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南鑼鼓巷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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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南鑼鼓巷肆
篩子胡同破破爛爛,野貓常在這裏聚集,三月時節徹夜叫春,林海潮本就有心事,被吵得更是一夜未眠,此時看看破窗簾下麵露出的天色,怕不是已經八九點鐘了,他起身簡單洗漱,然後到大門外透口氣,昨天的事在腦海裏揮之不去。
鋦碗匠挑著扁擔路過,疙瘩錘叮呤當啷地擺動,邊走邊唱——
“鋦碗鋦盆鋦大缸嘞……”
看到林海潮,立住腳問一聲:“鋦碗嗎?”
林海潮擺擺手,回頭看了看灰撲撲的院子,像下了什麽決心似的,闊步朝胡同外走了。
步行到齊化門的電話局,給清心女中打電話,報上自己名字,請校役幫忙叫一下方團。
此時正是下課時間,方團一聽海潮找她,連忙跑來接電話。
“海潮哥哥,你最近跑哪了,家裏都急壞了。”
海潮說我很好,甭擔心。
“七小姐,晌午散學回家後,幫我去東院看看蘇明璫在不在我家。”
“甭提了海潮哥,你家正因為蘇明璫迸磁兒呢!”
方團簡述海潮母親去接蘇明璫的事情,昨天去時被蘇明璫拒絕了,回來遭到老伴兒的埋怨,於是今早又去,可沒想到蘇明璫已經退了租,人去樓空。
海潮幾乎證實了自己的猜想,不過還是又問了句:“你們學校有沒有一個叫林當的女孩,是蘇明璫的朋友。”
“沒有,絕對沒有這麽個人。”方團篤定。
海潮心道姥姥的,敢情自己被當猴耍了。
方團在電話那邊說:“誰跟漢奸娃做朋友呀,全校甭說學生們對蘇明璫避之不及,老師都不拿正眼瞧她。”
海潮一字沒聽進去,他自小長相俊美功夫過人,女孩子們示愛者衆多,可他從未動過心思,唯獨在‘林當’身上起了喜歡和疼愛的情緒,竟沒想到被愚弄!丫居然就是那個不學無術、貪財無知、為了賺錢不擇手段、混在妓院裏賣頭花都不覺羞恥的蘇明璫。她明知他的身份,卻裝模作樣演這一出又一出的苦情戲碼,惹得他心疼不已,每次看他心疼時,她心裏是如何笑話他的!
海潮的臉色難看極了,方團雖然與他隔著電話,也感知到了他的異常,問:“海潮哥,你怎麽了?”
“沒什麽,七小姐,今晚我需要你幫個忙。”
如此這般囑咐完,他掛了方團電話,然後撥給伍一幀,讓他來一趟齊化門。
中南海,紅牆掩映,綠水環抱。吉普車在居仁堂穩穩停下。
西門來的路上一直在思索:所謂‘學術上的事情’聽著像是個幌子,究竟是誰找她?竟能動用校長出麵,言辭如此神秘,勢必是為了避開肅奸委的耳目,是敵是友?
