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瓦岔胡同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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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瓦岔胡同貳
海東溫和地站在門口,一手提著從同仁堂配來的草藥,一手拎著西門音當年離開重慶時沒來及帶走的箱子,身後停著一輛乳白色的小轎車。
西門太太看到這個派頭,再聽方先生仨字便知來人是誰,當下心中就轉了十八彎,然麵上不顯, 微微頷首,不失體麵人家的主母風度,把對方讓進了家。
近日她在打方丞的主意不假,但對方忽然主動登門,卻又叫人狐疑。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闊人門口的石獅子都比路旁行人尊貴,於今自家和方家門庭差距如隔天地,方丞竟主動下顧?
她的心思跟她披肩下邊晃動著的毛線穗子一樣紛亂,海東走在其後,竟有點洞察其心。
進屋後,不待奉茶,海東便將箱子恭敬地放到堂廳的條案上。說:“西門小姐當日不辭而別,方先生尋她多年未果,隻能將她遺留的舊物隨身帶著。如今幾番輾轉,終於找到了西門小姐,這些東西也當物歸原主。有勞伯母,請轉交令愛。”
西門太太點點頭:“且坐,我去給你泡茶。”
麵上不動聲色,內心卻犯嘀咕——這年輕人說什麽?音音走了之後方丞還惦記著她,保存著她的東西?
海東鑒貌辨色,不覺鬆了口氣。方才這幾句措辭是來之前三爺耳提麵命地教的,告訴他既要有範兒又要適可而止,既要表達三爺對西門念茲在茲,又要解釋當年分道揚鑣是西門的行為而非三爺始亂終棄,同時還不能表現出自家上趕著……
總之,要讓西門太太覺得這段感情還有希望,但又什麽都不確定。看西門太太剛才的反應,自己的話術應該是起了作用。
現下,按照三爺的預估,海東隻需再留片刻,給西門太太一個打聽三爺的機會。
他把車鑰匙放在桌子上,開始打量屋子——牆上掛著紙煙公司印刷的月份牌,條桌茶壺茶杯很舊,但皆各擦得鋥光瓦亮,屋子正中懸下來一盞電燈,用麻繩扯著,拴在窗戶格子上固定。窗外屋簷下吊著風幹的辣椒,被風吹著晃來晃去。一切都是寒門的樣子。
西門太太過來看茶,海東道了謝,一邊吃茶,一邊等待西門太太開口,孰料對方竟是穩當得很,他這邊茶都吃了半盞,西門太太始終隻字不提。
海東隻好放下茶盞主動開口:“三爺回來沒幾天,本想著把東西給西門小姐送來,可是又擔心唐突。誰知竟巧了,昨兒個在金先生家遇到了西門小姐……當時相見匆忙,沒顧上行李的事,這才吩咐我今兒送來。”
海東說著,把桌上的草藥往前推了推:“這也是三爺特意囑咐我帶來的。”
兩人又閑聊了幾句,西門太太始終拿捏有度。好在這種態度在方丞的預料之中,所以海東也並不意外,無非就是希望對方主動卻落了空罷了,他繼續有條不紊地推進三爺事先擬好的流程,不著痕跡地抖漏了昨天西門和三爺從金家出來又去六國飯店吃咖啡的事。
聽到這個消息,西門太太的神情瞬息萬變,欲言又止。
海東見狀,適時地拋出了橄欖枝。
他說:“三爺有句話托我代為請教,又怕唐突,不知當問不當問。”
西門太太:“說來我聽?”
海東說:“昨兒飯間,三爺留意到西門小姐似乎有心事,這心事……
西門太太心中咯噔一聲,她的表情沒有逃過海東的眼睛,海東暗道有門,於是按照三爺來時的指示點到為止,說:“時候不早,我就不多打擾了,這是三爺的片子,伯母多咱有事,多咱打上麵這個電話。”
他說著將一張燙金片子雙手遞過去。
海東是個實誠人,對於他的辦事能力,方丞一般是不放心的,但辦今天這種和落魄之人打交道的事就不會砸鍋,因此他都沒怎麽惦記此事,早上七點海東下山後,他跟襄理在書房盤賬,忽然大嫂打來電話,一上來便是責難。
“老三,不是我說,你是越學越有樣了!”
新換的電話機子,聲音比過去大許多,方丞被聒得微微側耳,一旁的襄理也看了過來。
伍乘雲道:“前腳才見過文蘭妹妹,後腳就跑去捧戲子,捧一捧原也不算什麽,好歹收著點兒啊,瞧這滿城風雨的,趕晌午見了報,我都不知道怎麽跟姑母那邊解釋。”
方丞聽得一頭霧水,問此話怎講。
伍乘雲冷笑,說:“甭胡賴了,昨晚長安戲院印小霜首演,那樣大的陣仗,你賴得了麽!”
