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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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連影狼都停住了動作。
傑克的五官還算端正,他身高大概兩米,看起來有點像好○塢某個有名的健壯男星。眼下他渾身皮肉鼓起粘稠的泡,酷似煮沸的粥。
他的五官變形,肌肉融化,它們順著他的身體流淌而下,在觸碰到雪地的瞬間消解無蹤。
健壯的殼子逐漸消失,剩下的血肉迅速重塑
大個子傑克跌坐的位置,隻剩一個瘦小的男人。
他無疑是東方人種,長相猥瑣、滿臉痘坑,個子不到一米七,有些駝背。他的臉因為疼痛而扭曲,眼珠瘋狂轉動。低溫使他的耳朵鼻子迅速發紅,其餘部分則變得青白。
他的身上還穿著犯罪嫌疑人專用的橙馬甲,在雪地中顯得格外刺眼。
啪嗒,玩家耳環落在雪地上,變成一堆齏粉,繼而被風吹散。
“不可能這不可能”
“傑克”恍惚地喃喃,他看向自己的雙手和袖口。他的指甲縫裏積了層汙垢,袖口沾著菜湯。手背上赫然趴著一道傷疤,還留有縫合的痕跡。
他徒勞地抓向空氣,試圖從道具欄裏取出道具,卻隻抓住了凜冽寒風。
“狀態欄狀態欄”
他又啞著嗓子呼喊,表情越發恐懼。傑克口中吐出的不再是通用語,而是諾爾極為熟悉的母語。
他肩膀上還留有拆信刀的紮傷,那個小小的傷口血流不止,沒有絲毫愈合的跡象。
“梁廣輝”近在咫尺的骨籠裏,羅森倒抽一口冷氣。
“傑克”猛地扭頭,茫然地看向羅森。他嘴唇發青,半天哆嗦不出一句話。
朱醫生沒有壓低聲音“你認識他”
“我哥們逮住的。咱們來這之前,這家夥人在看守所。他的案子還在走流程。”
羅森雙眼死死盯著“傑克”,語速極快。
“梁廣輝在北方流竄作案,專殺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他把鄉下不受重視的女孩騙出來追求更好的人生,然後侵犯肢解拋屍。這些姑娘的家人大多不報案不配合,難搞得很。目前我們發現了至少五位受害者”
諾爾麻木地聽著。
他遍體冰冷,仿佛變成了寒風的一部分。下垂的右手中,拆信刀“噩耗”還在滴血。
現實
這裏是現實。
這個世界,毫無疑問是現實。
終於,他想,一直以來的恐怖猜想終於成真。
之前的種種不自然還能用“遊戲被改變”之類的理由強行解釋,然而此時此刻,他麵前的證據確鑿無比。
先不說塔赫世界適配的是vr遊戲頭盔。就算是vr遊戲艙,也不會把人的外貌和衣著這樣還原到這種程度。
更何況,這種重大案犯不可能登錄遊戲。無論是遊戲頭盔還是遊戲艙,鐵定進不去看守所。
玩家不是困在了遊戲角色裏。玩家們是肉身來到
這個世界,
借由係統變成了角色的模樣。
他們還在地星嗎這個世界為什麽這麽像他的遊戲
連殺人犯都能拉來,
玩家們登錄的到底是什麽“遊戲”它為什麽將玩家留在此處那些莫名其妙的“神”又是什麽
這一切的幕後主使,究竟是誰
諾爾驚訝地發現,如今他甚至沒有精力再去崩潰。絕望和恐懼全變成了柴薪,其上逐漸燃起怒火。
這是他的遊戲,這是他親手打造的美好樂園。他為塔赫注入數年的心血與期待,有人卻將這裏變成了純粹的地獄。
這是他的同胞。他曾那樣期待玩家們的反應,他希望他們喜愛這個世界,在這裏探險、放鬆,甚至相愛。現在他們卻被困在此處,隻能在這裏收獲恐懼。
