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鴻門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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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在這個城市的上空,日複一日,從未失約,顏離墨安頓好了自己手裏的一切,又給衛蔚打了個電話,確定她那邊沒什麽事情,便一個人出了門——離開逼仄的樓道,和他那個從來不被外人知曉的妹妹的那雙好像什麽都知道,又好像什麽都不知道的眼睛。
然後他就突然想起了好多年前的那件事情——
顏離墨其實本來是有兩個妹妹的,兩個丫頭還都不一樣,大一點的那個是個不折不扣的傻妞,而最小的妹妹卻把什麽都放在眼裏心裏,不說,但是有計較,兩個丫頭也不知道誰更讓人操心一些。
那時他的父親剛剛死去的時候,那個女人來看過他們一次,來意很簡單,作為老頭子的前妻,在還有兩個未成年女兒的情況下,自然有人通知她老頭子死亡的情況。她以道義和施舍的姿態,過來看看他們這些拖油瓶們需要什麽。
從溫哥華過來,她下午才下飛機,卻連晚飯的點鍾都沒到就走了,那個時候沒有多大的顏離墨就納悶兒了,那家裏的沙發上也沒有圖釘沒有針氈啊,她怎麽就恨不能屁股沒沾上去就走呢?
他七歲,兩個妹妹四歲不到的時候,那個女人的忍耐終於到了極限,要跟老頭子徹底劃清界線,他那時候的記憶出奇的清晰,記得那段日子,這一雙夫妻的關係越來越冷漠,那個女人從大吵大鬧,進化到冷嘲熱諷,再進化到對這一家人視而不見,乃至之後一封休夫的離婚協議拍下來,期間漫長的過程中,他的父親好像都是一副表情一個動作,他木然又無措地承受著她的怒火,唯唯諾諾地縮在沙發的一角裏,目睹她一場又一場表演似的發泄。
嘴裏永遠一句話:“我對不起你。”
這台詞就沒變過,顏離墨心說,複讀機都沒他忠於職守。
後來那個女人挽著那陌生男人的手拎著行李揚長而去的時候,他的父親也是那麽呆呆地看著,目光追隨出很遠,他的妹妹年紀小,不明白,不知道媽媽為什麽突然走了,他一個沒拉住,還梳著羊角辮的小丫頭就追了上去,小手緊緊地攥住女人的衣角,仰起小臉,傻乎乎地問說:“媽媽媽媽,你幹什麽去?”
陌生男子的臉色一瞬間變得不那麽好看,那個女人略微偏過頭來,顏離墨到現在都記得那高貴優雅講究精致和品位的母親,臉上是什麽樣的表情——她看著自己親生的骨肉,就像看著一塊絆腳石。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老人說虎毒不食子……那個出身和老頭子就不同的女人向來要與眾不同,於是她終於成功地做到,泯滅了一個人作為一個母親的本能。
妹妹的小手被掰下來,那曾經血肉相連的人不再看她一眼,女孩兒回頭看看欲言又止的父親,又看看母親遠去的方向,終於大聲地哭出來。
那個時候開始,顏離墨決定看不起身邊這個百無一用的男人。
兄妹三個,他們都是沒有父母的孩子。
顏離墨下了樓,鬼使神差地往自己的手機看了一眼,不知道怎麽的就想到了展言安,跟展言安認識了這麽久,他大概知道這人的生活規律,早晨不會太早起床,有時候來不及吃早飯,夜裏睡得很晚,據原來被他買通的,卻又死在白銀手下的人說她書房的燈通常會亮到後半夜,也不知道是在讀書還是在幹什麽。
不知道為什麽,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展言安看他的眼神,總讓他覺得不舒服,那是一種居高臨下的表情,每一次打通展言安的電話的時候,這人不由分說的第一句話都是“怎麽了”,就好像是個以長輩自居的人,帶著某種縱容的神色,篤定了別人是來求助她的。
顏離墨不知道為什麽一個剛剛過完二十歲生日沒多久的女孩子會給他這樣的感覺,展言安在他心裏一直是那個單純天真到無可附加的女孩子,可是他現在卻總有種感覺,他已經掌控不了展言安了。
不過就目前的局勢來看,這並不妨礙他進行自己的計劃。
顏離墨裹緊了外衣,他還有事情要去做。
夏老三前一段時間搶了四哥一單子生意,道上的人都知道,人人心裏都有一盤八卦,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瞪著等看四哥這熱鬧。夏老三囂張是囂張了點,不過話說回來,他確實也有囂張的本錢,現在明明白白的,他背後支撐著他的不是早就放棄了他的夏家,而是肖天逸。
翟海東裝模作樣地整天吃齋念佛,手頭的生意沒少漂白。
