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瓦岔胡同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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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瓦岔胡同叁

    西門太太送客出了堂屋門口,說:“林先生好走,院裏積著雪,我就不送了。”

    “是是是,您留步。”海東一麵鞠躬一麵告辭,不料剛轉身便被地上的雪滑了一下。四合院鋪著凹凸的鵝卵石,給昨天的大雪覆著,很是欺生,連海東這樣的練家子都沒能防住腳底那突如其來的一出溜。

    西門太太下意識伸手去扶,還好海東隻是趔趄了一下。

    西門太太抱愧道:“沒把您摔著就好,唉,本該一早就掃雪的,人老了總是懶神兒。”

    海東說不礙,他掃量了一下,滿院子都是寸來厚的雪,西門先生不在家,他家現在是孤兒寡母,老的老小的小,海東不由道:“伯母哪裏的話,掃雪鏟院是男人家的事,我回去早了也無事,把這雪清理了吧。”

    他說著便脫下手套去卸自己的貂皮夾克。

    西門太太大驚:“那怎麽使得,勞動您掃雪,這叫我們怎麽過意的去!別介,別介。”

    哪裏還來得及阻止,小夥子說聲‘勞駕’,把夾克放到她懷裏。

    然後轉身去廊簷下抄鐵鍬、取笤帚。

    西門太太不知該如何是好,隻能翻來覆去道:“別介,別介。”

    海東已經揮鍬如雨,一麵說伯母你太客氣了,一麵永動機似的嚓嚓嚓幹起來。

    人高馬大,鐵鍬在他手上就像一把輕巧的炒菜勺子,左一下右一下,很快便從屋門到街門捅出一條羊腸小道。

    西門太太捧著他的貂皮夾克亦步亦趨,一再地說勞駕,一再地勸,然而這條主幹道開通後還不夠,又去西廂房、柴房、以及合租人家的那間東耳房開辟支幹。

    整個過程,海東像被按了快進的發條,東一下西一下,左一下右一下,看的西門太太眼花繚亂,直至一院的白雪中,涇渭分明地出現四條黑亮的通道才消停。

    西門太太無奈,態度頓時變得不好拿捏,高了不是,低了也不是。隻好客套道:“累了這半晌,進屋喝口水再走吧。”

    海東說不了,謝過西門太太,把鐵鍬和笤帚歸位,撣撣身上浮雪,然後穿上外套告辭了。

    西門太太送至街門口,看著他那乳白色的小汽車從空蕩的胡同裏緩緩駛去,心裏五味雜陳,方丞的燙金名片還在手心裏,握了這半晌,也不那麽硌手了。

    胡同裏的木頭杆子上,橫七豎八地扯著電線,被風一吹,嗚嗚地響。西門太太嘆口氣,掩上街門回院了。

    今兒不下雪,但卻刮風,雲頭黑壓壓的,天仿佛都低下來,一絲陽光看不見,卻有一隊烏鴉從頭上飛過去。這種情景落在西門太太眼裏,卻不是那樣壞,她甚至隱隱感覺有曙光要從天邊鑽出來。

    西門太太算個有點見識的婦人,但終究是個舊時代的女人,遇事不能自己麵對,盡管明白那件事多一個人知道兇險就多一分的道理,可她向人求助的心卻從未熄滅過。

    她回想著海東剛才的話,看著手心裏的名片,突然有種繞過女兒直接打電話的沖動。可是,女兒又是那樣堅定地說過方丞是奸商,不可信。

    不可信,那今兒這又是哪一出?

    想到這兒,她緊了緊披肩,走進屋子裏,照直朝那隻行李箱過去。

    打開箱子後,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襲粉綢旗袍,油光水滑、嬌嫩可人,雖是一件綢衣,卻有一種強烈的帶著靈魂而來的錯覺,像極了曾經十六七歲的音音,幾乎帶著音音的體溫,也帶著一段耐人尋味的故事。

    她不禁伸手撫摸上去,指腹瞬間綿如過油,形容不出的柔軟與光滑。這也像極了自家那個曾經水孩兒一樣的少女音音。

    但同時西門太太有種尷尬,因為她明白這是誰給女兒裁的,對方在把這件旗袍放進這隻箱子中時,手指的觸感勢必與自己此時的觸感一樣,這麽綿、這麽滑,柔情萬千。

    此物實在與音音過分肖似,無端給人一種旖旎香豔的嫌疑。做母親的無論如何不能感到舒服,臉色微沉,將旗袍擱置,翻看下邊物事。

    毛了邊的書、勾了絲的玻璃襪、脫了色的小手絹、掉了紐子的小眠衣……均是舊物,但洗的幹幹淨淨、疊得整整齊齊,且絕不像仆傭的手筆,而是方丞一件件親自打理,並細細疊放的。

    莫說女兒,便是她這個年過半百的母親看到這份心思都有點觸心。

    箱子角落裏掖著一隻泛黃的賬簿,她拿起來翻開,女兒十六七歲時的筆跡娟秀稚嫩, 再細看內容,西門太太更是唏噓心疼,自己的音音 在家曾是多麽的嬌寵,十指不沾陽春水,沒想到小小年紀跟了方丞,卻為了柴米油鹽煞費苦心,每一筆菜款的記錄都透著辛苦。

    一遝橫格子的信紙從賬簿滑落出來,西門太太連忙兜手籠住。

    看的出,信紙是女兒過去掖在賬簿中保存的,上麵的字跡龍飛鳳舞,顯然是男子所書,厚厚一遝,但每一張都是簡短的幾句話,且墨水顏色有深有淺,顯是不同時期寫的短箋——

    音音,四點半火車,早飯我已做就,音醒後熱一下再吃,中午勿要自己燒飯,仔細燙了手指,橋對麵的館子買一碗麵條、添一枚雞蛋。成都事成與否,我一定夜裏趕回,音勿念;

    欠條:今欠吾妻方西門音現洋十萬,因吾違背吾妻意願,多買三枚廣柑,現經妻教誨,幡然醒悟,將來痛改前非,絕不惹愛妻生氣,為表誠意,自罰十萬,待功成名就,連本帶息還款於妻,民國二十七年三月五日,方丞;

    音音,封鎖線穿行失敗,我與海東滯留關口明日再試,現托秦先生捎信與你,切忌晚上閂好門窗、千萬、萬千!下江偶遇廣柑,買下三枚,由秦先生一並帶回,為音飯後之用;

    音音,晨四點出發,此番五日返回,留下海東伴你,凍瘡膏按時塗抹,五日太久,不知要如何思念音,現一邊寫信一邊看著音之睡顏,不想走……等戰事平息、生意發達,與音日日舉案齊眉,一秒不分離;

    音音:晨三點出發,昨夜收益忘交付與你,現放於音之枕下,音起床後善存。音睡沉沉,狀似累極,昨夜孟浪,想是弄疼了你,音之玉乳,既圓且白,方才查看,楚楚然竟有紅印,為夫疼惜,今後改之……

    西門太太被針紮了一般,猛地合上信紙,不再看了。

    緩了緩,她把所有物品按原貌歸位,打算關好行李箱收到桌下,突然視線頓住了,粉綢旗袍裏露出一角紙頁。

    抽出來一看,竟是一張大額支票。

    票戳日期乃是今天,顯然,這是方丞在打發司機來之前,特意放在裏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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