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方音墅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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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方音墅叁

    今夜香山狂風大作,別墅的巨幅落地窗關得嚴嚴實實,卻還是在狂風的催動下發出嗚嗚呼呼的聲響。方丞陷在沙發裏,望著漆黑的窗外出神,山的輪廓淹沒在那巨大的夜幕裏,隻能看見近處的幾棵樹在隨風亂舞。

    “暴風雪恐怕要來了。”海東看著窗外說。

    今天三爺跟西門說話的時候,他一直開車在後麵慢慢跟隨,並不曉得二人具體談了什麽,隻知道三爺跟西門作別之後,整整沉默了一路。

    看來兩人的談話並不愉快,海東想。

    “西門……金家……”方丞嘀咕著。

    海東沒聽清,問:“三爺您在說什麽?”

    方丞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半晌才道:“傍晚西門臨走時特意囑咐我,不要把提親的事情張揚出去,尤其是文蘭和金家人。”

    海東說:“準還是當年那道坎兒啊,她心裏過不去!”

    方丞搖頭, 在他看來,那件事固然是二人分開的導火索,但該解釋的早已在當年解釋過無數次,那時候西門年輕聽不進去,或者說眼裏揉不進沙子一走了之。但如今經歷了這麽多年的生活磋磨,內心已經成熟,更何況重逢以來自己這麽巴心巴肝地對她好,她不可能還糾結那件事。

    就算糾結,那也不是她當下最糾結的事情,凡事先揀要緊的解決總沒錯。

    “金家可能有問題!”他思索道,“之前線條太亂有些事情我沒有考慮到,但現在想想,金先生向西門求親,西門應該是唯恐避之不及,辭館才合乎情理。可現實是她卻繼續留在那兒教書,這不符合她的行事邏輯。除非……她有必須留下來的理由。”

    “有道理。”海東若有所思:“會是什麽理由呢?”

    方丞沉吟片刻,突然拿起電話。他要打給黃春,卻發現聽筒裏連忙音都沒有,這才想起來今天一早電話局通知說要檢修線路。

    轉而吩咐海東:“你現在就下山,告訴黃春,讓他查一查金家跟蘇韌案是否有關。”

    海東在大風呼號中下山,黃春住在方家主宅,海東回去和他轉達了三爺的命令,臨走時黃春叫住他,說:“海潮的事你還不知道吧?”

    海東一愣,“我師弟怎麽了?”

    黃春說海潮為了退婚的事離家出走了,海東一聽,連忙往師傅所住的東院去了。

    東院並沒有雞飛狗跳的陣勢,師傅很平靜,見他進來,放下煙袋說:“你回來的正好,海潮的事你聽說了吧,你去給我上一趟警察局。”

    “師傅,事情是怎麽個首尾?”

    然而師傅卻叫他別問這許多,隻管去報警找人:“臭小子可能去了鄉下的田莊,也可能躲在他那些狐朋狗友家裏。總之請警察甭客氣,囫圇帶回來成,打斷腿帶回來也成。”

    海東這才發覺,師傅的平靜其實是一種情緒爆發過後的疲憊。

    這時師娘從裏屋出來了,嗔老伴兒:“什麽都不說清楚讓海東怎麽去報官!”

    師娘將海東拉回座位,將這段時間發生的事一樁一樁地說起來,海潮如何寫退婚信送給蘇明璫、蘇明璫的姨娘如何執信上門告狀、老頭子如何承諾蘇家姨娘會火速成親,以及老頭子惱羞成怒將海潮抓回來一頓痛打……

    “打完後本是關在後院叫他閉門思過,誰成想他……唉。”

    “那師弟什麽時候離家出走的?”

    “今兒個一早,周媽進去送飯的時候就發現人不見了。隻留下這個。”

    師娘拿出一張紙,上麵是海潮的字跡:“我走了,你們不用找我。蘇家這倒黴姑爺,誰愛當誰當去。”

    “一開始死老頭子還不信邪,說海潮被打成那樣,走路都不利索,不可能跑出去,一定是藏在家裏玩燈下黑了!就叫人把宅子前前後後翻了一遍,連後院的水井都沒放過,結果最後也沒找著人。”

    師娘話雖說得著急,但完全看不出有多擔心,也是,海潮那小子功夫過人,安全問題根本無需考慮,師傅找他也無非是想抓回來成親。

    海東心裏有了數,退出後象征性地去警察局跑了一趟,之後冒夜返回香山了。

    天空飄起了雪花,肅奸委員會的青灰色小樓燈火通明。吳問雄對著辦公桌上的檔案材料抽悶煙,那檔案的右上角貼著一張免冠照,戈亞民的目光深不見底,從照片上跟吳問雄‘對視’著。

    照片下麵是基本信息:戈亞民,男,祖籍浙江江山,黃埔十二期學員,於民國二十五年加入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

    吳問雄仰靠到椅子背上閉目思索,調查了這幾日,他是越來越摸不透戈亞民這個人了。果然是老牌特工,永遠隻會讓你看到他想讓你看到的東西。

    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一個特派員風塵仆仆地推門進來,把一隻檔案袋丟給吳問雄,然後一邊清理身上的雪沫,一邊說:“老吳,按照你說的,我明裏暗裏跟戈亞民接觸了幾次,這家夥吶,說話辦事他媽的滴水不漏!”

    吳問雄並不意外,他打開那隻檔案袋翻看著,道:“那平時跟他走得近的人呢?”

    “他除了跟和工作相關的人打交道,幾乎沒有什麽私交。家裏兄弟姐妹七個,別的都已經成家了,現在就他單身。”

    此言一出,吳問雄覺察出不尋常:“戈亞民二十九歲了吧,怎麽這個年紀還在打光棍兒?”

