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法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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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法幣
夜深人靜,雪默默地下著,四合院萬籟俱寂,忽然積雪壓折了細樹枝,發出輕微的一聲響。
西廂房裏暗昏昏的,屋子正中的煤爐已經熄滅,火炭燒透,變成一爐子赭黃色的土塊。
西門音睡在綢被裏,眼睛在暗夜裏忽閃忽閃,母親還未睡沉,她一動不敢動。
北屋沒有木床,隻燒著一鋪熱炕,最近母親有些上火,於是今晚來西廂房和她湊合,睡覺前母親仍在拾掇衣櫥,直至熄燈上床後,西門音也沒能將方丞那件西服外套從自己的綢被裏遷移。
此時此刻,母親的身體挨著她的左臂,方丞的外套挨著她的右臂,稍稍動一下被角,就有淡淡的男士香水味襲來,煎熬到睡不著。
明天她去輔仁上課,留母親在家收拾,到時這件外套勢必會被發現,索性明天找個無人的胡同或路過護城河時扔掉它。
可是轉而又覺得下不去手。母親睡前欲言又止地問了她一句話:“不願求助於方丞,真的隻是因為不信任他嗎?”
真的隻是因為不信任嗎?她問自己。今天下午方丞貪狠,把她的唇瓣吃痛了,到現在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怎麽,鈍鈍的疼。這份綿密的痛感時刻在蠶食她的意誌。
母親第一次看到印有方丞頭像的報紙時,勸她向方丞求助,她拒絕了,理由是方丞骨子裏冷血,把身家利益看的比任何情分都重,不僅不可托付,甚至有可能反過來利用她們,因為她們的危機同時也是某些人巨大的商機。
當時她確實是這樣認為的,因為她想起了那件事。那件讓她真正下定決心離開方丞的導火索。時隔多年,如今回想起來,她仍覺得焚心蝕骨。當年,與其說是不告而別,不如說是無奈離場。
那場訣別,絕不僅僅因為方丞未婚妻的到來,而是心碎欲裂,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然而就算是那樣徹底地看透了方丞,就算是自認七年的時光讓自己不再戀愛腦,就算已經有了新的感情,麵對昨天那個突襲的吻,她還是做不到心靜如水。
如今她閉上眼睛,耳邊還是錯亂的呼吸與心跳,眼前則是方丞在強吻之後那雙泛紅的眼睛。是不是純屬拿她當消遣,或許她心知肚明,隻是不願細想……
她不由在心中嘆息,窗外屋簷上掛著的辣椒串時不時地顫一下,抖下許多浮雪,她的心也在顫,不能再逃避了,她需得好好理清一下。
今天的事情是個信號——方丞得不了手肯定不罷休。可以想見,不出兩天,他就會出現在她們的新住地——那個大雜院的胡同。
這絕對不行,有他在,自己的一言一行如同在探照燈下,計劃完全無法實行,更何況前幾日還被他撞見了買砒霜!所以原來的計劃截止今天下午已經等同於流産。
躲開他不容易,今天自己連那麽狠絕的話都付諸於口了,非但沒有達到目的,反而換來他的過激行為。
所以,若再想躲開他或推開他,需得采取迂回的方式。
又或者,不推開他,選擇相信他一次?
可此事事關重大,她不能盲目的相信別人,更何況她曾經被他傷得體無完膚過。
她得先重新了解一下方丞,再做判斷。
如何了解和調查方丞,最有效的還是接近他,從他或者他的身邊人口中甄別信息。
想到此,她不禁握了握那件緊貼自己手臂的西服外套,決定等搬家事宜落定後,拿送衣服的借口,去主動找一次方丞。
夜幕下的香山別墅大如教堂,電話響了一氣又一氣,始終沒人接。
守夜的聽差去下人房裏推牌九了,不到淩晨三點不回來,海東隻好睡眼惺忪地從臥室出來,燈也不擰開,摸黑走到旋轉樓梯處接起電話。
是金秘書打來的,說天津的幾家支行因為沒有聽從指令拋售法幣,今天國府增加發行量的號外一出,立刻損失慘重。
海東聞言,連忙掛掉電話去二樓敲主臥的門。
三爺還沒睡,正在盥洗室洗澡,讓他在外麵稍等五分鐘。
海東詫異,夜裏吃過飯時,三爺分明洗了澡的,怎麽又洗起來了?
