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物證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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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物證壹
黃春從書房出來時,海東正在客廳卷煙,煙絲和煙紙攤在茶幾上。
“東哥,走,下山去。”
“幹嘛?”
“三爺派差事了,他覺得西門在金家坐館有原因。”
海東無語,“敢情三爺還是要忙著往前沖。”
黃春拍拍他的肩,“車上說吧。”
狂風呼嘯,倆人駕車行駛在山路上,黃春說:“東哥,我不知道你怎麽想,叫我看,心結這種東西,有的能解開,有的一旦發生就永遠解不開,不是不想解,而是根本無解,譬如三爺和西門的那件事。”
海東說:“你這話倒是跟三爺當初說的一模一樣,但是……”
“沒什麽但是,或者東哥你來試試,不帶方案的提建議等於白說,所以你來試試給三爺出解決方案,你能想到什麽方案。”
“解釋啊,讓西門原諒啊。”
“這難道三爺不懂嗎?難道當年沒解釋嗎?”
海東有些噎住:“繼續解釋啊。”
黃春搖頭,一邊駕車一邊說:“沒用,叫我說他倆那件事與其說是誤會糾葛,不如說是命運弄人。”
“命運……”海東咀嚼這句話,他是個天生悟性低的人,小時候跟著師父習武,是師兄弟裏邊最能挨罵的一個,所以打小就曉得自己笨,便也不軸,別人和自己見解不同時,總是能聽得進人家的觀點。
黃春說:“命裏啊,他們就不該在那個時候成!你想呀,西門那時候是個愛情高於一切的小姑娘,三爺是一個事業比生命都重要的年輕人,天南撞地北,誰也給不了對方最想要的。”
“那倒也是。”
“不過這件事也沒必要太悲觀,人和人的緣是講‘時’與‘運’的,時不對則運不好,但若‘時’對了,運自然也就到了,譬如現在,三爺功成名就,他再也不需要為了事業去伏低做小,而西門經過時間的洗禮,也不會單純戀愛腦了,更何況三爺為了她至今未婚,她還有什麽想不明白的。”
“唉,可不是嘛。”海東聽到這裏不由也感嘆了,“去年太老夫人下世前,逼著他結婚,相的是南京大要的千金,結果訂婚前一天他反悔了,他啊,唉。“
“福禍相依吧。”黃春說,“假如他結了婚,那和西門就完全沒有可能了,所以我倒覺得他們應該慶幸,相隔七年再重逢,是命運對他們的補償吧。”
“這麽說來……好像也確實是這麽回事!”海東嘆氣道:“不過西門不睬啊,你看今兒文蘭小姐那個粉色旗袍的事兒鬧的。”
“就是因為不睬,三爺才二話不說進攻為先啊,死纏爛打,步步逼近,管她有沒有男人,追就是了,沒毛病!她當年不就是死纏爛打把三爺拿下的嗎,那時三爺可還有婚約呢,她能追,三爺怎麽追不得!”
“也是,沒錯。”
“當然沒錯,放在眼下更沒錯,畢竟三爺隻有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就得出走,而西門又是危機當頭,三爺不趕快和她破鏡重圓的話,恐怕哪一頭都得耽誤掉,說白了這也是形勢所迫。”
海東點頭稱是。
黃春說:“其實隻要西門和三爺真正結婚了,她就能近距離地發現現在的三爺值得她愛,畢竟三爺已經不是當年的三爺了。”
黃春是方宅庫房總管的兒子,從小在方宅長大,見識過三爺的過去。從前三爺當真是狂傲不羈、目中無人,那時他有多麽不得人心,拿林劍閣給他派人都怕被他帶壞,派了悟性最差最老實最不容易學壞甚至有點愣的海東可見一斑。但當他在重慶急需幫助時體會到衆叛親離的窘境後,他一定在反思自己的過往,所以現在才會有坊間流傳的儒商一說;他看似風光,其實一步步都是踩著錯誤走過來的,且一步都不輕鬆。
黃春不由道:“東哥你其實完全能幫上大忙的,有些話三爺跟西門直接說會有自我標榜之嫌,但你和西門共過患難,你完全可以說啊,比如你就告訴她三爺這七年的變化,還有三爺到處尋她的那幾年,受了多少煎熬,最後誤以為她死了,三爺自己差點都沒挺過去,你不能總板著一張臉,見了三爺怪三爺不解心結,見了西門又怨西門強!這樣不行啊,人得活泛才能討著好啊東哥……”
海東被說得隻有一直點頭的份兒,黃春和他同齡,但從來比他精明。
太陽緩緩升起,清晨的吉市口胡同回蕩著‘叮鈴叮鈴’的聲響,駝水的駱駝一步一步朝前走,撿煤核的泥孩子伴著這駝鈴聲陸續回來了,大雜院小東屋的蘇明璫還在被窩裏,她看著那用大白紙裱糊著的屋頂發愁,西門老師的情書因為她,被廣為傳播了,她之前是真沒想到西門老師竟然跟大實業家方丞好過,而且還好的那麽……肉麻。那些信上的話……
唉,越是肉麻,自己闖的禍越大,據說有些混蛋學生還打算把那些信收集成冊出一本《方音體情書》集。
可怕,她把被子蒙過頭,沒臉見西門老師了……
姨娘讓她去買棒渣麵,她隻好不情不願地起床,一出門便看見西門太太在窗前梳頭,連忙轉臉假裝沒看到,匆匆往大門外去了。
這一幕實在反常,西門太太不由警覺,轉臉對女兒說:“這明璫可怪,昨晚回來在門口遇見,眼神兒躲躲閃閃的,渾不像前些日子那般親熱了,是你又兇她了還是怎著。”
西門音也納悶,說:“昨天傍晚買燈油的時候,我分明看見明璫進了胡同口,但擡頭細看時,她卻縮回去了,當時沒在意,現在您這樣一說……”
西門預感不妙:“難道是發現了什麽?不應該啊,咱們也沒有露餡兒的地方。”
母女倆緊張起來,西門琢磨著該找機會試探試探明璫,但今兒輔仁社有講演活動,她需要去一趟學校,隻能容後再說了。不過今天注定是不平靜的一天,她到輔仁剛進辦公室,男教員便告訴她說,昨天金家打來電話說福貴兒的咳嗽又犯了,要再請三天假,請她下禮拜三再過去,如果咳嗽不見好,會在禮拜三之前再來電話通知。
西門聞言心涼了半截,明天進西角樓泡湯了!
