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南鑼鼓巷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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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南鑼鼓巷叁
她像小貓一樣舔舐傷口,但隻能舔一小會,生活還得繼續,緊了緊棉被起身,如今姨娘嫁人,林家去不得,接下來該何去何從,她看向手裏的紙條。
昨夜今晨她一直在對西門老師強調救命之恩,反複說要認做幹媽幹姐,其實這是操著一點小心機的,她知道姨娘一嫁,自己蹭不住老朱家這門親戚了,得給自己找個下家,不然孤女的日子沒法過,就拿剛剛房東拒賃房子給她就可見一斑!
老師家書香門第,嬸嬸安靜平和、四個弟弟溫潤如玉,簡直是上天送給她的一家現成親戚。
唯一作難的是西門老師總叫自己當電燈泡,唉,她捏摸著手裏的紙條嘆氣,老師邀請,自己順勢過去沒啥毛病,可就怕老師邀請的本意又是叫自己去照明,方丞撮哄了好些日子才把心愛的人撮哄搬過去他那邊,這才頭一天自己就跟上去搗亂,多掃人家的興呢。
算了,今天先去朱姥姥家湊合一晚,明天再做計較。
她重新把棉被卷了卷抱緊,動身往篩子胡同去,朱姥姥和朱大舅要在順義吃席吃到三日後才回來,鑰匙留給她澆蔥,她打開門把被子放下,環顧四周,小屋灰蒙蒙空落落,突然覺得好孤單,她有點想真哥哥了。
於是鎖上門,打算到輔仁大學看看真哥哥。
三月的北平,天氣一天比一天暖和,胡同裏駝煤的駱駝開始脫毛,微風一吹,迷了眼。她站住揉了揉繼續趕路。兩位妙齡少女罩著防風防柳絮的紅紗巾結伴而行,嘰嘰咯咯地討論著該上東城隆福寺附近的花集市,還是去西城護國寺的花廠子,她們要去買花,滿口都是西府海棠和櫻桃百合,那麽開心,那麽無憂無慮,青春不就應該如鮮花般絢爛嗎,明璫振作起精神,但胃裏難受,不由得按住緩一緩。
家中破産這半年,饑一頓飽一頓害了胃病,今早在香山別墅吃得太豐盛,油水一大,竟然叫自己的窮胃有點承受不住, 一上午都在隱隱作痛。
“丫頭,幹嘛去!”
忽然這樣一聲,親切響脆,她驀地擡頭,前麵一個高大的男孩健步如飛地朝她走來。不是真哥哥又是誰,她一個激動,胃疼也顧不得了,乳燕投林般撲過去。
“真哥哥!”撲進懷裏時,不自覺地滾出這一聲嗚咽。
“怎麽了,出什麽事了?”海潮關切道。
明璫想訴苦,不敢暴露身份。自己已經山窮水盡了,卻還要如此瞻前顧後,老天真是不公,叫她痛快哭一場都不能。
她隻能說:“我爹上天津了,姨娘打我,我離家出走了。”
“打你?!”林海潮急忙拉她衣袖,“我瞧瞧傷得怎麽樣。”
明璫抽回胳膊,轉移話題道:“我正想上輔仁找你呢,你怎麽在這?”
“我輔仁住不了了。”
“為啥?”
