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方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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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方丞

    《大公報》上說,方丞是儒商,上海的《申報》也說他是溫文爾雅的君子,這讓他的父親方老爺感到臉紅。

    想當年,十一歲的兒子問他: “爸,您和代叔吵架了?”

    方老爺摸摸兒子的腦袋,溫和地糾正:“不是吵架,是爭論。”

    兒子問:“是天津衛碼頭那些棉紗的事兒嗎?”

    方老爺欣慰於兒子小小年紀就如此機靈,但並不打算與個孩子談公事,隻摸了摸兒子的腦袋,沒說話。

    “爸,跟我說說,我想聽。”

    方老爺笑了:“怎麽,想幫爸出謀劃策?”

    兒子:“總有一天,我也會在爸的位置上。”

    方老爺一怔,思忖難得小小孩子有這份誌氣,便耐心與他說起來 :“你代叔這個人,不壞,做事中規中矩,遇著事兒首先考慮風險,風險大了,一準兒不幹。這也是他最叫人頭疼的地方,做買賣怎可能沒風險!”

    “就是說,他膽子小、沒魄力,還固執?”

    “可以這麽說吧,跟他合夥做買賣,不會有多大收益,但也不會栽跟頭。不過眼下,洋人一門心思想把那批棉紗辦去,像他這樣既保守又強硬,會耽誤大事兒。”

    “所以為了不讓他掣肘,您就通過攤薄股權的方式削弱他的話語權?”

    方老爺聞言,意外地望著兒子:“行啊小子,爸像你這個年歲的時候,壓根兒不懂這些。小子,你比爸強!”

    父子二人相視而笑,笑著笑著,兒子又說:“爸,代叔的股份被攤薄,心裏肯定會有怨氣。怨氣積的久了,就會失控。與其這樣,不如查一查他有什麽把柄。抓住了把柄,才能一勞永逸地讓他聽話!”

    方老爺笑不出了,誰家十一歲孩子能說出這般‘陰謀論’的話?這還了得?

    他沉下臉,教訓道:“這樣想不對。男子漢想讓別人認同甚至服從你,就必須讓自己足夠能耐,玩鷹不是辦法!你代叔不是壞人,他跟我隻是觀念上的沖突。把你之前的話忘掉,連想都甭再想!”

    可是兒子說:“爸,我十一歲了,已經不小了。您這些話是跟小孩說的。股份是合夥人的根本利益,您對代叔的股份下手,就已經是他的仇人了,你們公開翻臉隻是時間問題。如果按我說的拿住他的把柄,讓他服從或者隱退,才是治標治本!”

    方老爺徹底愣住,再看兒子說這種話時平靜的表情,開始感受到一些不安的苗頭……

    報紙從手上滑落,方老爺回神,怎麽又在想二十多年前的事兒了,撿起報紙,問旁邊的聽差:“什麽時辰了?老三怕是不來了吧,哎……”

    門開了,不是他的三少爺是誰,身影較二十多年前增了將近兩倍,表情也由平靜換上了穩重而儒雅的笑容,妥妥的一副報上所稱的‘儒商’模樣。

    他身後是拿著大衣、捧著水杯的秘書,襯得他更是日理萬機,仿佛剛進門就得走。

    “父親。”

    他帶來一盒呂宋雪茄,惹得老爺子吹胡子瞪眼:“這是看望病人該帶的東西?”

    老爺子嘴上嫌棄,手上卻已經剪開雪茄,到底兒子知道老子好哪一口。

    方老爺子是民國二十七年住院的,那時候北平醫院還叫德國醫院,算得上是淪陷區的避風港,裝病住進來,避免了給僞政府做事。然而抗戰勝利後,少爺少奶奶小姐姑爺們陸續從內地返回,老爺子卻真病了,不能回家,繼續在這裏靜養。

    “挺好!運氣不算壞!”

    老爺子抽著雪茄,壓根兒看不出是個病人,八年抗戰死了多少人,自己一家老小卻能全須全尾地團圓,這還不算,眼下聲勢浩大的肅奸鋤奸運動打倒了多少人,全是當初留在淪陷區的社會名流,而這愣是沒他什麽事兒,運氣不是!

    後窗臨街,打擊漢奸的遊行人群從外麵經過,口號喊得震天動地。

    “小半年兒了,自打國軍接收北平就開始了,你周叔也被定為漢奸了,嗨,當初叫他跟我來這兒裝病他不信那個邪!如今呢?家底兒全沒收了,一家大小住大雜院兒!”