方丞沒有言語, 聽到大嫂丟下一句:“今兒一準要見報,回頭你跟老太太解釋,我這碗冬瓜湯是不打算喝了。”
掛上電話,方丞若有所思地梳理著這沒頭沒尾的信息,忽見襄理正麵上含笑地把目光從他這兒收回到手裏的賬簿上,於是問道:“昨晚你去聽戲了?”
襄理見老板詢問,忙點頭稱贊道:“方先生您大手筆,印老板的場子那叫一個出彩,臺上花籃和匾額擺得都溢出去了,聽說來助陣的陳硯秋和馬連良也是您給張羅的?當真是排麵的很!”
方丞頗為疲憊,一手撐著腦袋,閉目尋思著,整個人陷在了那深闊的椅子裏一般。
襄理見冷了場,於是打住不說了,繼續盤賬,不料方丞忽然道:“說!”
襄理一愣,擡頭看向他,不明所以。
方丞也沒睜眼,說:“昨晚的事,接著說。”
照說換做旁人這是一件可吹捧的事,但方丞那看似隨意實則心情莫測的閉目養神狀,讓襄理忐忑起來,他說也不是, 不說也不是,尷尬了數秒,才開始磕磕絆絆地說起長安戲院的盛況。
當晚匾額、對聯、銀杯、銀盾、花籃等禮物多達 200 多件,悉數都是方丞的各家洋行、分行、商號、廠子所贈,彩帶上落款清清楚楚。
就連臺後方懸掛著的那張印老板的《貴妃醉酒》大幅劇照都是中華照相館受方先生委托所攝。
戲終時,樓上樓下紛擲的五彩紙條據說用了好幾噸。
“都是我花錢幹的?”方丞忽然問。
襄理一怔,簡直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可不是您的手筆麽?難不成別人花錢買了花籃和匾額冒寫您的名號麽?哪有這樣的冤大頭?
方丞並沒打算跟襄理要答案,直接拿起電話打給黃春,讓迅速了解一下來龍去脈。
黃春很快回過電話來了,原來,事情不算烏龍,印老板這次乃是從後方回來的第一場亮相,提前三天就聯係過方丞了,銀行商號廠子裏均聯係不到,但經理人都鬧不清她和方丞的關係,心想印老板是在重慶唱紅的,北平毫無根基,方先生要是跟她有說道,一準兒要助她站穩腳跟兒啊,於是紛紛捧場,最後就出現了昨晚的盛況——滿坑滿穀都是方氏實業的花籃匾額彩帶等。
不等黃春說完,方丞就打斷了他,讓他馬上去查長安大戲院昨晚都請了哪幾家報館做宣廣,半個鐘頭內,這幾家報館的大股東必須全部聯係到。
掛了電話後,他看了下表,時間是九點一刻,以他對報人的了解,昨晚散戲十點後是來不及組稿的,早報的版麵沒有出現,那就一定是在今兒晌午發,眼下油印裝訂恐怕還在進行,沒有分發到市麵和報童手上前,均還來得及。
襄理一頭霧水,盯著自己老板不是,埋頭理賬也不是,橫不曉得這是怎麽了,合著自己拍這麽保險的馬屁也能拍到馬腿上,真是莫名其妙。
方丞揮揮手叫他出去,賬不算了。
一個鐘頭後,春風報館和燕京報館的大股東祝厚山來了,大腹便便,養著兩撇朝上彎翹的時髦胡子,不像個文藝界人士,倒像個寓公舊軍閥。他不曉得方先生約見有何貴幹,聽說十萬火急,便風火輪一般上山來了。
方丞的書房很大,曠如教堂,雙扇木門嘩地一開,祝厚山一麵高喊著“方先生!失敬失敬!”,一麵伸著右手走了十幾米兩人才握住手。
方丞儒雅謙和,說:“兄臺光照,蓬蓽生輝!”
倆人很重地握手,十分融洽。
請祝厚山坐到會客的真皮沙發上,方丞到大班臺取雪茄,他說:“我們這對老熟人,可有九年沒見了。”
“可不,自打您去了後方,就少會了!”
方丞沒有傳喚仆傭進來沏茶,他用雪茄招待客人。
祝厚山抽起雪茄,笑嗬嗬地等著方丞的下文。
方丞倒也幹脆,究竟是習慣了分秒必爭的商人,他回到大班臺後麵坐定,開門見山道:“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祝先生,今天您手下的幾家報刊不能發行!”
