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瓦岔胡同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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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瓦岔胡同伍

    西門音沒再多言,她發現屋角的桌子下放著一隻行李箱,家裏從未有過這種箱子,無需問母親,便曉得是方丞送來的。

    她走過去打開,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那件瀲灩的絲綢旗袍,抖開後滿室生輝,鮮嫩的顏色、絲滑的手感、耀眼的鑽石鑲嵌,足夠奢靡,也足夠華貴。

    她沉吟一秒,把旗袍疊好,起身了。

    “媽,我去當鋪,晌午回來。”

    她沒看母親的表情,掩飾一般拿起圍巾給自己圍上,一圈一圈,一直圍到鼻子上方,隻露一雙烏黑的眸子……

    做母親的怎能猜不到她的別扭勁兒呢,西門太太道:“一樣是他的東西,索性用了那張支票又有何不可?媽說句不受聽的,你當年小小年紀跟了他,受多少罪,又落著過什麽?換做旁人是你,這些個錢必定受之無愧,便是你要強不肯受那嗟來之食,但誰叫咱們攤上那個事兒呢?朝不保夕,還清高什麽?”

    西門音說:“媽,您想哪兒去了,我不是死要麵子,我是怕節外生枝啊,您想想,我們一旦有了巨款做家底兒,那還有什麽理由放著幹淨的四合院不住,反去擠那個大雜院?”

    西門太太眉心一跳,暗嗔自己糊塗,竟把這一茬給忘了。

    默然半晌,她終究擺擺手說:“你去吧。”

    西門音愁腸百轉,也沒再說什麽,拿著書袋和旗袍出來了。

    走到什剎海才發現忘記戴手套,手心裏滿滿都是滑膩的絲綢,仿佛下一秒就要從手縫裏流走。關於粉綢旗袍的記憶,似乎是從她和方丞過第一個中秋時開始的。那天方丞穿越火線賺了十幾塊銀元,她收起來打算囤點白米和桐油,可方丞卻有別的打算——他想給她買一件新衣。

    她當然不舍得,但當方丞帶她來到大梁子那家裁縫店的時候,她卻說不出一個不字。

    那是一件粉色的旗袍,聽說是旁人訂做後很久沒有取,裁縫覺得怕是不會來了,便擺出來發賣,有一次她去大梁子買鹽巴,經過裁縫櫥窗時看到,立刻豔羨——粉粉的、嫩嫩的,掛在那裏仿佛少女一樣溫柔。

    畢竟她才十六歲,愛美的心無法被拮據的生活淹沒,之後她每次路過,都要垂涎地駐足。

    “你喜歡這件旗袍對不對。”方丞說。他的眼裏充滿憐愛,不曉得他是幾時發現她這個小心思的。

    “去試試吧。”他溫存地說。

    她踟躕,三個人的日子過得緊巴,那些錢,可以做方丞下一次生意的本錢,可以幫海東買一點療傷的藥,而不是為她買一件華而不實的衣服。隻是這件旗袍離她這麽近,她告訴自己,去試一下,過過心癮就好。

    方丞原本並沒覺得那件旗袍好在哪裏,他二十歲便在平津一帶被譽為商業天才,大概太過鑽營於生意,無暇顧及兒女情長,所以未曾有過情愛史,雖然有指腹為婚的未婚妻,但素未謀麵,因此沒有給女子買衣服的經驗,在他看來,嫩粉多少是有點俗豔的。

    裁縫也說這個顏色太挑人,掛出來三個月了,還沒誰相中過。

    她是第一個把它試穿起來的人,當她從屏風後出來,方丞和海東有片刻的失語,連裁縫都呆住了,她去照鏡子,鏡中人美的不可思議。

    方丞走過來對鏡子裏的她笑著,輕輕在她耳畔道:“買下來吧,真的很好看。”