無論是誰策劃的這一切,他絕不原諒。他絕對要
諾爾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疼痛驅散了即將升起的仇恨。
仇恨是理智的天敵,作為同胞中擁有最多情報的人,他不能被情緒衝暈頭腦
他是最有希望弄清楚“世界真相”的人。
托傑克的福,諾爾已經弄清楚了兩件事。
第一,這裏不是遊戲。在他弄明白世界真相前,所有人沒法輕易回家。
第二,如果拆信刀本身沒問題,那麽自己這個製作人對於“係統”而言很是特殊特殊到能直接剝奪玩家權限。
“全知”與“最高權限”,這將是他最大的武器。
從此刻起,他的計劃或許需要稍稍變更探尋世界真相,將成為他行動的第一順位。
話說回來,不愧是隻能拆出壞消息的“噩耗”,諾爾緩緩握緊手中的拆信刀。這位傑克,無疑是一封充滿惡意的信,寄信人則是這個現實。
諾爾鼓起胸膛,吸入冰冷的空氣。這一回,他半滴眼淚都沒有流下。
也許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以來,頭一次這樣冷靜。
“需要我再抱抱你嗎”
一雙灼熱的手從背後扶住諾爾的肩膀,忒斯特的聲音在他的耳畔響起。
寒冬之中,這人的吐息顯得滾燙,帶有濃重的鬆香和血腥味。
“我沒事。”諾爾說,他伸出一隻手,撫上肩膀上的手。他驚訝地發現,自己的手竟還在微微顫抖。
“你看起來可不像沒事。”忒斯特說,“你那表情像是要殺什麽人我猜,你終於確定這個世界是真實的了。”
諾爾不說話。
忒斯特笑了笑,他的手臂垂下,指尖意味深長地擦過那把拆信刀。小小的拆信刀上,血漬已然結成薄冰。
忒斯特什麽都沒有問,諾爾垂下視線。忒斯特永遠什麽都不問。
“先把梁廣輝轉移一下比較好,這樣下去他會凍死。”就在這時,朱利出聲提醒,“他肯定知道點什麽。”
羅森則遙遙望向貼在一起的諾爾和忒斯特。
忒斯特比諾爾高
些,他站在諾爾身後,身體前傾,銀發順著諾爾的肩膀蜿蜒。
簡直像一個牢牢附身的幽魂。
這個角度,羅森剛好能看到忒斯特的臉。
羅警官見過形形色色的人,卻沒有在任何人類臉上看到過類似的情緒。那表情接近純粹的喜悅與好奇,如同一隻野獸嗅到了另一隻。
“你說得對,梁先生暫時不能死。”
許久,諾爾開口道,“我們先回存檔地點。”
“你們在說什麽”傑克梁廣輝嘴唇發紫,哆哆嗦嗦地說,“我聽不懂我聽不懂狀態欄”
自始至終,影狼遙遙望著諾爾,半分都沒有動彈。
而在諾爾看不見的角落,魔杖頂端的黑蠟燭悄悄睜開眼。它的眼珠緩緩轉動,瞳孔幾乎要挨上豎眼的一端。
陰影之中,它無聲地注視著半步外的“死靈法師”。
壁爐裏的火焰燃燒不止,屋內萬物影子搖晃,沉默地舞蹈。
梁廣輝被繩索牢牢綁死,身上堆了些毛皮,勉強保證他不被凍死。他目光渙散,整個人失魂落魄,顯然還沒從打擊中回神。
毛皮包裹下,他看起來格外瘦小,半點沒有“玩家傑克”的壓迫感。
獵人帶著白狼蹲在牆角,老亨特被大變活人搞的有點糊塗。但見識過忒斯特和諾爾的手段,他明智地閉緊嘴巴,沒敢再大喊大叫。
羅森和朱利坐在床邊,羅森的眉頭始終皺著。
這個世界是現實,這一點對他們的衝擊不算大。夫妻倆冰天雪地求生一個多月,根本不知道什麽遊戲。他們原本就以為這是現實。
但“出身遊戲公司”的諾爾不一樣。
羅森本以為諾爾會崩潰,結果幾次三番的打擊後,諾爾反而越發冷靜。萬幸的是,他的正常情感還在