林海潮差點忍不住想同她講真話——我其實是躲在輔仁逃婚,今天我爹派師兄抓我,又給我甩脫了。
可是不行,師哥說母親已經把蘇明璫接回了家,如此他和蘇明璫的未婚夫妻之名在外人看來就坐了實。以林璫的性格,若知道她喜歡的是同學的未婚夫,肯定要嚇壞。
還是先觀望觀望家裏的進展再說吧,於是道:“我前天搞翻了火燭,差點燒著宿舍,被趕出來了。”
“啊。”明璫驚呼,“那你沒事吧,沒傷著吧。”
她滿眼擔憂,林海潮心裏一軟,感慨:丫頭你還真是傻,怎麽什麽都信啊。
他隻知道丫頭傻,竟不知自己才是更傻的那一個。
明璫怕特務再返回來,帶他往篩子胡同去了,一麵走一麵解釋說:“我同學的姨娘嫁人了,一家子都去了順義,我借了她姥姥家的鑰匙,打算湊合兩天。”
林海潮聽見‘姨娘嫁人’‘篩子胡同姥姥家’,那可不就是蘇明璫嗎,還好母親接家去了,否則一準碰上。
篩子胡同逼仄狹窄,朱姥姥所賃的地方更是處於犄角旮旯,亂蓬蓬一座小院兒,東西廂房的橫梁和窗戶都塌了,灰撲撲兩堆,正房倒是支楞著,但是常年落著鎖,因此平時就隻小南房朱姥姥一戶人家,明璫帶海潮來這裏,不用擔心遇到熟人,否則一打招呼,自己就要穿幫 。
上次真哥哥說他家在慕田峪附近的農村,遠的沒邊兒,現在他被宿舍攆出來,回家不可能,找房子又豈是一天兩日能找下的,於是心眼活絡的明璫就盤算好了,先留他在朱姥姥家住下,好叫他慢慢租房子。
朱姥姥家不潔淨,倆人一進門,明璫便指揮海潮打掃整頓,她是個習慣了動口不動手的大小姐,加上此時胃痛,更是小嘴叭叭,隻管吩咐。她自己意識不到與這窮處境的不符,而海潮恰是個義氣慣了的,一聽招呼,立刻動手,一時也沒發現什麽異常。
炕上地下、水缸菜甕、角落裏的竈臺、屋頂上的蛛網……統統讓打掃個遍,大小姐最會差遣下人幹活,海潮像隻辛苦的小蜜蜂,又像隻大號陀螺,他雖然不是多麽養尊處優,但家務活真是從來沒幹過,架不住蘇明璫特別會指揮,一個鐘頭後,家裏幹幹淨淨整整齊齊了。
時辰已是後半晌,倆人還都沒吃飯,於是明璫又囑咐他生火,自己則出去買菜買肉。
肉菜買回來,往案板上一丟,說:“芹菜焯水、豬肉去皮,蘿蔔切丁、白米淘一遍上籠蒸……”
“停停停!”林海潮這才忽然意識到什麽,擦著滿頭大汗道,“妹子,哥做飯是實在不會,還有,你怎麽恁會指揮人,把我使喚的跟小媳婦似的,忙活這半天,比站一天樁還累。”
他總算有點奇怪了,一個窮胡同的小丫頭,指揮起人來怎麽一副當家主母的派頭?
照理說,她跟方家宅門裏的幾個丫頭年紀相仿,該是很勤快的,可她怎麽……看上去壓根兒不會幹活的樣子?跟他們東家那幾位嬌小姐一般……
他覺著不太對了,問:“林鐺,你上次說你爹破産了,你爹不會是大生意人吧?”
明璫警覺,說:“怎麽會,那什麽……”
男女之間的第六感有時候非常微妙,她此時看真哥哥的眼神,明明很清澈,卻忽然感到不安,打岔說:“真哥哥,你吃過黑肉燴菜嗎,我做給你吃。”
轉過臉去收拾肉菜,掩飾自己內心的慌亂——蘇明璫啊蘇明檔,你也有這樣一天,往日謊話張口就來,舌頭都不打滑,今天是怎麽了?