一位軍人打開車門,她被帶到居仁堂二樓。
寬大的房間裏,一位貴婦在垂眸看報,西門乍見對方,先是鬆了一口氣,緊接著心底又壓上一層陰霾,原來是戈亞民的母親。
之所以能鬆口氣,是因為對方雖然算不上‘友’,但也不算是‘敵’,至少在漢奸案上是這樣。而新添的陰霾,則是五年前與對方見麵時留下的心理障礙。
想當年戈亞民對她一見鐘情,二人相處之後,戈太太忽然空降。
西門的父親是教授,學術界的大拿、教育部的官她是見慣不怪的,後來跟著方丞闖蕩重慶,有錢的有權的更是見得多了,可從氣場上來講,能稱得上是權貴、貴胄的,還真就隻有這位戈太太。
西門對戈太太的最初印象是來自於戈亞民。雖然工作的特殊性讓戈亞民養成了謹言的習慣,但遇到一心想娶的女人,卻也不設防,一來二去的,西門對他的家境知道了個大概,也間接知道他祖父家姓黎。但由於戈亞民想拉近跟西門的距離,談及家門時用詞頗為低調,以至於西門沒把此黎家跟彼黎家想到一塊兒去。直到她見到戈太太,才意識到黎家是橫貫前清、北洋、國民政府的權臣世家,家族成員大多盤踞高位要職。戈太太有個男向的名字,叫黎向權,麵相也英氣,甚至有點官氣,還有幾分霸氣。
黎家不同於普通的有錢有權,普通的隻會看不起西門,而黎家則是壓根看不著她,仿佛大象走路時看不著地皮上的螞蟻,碾死了就碾死了,大象不會有知覺,也不會有代價。合該生為螞蟻的竭力避開大象才對,偏偏寶貝兒子被迷得七葷八素,把西門這隻螞蟻推到了大象眼皮子底下。
西門至今都不願回憶跟戈太太的那次見麵,雖然已經過去五年,但當時的那種氣憤和憋悶至今揮之不去。當時自己克製住所有的情緒,拿出了二十歲女子所能拿出的所有氣勢,用堅定果決的聲音向戈太太發誓自己跟戈亞民絕無可能,並承諾會立刻跟他斷幹淨。
她跟戈亞民當真絕無可能嗎?從五年後的今天來看的確如此,可在當時,西門還來不及把對方丞的感情梳理清楚,就在戈太太的幹預下中斷了。這一斷太突然,沒給戈亞民的感情留下降溫的時間,直接將他推入了不甘心的漩渦,為五年後他義無反顧為她殺人埋下了禍根。
如果當年給他們多一些時間,他們還是會分開,但戈亞民會放下這段感情,說不定再遇時早已成家,即便有心替她隱瞞漢奸罪,也不會那麽不管不顧把他自己卷進去,然而這世上沒有如果……
前塵往事在西門的腦中閃過,送她進來的軍人沒有退出,而是闔攏門後為戈太太續茶。
五年未見,戈太太還是那股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氣勢。西門思忖戈母為何請她來見?是發現了自己又與戈亞民重聚?但用如此迂回的方式見麵?怕不止這麽簡單。
戈太太眼皮都不擡一下,認真看完某條通訊才放下報紙,打量著西門道:“西門音,你好手段,當年竟是我看走了眼。”
戈太太聲音並不高,但西門聽的出對方的憤怒。
“把亞民卷入到漢奸案,你的心機夠深沉。”
漢奸案!西門音一震。
“你馬上斬斷和亞民的接觸!我講話不講第二遍,今天對你破例一次,但也絕對是最後一次!”
戈太太擲地有聲。這世上大約找不出幾件事,比自己兒子為了個給他戴綠帽子的女人而拚著政治前途盡毀的風險惹一身膻更叫父母崩潰的了。
戈太太在拿到方丞那隻牛皮紙袋的第一時間是想弄死西門的。弄死個把人對她不算個事兒,五年前她就讓西門在離開戈亞民和‘被’消失之間做過選擇,西門選了前者。那時她當西門是個頭腦簡單的小民女,可沒成想竟是個心機深沉的妖女,五年後的今天,竟給他們家砸了個原子彈。
然而恨歸恨,無奈兒子已經深陷漢奸案,投鼠忌器聲張不得,一旦鬧出人命,事情會失控,於是隻能悶聲不哼地背地裏解決。
西門音雖未細想戈太太如何知悉漢奸案一事,但此時也已經看出她不會公開秘事,此番前來,願景隻是逼她離開戈亞民,和五年前的那一次一樣。於是便也不再遮掩,粗略將她和戈亞民重逢的經過簡述一遍,倆人的確是因蘇韌案重聚,但是當時她並不知道此案由戈亞民經辦,滅口佟之甫的事也是戈亞民後來告知她的。
戈太太本是隻從方丞的材料中得知兒子卷入漢奸案,聽西門這番話才知情況竟然更糟糕,居然兒子殺了證人,她心中駭然,但麵上不能顯現,打斷西門道:“我不關心這些,我隻要一個結果,就是你立刻馬上斬斷跟他的關係!”
