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吉市口胡同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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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吉市口胡同貳

    吳問雄從茶館返回肅奸委員會時,恰蘇明璫從訊問室出來,今天對她的調查暫告一段落,她可以回家了,但朱氏還要等一陣子才能走,因為包括吳問雄在內的四個南京特派員要結合蘇明璫的筆錄對朱氏進行下一輪問訊。

    審問朱氏之前,他們先把蘇明璫的問訊記錄討論了一遍,前麵部分跟北平站的調查記錄完全重合,沒有細究的意義,但她們遷居北上的這一個多月所發生的事情,有很多都被北平站疏忽掉了,當吳問雄看到蘇明璫被問及每天拿回家的錢是怎麽來的時候,遂認真看了下去——

    蘇明璫:錢是我掙的。

    審問者:怎麽掙的?

    蘇明璫:我在學校幹雜活,他們給我的報酬。

    審問者:你覺得這個說辭能騙得過肅奸委員會?

    蘇明璫:你們愛信不信。

    雖說是文字記錄,但這裏的空白處還是注著“蘇既蠢且莽,實可笑”幾個字。

    審問者:我們跟校方核實過了,根本沒有幹雜活這回事。而你的繼母朱氏,她從一開始就不相信你的話。

    蘇明璫:姨娘跟你們怎麽說的?

    審問者:她說你在做暗娼。

    此處注著“蘇驚懼難堪,似欲哭泣狀”幾個字。

    審問者:你現在最聰明的做法就是對我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否則,一個未出閣的女子,總不想做暗娼的事被傳得人盡皆知吧。

    吳問雄看出審問者這裏采取的策略跟他審朱氏的時候如出一轍,都是拿對方最在乎的東西施壓。對朱氏,是她的孩子,對蘇明璫,則是清白名聲。這一招施壓一向有效,吳問雄翻到下頁一看,果然有收獲——

    蘇明璫:我交代,之前有件事我一直瞞著你們。

    記錄的空白處在這裏標了個感嘆號,以示記錄者對此信息的重視。

    蘇明璫:當初那些殺千刀……不是,那些軍警查封太穀宅子時,我趁人不注意,帶了些錢出去。

    審問者:多少錢,現在何處?

    蘇明璫:錢不多,十塊大洋。一開始我把這些錢埋在無邊寺西北角的井臺下,後來要跟著姨娘來北平,我才把錢挖出來。

    吳問雄不用看也知道此刻審問者的心情有多懊惱。十塊大洋,搞得神神秘秘,還瞞著軍警?這雷聲大雨點小的供述,白瞎了剛才那個感嘆號。

    審問者:蘇明璫,事到如今你還耍滑頭。

    空白處一排小字“蘇狡詐,實可厭”。

    蘇明璫:這事兒跟我後來拿錢回家有關。你們別打岔,聽我說完!

    審問者:莫廢話!講!

    蘇明璫:因為這些錢不多,即使我們四張嘴每天窩頭棒渣粥,也支應不過三個月,如果想持續填飽肚子,就必須讓錢生錢,所以,到北平以後,我就把這十塊大洋做本金,做起了小買賣。我每次拿回家的錢,就是做買賣掙的。

    審問者:做買賣,就你?

    蘇明璫:我怎麽了?我是從小聽著算盤聲長大的,是我父親手把著手培養的繼承人。你們上西北地界打聽打聽去,太穀蘇氏是什麽分量!我家最鼎盛的時候,孔祥熙見了家父都要禮讓三分。

    透過文字,吳問雄都能感覺到一股聽丫頭片子吹牛逼的焦躁感,想必審問者的感覺也好不到哪去。

    審問者:說說吧,你賣的什麽?

    蘇明璫:女孩子打扮用的飾品。

    審問者:飾品?

    蘇明璫:沒錯,我家過去在南方有聯號,自産自銷,供應西北和察哈爾的綢緞市場,有一種廉價緞麵質地很差,裁衣裳太軟,做頭紗太硬,很難發賣。家母在世的時候想過一個辦法,用這種綢子做絹花飾品,成型後竟比一般的綢料更靈動,但是有一個毛病,就是絹花做工太過精細,量産的話需要衆多人力,那時候家父正在做錫礦霸盤,根本顧不過來,所以就不了了之了。直到去年,我把太穀最好的織工攢到一起,改良了絹花工藝,正盤算著量産的事兒呢,軍警就來抄家了!

