,你會給我紅包的那種親人嗎?”
    她摸著我的頭,溫柔地說“是不用磕頭也會給你紅包的那種親人,是不會讓你無家可歸的親人,是會讓你吃飽穿暖,不用再糾結今天是買饅頭還是肉包子、而是兩種都給你買的親人,是會努力賺錢送你去上學的親人,是會陪你到老的親人……”
    我抱著她哇哇大哭。
    我還是個五歲的孩子,我有痛哭的權利。
    我有姐姐了,她對我很好,我也要對她好。
    我們相依為命,開始努力還錢。
    那個漂亮的阿姨很有錢,她有很多店,又大又漂亮,她讓我姐去給她打工,因為我太小了,我想去洗盤子她都不要我。
    她歧視童工!
    我隻能天天躲在那家咖啡店外麵偷偷看我姐,看我姐穿著漂亮的工作服在店裏忙碌。她很受歡迎,客人們都很喜歡她,也沒有人欺負她,甚至還有人給她送花。
    我很欣慰,誰敢欺負她,我就咬死誰。
    我天天蹲在街對麵等她下班,後來她的同事都說我是條小看門狗。嘖,隨你們說吧,總之我就要盯著,看誰敢欺負她。
    街霸雖然不巡街了,但街霸的氣場還在,震懾力和王八之氣也在。
    我姐發工資的第一個月,她留了一千,還給媒婆痣老板娘兩千。
    我們擁有一千巨巨巨款,晚上我們吃了一頓有肉的大餐。我姐廚藝挺爛的,為了我的肚子著想,五歲,哦不,今年已經是六歲的我,開始學做飯了。
    在這半年裏,我姐欠媒婆痣老板娘的錢也還清了。
    咖啡店的工作不輕鬆但也不累,我姐沒有辭職,隻是她開始買書看,也開始教我認字和算數,她休假的時間就帶我去圖書館,我們一待就是一天。
    有時候我也會覺得煩,想出去晃悠,但看著我姐認真的樣子,想著她說要變得比現在更好更好,我覺得我還能再忍忍。
    以前看她玩兒木頭我以為是她的小愛好,確實是小愛好,但是沒想到這個愛好會改變她和我的人生。
    那個媒婆痣老板娘不知道從誰的口中知道了我姐會雕小男生,她拿了張照片給我姐,讓她給她雕一個老男人。
    我姐就給她雕了,然後我姐就被她帶走了。
    等我姐回來,她就辭了工作,帶著我去了一座小院。
    我見到了我姐口中的“師傅”,是個滿頭白發的老爺爺,臉上的皮像橘皮褶子,看著很嚴肅。我一開始很怕他,相處了小半年,我就慢慢發現這小老頭的性格跟他的臉一樣可皮了,他對我也很好,隻是因為他對我姐很嚴厲,所以我一直不是很喜歡他。
    七歲那年,我姐雕的小男生變得越來越好看,就跟活著的真人似的。
    同年,我姐想讓我去上學,我既想上學,又不想上學,但是小胳膊擰不過粗大腿,我隻能去上學。
    但是上學需要很多手續,牽扯到戶口什麽的,還有其他我聽都沒聽過的這個本本那個本本。
    上學好難,我不想上學了。
    “找那個女人啊,她不是挺能的嗎,有她辦不成的事兒?”師傅看到我姐在發愁,背著手吹胡子瞪眼從我們麵前走過。
    這時候我已經知道那個媒婆痣阿姨的名字叫沃夢,是姐姐師傅的兒媳婦,但他們的關係並不好。
    平時媒婆痣沃夢來這裏看師傅都會被他趕出去,兩人跟仇人似的,難為師傅居然開口讓姐姐找她幫忙,看來姐姐在他心中也是很重要的人了。
    沃夢是個很厲害的女人,特別特別厲害那種,我姐請她幫忙,她二話沒說就答應了。
    第二天沃夢就提著很多禮物來了,這次師傅沒把她趕出去。
    她們在堂屋聊了很久,到了中午,我姐去廚房做午餐,師傅去了工作室,偌大的堂屋隻剩下我和她。
    “這件事得問問你的意見,你願意跟你姐一個戶口嗎?”
    “一個戶口是什麽?”
    “就是以後你們兩個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得到法律承認和保護的那種。”
    “我願意。”
    “好。那你想叫什麽名字?上戶口沒名字可不行。”
    “我要叫陶黑。”
    “哈??”
    我覺得她好笨,我姐叫陶白,我當然要叫陶黑啊。
    我姐這時走了過來,摸了摸我的頭,說“陶黑太難聽了。”
    我還沒來得及表示生氣,我姐就笑了。
    “陶墨,以後你就叫陶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