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書記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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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岩明見範百勤往布鞋底上磕了磕煙灰,轉身要走,便詼諧地說
    “嗨······莫走,借你的腳用用。”
    範百勒不解地望著耿岩明。
    耿岩明取下打好的草鞋,拍了拍落在衣襟上的草屑,隨手把草鞋遞給範百勤,嘴朝他腳上呶了呶,說道:“百勤,你試試,這草鞋,貼腳不貼腳?”
    範百勤1手掂了掂新草鞋,它打得又緊又密,鞋底光溜平滑,沒得1點草刺毛針。
    “打得真好!”
    範百勤喜吟吟地脫下布鞋,穿上草鞋1踩1走,笑著道:“嗯,老耿你看,不大不小,不鬆不緊,可貼腳了!”
    範百勤剛想脫下草鞋還給耿岩明,卻被耿岩明按住了手。
    “莫脫了,你沒得看出來,這雙草鞋,同我的腳攀不攏親家嘛!”
    範百勤低頭1看,可不,耿岩明的腳又黑又大,這雙草鞋,他根本就穿不下。這時,範百勤才恍然大悟,這是老耿特地給自己打的啊。
    1個縣委書記,給自己打草鞋,這範百勤心裏1陣感動,脫口叫道:“老耿,你······”
    耿岩明擺擺手,瞅瞅範百勤發白的腳板,又看看他脫在1邊的布鞋,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範百勤從這無聲的神態裏,看出了老耿心裏的意思,臉不由得微微1紅。
    太陽光透過窗欞照進屋來,在青磚地上鋪了1層44方方的金塊,亮晃晃的惹人看。
    出工的牛角號響了······
    寨路上,扛著犁轅犁盤,牽著牛的男子漢,背著背兜,帶著鋤頭的婦女們,紛紛呼伴結群地說笑著,上坡去。
    “走,下田去。”
    耿岩明拔腿出了屋。
    範百勤本想上大隊綜合場去的,見耿岩明要自己1起下田,連忙跟了上去。
    天空1碧萬裏,像湖水那樣澄淨。
    太陽普照著山山水水,從嶺腳穀地裏升起縷縷水汽,冉冉飄蕩著,匯聚在1起,時而扯成1條輕絹,時而抖出1塊紗巾,漸漸地,飄雲白霧連成了片,宛似張張白帆,在澄碧的天海中疾馳。
    耿岩明和範百勤出寨拐過1道坡坎,聽到從前頭山坳裏飛來1陣山歌聲。
    噯喲來······
    腳踩山路擂地鼓,
    歌衝雲霄鳴天鑼,
    鑼鼓聲聲壯軍威,
    改天換地有氣魄。
    噯喲來·······
    循著歌聲,耿岩明和範百勤又走了百十步光景,轉過1片慈竹叢,趕上了出工隊5。
    1見耿岩明來了,婦女們叫他參加她們鏟田埂的勞動,男社員拉他1起去犁地·······
    耿岩明“嗬嗬”笑著,大聲地說:“你們都想拉自己的隊5,賽過對方啊!我可要和百勤搞‘互助組"啊。”
    平易近人的語言,逗得大家都愉快地笑了。耿岩明往4下裏看了看,身邊有幾塊秧田,長長的竹筧引來了1股清澈的山泉,汩汩地流淌進青翠欲滴的秧田裏。田頭,放著小半袋尿素。
    “來,百勤,給秧田施肥。”
    耿岩明脫下草鞋,卷起褲管,招呼範百勤道。
    他倆1人端了1簸箕尿素,下了田。
    耿岩明熟練而又均勻地撒著尿素,雪白的尿素紛紛揚揚地落進了糯濕的田裏,頃刻間在水中化了。看著耿岩明踏在田頭穩健的步子,望著他從容自如的動作,你哪能猜得到,他是個縣委書記啊。
    耿岩明邊撒著尿素,邊聽著4周田塊裏的陣陣山歌,串串笑語,他不由得昂起臉,笑嗬嗬地說:“百勤,你看,群眾的幹勁多大。這不是尤林說的,人們大於社會主義的旺熾烈火嗎?嘿嘿,你不覺得,連吹來的風,都是熱乎乎的嗎?”
    範百勤淡淡地1笑,手裏撒著尿素,目光愣愣地望著前頭。
    群眾挑糞在田埂上行走如飛的英姿,社員扶犁破士的吆喝,婦女們揮鋤鏟田埂的勁頭,並沒有引起範百勤的重視。
    他隻看到,眼前這塊壩子裏的2十來畝田,東1塊,西1片,地形奇特古怪,有的像褲檔,有的似月牙,有的如彎刀,有的像瓢兒,田埂彎彎曲曲的像蚯蚓遊蛇,1片田士,被分成了67十塊,最大的還不足1畝,最小的隻有麵盆那麽大。
    就是這,也算是石旮旯最好的田了。
    看著這些,範百勤的心都涼了。
    他不由得伸手指著這些田塊,對耿岩明說:“老耿,我尋思著,光憑心熱沒用啊。你看看這些田塊吧,雞0狗碎的,石旮旯靠它能有啥子奔頭?”
    “沒得奔頭?”耿岩明把盛尿素的簸箕撐在腰間,眯起眼睛,口氣平緩地問道,“那麽,尤林他們要改造葫蘆塘的設想,你是咋想的呢?”
    “葫蘆塘?”
