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隨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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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滅了?”胡弈秋喃喃道,她看上去一點也不高興。
玉言的手撫上鬢角,將微微蓬起的一縷青絲撫平,頤然道:“行了,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我心裏都很清楚,溫飛衡早前並沒有死,他一直被你藏匿在宮中,對麽?”
胡弈秋無聲地點了點頭,眼淚默然流下來。
“可是我很好奇,你為何要這麽做?僅僅是為了對付我?”
“對付你?你未免自視太高了,”胡弈秋隨手在眼下拭了一把,輕笑道:“不,我這麽做絕非因為恨,而是為了愛。”
“愛?愛上這樣一個人?”玉言實在看不出溫飛衡有哪點招人喜愛的地方。
“是,他如今容顏毀損,心性也不似從前,可是他原先並非如此,一個人的感覺也不會輕易磨滅。溫胡兩家是世交,我與他自幼相識,說是青梅竹馬也不為過,那時候他很疼我,我們還玩笑般地發過誓,長大後要結為夫妻,可惜,玩笑終究是玩笑,現實是不由人的……”胡弈秋感傷的似乎不是溫飛衡的死,而是別的什麽,也許是拭去的一段記憶。
玉言不禁泛起一個奇異的念頭,假使胡弈秋真的嫁給溫飛衡,他是否就不會走上邪路,一切都將不一樣?
這念頭轉瞬就被她自己推翻,不,這是不可能的事。前世不曾有人推波助瀾,溫飛衡不是照樣犯下天地不容的暴行,可見一個人的心性是難以轉移的,所以她隻輕輕瞟著胡弈秋:“我想你大概要為他報仇了。”
“報仇,我為何要報仇?我若殺了你,豈非讓你倆在地下相會,那絕非我所願。”胡弈秋搖頭,“他愛的一直是你,我不想成全,所以我一直都很奇怪,究竟是什麽使你們相互敵對,至於如今?僅僅是因為他在外頭的潑賴行徑?”
玉言頓了一頓,“你若知道全部的始末,一定會大吃一驚的。”
“我不想知道,你也不必告訴我。現在我隻想知道一件事,他的屍身在哪裏?”
玉言幾乎有點不忍告訴她,但更不想瞞她,想了想,還是說實話:“沒有屍身,我已命人燒成灰,撒到禦河裏了。”
這一回胡弈秋終於哭出來,她捂著臉,像是妝花了無顏見人的模樣,“婕妤請回吧,容我靜一靜。”
玉言幾乎有點可憐她,老實說,胡弈秋雖然暗算過她,為人倒不算太壞,這消息對她可算一個噩耗了。然則她還是默然步出,隨手掩上門,看著殿外高爽的天空。七月流火,天氣漸漸涼下來,一隻秋雁打天上飛過,發出一兩聲悲鳴,也許它失去了自己的伴侶,也許從未有過。
玉言駐足凝望片刻,繼而大步朝玉茗殿而去,那裏,寧澄江正在等著她。
至少她不孤單。
三日後,寧澄江在她殿中用早膳,適逢小太監進來回報:“棲鶴殿的人說,胡昭儀在禦河中溺斃了。”
玉言放下手中的粥碗,問道:“什麽時候的事?”
“今天早上發現的,但屍體泡得已有些腫,恐怕昨晚便落水了。”
玉言的語氣不覺重了幾分,“既如此,怎麽早些沒發現?”
小太監聽她言辭不善,誠惶誠恐地道:“胡昭儀這些時日與以往並無異狀,未曾看出死誌,況兼昨兒夜裏眾人都已熟睡,胡昭儀悄悄溜出來,是以無人察覺,釀成此禍。”
寧澄江無動於衷,玉言隻好代他發落:“話雖如此,難免托賴之嫌,吩咐下去,棲鶴殿的宮人每人責打十板子,再革去一月銀米,以作懲戒。”
“是。”小太監擦了一把額角的汗,畢恭畢敬地退下。
出了這樣的事,玉言是沒胃口了,她將一把筷子在碗裏攪著,隻是出神。寧澄江看她一眼,語氣平淡:“她死了,你好像很難過。”
“是難過。”玉言有些心不在焉。
“你莫忘了她之前想幫溫飛衡殺你。”寧澄江提醒她。
“我沒忘,但那並非她的本意,她所針對的也不是我,你大約不知道,她與溫飛衡原是有一段情的。”玉言勉強朝他一笑。
寧澄江輕嗤一聲,“愛上這種人,她也夠沒眼力的。”
玉言默然。
寧澄江會過意來,忙道:“欸,你別多心啊,我不是說你。”
玉言撲哧笑出來,“你也沒說錯,前世我不是一樣蠢嗎?好在現在我學乖了,從此我隻會上你的當,不會上其他男子的當。”
“說得好像跟我在一起你很吃虧似的。”寧澄江故意嗔道。
“好好好,我不吃虧,你吃虧,行了吧。”
兩人笑了一回,寧澄江道:“其實她不必死的,在宮中藏匿男子雖是大罪,溫飛衡的事究竟特殊,咱們也不會明說,我說不定肯放她一馬。”
玉言輕輕搖頭,“你不明白,她並非畏罪自盡,是壓根就不想活了,若是我猜的不錯,她特意選了禦河作為臨終之地,是為了魂魄能與溫飛衡再相逢——假如人死了真有魂魄的話。活著時不能成為眷侶,死了還想努力一回,她也是可憐。”
隻有女人最了解女人,她的想法大概是對的。宮中癡情人難覓,她與胡弈秋相知未久,卻有一種惺惺相惜之感,因此嬪妃自戕雖是大罪,在玉言的一力祈求下,寧澄江答應不追究,隻說是不小心墜入河中殞命,並以妃位禮下葬。宮中此種陰私事頗多,不敢斷定是天意還是人為,眾人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玉言扳著他的胳膊,“你手上怎麽樣了,傷口還痛嗎?”
