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夏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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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姨娘梅氏咦道:“大小姐不是已經離了咱們府裏了麽?”
“姨娘說的不錯,可是我記得,大姐的針線似是母親親自所授,才得其精髓,分外精巧。”玉言道,“早前我向大姐討教過手藝,大姐也曾像我展示過幾幅繡品,說是母親親手繡的,分外精巧雅致,我瞧著卻與今日這副絹帕十分相熟,不若取來瞧瞧,便知分曉。”
眾人聽得此語,齊刷刷地向梁氏望去,連穆氏也向她投去懷疑的目光。
梁氏額上冷汗涔涔而下,她厲聲叱道:“你少胡說!”
“我是不是胡說,母親您心裏最清楚。母親您若真正坦白無私,不若將那幾幅繡品取來比對一番,也好洗清嫌疑。”
金昀暉幹咳了兩聲,道:“夫人,既如此,你便取來瞧瞧吧,免得叫人誤會。”
梁氏緊緊抓著座下錦杌上的繡墊,隻是不動身,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眾人正全神貫注地盯著她,忽聽一陣茶杯落地之聲,扭頭看時,卻是夏荷,她一臉緊張地站起身來,惶然無措。
金昀暉不滿地說道:“你這是……”大約也隻是嫌她破壞了氣氛,沒有別的意思。
夏荷卻似乎會錯了意,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叩首:“老爺饒命,奴婢有罪!”她大概太過緊張,竟忘了自己如今已是姨娘的身份,仍以奴婢自稱。
金昀暉一聽此話大有玄機,便皺眉道:“你這是什麽話……”
很好,果然來了。早前玉言就奇怪,這個夏荷一向最是嘰嘰喳喳的,今兒偏這樣沉默,還以為她轉了性子,看來另有一番密處。
夏荷仍跪在地上,楚楚抬起頭來:“老爺恕罪,我不該知情不報。其實四姨娘落水那當兒我也瞧見了……”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金昀暉又驚又怒,“你既然在場,為何不喚人救她,事後也不說出來?”
夏荷哭道:“不是我不願,實是不敢呀!那人權勢滔天,我怎敢以卵擊石!”
“你說的那人是誰?”金昀暉聽出苗頭,漸漸冷靜下來。
夏荷畏怯地看了梁氏一眼,小聲道:“是太太。”
這話大出玉言意料之外,她本以為夏荷是梁氏安排的一著棋,沒想到她竟敢反咬梁氏一口,真真出人意表。不過,還真是一場好戲呢!
梁氏下死眼瞪著夏荷,恨不得一口將她吞下去。她對著金昀暉,努力擠出一副笑臉,想要為自己辯解一番,金昀暉卻一抬手止住她,示意先讓夏荷說完。梁氏隻好將未出口的話咽下去,一麵仍舊惡狠狠地瞪著夏荷。
夏荷並不畏懼,或者畏懼得不明顯,她大著膽子說道:“那時我正在湖的對岸,準備折幾段柳枝編籃子玩,可巧看到四姨娘在湖那邊賞魚,四姨娘自懷孕之後便心高氣傲,有些目中無人,我身份低微,便不敢過去招惹……”
穆氏聽她這時還要趁機損自己一頓,有些氣不過,正要出言辯駁,依舊被金昀暉製止了。
“四姨娘和采玫在湖那邊賞魚,不一時,采玫去了,我想著湖邊也算平穩,應該沒什麽大礙,便沒過多理會,”夏荷繼續道,“我仍舊折我的柳枝,誰知一個眼錯不見,卻看到四姨娘身後仿佛多了一人,四姨娘也沒發覺。我還以為是哪個丫鬟同四姨娘鬧著玩,正要出言提醒,誰知一陣風過,四姨娘一垂頭,我看清了那人的麵目,竟是太太!”
夏荷撫了撫胸口,似乎心有餘悸,“我從未見過太太這般殺氣騰騰的模樣,竟好像四姨娘是她的仇人,我當時也唬著了,躲在柳樹蔭下,沒敢出聲。再看時,隻見太太伸出兩手,向前一推,四姨娘毫無防備地落入池中,太太也迅速轉身離開。我嚇得心驚肉跳,看到四姨娘撲騰得水花四濺,也沒敢出聲,況且隔得太遠,救之不及。隻等太太走遠,我才喚了人來,將四姨娘從水中撈起,隻可惜已經晚了。”她委委屈屈地說:“老爺,隻怪我自己膽子太小,沒能使四姨娘及時得救,還請您責罰!”
她話雖如此說,卻將自己撇的這樣幹淨,金昀暉也隻會責怪梁氏的狠辣,又怎會責罰她,玉言暗暗欽佩。
梁氏氣不打一處來,她冷笑道:“就憑你一麵之詞,恐怕做不得數吧!”
