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輔仁大學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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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輔仁大學壹

    北平早春的氣候向來變幻多端,昨兒大風肆虐,今兒漫天飛雪。

    方丞坐在香山別墅的露臺上喝茶,視野遼闊,白茫茫一片,遠近的山樹頂著雪團杈杈椏椏地立著,有一種長著紅色小嘴的鳥雀,在樹梢上跳來跳去,專挑冬青果子啃。

    西門在輔仁每天兩個鐘的課,晌午一堂,下午一堂,方丞不急著出發,他要見她,自然選下午課後的大片時間。

    山路蜿蜒,一輛黑色汽車漸行漸近,直到在別墅門口停下了,是從東交民巷的洋人理發店請來了理發師。

    理完發是十點半,他讓後廚傳飯,吃罷中飯洗漱一番,然後兀自出門了。

    海東急匆匆追出來了,手上拿著一件黑色大衣,說:“三爺,您忘記外套了。”

    方丞頭也不回道:“不需要。”

    海東說:“雪大路上不好走,還是我陪您去吧。”

    “不用。”

    “那,還是把外套穿上吧,真挺冷的。”

    “不冷。”

    “當真很冷,剛我去接洋人的時候……”

    方丞已走到他那輛黑色道奇車前,撂下一句“話多”,然後跨上了駕駛位。

    海東一頓,這才發現,穿著高領毛衣和白色西褲的三爺,比平時西裝革履要年輕英俊很多。敢情三爺是為了俏啊?

    三爺已經絕塵而去,海東拎著大衣看著那黑色道奇穿過鏤花大鐵門,沿著雪霧朦朧的山路,蜿蜒向下。

    說實話,今兒著實很冷,西門散了第一堂課已是晌午十二點,然依舊呼氣便成白霧,從學校甬道上匆匆經過的教員和學生凍得直搓手。

    西門回到辦公室把從家帶來的飯盒子拿出來,她之前住在東城的時候尚且不願浪費時間回家用中飯,而今搬到齊化門就更不必說了,在火爐上把飯盒煨了煨,勉強充饑,辦公室的其他教員出去用飯還沒回來,趁著這個清淨功夫,她開始做下午的講義。

    一點多鐘的時候,同僚陸續來了,西門準備提前去教室,不料剛理好講義,門口進來一位太太,是她國小同窗喬玉容的母親,當年兩家十分熟稔,抗戰內遷時還一度同舟,多年未見,她微笑起身打招呼,喚了聲伯母。

    哪料喬太太忙著跟庶務道喜,竟沒看到她。

    “恭喜恭喜,聽說秦先生昨天發表了校務長,你們年紀輕輕的,大有可為啊!”

    喬太太的聲音不乏知識分子的端莊,但難掩勢利,她剛才並非沒有聽到西門打招呼,但著實是懶怠回應。西門音過去和她家三小姐玉容過從甚密、非常要好,本來平起平坐的倆個小姑娘,西門卻忽然在十四歲時因算學出衆被招進了大學,那種一騎絕塵真夠人受的,心性要強的喬太太很是拈酸了一陣子。

    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萬料不到西門後來落魄到不可收拾,好端端的牌打了個稀爛,十六歲跟著有錢人私奔,十八歲被拋棄,而今灰頭土臉……

    喬太太是半個知識分子,她先生從前在大學任教,因為手眼活泛,升任了教育次長,兩口子深知近朱近墨的利害,有用的人可以共事,無用之人必要遠著,尤其落魄的人向來會挑老熟人禍害,自家女兒如今嫁的風光,可甭叫這種沒所謂的舊同窗給盯上,回頭借錢借物的,該理會還是不理會?

    索性不打招呼罷了,目不斜視,隻管和庶務說話。

    西門哪裏曉得喬太太這番心思,隻當是忙著跟庶務說話沒有留意到自己,想她即刻會不經意看到自己,便隻好含笑稍候片刻。

    庶務王女士是借著丈夫的光在輔仁謀的缺,沒有教學任務,閑人閑差事,逢著有人來聊天總是一百個高興,問長問短,得知喬家的小姐一個比一個嫁得好,且四小姐剛剛訂婚,未婚夫年紀輕輕便又是一位稅收機關的委任官,前途不可限量,不禁誇贊一番,說:“打小就看出令千金們都有當闊太太的命。”

    喬太太謙虛了一回,隨即說起正事,她今兒前來,是為了家中老五喬木蘭罷課的事。

    庶務聞言,說:“這種事您不消掛心,他們是為了教員欠薪罷課,已經過去了,從前我們讀書時也一樣,一會兒為了抵製日貨罷課,一會兒為了鬧外交罷課,不稀奇的。”

    喬太太的反應很含蓄:“不瞞您說,木蘭的性子,斷不會摻和罷課,怕是交友不慎給帶的,所以我今兒來,就是想了解了解她平素在學校的交際範圍。”

    其實喬太太來學校真正的原因,是調查她家木蘭的戀愛對象。

    木蘭最近在鬧自由戀愛,起先喬太太並不反對,因為男方據說是伍氏一族的小少爺伍一幀,家世顯赫,友親發達,但前日家仆無意間聽到木蘭打電話,猜測木蘭是拿伍一幀做幌子騙父母的,小丫頭真心思慕的是個鏢師的兒子,那怎成呢?簡直拉低自家的門風!

    這叫喬太太十分不快,隻是家仆的消息未必真,直接審問木蘭不會交待的,於是喬太太才親自來輔仁一探虛實。

    她專注於自家小小姐這件事情時,還當真把屋裏其他人忘了一幹二淨,包括她不願與之共事的西門音。

    這就苦了西門音,她本想著插個空和老同學母親打個招呼就去上課了,三五分鐘的事情,但喬太太和庶務聊天聊的一句趕一句,她全然沒有機會插話進去,然她已開了口,離開或者做別的都不妥,竟是將自己架在這兒了!

    於是最尷尬的一幕就在這辦公室出現了,坐下不是,候著不是,旁邊伏案批作業的男教員都替她難受。

    幸而外麵打了鐘,她得了借口般拿著書袋出去了。

    走出外廊才發現忘了講義,隻好又返回去拿。

    結果人還沒走到辦公室門口,便聽到喬太太頗為惋惜地說:“她啊,我是看著長大的,孩子糊塗,同窗好友嫁政要的嫁政要、嫁銀行家的嫁銀行家。偏生她一步錯步步錯,現在二十五六了吧,才出來拋頭露麵地掙嚼穀,唉,說不準這也都是命吶。”

    西門心中一冷,方才明白喬太太並非沒有看到她,而是不想和她打招呼,還在她離開後和自己的同事翻她那些舊黃歷。這些年來,她遇到的故交,不止一個喬太太,也不止一個兩個如喬太太這樣待她,早些時候她還會傷心、憤怒、難堪,如今隻覺得無謂。

    她當下覺著紮心,不過轉瞬也便不以為意,自己愁雲壓頂,沒有精神去計較這些俗世煩情。

    她神色自若地推門進來,而喬太太和庶務見她返回,均鬧了個大紅臉,喬太太繼續假裝看不見是不能夠了,虛禮道:“哎西門姑娘,你也在這兒教書啦?”

    喬太太做過次長夫人,舉手投足總是習慣性地透著德高望重,換成別人在背後講人閑話那叫非議,但換成她這種端方持重的長者,不唯不算嚼舌根,還透著點悲天憫人語重心長。

    西門點了個頭,拿起講義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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