    審問者:那麽,你現在就是在做這種生意?

    蘇明璫:對,你們可以去調查,料子是從德興綢莊裁的,人工請的是燈市口附近的一個老手藝人,現在剛起步半個月,成品 39 支,多數賣到了八大胡同,現在還有 5 支未賣出,在我的書袋裏放著。

    審問者:所以朱氏的兄弟看到你去了八大胡同,其實是去賣頭花的?

    蘇明璫:是啊,我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戴著飾品走來走去,顧客覺得好看,就會湊過來詢價,然後我就報一個稍高的價格,給她們還價的空間。不過,很少有女人會在讓自己變漂亮這件事兒上省錢的。

    吳問雄發現,相比於前半場詢問時的情緒化和缺心眼兒,蘇明璫談及生意時竟然條理清晰頭頭是道,字裏行間還透著一股生意人的精明勁兒。似乎她真的隻是在生活上被慣壞了,而在做生意上則是一把好手。

    審問者當時也發現了這一變化,在一旁的空白處寫了一行小字,“奇哉,談及生意精明如斯,前後竟判若兩人”。

    審問者:可你為何要對朱氏隱瞞?

    蘇明璫:我姨娘對做生意有心理陰影,因為她的父親當年遭受生意失敗的打擊自殺了,後來朱大舅開鋪子又賠的精光,所以他們一家人現在是談生意色變,如果她知道有十塊錢,是決計不允許拿去做生意的。與其鬧出無謂的紛爭,不如我隱瞞不報,直接掙了錢拿回家去省事。

    詢問進行到這裏,看似解開了疑團,但其實於他們的調查毫無進展。

    吳問雄帶著失望翻到下一頁,看話術和說話風格,審問者明顯是換了另一個人,大約前一位在受挫後出去吸煙了。而蘇明璫的小姐病又犯了。起因是她口渴要喝水,審問者讓人給了一碗涼白開,她卻點名要金瓜貢茶。這種高級貨當然是不可能有的,於是她隻能將就著喝白水,但又抱怨裝水的碗是粗陶,剌嘴……

    由於上峰規定審問時必須事無巨細地將被詢者的言行記錄在案,這一段插曲才得以變成文字被吳問雄看到,不過以記錄者字跡之潦草,可以想見此女當時有多讓人撓頭。

    吳問雄揉了揉眉心,然後翻開卷宗繼續往下看——

    審問者:言歸正傳吧,不論你是否與令尊暗中聯係,都不要抱有僥幸心理而隱瞞,你和朱氏隻有積極配合我們的工作,推動案子盡快落定,你們的生活秩序才能回歸正常,你也不願意天天這樣被軍警請來審問吧?

    蘇明璫:我絕不隱瞞,一定全力配合。

    審問者:好。那麽羅藥先這個人,你可知道?

    蘇明璫:羅什麽?哦,想起來了。去年剛出事時,到太穀調查的人說過,天津衛一個留洋的火藥專家,好像就叫這個名字,對,羅藥先,就是他!家父就是因為資助他造了什麽武器,結果他偷偷拿去給日本人用,才被定為漢奸的。家父是冤枉的!他雖是商人,可是大是大非上向來清醒,絕不可能當漢奸。這裏邊一定是有誤會的!

    審問者:莫聒噪,肅靜!

    這段記錄的下麵是一排小字:蘇故作姿態?真情流露?存疑。

    審問者:蘇明璫,今天叫你來,是要問一件重要的事。據我們所知,令尊對你十分溺愛,常常走到哪裏帶到哪裏,民國 30 年,也就是五年前的三月九日,令尊去祁縣火柴廠會客時,是否帶著你?

    蘇明璫:這個三月九日是指農歷還是陽歷?

    審問者:陽歷。

    蘇明璫:當天是農歷幾號?

    審問者:二月初八。

    蘇明璫:那我確定,父親帶著我。二月八祁縣年年有廟會,那天我趁著父親不注意溜上街,被旺火把棉袍燒了個洞。

    審問者:好,你聽仔細了,羅藥先研製武器的時候,身邊有一個搭檔,代號明珠。此人曾於民國 30 年與令尊見麵交接銀票,地址祁縣明璫火柴廠,時間是當年三月九日。也就是令尊帶著你的那天。現在我要你回憶,當天令尊都和哪些人會過麵。

    這段記錄的空白處注有一行小字“蘇氏由為難而焦躁”。

    蘇明璫:你們幹脆問我那天在路上看到幾棵樹得了!這麽久的事情我上哪兒記得去!

