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吉市口胡同伍
字數:5042 加入書籤
dataadcient="capub452467606"
dataads97826212">
第28章 吉市口胡同伍
西門帶著小四兒趕回吉市口胡同是傍晚五點鐘,風住了,樹梢停止了擺動,井窩子的水槽邊聚著一小撮一小撮淺黃色的細土,大風刮過的胡同像被老天用神力清掃了一遍,破紙片碎柴棍全刮得不知去向,隻偶然有那麽一片兩片藏在牆角裏,周遭寂靜無聲,幹淨的不可思議。
行至深處,忽然就有些鬧,她家新賃的那座大雜院門口圍了好些人,其中有幾位腳夫在搬運家具物什,磁瓶、座鐘、楠木立櫃、花梨條幾、屏風、盆栽……般般件件,流水一樣往院子裏送。
她雖搬來此院不過一天一夜,但院子裏的住戶吃了上頓沒下頓她是曉得的,決計沒有哪家使得起家具陳設。
不禁疑惑,走進院子後赫然看到家具悉數運往了自家所賃的北屋,房東黃善人手撩著棉袍跑前跑後,一麵照著不要撒了花,一麵又監督不要掉了蠟,大冷的天,熱的滿頭是汗。
母親亦步亦趨,在跟房東尷尬地說著什麽,房東停下來滿臉堆笑地解釋說:“全是些舊物件兒,我那宅子放不下,不搬來這邊廂也沒別地兒放。”
顯是胡謅,那些屏風座鐘大瓷瓶連綢帶都還沒卸,無疑是剛從家具行裏出來的。
小四兒驚喜地跑過去端詳,而房東仍在跟母親絮絮叨叨。
“那什麽,我新裱了屋子,還剩了半瓦盆的漿糊和一遝子冷布,明兒裱匠過來把這邊廂裱一遍,捎帶手的事兒……”
“那什麽,咱是個好齊整的,這院兒雖是租賃,也不想埋汰,拾掇拾掇終究是好的……”
“那什麽,二和子甭走。明兒帶幾個匠人過來,房梁椽頭哪哪兒都要修,木料糟了就撤,屋裏碎磚換整磚,見木頭的地方全上一遍油漆……”
“那什麽,西門太太,我估摸著當院立一堵粉牆,挖一道月亮門,跟東西廂房小南房的那幫子窮貨隔開,多咱天熱了,在這邊栽葡萄種海棠,對了,這是兩大盆子石榴和夾竹桃,您老先湊合著……”
要飯端金碗,一個大雜院裏搞這排場,西門哪能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她頭痛極了,不是因為方丞這種凱子一樣追女人的爛俗手筆,而是她怕這一出的背後,方丞另有深意。
因為今日這麽一鬧,這整個大雜院、不,這一條胡同,誰還會不曉得她們,屆時一舉一動都被左鄰右舍落進眼裏,
她疲憊極了,自己是個圖謀行兇之人, 怎麽偏生就遇上這樣的絆腳石?
西門的顧慮不錯,方丞此舉,雖像極了坊間那些名流大亨狎妓獵豔追舞女捧戲子的手段,但背後卻是一片苦心。
他想用這種看似蹩腳的方式倒逼西門,一來阻止她殺人,二來促使她來找他。
調查蘇韌案有風險,稍有不慎便會被特務盯上,隻能從西門音入手。
前次提及砒霜,西門百般抵賴,可見正常手段是不能讓她鬆動的,為此,方丞決定“你抵賴我便使賴”,你要低調行事,我偏幫你張揚起來,送家具若是不奏效,後麵再添新法,不信她能沉得住氣。
他是鐵了心要阻止她做糊塗事的,他愛的女人,他太了解她骨子裏的善良,如若不是萬般無奈,她絕對不會想到殺人,可若真殺了人,以她的性格,這輩子都抹不去陰影,餘生背著精神包袱度日,她的人生也就完了。
而如今,他來了,萬般無奈都有他來扛,他不會讓她手染鮮血的。
多謝造化,讓重逢不晚。
這些天他夜夜夢到她,如膠似漆,雲雨纏綿,鶯聲嚦嚦,親熱之態與從前別無二致,他真想快點與音和好如初。
吉市口大雜院籠罩在暮色中,房東和苦力都已散去,院子裏拉洋車的、做暗娼的、天橋賣藝的,皆各暗戳戳端詳北屋那扇綠漆斑駁的木門,太奇怪了,沒見過窮到住雜院還被房東奉為座上賓的主兒。
小孩子妞兒和虎兒更不懂避諱,直接杵在窗戶旁不肯離去,他們沒見過彩色屏風,渴想著看看上麵繪著的鳥兒雀兒。
屋子裏,西門音一籌莫展地扶著額頭悶坐,她母親雖也憂心,但卻不似她那般焦灼,隱隱的,西門太太竟有點不該冒頭的心思浮出。