或許她打從心底不願意騙這個善良的男孩,隻是今天不行,她太需要他,過了今天吧,過了今天我坦白,我交待。
但轉而想起真哥哥目睹自己在特務的追蹤下吞掉紙條,求生欲立刻又占了上風,不,不能坦白,不能交待。
林海潮在她身後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她,隨手從兜裏摸出一根煙叼著。
明璫感覺到身後的低氣壓,不許自己露怯,按了按不適的胃部,調動起自己強顏歡笑的本事,開始絮絮叨叨地做飯。她是前日才學了攪棒渣粥和燴菜,也是因為姨娘要嫁人了,怕她餓著,逼著她學了這兩樣,還沒有真正實踐過,此時做起來那叫個笨手笨腳,旁邊的林海潮看她鋸木頭一樣鋸一把小蔥,更是疑竇叢生。
飯熟了,倆人吃了一口才發現沒放鹽,明璫連忙給倆人碗裏撒上生鹽。
臉蛋紅的發燙,沒話找話地想把氣氛活躍回來,於是講起昨晚冒雨陪西門老師上山找方丞的事。
林海潮這半晌一直不在狀態,隨口說了句:“哦,敢情是擺平了,我就說三爺厲害著呢。”
“也沒多厲害,怪人一個,說話亂七八糟。”
海潮問怎麽了?
明璫把今早在香山臥房門口聽到的講給他聽:“方丞跟西門老師說趕明兒一起去照相,照相前得理個發,他說他不理寸發,怕紮著西門老師的大腿。”
海潮心中疑惑著別的,一下子沒聽懂,當聽到她說:“頭發怎麽可能紮著大腿,胡說八道!”時,他一口飯噴了出來。
“呀!”明璫嚷道,“好容易吃頓肉,你還給吐了!”
這句話說得太急,她自己沒留神,尾音有點太穀方言化。
月色皓潔,灑在 1946 年的南鑼鼓巷。西門家的男孩子們已經在各自的新臥房中睡著了,客廳靜謐,西門看著壁爐旁的成化鬥彩卷葉紋尊出神。海東一個鐘頭前行動了,今晚實在是個不眠夜。起身走進書房,燈掣就在手邊,她沒有打開,就著月光走近書桌,擰亮燈罩之下的臺燈,光影疏離,椅子上搭著方丞臨走時忘記的圍巾,方格子的羊絨男士圍巾,她輕輕撫摸,掌心一片柔軟,和它主人心情好時一樣溫順,她不覺拿起來握在手中……
窗外月色如水,海東的行動是否順利,她無法淡定,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看鐘表,一直這樣坐到天亮,六點鐘的時候,海東打來電話,遺憾地說夜裏沒有收獲,隻能明晚再行動了。
這個結果不意外,但焦心依舊焦心,她睡不著,擰開無線電收聽清晨的廣播,也是巧,剛收住頻道,一個驚雷般的通訊傳了出來:戴笠昨日因飛機失事身亡。
她一震,倏地抓起大衣起身出門,戈亞民是江山幫派係,戴笠一死,意味著他的靠山倒了,馬漢三恐怕再不會如之前那般忌憚。近日失聯,會否與此有關?
她緊張萬分,迎著清晨冷硬的寒風匆匆往輔仁去了。
辦公室抽屜裏,沒有放進東西來,也沒有拿走東西去,自己用摩爾斯電碼寫的信原封不動地躺在書本裏。十有八九,戈亞民被盯牢了。
一夜未眠的腦子因為高度緊張而脹痛,電話忽然響起,屋裏多數教員都去上課了,此時隻有她和一位伏案做講義的男教員,電話距離男教員近,他起身接起來,剛說一句話,立刻神情恭敬,隨後說:“好,您稍等!”
男教員轉過來低聲對她道:“西門老師,校長辦公室打來的。”
西門一怔,輔仁校長是德高望重的學界名流,更是政界關注的風雲人物,她雖任教此地,隻是個臨時兼教的角色,幾乎與校長未曾謀過麵,這個關頭忽然出現這樣一出,由不得她詫異。
電話那邊是校長助理,說有件學術上的事情需要外派她去。
這種情況極其少見,但比這更讓人驚訝的是校助下一秒說出來的地址:居仁堂。它的另一個名稱是:國民政府主席北平行轅。
校助說:“他們的車子已經在辦公室樓下了。”
西門下意識向窗外望去,一輛軍用吉普靜靜地泊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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