梅氏笑吟吟道:“夏荷從前是伺候您的丫頭,她的證詞若不可靠,還有誰可靠?”
夏荷勇猛地抬起頭來,“我還有別的證據。那河邊泥汙苔滑,但凡經過那裏,鞋子上總會沾上一星半點兒,太太若是問心無愧,不妨將鞋子脫下來給我們瞧瞧,也好分證分證。”
“六姨娘,你這主意是好的,隻是太太若真做了那事,過來之前豈有不先換鞋的道理?”梅氏笑道。
“倒也是,既如此,就請老爺派人搜一搜太太的正院,定能發現證物。”
“大膽!豈有堂堂主母之院任人抄檢的道理!真是荒謬!”梁氏厲聲叱道。
金昀暉疲倦地開口,“夫人,還請你少安毋躁,清者自清,何必畏懼搜檢!”
梁氏陪笑道:“老爺,我隻是……”
“來人,去搜!”金昀暉擺了擺手。
梁氏隻好尷尬地住了口。
不一時仆役回來,指著手裏一雙沾滿汙泥的繡鞋道:“大人,找到了。”
梁氏猛地從錦杌上站起來,“這不可能!那雙鞋我明明已經命人扔進火堆裏了!”她忽然警覺自己說錯了話,忙掩住嘴,可惜已經晚了。
眾人都向她投來狐疑的目光,金昀暉更是冷冷地看著她:“夫人,原來你真到湖邊去過。”
“不是的,老爺,您聽我解釋……”梁氏張口結舌,她惱羞成怒地指著夏荷罵道:“都是你這蹄子誣賴我!我與你有何仇怨,你要這樣陷害我!”
夏荷忙躲到金昀暉身後,“老爺明鑒,我隻是說出實情,太太自己做了虧心事,還不許別人說嗎?”
梁氏越過金昀暉的身子,仍要打她,金昀暉一把將梁氏的手臂拽住:“夫人,你還是冷靜一點罷!”他的眼睛冷得像山上的雪,鉗著梁氏的手也如鐵箍一般。
穆氏經了這一番變故,本來呆呆地在一旁聽著,現下也哭道:“老爺,老爺,我的孩子真是命苦,他還未睜開眼到這世上看一看,就已經沒了氣息,那是咱們的兒子啊!老爺,您一定得為妾身和孩子做主呀!”她又看著梁氏哭,“我知道我素日所為讓您對我有所不滿,可那也是無心之過,就算您真看我不過眼,隻管對我下手,為何要傷及我的孩子!”
金昀暉看著穆氏哭得如淚人般,鬢發散亂,聲嘶力竭,心如刀絞,便冷冷道:“夫人,如今樁樁件件都指向你,我也隻能秉公處理。來人,送夫人回去,這幾日請她安心休養,在事情查清楚之前,請她不必出來了。”
梁氏一甩手掙開拉著她的仆役,憤怒地環顧殿中諸人,隨即滿腔憤恨地去了。
她這一去,餘下眾人也跟著漸散——知道金昀暉必定還得好好勸慰穆氏一番,免得在這兒礙眼。
玉言攙著蘇氏回到應月堂,扶她坐下,問道:“她們可給您罪受?”
“受不受罪的,我也慣了,”蘇氏苦笑一聲,拉著她的手,“隻是又苦了你,受了這一番驚嚇。說起來我是為娘的,沒能照顧你多少,反而連累你時常為我操心。”
“嗐,咱們母女倆說這些話做什麽?到底也安然無恙了,不是麽?”玉言道,“說起來這回也多虧了六姨娘,要不是她和太太窩裏反,咱們也不會這麽容易脫身。”
“也是,有驚無險,你我還算幸運的,隻可憐了四姨娘,”蘇氏歎一口氣,“她性子雖然可惡了些,孩子總是無辜的呀!這回出了這樣的事,不定她怎麽傷心呢!”
“您放心,父親自然會勸慰她的,隻不知如何勸慰。在我看來,沒有比為她主持公道更好的法子了,我若是四姨娘,不能手刃殺死自己孩子的凶手,便死也不會甘心的。”
“可是太太在這府裏多年,身為當家主母,根基穩固,又有娘家南昌伯府撐腰,老爺真肯嚴懲嗎?”蘇氏經過了這麽些事,見事也比從前明白,不再隻憑一時意氣、懂的分析形勢了。
玉言搖頭,“我不知道,關鍵還在於父親,在與他心中對於子嗣夭亡的痛惜與梁府威勢的衡量。”身為一個父親,金昀暉必定已恨透了梁氏,必將殺之而後快;但作為一個在官場中浸淫多年的油滑老吏,他也許終將權衡利弊,對梁氏寬仁以待,哪怕她親手殺了他的孩子。
所以,他到底會如何抉擇,還真是一件有趣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