前兩年更是和風細雨地就跟美國洋鬼子肖天逸斷了,肖天逸作為一個白猴子進化來的進口品種,原名當然不叫肖天逸,老王八蛋軍火毒品無所不沾,這些年在中國撈了不少錢,聲稱愛上了這片土地,非要起一個有中國特色的名字。
說實話肖天逸這個充滿了深沉的裝十三的名字確實旺他,老東西勢力越來越大,心越來越黑手越來越狠,得瑟得他一有機會就炫耀這親近本土文化給他帶來的好運氣,說比那什麽耶穌上帝的好用多了。
顏離墨有時候不厚道地想,肖天逸這名字其實還不算太典型,所以他這麽些年始終讓翟海東壓一頭,要是起一個更親近本土的,說不定現在在這裏說一不二的就輪不上翟海東了——比如他可以叫肖狗剩。
洋鬼子敵不過地頭蛇,隻能按照國際新理念牟取雙贏,可惜翟海東這點麵兒都不給,說從良就從良了。
結果也不知道怎麽的,老陳酒看上夏老三了。
夏老三這丫挺的這回鹹魚翻身了,恨不得天天仰著鼻孔接雨水,那狗爪子不規矩得很,說扒拉誰就扒拉誰,對外人狠,對自己人也狠。那老耗子在他手底下好些年了,老東西也是不成器,好賭幾圈,錢折騰出去不少,人窮瘋了就膽大,沒少給夏老三的賬上作假。
前一段時間終於被發現了,夏老三翻臉不認人,把人往死裏逼,這才有之前老耗子找上四哥一出。
老耗子跟著夏老三那麽長時間,手上據說握著幾個能整死夏老三的把柄,具體是什麽老滑頭不說,眾人現在是什麽說法都有。
從他自己手裏掉出來的刀……現在讓他親手推到了四哥手裏。
所以……才有了四哥順理成章的去見肖天逸的事情。
顏離墨站在路邊,用手防著風,點著了根煙,悠悠地吸了一口,動作純屬之極,顯然不是新手了。
沒讓他等多長時間,路邊一輛豐田停下來,裏麵鑽出個禿頭男,見了顏離墨,恭恭敬敬地替他拉開車門,叫了一聲:“黑哥。”
顏離墨點點頭,鑽進車裏。
禿頭啟動引擎,顏離墨悠悠地吐出一口煙來:“給我繞幾圈路,隨便你怎麽折騰。”
禿頭從後視鏡裏看了他一眼:“怎麽?”
“我總覺得有人跟著我,”顏離墨頓了頓,他掐了掐眉心,臉色有些疲憊,“有可能是我精神過敏了,不過還是保險為重。”
在這段時間裏,顏離墨也終於有了自己的稱呼——
黑衣。
禿頭應了一聲,四哥背後的“黑衣宰相”,早就聽說過了,這人陰毒得很,滿心算計。剛開始有幸見著的時候,還真嚇了他一跳,萬萬沒想到這陰影似的“黑衣”就是這麽一個恨不得毛還沒長全的年輕小夥子。
可就這麽一個小夥子,讓眼鏡蛇四哥都言聽計從。
“黑哥,四哥讓我告訴你一聲,老耗子今天又想見你……”
“不見。”顏離墨想都不想就給堵回去,“老子沒空。”
“哦,”禿頭頓了頓,“那……老耗子……”
顏離墨頓了一下,低低地開口:“找人看起來,他要什麽不用理他。”
“他不是夏老三……”
顏離墨把煙頭隨手扔下,用腳撚滅,也不管是不是在車裏,腳底下是不是有地毯:“你不用管了,照我說的辦就行了。”
這場鬧劇,四哥和夏老三都覺得翟海東是個打醬油的……顏離墨搖搖頭,誰在局裏,還真是說不定。
不管怎麽說,夏老三終於憋不住和四哥搭上話了,洋鬼子就是洋鬼子,關鍵時刻指望不上,肖天逸這麽長時間以來屁都沒放一個,反正對於他來說,扶植夏老三和扶植別人沒什麽大區別,隻要能撈到票子。
對方晚上請了四哥見麵,為了表達自己不計前嫌、宰相肚裏能撐船、以及合作的誠意,四哥決定把老耗子一塊帶上。
他也跟著過去壓個場,不露麵,就紮在人堆裏就行。黑衣,是不能穿在太陽光底下的。
一切進行得極順利,而這種順利在老耗子被堵了嘴五花大綁地推上來的時候,更是把氣氛推到了□,從夏老三的表情看,這個草包很滿意,顏離墨看著他站起來,從腰裏掏出手槍,指著老耗子的腦門,知道自己可以功成身退了。
夏老三和四哥搭上夥,外邊看相當於他的危機解除了,莫天逸那邊兒自然沒話兒,以後……再說以後的,反正夏老三這種人,什麽時候收拾什麽時候有。
顏離墨和四哥打了個眼色,轉身打算離場了,不想看著老耗子的腦袋被打成爛西瓜的惡心人場麵。
然而就在這個節骨眼上,猛地背後有人驚呼,隨後叫罵聲瞬間起來,顏離墨吃了一驚,一回頭,正看見夏老三癱在地上,他一條腿被射了個洞穿,殺豬似的幹嚎起來,大概對方的手槍是消了音的,居然誰都找不著這潛藏的敵人在哪裏。
顏離墨睜大了眼去看四哥,四哥麵色凝重地對他微微搖搖頭,看來他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這是有人暗中使陰的!
夏老三手下的狗腿子不幹了,一擁而上架起自家主子,上了膛的槍舉起來,槍口全對著四哥。
眼看著賓主盡歡,就這麽要變鴻門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