等三爺穿著曳地的浴袍從裏邊出來,海東意識到什麽,因為三爺明顯有點縱欲過度的那什麽。
“有事說事!愣著幹嘛!”三爺站在床頭拔了一支雪茄。
海東回神,連忙彙報天津支行出的岔子。
方丞聽了大發雷霆,叫他打電話召集所有襄理,立刻馬上來香山開會。
雖然方丞從後方回來這段時期,一直給人一種躲在香山做寓公的錯覺,但其實他每天坐知天下事,在人們對於法幣還持觀望的狀態下,他早已緊鑼密鼓地部署自家銀行囤現洋,今天出現這種低級錯誤,純屬下邊人自作聰明,跟著大衆思維盲目判斷,以為法幣真會向國府宣傳的那樣前途遠大。
一個鐘頭後,四五個襄理陸續趕來。
海東在客廳打了個盹,被自鳴鐘的鐘聲吵醒,打著哈欠向書房望去,雙合扇大門此時開著一條寬縫,遠遠望過去,幾個襄理垂頭喪氣,三爺仍在發脾氣,混賬王八蛋罵了十來遍,讓他們立刻馬上想出挽救對策?
“沒辦法?沒辦法就滾回家想去,把自己椅子扛回去想,不要講我不拿麵子給你們。”
三爺在外慣以儒雅示人,但骨子裏卻一點都不謙和,奉行的是叱吒風雲說一不二天下英雄使君與操餘子誰堪共酒杯,容不得半點越俎代庖自作聰明。
直到淩晨三點,襄理們也沒想出半點法子。
三爺疲憊地揮揮手叫他們散了,底下人向來隻能錦上添花,危機之下力挽狂瀾還得他自己。
襄理走後,海東陪他抽了一陣悶煙,忽然他說:“算了,死馬當作活馬醫,天亮後我親自上一趟天津吧。”
他看了眼表,說:“睡兩個鐘頭,咱們五點半出發。”
不過他是個工作狂,不到五點便來捶海東的門了,主仆二人簡單用過早點,開車往山下駛去。
寒風料峭,昨夜的大雪覆蓋著山脈,艱難地趕到前門火車站時,迎麵看見黃春驅車經過。
黃春看見他們立刻停下了。
“三爺,我正要上山找您。”
黃春拿著一個牛皮紙袋,踩著嘎吱嘎吱的雪過來。
“您讓調查西門小姐,昨晚終於有點眉目了,給夜裏大雪絆住沒能及時上山跟你彙報。”
黃春說著從牛皮紙袋裏抽出幾張宣紙。
方丞拿過宣紙,蹙眉去看。周遭的雪把他的臉映得清白。
黃春說:“西門小姐打著三份工,除了輔仁大學和金家,還有一份兼職是在清音女中。不過前天傍晚,她忽然從女中辭工了。這些都無可厚非,詭異的是,她在跟蹤一個女學生。”
方丞一頓,“跟蹤?”
“對,那個女學生就在清音念書,其父是個漢奸。”
方丞聞言有種不好的預感,以他對西門音的了解,這又是跟蹤又是砒霜的,她身上的麻煩可能遠比他設想的要棘手。
“那個女學生什麽背景?”
“生母早亡,父親失蹤,眼下跟他父親的一個姨太太過活兒。哦對了,這個女學生叫蘇明璫。”
蘇明璫……
以上是《粉綢》第一卷 ,感謝親們的支持與鼓勵,接下來是《粉綢》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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