這不打緊,等等可以,但如果福貴兒當真到了下禮拜三還不見好還繼續請假怎麽辦呢?
她頹喪地坐下,忽然發現算學講義挪了位置,她一怔,講義是她和戈亞民的暗號,每天放在固定的位置,且朝向固定。
她立刻打開下麵的抽屜,果然,書本的最下邊有一封信。看看辦公室無人留意她,迅速打開瀏覽,隨即臉色大變。
無心參加講演會了,她收拾東西匆匆回家。
到家後母親正在看日歷,3 月 11 號被圈了紅色,是她進西角樓的日子,也就是明天,她上去撕掉那一頁,沉聲說:“媽,特派組查到我和戈亞民有舊,接下來可能要有所行動了,物證必須迅速解決,靠進入西角樓慢慢找尋恐怕來不及了,福貴兒又請假了。”
顧不上細說,她放下書袋匆匆朝自己的書桌走去,拉開抽屜找東西。
西門太太急得團團轉:“這可如何是好,特務竟然查到了你和他……”
西門一邊找東西一邊說:“十萬火急,隻能用上次想到的辦法了。”
“買房?”
“對。”
“這是……那個人的意見?”其實西門太太出口前就意識到戈亞民並不知情,女兒明知其為了上次的窟窿傾家蕩産,怎會再……?女兒一定把金家賣房的事向戈亞民隱瞞了。
果然,女兒搖搖頭,雖然不說什麽,但西門太太也明白了,這次女兒是自作主張了。
“可是上哪找那麽多錢……”西門太太疑惑地看著女兒,試探道,“方丞?”
西門咬著唇瓣,赧顏,“是。”
“好!”母親道,“那你快去。”
回得太快,幾乎透著贊許和期待,這和從前那個教導女兒自立自愛的母親大相徑庭,西門音不適,下意識地擡頭看了眼母親。
她母親尷尬,說:“我這不給急的嗎……甭多心了,你就好好想想,這回能跟方丞拿到錢嗎?”
“能,但是得走最下策,若不是情況這樣急,我也做不出這等……不說了,我得趕快走了。”
西門太太看她如此糾結,不禁狐疑,把她叫住了,問:“音音,你不是要做什麽糊塗事吧?”
想到女兒剛才一進門便急匆匆翻抽屜找東西,於是下意識地看向女兒的手。
“手裏攥著的是什麽?”她問。
西門知道母親不了解清楚是不會罷休的,於是將手裏握著的紙條遞了過去,那張紙已經泛黃,一看便有些年頭了。
她母親打開看了幾行便蹙眉了,“你莫非是要敲詐方……”
意識到這話不受聽,收住沒往下說,轉而苦口婆心道:“音音,你好好跟他講不成嗎?這樣子冒冒失失做事,弄得跟女土匪似的,激怒了他怎辦……”
“媽!這不是敲詐,而且以我對他的了解,他也不至於為了這個就翻臉……”
“不是敲詐,那你心虛什麽?”知女莫若母,女兒現在有多心虛就有多嘴硬,她還看不出來麽。
她說:“方丞既是提出和你結婚,便是誠心想幫咱們,你好好跟他講不成嗎?”
“成是成,但時間無法保證,而且……不結婚他是不會答應其他的!”
西門太著急了,沒有時間多籌劃,而且方丞之前給她來了個前腳拒絕借錢後腳提出結婚的翻轉,叫她實在摸不清機關,也沒時間去摸清,總之她就是不能繼續拖延了,她收回那張紙條,“媽,您甭管了,我自有分寸。”
說著匆匆出門,不自覺地把圍脖往上拉了拉,遮住了一半麵孔,試圖遮住內心的不安。
她到郵政局撥通了上次那個電話號碼,先是海東接的,很快話筒到了方丞手裏。
“音音。”他的聲音驚喜萬分。
“方丞,我有事要見你。你家在哪兒?”
“我家……咱家。你在哪,我去接你。”
“不,我很急,我直接去就行,省得來回耽擱。”
“那你在哪。”
“齊化門這裏有個郵局。”
“那裏我知道,離紗廠不遠,你等著,我打電話給紗廠,讓他們派司機接你。”
她還沒應聲,方丞就已經掛了,想必是著急給紗廠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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