“你放心吧,早好了。”寧澄江賣弄似地揚了揚袖子。
玉言在他臂上輕輕捶了兩下,直到他“哎喲”一聲叫出來,“少在我麵前充男子漢,那樣深的刀口,哪裏一下子就好了,還不給我收斂著點。”
“那你還打我,明欺著我不敢反抗。”寧澄江小媳婦似的埋怨著。
玉言似笑非笑,“你倒是反抗呀,你是天子,要殺要剮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寧澄江怕她認真著惱,忙道:“俗話說,天外有天,你就是我上頭的天,我再大也越不過你去。”
“就會耍嘴皮子,你還會些什麽?”玉言白他一眼。
“我會的東西多著呢,你要不要試一下?”寧澄江將她打橫抱起,徑直朝床邊走去。
玉言一著急,胡亂嚷嚷起來,“別,你手上帶著傷了,哪使得上力?”
她本意是說寧澄江手臂有傷,抱著她費勁,寧澄江卻曲解了她的意思:“有沒有力,你待會就知道了。”
他用行動證明自己沒說假話。
胡弈秋的死算不得頂大的事,宮裏嬪妃眾多,花開花謝終有時,最可笑的一點是,她名字裏帶一個秋字,偏偏在秋天來臨的時候就凋零了,她終究在與秋天的博弈中敗下陣來。
沒有人真心為她難過,就連玉言,也隻是為她灑了幾點同情的淚水,人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沉溺在逝去的悲傷中是不可取的,更何況是別人的悲傷。
秋天一天天過去,玉茗殿亦風平浪靜,有寧澄江的陪伴,玉言的日子過得安閑適意。直到這一日,太後傳來旨意,命她去寧安宮拜見。
她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婕妤,太後為何非要見她?她沒有功勞,亦不見得有劣跡,莫非有人故意下了絆子?玉言心中千回百轉,亦隻得回房悉心更衣,嚴妝齊整。太後要見,她自然不能拒絕。
臨出門前,玉言擔憂地回望座上的寧澄江,他卻隻是溫然一笑:“去吧。”
奇怪,他倒很放心。
玉言帶著滿腔疑惑來到寧安宮,還未進去,可巧見到古幼薇儀態萬千地從階上下來。
她今日的態度異常親切:“金婕妤好快的腳程,太後正在等你呢,快進去,別讓她老人家等急了。”
事出反常必為妖,玉言捺下心底的不安,“麗妃娘娘才同太後聊了些什麽,瞧著挺高興的模樣。”
“你若想知道,自己問一問她老人家不就好了?罷了,我還得去給皇後姐姐請安呢,不跟你多說了。”古幼薇神神秘秘地一笑,得意非凡地離去。
玉言心底的疑惑更深,她佇立片刻,終於返身步上台階,在一位老嬤嬤的指引下掀開帳簾,穿過重重帷幕,來至太後的寢殿。
殿內擺著一個精巧而碩大的香爐,裏頭嫋嫋燃著香煙,也許是檀香。隔著輕薄而稀淡的煙幕,她看到窗邊的人影,那人沒有看她,向著窗道:“你來了。”
玉言恭敬地拜倒在地,“臣妾婕妤金氏向太後請安,惟願太後長樂安康,福壽綿長。”
那人緩緩轉過臉來,命令道:“坐吧。”
玉言這才看清她的麵容,原來太後不過四十許人,許是平日不喜保養,麵龐並不年輕豐嫩,而是有了歲月的痕跡,看著仿佛比她實際年齡還要大上一點,盡管她的聲音平淡得聽不出年紀。
玉言陪著在窗邊坐下,未及開口,就聽太後問道:“你覺得哀家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