    他的眼中滿是寵溺,仁風習習。

    最終沒有買,因為方丞一向是拗不過她的,錢在她荷包裏,隻要她不依,他便沒轍。

    但是從那之後,方丞對粉綢有了一種迷一樣的喜愛。他從前一直覺得嫩粉色有著露骨的俗氣,但沒想到這種顏色竟然那麽稱她,這個顏色在她身上,不僅不豔俗,反而相映成輝。巧奪天工一般。

    他說:一旦東山再起,我會為你置辦一屋子粉色旗袍,各式各樣、各種料子……

    心緒回籠,西門音看著手心的粉綢,並不是重慶那件。比那件華彩,比那件油亮,總覺得它若是從指間滑落,是再撿不起來的。她不由抓緊了一些,畢竟這件旗袍更比那件貴重,入了當鋪,可以估上更多的錢。這或許是不對的,當一個人連美的東西都失去嗬護的心情,那一定是這個人自身出現了問題,沒錯,自己有問題了,她必須想盡一切辦法讓自己重回陽光下。

    西山天藍,但溫度比內城冷太多,城裏的雪已經消融大半,路麵黑一塊白一塊,像是北平城露出癩瘡一般,而西山依舊銀裝素裹,白的幾乎刺眼。海東駕車沿著歪歪扭扭的山路蜿蜒向上,一直行到半山腰的別墅院子裏。

    三爺這座世外桃源很大,恍若一座莊園,置身其中,用眼睛看不到邊角,隻看到漫長的冬青樹和被白雪覆蓋著的草坪,一望無際,大到需要騎馬穿越。

    仆傭們今兒好像特別忙,男男女女出出進進,有擡櫃子的,有搬花盆的,還有的搭上梯子正往房上爬的……

    不曉得這是幹嘛,海東納悶,進書房跟三爺彙報完西門家一行的情況後,不等他疑惑出口,三爺便道:“我打算盡快翻新一下這座別墅,你明兒到通縣多找幾個手藝人。”

    海東聞言詫異,這是鬧哪一出啊?三爺此次北歸,講好的是回來變賣資産,然後清盤出洋。這個內幕旁人不知道,他是清楚的,可現在怎又拾掇起宅子來了?

    他不解道:“三爺,莫非你不打算出去了,要留在北平?”

    三爺磕了磕煙灰,說:“出是要出去的,但資産出清短時間是出不完的,搞不好婚事要辦在前麵了,不論事情順利與否,有準備總比沒準備強。接下去你就主辦這件事,外部翻新是一方麵,裏邊的家具也要換,對了,梳妝臺是重中之重。”

    海東很快跟上了三爺的節奏,他摸出一支卷煙去跟三爺借了個火,然後說:“我倒覺得婚床才是重中之重,一定要結實,怎麽揉怎麽折騰都不能晃的那種。”

    三爺順口說了句:“對,要換。”

    不過轉而就意識到什麽,抽著的雪茄忽然停下了,詭異地看了海東一眼。

    什麽叫怎麽揉怎麽折騰都不能晃?哼!

    海東對這一眼渾然不覺,他尋思,到底是老外愛用的那種大銅床結實還是實木床結實?

    要不然他也不操這個心,實在是他對三爺和西門的床風太了解了。他倆初好上的時候,有將近一年多是沒發生過關係的,斯斯文文分床而臥,一對吃素的小愛侶,但不知道哪天就忽然偷偷沾了葷,然後就幹柴烈火勢不可擋,一見麵就關門。

    平時礙著他在,倆人不好意思弄出動靜,有一次他去下江辦貨原計劃要過夜,但缺貨不值得滯留,就連夜趕回了,一進院子,家裏像進了八十條叫春的貓兒,鶯聲嚦嚦,也不知三爺怎麽伺候的,把一個西門音舒服的欲仙欲死。

    他招呼一聲也不敢,悄沒聲地進自己的屋子睡下了,可隔壁那床吱吱呀呀響個沒完沒了,牆皮給他們震的一片一片往下掉。

    第二天那床就開始揉轅了,三爺買了二十多道大鐵釘才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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