此時此刻,暮色朦朧,院子裏大人小孩的目光頻頻射向她們這間屋子,而她們娘倆的目光則時不時地投向窗外的小東屋。
小東屋沉寂寂的,蘇明璫已經被肅奸委員會拿去兩天一夜了,如若明早依舊不放回,那麽十有八九是用刑了。
蘇明璫那樣的千金之軀,萬萬抵不住刑訊逼供,一旦招供了,那她們所做的一切都毫無意義了,不過眼下消息還沒有傳來,西門音告誡自己必須沉得住氣。
一夜無眠,方丞的座鐘在這間簡陋的小北屋磕托磕托地響著,襯得人心更加忐忑。西門不到五點便起床了,今天福貴兒傷了風寒告假,她無須去金家授課,直接往輔仁大學去了,校役剛剛把教工辦公室打掃過,地磚還積著水窪,西門音放下書袋和手套,向電話走去,想趁著辦公室無人給方丞打過去。
然而躊躇很久,電話終是沒有拿起來。之前幾次見麵,都是方丞主動,自己隻管防範,這回不一樣了,她需要套方丞的話,這就有的思量了,話說多了不妥,說少了則……左思右想之下,她決定還是先把人約出來,見麵後再相機行事。
她手上握著一張片子,是從家裏的三屜櫃抽屜裏發現的,想是海東前次登門時留與母親的,早上她隨手拿出來,此時照著上麵的號碼撥過去。
原以為該號碼是辦公室的電話,接聽的一般先是襄理或者秘書。但沒想到電話撥通之後,傳來的竟是方丞的聲音。
“哪位?”
西門一愣,她哪裏能料到,這張片子是方丞專為她和她母親特印的,上麵的號碼是香山別墅臥室的。
方丞的聲音慵懶沙啞、睡意朦朧……
這一聲,如同石頭丟進水塘,把沉在記憶深處的某種東西呼啦啦漾了上來。西門音應激一般慌忙扣下話筒,因為扣得不準,沒能將電話掛斷,又慌得拿起話筒狠掛了一下。
隻有她能聽得出方丞此時的沙啞跟感冒所致的沙啞是不一樣的。在她的記憶裏,這種沙啞隻在方丞縱欲過度的情況下發生。
那時候兩人剛剛偷嘗禁果,都仿佛發現了新大陸一般,前所未有的刺激讓他們整天像饞貓一樣,每每從前半夜鼓搗到黎明是常有的事。當時方丞的生意剛有起色,找上門的生意夥伴多了起來,於是有那麽一陣子,他是白天伺候生意,晚上伺候她,過勞了倒也不掛相,唯一的反應就是嗓子沙啞,而這沙啞聽習慣了之後竟然覺得蠻性感。
海東曾經傻乎乎地以為方丞反複感冒,還燒了生薑水提醒他記得吃……
西門音搖搖頭,想自己真是急病亂投醫,怎麽就信了什麽唯一、什麽真心的鬼話,本就不該想著找方丞啊……雖然人在身上著火的時候都想往池子裏跳,可對於自己來說,久別七年的方丞可能已經是個鱷魚池。
她頹然地坐到椅子上,忽然,電話‘叮鈴鈴’響了起來。
她一頓,辦公室很少這麽早就有電話進來!
她接起了電話,但沒有出聲,靜了三秒等對方的聲音。
然而,說話的是方丞,說:“喂?”
西門語結。
是啊,以方丞的能力,怎會查不出哪裏打來的電話,從輔仁大學的教職室打電話給他,除了她西門音還能有誰。
方丞又說:“音音?”
西門頓時喉間發緊,這聲喚在七年前不過是頂平常的一件事,在三天前瓦岔胡同汽車上強吻之前喚出口時甚或還惹她不適,可現下,卻掀起她心中一場海嘯,仿佛刻意塵封七年的某種東西忽然決堤,她發現這些年、這七年,自己在騙自己什麽……
“為什麽不說話,你給我打電話了?”
西門音回神, 帶著微不可察的哽咽說了聲“噯”,勉力將心中的那股暗潮按捺下去,才解釋說:本想叫他來拿外套的,結果撥通了電話才發現早上出門竟忘了把外套帶來,所以就掛了。
方丞對此不置可否,沉默了片刻,道:“我們見個麵。”
“我有課。”
她不是想要拒絕他,而是現在心情複雜的不可思議,不知道自己到底應不應該往前邁這一步。自己的處境如此危險,方丞如果不可信,自己怎麽辦?方丞如果可信,連累了他怎麽辦?
然而電話那頭的方丞根本不容拒絕,說:“那就下課後,我在學校外麵等你。”
說罷,直接掛了電話。
本站無彈出廣告,永久域名101nov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