    範百勤隨手撒出1把尿素,濃眉1皺,不痛快地說道:“老耿,解放初期你在這裏工作過,你還不曉得葫蘆塘是個害人塘嗎?石旮旯這1帶,解放前可給它糟害苦啦!再說,葫蘆塘以前改造過1次也沒成功哪。這回,智慧下塘又得了急病······”
    耿岩明那開朗樂觀的臉,頃刻之間沉了下來,他慢慢地撒了1陣尿素,好半晌,才緩緩地說:“說到石旮旯的過去,倒想起當時流傳的1首民謠來了。”
    “民謠?”
    耿岩明眉頭皺緊了,帶著回憶的神色,輕輕地哼起了1首令人心酸腸斷的歌子來。
    石旮旯是窮窩子,苦蕎野菜填肚子。
    要想吃頓包穀飯,除非婆娘坐月子。
    要想吃碗大米飯,除非人間換樣子。
    這首民謠,勾起了範百勤對往事的回憶,他沉重地低下了頭。
    耿岩明正視著範百勤,口氣激憤地問道:“百勤,石旮旯所以會這樣窮,難道僅僅是因為山高土薄地理條件差,葫蘆塘裏又有毒菌害人嗎?不!那是被地主惡霸剝削窮的,那是被3座大山壓榨幹的。百勤,你還記得你小時候受苦挨餓的生活嗎?”
    範百勤怎麽忘得了深深烙印在他心坎上的幼時的記憶啊!
    範百勤拾起頭,望著耿岩明那目光炯炯的眼睛,深有感觸地說:“那是過去的事了,消滅了地主惡霸,石旮旯才有了今天。”
    耿岩明聲音朗朗地接著說:“可是,明麵上的地主惡霸被我們消滅了,暗地裏的地主惡霸還有沒得呢?毛先生不是1貫教導我們,樹欲靜而風不止嗎?凡事腦殼裏都得轉1轉。我們要落實4屆人大提出的戰鬥任務,農業學大寨,奔共同富裕的道路,咋能墊高枕頭,放心睡安穩覺呢?百勤啊,你想過沒得?”
    範百勤心中暗暗思付道:“石旮旯1向是個窮窩子,從來沒得地富反壞,哪來暗地裏的地主惡霸?”
    耿岩明那敏銳犀利的目光緊盯著範百勤,好像看到了他的心裏頭1樣。見範百勤隻顧低頭撒尿素,沉歌不語,耿岩明沉吟了1下,忽然輕聲問:“百勤,黃暮林這個人,解放這麽多年來,表現昨樣?”
    樊範百勤不假思索地說:“這醫師不錯,剿匪和土改那陣子,你是親眼見的,為了給受傷的民兵和解放軍戰士采藥,不怕渾身跌滿了泥漿水。
    他熱心給人看病,在團轉很有些名氣。記得有1年,公社召開5好社員大會,當時的公社組織委員會副書記章知斌,還拉他坐講話台呢。
    文化大鬥爭中,群眾批判我的錯誤,也是他勸我不要跟大家對立,要順革命的潮流,思想覺悟著實不低哇。
    這人哪,人緣熟,交遊廣,挺會辦事,綜合場有些副業加工的機器,就是他想辦法張羅來的,如今是我們大隊綜合場的副場長。
    當然,也有人對他有些看法。我想,人家是1個從舊社會過來的郎中,舊習氣總是難免有點的吵,要從積極方麵去看人嘛。老耿,你說是嗎?”
    剿匪和土改那陣子,耿岩明是當地的工作隊隊長,當時範老石曾對黃暮林這人的來曆和生活習氣不像窮郎中產生過懷疑。
    後來範老石同誌犧牲了,耿岩明又被派往另1個地區工作。他臨離開石旮旯前,希望接替他工作的章知斌調查1下黃暮林的情況。同時,把範老石同誌的失蹤,搞個水落石出。
    合作化時期,耿岩明來石旮旯時,也向章知斌問起這些情況,章知斌說他親自去調查過黃暮林,沒啥問題,而關於範老石失蹤的事,卻1直是個沒解開的謎。
    這次,到石旮旯後,在對李智慧病倒的事作了1些了解後,耿岩明對給她治病的黃暮林,又勾起了層層懷疑。
    此刻,耿岩明見樊百勤滿口稱讚黃暮林,不由微微皺了皺眉頭。他輕輕撒著尿素,想了1陣,對樊百勤說:“百勤哪,我提幾個問題,你想想,好嗎?李智慧下塘昏倒後,是黃暮林給她診斷、配藥的,為啥病情反而突然加劇呢?農業學大寨的旺火,在石旮旯剛剛燒起來,大家正磨拳擦掌要整山治水的時候,為啥黃暮林1口斷定李智慧下塘,得的是勾魂病?勾端螺旋體病菌不是在62年後就消滅了嗎?即使它侵入人體,也有1定潛伏期。他這個有醫療經驗的人,難道連這起碼的常識也不懂?那幾密石灰,他趁小淩不在,1個勁兒地慫恿你往外賣,真是為了發展集體經濟,還是另有目的呢?過去的事不說,單把眼前發生的兒件事聯係到1起看,我黨得,不簡單哪!百勤,看1個人,可不能光看表麵哪!”
    聽耿岩明尖銳地提出了幾個問題,又說了1番語重心長的話後,範百勤默默地轉過身去,埋頭撒著尿素,腦子裏亂哄哄地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