幾步之外,諾爾一言不發,緊緊捏著拆信刀的刀柄。他捏得如此用力,哪怕在爐火暖光下,他的指節仍顯得蒼白。
忒斯特用雪水洗過手,愉快地走近梁廣輝“接下來是愉快的詢問環節。”
“玩家才能通曉語言,現在他聽不懂你的話,交流方麵沒問題嗎”諾爾問。
“我能聽懂他說的話,這就夠了。我有我的辦法。”
忒斯特輕鬆拎起梁廣輝的後衣領,後者像是察覺到了什麽,瘋狂掙紮起來。
“救命”他用諾爾熟悉的母語喊著,“這裏是現實是現實啊老天爺,我可是你們的同胞,我們該團結麵對”
“我什麽都不會做的,我之前錯了,我以為這裏是遊戲我回去願意坐牢,槍斃也行,別讓他帶走我求求你們”
忒斯特哼著小調,權當沒聽見。他左手拖拽著梁廣輝,“背叛者”在他的右手指縫轉動,刀刃劃出一圈圈流光。
“媽的你們根本沒人性,你們就這麽對同胞反了天了我他媽啥都不會說死也不說一個字”
見求饒無用,梁廣輝的聲音
尖利起來,“爺爺我在這下線,永恒教會肯定知道,你們都得死,全都得死”
羅森下意識動了動。諾爾挪動半步,擋住了羅森的視線。
“很抱歉,羅警官,我知道這不符合程序正義。”
諾爾輕聲說,他正好站在那攤顯眼的血漬之上,“我現在需要信息拷問一個人渣,可能得到讓大家活下去的線索,我個人認為值得。”
“一切責任由我承擔。如果我們都能回去,我不介意你把我抓起來。”
那雙青藍的眸子望過來,羅森僵了一瞬。
諾爾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他的目光悲哀卻堅定。確定羅森沒有上前阻攔的意思,他抬起腳,準備跟上忒斯特。
忒斯特卻在這時停住了腳步。
他擺擺手中的小獵刀,笑得近乎甜美“這可不行,親愛的,我不喜歡在創作的時候被人旁觀。而且”
他上下打量了下諾爾,笑容收起些許。
“而且我想給你留個好印象,以免你用拆信刀悄悄戳我。”
忒斯特輕快地說,“這家夥可沒什麽看頭。你不如看看漂亮的雪景,看看可愛的小動物,這對你有好處。”
“借用你一句話接下來的一切,由我承擔就足夠了,我喜歡這個。”
說罷,他沒給諾爾回答的時間,從門外縱身一躍,直接帶著梁廣輝跳到了“房屋魔方”的上層。
諾爾沒有堅持跟上。他走回壁爐前,給爐火添了幾塊柴。隨後他又拿出挎包裏的紙筆,開始快速演算。
房屋裏隻剩下筆尖摩擦的沙沙聲,以及爐火燃燒的輕響。忒斯特大概用了聲音隔絕咒,房屋外同樣安靜。
那把拆信刀被諾爾擺在羊皮紙邊緣,它仍在爐火邊微微閃爍,仿佛一切未曾改變。
淩晨時分,忒斯特回到室內,發現房內空無一人。
“忒斯特。”諾爾在不遠處的雪地上呼喚他,聲音被寒風割得七零八落,“梁廣輝呢”
他靜靜站在黑暗中,拆信刀終於被他收了起來。
“詢問很順利,那位先生答得異常誠懇。”
忒斯特笑眯眯地說,“不過他比我想得脆弱,咽氣速度有點快他居然連經驗值都沒,說實話,我還挺吃驚的。”
“問出來了就好。”長久的停頓後,諾爾點點頭。
忒斯特親近地湊上前“你呢,有沒有度過一個美好的夜晚屋子裏好像沒有人,大家這是一起出來散步嗎”
“他們先回真正的獵人小屋了。我在這等你,順便收個尾。”諾爾繞到忒斯特身後,他小心地關上木門。
忒斯特目光溜了一圈,他不太驚奇地發現,雪地裏那幾具玩家的屍體消失了。
而死在雪原上的被困者全被轉移到了屋子周圍,諾爾修複了他們的屍體,那些屍體倚靠著小屋外牆,彼此依偎,仿佛在小憩。
“你又試了拆信刀。”忒斯特用了肯定
句。
“是的,獵人、那對夫妻和我我們都試了試,老亨特還特地抓了隻野雞讓我戳,很充實的一晚。”