    “說起這個我還真打聽到一點兒,之前他確實處過一個女的,但是臨到談婚論嫁時又黃了,據說是對方不樂意。”

    吳問雄更為疑惑:“戈亞民這樣的男人,還有女人瞧不上?這女的什麽來頭?”

    特派員道:“書香門第,有點文化。戈亞民跟她是三四年前的事兒了,跟咱們眼下的事情不相幹,不過該記的我都在檔案裏記錄了。”

    吳問雄細看特派員帶回的檔案,一邊看一邊琢磨著,看到某一頁時突然頓住了,“那個女的姓西門?”

    “對。”

    吳問雄盯著檔案上西門音三個字,吉市口胡同那個苗條女子西門音的影子在他腦中閃現,尤其是西門音那看向他時的惶恐目光。

    吳問雄繼續看下去,檔案上記錄的內容顯示,戈亞民當時在華北站做秘密工作,西門音是個算學天才,被華北站臨時征召過來破譯密碼,兩人應該就是那時候處上的。

    對於西門音和戈亞民交集的記錄僅此而已,再也沒有下文。而根據戈亞民的履歷,他不久之後就被派往察哈爾執行鋤奸任務,應該也沒有交集,但吳問雄多年的工作經驗告訴他,事情沒有這麽簡單。

    他立刻吩咐特派員:“接下來你重點查戈亞民和西門音這條線,但千萬不要跟他二人有正麵接觸,以免打草驚蛇。”

    香山銀裝素裹,映得午後的天格外明亮。別墅的老媽子說昨晚這場雪應該是今年開春最後一場了,時下已是陽歷三月中旬,往年這個時候,北平的玉蘭花都開得碗口一般大了。

    別墅裝修有一陣子了,今天收尾,海東在屋裏屋外忙活著監工,看看時間已經一點多,他連忙回屋奔書房去,三爺正在接電話,他等三爺掛機後走上前說:“三爺,時候不早了,您跟大少爺大少奶奶約的兩點鐘。”

    方丞點點頭又開始撥電話,在等那邊接電話的間隙,他對海東說:“有事,不能赴約了。”

    海東看見桌子上放著一張電文,眉心一跳,問:“師兄他們來消息了?”

    “嗯。”方丞一邊撥電話一邊說林家班在黃鋪碼頭被海關阻攔,懷疑‘貨物’裏有夾帶,要強行進行檢查。

    海東知道茲事體大,三爺需要盡快打通關節。他不幹擾了,退出到客廳給大少爺和大少奶奶打電話,說三爺臨時有事不能應約了。

    方丞不知打了多少個電話,多方勾兌,最終事情有驚無險,有人專程從總統府打電話給滬上海關總署,林家班押著‘貨物’順利駛出了上海。這一關算是過去了,隻是後麵路途遙遠,能否成功闖關還得捏把汗。

    方丞疲憊地抽著雪茄,還沒緩口氣,黃春來了,已經調查過金家了,並沒有什麽異常。

    “他家南下時比您晚兩年,但北歸比您早,去年抗戰剛勝利那會就回來了,這半年除了正常做生意外,就是建新宅。沒有任何跡象表明跟蘇韌案有關聯。”

    “他家在建新宅?”

    “對,舊宅抗戰時被日本人占為辦公署,在裏邊殺了很多人,金老太太忌諱,一回來便張羅買地建新房,已經落成了,月底就搬家。”

    “日本人曾占為辦公署……”方丞思索著,忽然,他的眼神一跳,意識到了什麽。

    別墅院子堪比莊園,一眼望不到頭,積雪已被清掃,隔一段堆著一隻雪人。

    海東帶領工匠收尾,最後一道工序是掛匾。大門是鏤花黑鐵材質,工匠正爬上去忙活著,兩輛汽車從山路上蜿蜒駛來了,行在前麵的是大少爺的座駕,海東連忙叫停工人,打算請汽車先行。

    然而梯子架的高,工匠上去下來沒那麽利索,直到車子趨近停下,梯子和工具還沒有徹底挪開。

    大少爺下車了,說:“無妨無妨,你們幹你們的,我們走進去就是了。”

    其實是車上的二位女士最近打牌打的多,腰疼,方才給這山路顛簸,實在不想坐了,擎等著走幾步活動活動。

    司機打開車門,大少奶奶和文蘭下車,海東恭敬地引路進院。

    大少奶奶見院子裏幹幹淨淨,可惜地道:“幹嘛這麽快就掃了雪,多難得的雪景。”

    今天大少爺為了撮合三爺和文蘭,特地賦閑一日,不料被三爺放了鴿子,閑著也是閑著,於是提議陪太太和文蘭小姐上山賞雪。

    香山雪景固然壯觀,三爺的這座世外桃源也不遑多讓,大少奶奶指著院子給文蘭介紹著,主宅是一座歐式小白樓,有著寬敞的露天大陽臺,陽臺上白色圓桌白色椅子,有一個年輕人坐在椅子上給旁邊的人吩咐著什麽,他身穿淺色毛衣和白色西褲,氣質奪目而紳士,文蘭不由得眼前一亮。

    大少奶奶和大少爺留意到文蘭的反應,含笑對視了一眼。心想文蘭一準能被三爺吸引,管她那位上海男同學有多出衆,能賽得過三爺嗎?

    方丞這時也發現了來客,起身大步迎過來。

    “抱歉,有失遠迎!”

    他這話自然是為著文蘭小姐說的,彬彬有禮,那次去金家因是西裝革履所以顯得成熟,但現在居家隨意,整個人竟有種青澀的氣質,仿佛年輕了不止十歲。

    加之他眼中無時不刻流淌著他那招牌式儒雅之清流,就更顯英俊華彩,當真連海東瞧著都暗自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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