    審問者:蘇明璫!你的每一句話都關乎全家的命運,不要張口就來,想清楚了再說話。

    空白處注:“蘇氏有所收斂”。

    蘇明璫:我那時還是個小孩子,滿心都是廟會上的糖人不好吃,新作的棉襖燒個洞醜極了,棉鞋還跑掉了一隻。除了這些事兒,根本不關心大人忙什麽。

    審問者:仔細想,那天和你父親有交集的人,哪怕是你叫不上名字的。

    蘇明璫:我想想……那天我們是晌午到祁縣的,一到火柴廠就開始盤賬,當時沒有外人,隻有賬房季老爺子,我待著怪悶的,就溜出去跑到廟會上了,再回去父親已經盤完賬了,但沒有別人,隻有季老爺子和他,再然後,我們連夜就返回太穀了。

    看到這裏,吳問雄蹙眉沉思,然後輕輕合上了紀要簿。

    旁邊穿中山裝的特派員道:“怎麽樣,看了蘇明璫的調查記錄,灰心了吧。”

    吳問雄接住他讓過來的煙沒說話。

    另一個特派員嘆氣道:“這樣詢問根本是緣木求魚,誰會去記住五年前見過的人。何況以明珠的狡猾,即使露麵也定是喬裝改扮。眼下不如先把明珠放一放,集中精力抓了蘇韌再說。”

    “可種種跡象表明,這個明珠是不亞於羅藥先的火藥專家,甚至於在整個武器研製當中,此人才是主導,姓羅的反而是個輔助。這種人如果不能為黨國所用,那可比蘇韌之流的危害大多了,否則上峰也不會下令,要我們三個月之內必擒此賊。”

    “連性別、年齡、高矮胖瘦都不知道,怎麽擒……”

    吳問雄若有所思地在一旁抽著煙,蘇明璫的調查筆錄天衣無縫,十六歲的少女,時而情緒化時而通透,倒是跟她的成長背景相合。可他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忽然問機要員:“我出去的這半晌,朱氏交代了些什麽?”

    不等機要員回答,他索性把案宗拿了過去,看到中間部分時,忽然一頓,說:“快,派人到吉市口胡同,蘇明璫有問題!”

    蘇明璫一路疾走趕回吉市口胡同,大概是心裏太緊張了,本來應該先去朱姥姥家接弟妹,腦子一亂,卻徑直回了自己家。

    暮色時分,院子裏還有一點天光,小東屋卻已經需要掌燈了,她口渴的要命,摸黑舀了一瓢水灌下去,然後扶著水缸一邊喘氣一邊思索今天跟特派員說的話有沒有漏洞?

    腦子靜下來的剎那,忽然覺得哪裏不對勁,猛地站起身,走到屋門口,她們跟軍警走的時候屋子落了鎖,但剛才回來似乎壓根沒開鎖,直接推門進來了。

    果然,門鎖耷拉著,顯然被撬過,蘇明璫心跳砰砰,連忙進屋點上燈,油燈就在她平時溫書的破木箱子上,燈光一亮,看到木箱子上擱著一本國文課本,根據之前的經歷,她立刻曉得這個課本裏有東西。

    她一把抓起課本,毫不意外地,一張便箋掉了出來,上麵寫道:你沒有跟當局交代‘明珠’,這很好,隻要你不亂說,我保你安全。為表誠意,今天給你一次獎勵——朱氏向南京特派員交代說你藏著你父親的舊物,不出意外,他們很快要對你采取行動,你要火速應對。

    蘇明璫大驚,隨即沖出屋子朝大門跑去,院子裏有新租客在搬家,一隻破條案正在由兩個精瘦的男孩擡進來,蘇明璫隻好等他們讓出門廊才能出去。

    剛才這種紙條她之前收到過一次,但沒有這次詭異,對方到底是什麽人?怎麽會知道她今天被軍警拿去了?又怎麽知道她跟特派員講了什麽?

    越想越緊張,細思極恐!她匆匆跑出去,本該跟鄰居問問有沒有看到剛才誰進的小東屋,但著急去銷毀藏在金臺夕照的東西,暫且顧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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