西門音說:“恕我做不到。”
戈太太眯起眼睛,半晌道:“你想要什麽?”
她主動談條件,這在五年前是絕不可能的。也許是如今的西門音已經擺脫了少女時代的脆弱,心智更堅定成熟,讓戈太太覺得不好拿捏,又或許是戈太太本就投鼠忌器顧慮太多,想著速戰速決,總之她竟先拋了底牌。
“我沒什麽想要的……他因我而卷入這場是非,這是大恩大義,不比當初那簡單的兒女情長,我無法再像當年那樣果決離開,我得……”
“你得報恩?”戈太太打斷她,“你不配。”
話音剛落,一本方音體直接甩在了西門麵前。
西門了然了,之前種種恐懼擔心,為了不讓事情發酵連夜冒雨上香山……此刻反而有種莫名的輕鬆感。
但又一瞬,她心底湧起了一絲五味雜陳的難過——既然戈家人知道了,那戈亞民也已經知道了吧?
戈太太見她若有所思,正襟危坐道:“亞民看重仕途,少年起便立誌做經天緯地之人,一旦佟之甫死因曝光,他的前程將徹底毀滅,以他的野心,你覺得他能承受那種硬生生從雲端墜入泥潭的反差嗎?”
西門的眼底閃過複雜之色,道:“夫人,您說的都對,可現在肅奸委調查的重點在他身上,我怎能一走了之讓他代我受過?”
“區區肅奸委要什麽緊,他們沒有查到的可能,此事我自有安排,你做好你該做的就行了。”
這是要為他們善後的意思,西門音了然,四目相對,良久之後,她先低了頭,道:“謝謝您。”
謝謝您讓我不用再糾結。
“我可以認為這是一種承諾的表示嗎?”戈太太看著她的眼睛。
西門沒有回避,說:“我承諾,從現在起,斷絕與亞民的所有聯係,比五年前更決絕。”
戈太太一句不再多言,側頭對那位軍人說:“可以了。”
軍人會意,立刻去搖電話,先安排轎車去西郊機場,再打電話給某某申請軍用飛機飛南京。西門看出來了,這次戈太太來見她,與五年前一樣並未讓戈亞民知道,她不由道:“夫人,亞民現在非常危險,軍統和中統都在盯著他,如今戴笠一死……”
被打斷!“戴笠死了,還有毛人鳳,毛人鳳不行,還有旁人,他危險與否,不在你能力範圍!”
戈太太說這話的同時已經起身,心腹替她披上黑呢大氅,莊重威嚴,再連一束眼光都沒有給西門,徑直揚長而去。
“夫人請留步!”西門出聲。
戈太太駐足,冷漠回頭。
西門立在那裏,柔是柔,卻很韌。她道:“夫人,您此番貴步來此,我希望不是在給我施壓,而是尋求合作。我們應該把可能出現的變故梳理梳理,萬一不能順利了結,也好及時應對。”
戈太太眯眼,西門此女,果與五年前不一樣了!
“沒有什麽變故!我不會允許出現變故!你做到決絕掐滅他的念想就是了!”
西門音:“夫人,我相信您的能量,但萬一有變數,我可以做得比您想象的更決絕嗎?”
她其實是想打個預防針。
戈太太聽得懂,冷哼了一聲,轉身走了。
西門補了一句:“萬一決絕到需要您給亞民兜底呢?”
戈太太腳步都沒頓一下,那意思是:盡管放馬過來,本夫人接得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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