祝厚山詫異停煙,望向方丞。
方丞道:“鄙人為了市井傳言的事情很少上心,而這次,不得不幹預,兄弟我成婚在即,不願後院失火啊。”
他說著吸口煙,臉部頓時雲霧繚繞,“為了這等小事請兄臺跑一趟,見笑了。”
祝厚山說:“男子風流,乃是千古佳話,尊夫人不會介意吧,不瞞方先生說,今早鄙人的三家報館皆已油印完成,眼下停發,來不及哩!”
方丞說:“貴社的損失我三倍補償。”
“方先生客氣,問題的關鍵不在經濟損失方麵,嗬嗬……”
方塵也嗬嗬一笑,打斷了祝厚山,他的臉遠遠地隱在煙霧中,不緊不慢道:“我一早得知消息,睡袍還沒換,匆忙請祝先生來,是不打算被祝先生拒絕的。”
他的眼睛在淡藍色的煙霧後微眯,坐在深闊的椅子裏長袍曳地。
“不是在下不肯遵辦,實在是……”祝厚山有意拖,他們報館正在跟其他報館競爭,這種大實業家捧戲子的版麵又俗又好賣,經濟效益倒在其次,關鍵名氣會蹭蹭上升,尤其是方丞這種被南京方麵看重的聞人,一條花邊新聞將會讓他那三家報館直接甩開同行幾條街,再說男人風流一點叫什麽大事,他方丞在重慶時又不是沒上過報!
祝厚山如此想著,瞥了眼腕上手表,現在十點一刻,報紙正在打包分類中,十點三十分正式發行。一旦超出這個時間,報紙一上路,天神無力!
他於是繼續拖:“方先生,小報的編輯記者們不容易,蹭您的名氣混口吃喝,也不是什麽敗壞您的文章,停刊停報這實在是前所未有之事!沒印出來怎麽都好說,這印出來了……”
他的話被方丞打斷了,“還有一刻鐘!祝兄,勞駕!”
是讓祝厚山立刻打電話下命令的意思。
雖然方丞口氣不緊不慢,但祝厚山明白了:此時在心裏計算時間的不單單是他一個人,方丞比他計算的更緊。
但他也是老江湖,怎會被方丞拿捏,繼續拖延說什麽報人不易雲雲。
方丞笑了,說:“兄臺這些年留守北平辛苦了,聽說日本人沒少請兄臺幫忙。”
祝厚山驚惶喊冤:“方先生,此話可不敢亂說,眼下政府的鋤奸運動……”
“兄臺不必緊張,這裏隻有你我罷了!”
“可是……給日本人效勞,這絕對子虛烏有之事啊。”
“兄臺說了不算哪,肅奸委員會那幫人,不好相與。”
“可我真沒有。”
方丞搖頭,探身去煙碟裏磕了磕煙灰,然後幽幽的聲音道:“一隻狼來到小溪邊,看見小羊在喝水。”
祝厚山有點懵,擡頭隔著煙霧向方丞看過來,對方靠到他那深闊的椅中,在雪茄的煙霧中不緊不慢道:“狼想吃小羊,說:‘你把我喝的水弄髒了!你安的什麽心’?”
“小羊吃了一驚,說:‘我怎麽會把您的水弄髒呢?您站在上遊,水是從您那兒流到我這兒來的,不是從我這兒流到您那兒去的。’”
“狼說:‘就算這樣吧,你總是個壞家夥!我聽說,去年你在背地裏說我的壞話!’”
“小羊道:‘狼先生,那是不可能的,去年我還沒有出生!’”
“狼不想再爭辯了,逼近小羊:‘說我壞話的不是你就是你爸爸,要麽就是你爺爺,反正都一樣。’說著往小羊身上撲去。祝先生,您知道這是個什麽故事嗎?”
祝厚山茫然,半晌才道:“狼和小羊的故事。”
方丞搖頭,慢條斯理地磕煙灰。
“那……是我和肅奸委員會的故事”
方丞搖頭,“不,是我和你的故事。”
一秒,兩秒!
祝厚山說:“方先生,借您電話一用!”
祝厚山走後,書房裏空蕩蕩隻剩方丞一人,他拿起電話問黃春說另外兩家報館聽上去耳熟,是不是長安街那倆家?
黃春答說:“正是。”
方丞說那比祝厚山簡單,這兩家報館所在的整棟樓都是他的産業。
他說:“不用跟他們饒舌,停水!斷電!收回房子!不租了!”
有關老子的一切風月傳聞,不論真的假的、虛的實的、大的小的,統統給老子捂得嚴嚴實實,洗的幹幹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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