    方丞翻看父親的病歷,聽的多,應的少。

    老爺子看著他,他再不是那個眼睛閃亮、暢所欲言的十一歲孩子了;

    也再不是九年前分別時那個鋒芒畢露、氣質淩厲的青年人了;

    他如今高鼻梁、寬肩膀、長腿,男人味十足,氣質儒雅、和光同塵,看起來像是能懂老父親的一片苦心的模樣;

    於是老爺子說:“趕早兒去金家拜訪,晚了不當禮。”

    金家於他們有舊,北平淪陷時,他家分批內遷,老太太殿後的,不料中途遇險,幸好被金家人所救。方丞眼下回來不過才一禮拜,暫時還沒有上門回謝,現在父親提醒,本是應當應分,但他知道這種拜訪並非單純回謝,而是趁機讓他和金家的文蘭小姐見麵,這個願景家裏人已經明裏暗裏提了好幾回。

    “打小啊,你就是好勝的性子,可是甭看你生意做得好,這個年紀不成家,也是輸慘了!”

    方老爺恨恨著,“老子我是真料不到,精明如你,卻在那種事情上栽跟頭!一個女學生!嗬!新新!”

    方丞心中抵觸提及那段舊事,說:“您多慮了,您不曉得我這些年為了生意有多忙吶!”

    可父親一語中的:“都是男人,就甭死鴨子嘴硬了!”

    西單牌樓商賈雲集、人山人海,但和從前的熱鬧勁兒不同,街上到處張貼著打倒漢奸的標語。

    闊別九年,方丞毫無感觸,為了打發時間,他拿起了報紙。

    然而不經意地,有什麽東西劃過了他的視線範圍——距離汽車五米開外的側前方,有一個若隱若現的身影,細瘦、單薄,深藍色的陰丹士林棉袍洗成了淺灰藍,就算分別七年之久,他也第一眼認出了她。

    從前她也瘦,但是飽滿,圓胳膊圓腿,睡覺穿的小衣從來嫌窄,胸脯在裏麵撐得滿滿的,總是摟著他的脖子入睡,翻身時也不願鬆開。

    那時候的二八佳人,嬌憨任性,因是從小有著超乎尋常的算學天賦而被人追捧,不自覺地有些恃才傲物。

    而眼前這個二十五歲的成熟女性,端莊而蕭條,眼裏再也沒有從前那種流光溢彩。

    她抱著一副卷軸,在當鋪門口徘徊,前怕遇見熟人,後怕扒手盯梢,分明眼神已經不夠用,卻還是挺著脊背假裝體麵,落魄讀書人的窮酸模樣呈現的淋漓盡致卻不自知。

    方丞抖開報紙,視線回到了報紙上,看似一念不生。

    然而過一時他忽然吩咐司機:“到同仁堂。”

    司機海東一怔,他跟了方先生十年,除了西門音在的那一程子,很少見方先生親自買藥。

    車子在同仁堂紫棕色的門楣前停下,掌櫃的是熟人,將他們讓進內間。

    方先生想請同仁堂特製一種補氣血的中藥,方子是多年前在重慶時,由一位祖傳老大夫開的,雖然早已遺失,但每一味藥材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掌櫃的去後邊打電話詢問總管了。方丞兀自喝茶,同仁堂的分號衆多,管理頗講究,平日掌櫃的坐鎮後廳,與前櫃隔著一排鏤花木窗,櫃上的夥計和顧客一覽無餘,然對方卻看不到裏邊。

    此時午間,櫃上無客,小夥計劈劈啪啪地撥著算盤會賬,忽然算盤停下了,有人走進來。

    方丞一怔。

    西門音沐在門口的光線中,身體輪廓仿佛罩了一圈陽光的虛邊,之前懷裏抱著的卷軸想必已經當掉了,現在空空如也。

    “來點什麽呢您呢?”小夥計問。

    “請問有這個嗎?”西門音將攥在手心裏的一張紙條遞給夥計。

    走到櫃臺前的她眉目清晰,那雙眼遠觀和近看全然不同,並非黯淡無光,反而鎮靜而從容,幹淨的書卷氣中透著沉穩,恍若流光溢彩沉澱成了厚重的純白。

    方丞拿起茶碗,吹了吹浮葉,卻沒有喝。一個人,即使努力關閉心門,耳朵也是關不上的,隔著珠簾,他幾乎聽到了她的細微的呼吸聲,明明不可能。

    小夥計看著紙條道:“砒?砒霜?您要買砒霜?”

    方丞一怔,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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