諾爾板著臉說,“刀本身沒有問題。它隻有到我手裏,效果才比較可怕。”
“那些玩家都變回了原本的樣子,我們把他們好好安置了。”
“那隻可憐的野雞呢”忒斯特問,他並不真的關心那幾個異界倒黴蛋。
“我刺傷了它,沒有任何事情發生。然後它變成了大家的晚飯。”
諾爾心不在焉地回複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麽,在確定情況之前,我不會輕易用它刺你而且我們約定好了,不是嗎”
“你可真讓我安心。”
其實忒斯特想問“為什麽不拿那對夫妻試一下”,搞不好他們也會變回人呢。當然,他們不算是正常玩家,也可能一命嗚呼。
可是諾爾目前的精神狀態有點特殊。忒斯特目前還不想和諾爾來次夫妻吵架,這事兒還是不提為好。
於是忒斯特伸了個懶腰“接下來事情就簡單啦,你在這裏快樂地做做試驗,等著任務時限過去就行。”
“不。”
諾爾關好木門,轉過身。他背對著摞在一起的“實體存檔”,慢慢露出一個微笑
“接下來,我要毀掉整個副本。”
忒斯特伸懶腰的動作僵在半空。
諾爾身後,熊熊青火驟然升起,將那堆小屋整個吞噬。諾爾的輪廓瞬間被火光描出,近乎暴力地砸進視野。青色光輝撕裂夜色,深夜的陰雲上映出晴空般的色彩。
和先前的死靈青火不同,這回的火焰是熾熱的。那些木屋與屍體融雪般消逝,宛如一場安靜的送別。
它們連灰燼都沒有留下,就這樣隨風而逝。
諾爾背對無窮火光,臉上還帶著微笑。熱氣染上寒風,黑色發絲被夜風緩緩吹動。
那雙青藍的眼眸與青火一同燃燒。
忒斯特屏住呼吸,罕見地停住了思考。半天,他才勉強憋出一句呢喃。
“為什麽要毀掉它們這樣大的動作,可能會讓製造存檔的家夥察覺”
“因為死者需要充滿誠意的葬禮。就算那家夥注意到了,最多也會盯上你和我。”
諾爾答得理所當然,“瘋修士先生,你說過,我不需要為你負責。而且”
“而且”忒斯特緊緊盯著諾爾,無意識地重複。
諾爾的笑意更大了。
“而且,要是畏首畏尾、隻求百分百沒危險,那算什麽冒險呢”
又是那個笑。
忒斯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他多想碰觸那雙燃燒的眼睛。它們那樣璀璨,讓人恨不得放入寶石匣珍藏起來。
伸到一半,忒斯特如夢初醒,又要不著痕跡地遮掩動作。可惜這次他沒能成功。
諾爾捉住了那隻手,他將它拉近,貼在自己脖頸的位置。忒斯特能感受到巫妖動脈虛假的搏動,以及溫熱而柔軟的皮膚。
諾爾微微側過頭,麵頰貼上忒斯特的手背。
“你看,現在我有體溫了。”他笑道。
諾爾身後,青火越燒越盛。熱意四散,積雪消融,在這沒有月亮與星辰的夜晚,它仿佛是世間唯一的光源。
忒斯特沉默了很久。
“你在引誘我嗎,諾爾”最終,他如此發問。
“是的。”諾爾坦然道,“接下來,我還要毀掉更多東西我需要你,跟我走吧,我的騎士先生。”
忒斯特罕見地做了個深呼吸。他上前一步,手掌勾住諾爾的後頸。後者不躲不閃,隻是目光灼灼地看著。
忒斯特肩膀稍傾,兩人額頭相碰。
他們的吐息拂過彼此的臉,幾乎同樣灼熱。
“我喜歡這個溫度。”
忒斯特慣常的微笑盡數消失,他的臉奇怪地僵著,仿佛除了笑容,他不太熟悉其他表情。
他沒有閉上雙眼,就這樣直直看向諾爾。那雙青色眼眸近在咫尺,仍在劇烈燃燒。
多麽璀璨,他想。
“我是你的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