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加更)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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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加更)粉綢叁
三月末的北平日長夜短,傍晚五點鐘天光依舊亮堂,大門外停著三輛車,西門太太帶著明璫和兒子們已經在前麵兩輛坐就。
方丞西門以及海東最後從院子裏出來的,海東鎖好門拎起藤條箱,忽然說:“糟糕,鑰匙落在茶幾上了。”
說著放下藤條箱打算設法進去取,三爺叫住他:“不用取了,鑰匙用不著了。”
海東一愣,轉而神情黯然。
南鑼鼓巷這座宅子是方家爺爺輩兒的祖宅,大一點的幾位少爺小姐的童年都是在這裏渡過的,有相當的感情。後來方家修了新宅,大家都搬了,三爺便把這裏作為了自己的私宅,哪怕是當年去了重慶,這裏和香山別墅都還留了人看守,可這次……
也許這扇門再也沒有打開的機會了,方丞看著牆內伸出來的玉蘭花枝,目光深沉,喉間發緊,就像早上辭別父母時,默默給他們磕完頭,一句話都說不上來。
海東無助地看向西門。西門已經拆了繃帶,雖然麵目青腫,但感傷的表情一目了然,她低沉地說了一句:“走吧。”
海東心中亂翻翻的,欲言又止,不過終究什麽都沒說,低頭把藤條箱放進車中。
方丞給西門打開車門,二人正要上車,身後的胡同傳來悠長的一聲——
“……磨剪子嘞,戧——菜刀——”
西門怔怔回頭,一位磨刀師傅背著板凳和磨刀石,搖著啷啷響的驚閨片兒,遊走在胡同深處。
海東不覺有些嗓子沙啞,問:“三爺,你們還會回來的,對吧?”
三爺望著漸行漸遠的磨刀師傅的背影,聲音低沉暗啞,海東幾乎聽不到——
“北平是我們的家,三十年,五十年,不論多少年,隻要我們活著,一定會回來,如果我們不在了,也會讓我們的孩子回來。”
南鑼鼓巷呈南北走向,北起鼓樓東大街,東西兩麵共有 16 條胡同整齊排列,呈魚骨狀,方丞看到童年的自己從南向北,從西向東,一路穿過雨兒胡同、帽兒胡同、黑芝麻胡同、東棉花胡同、北兵馬司胡同……空中飛過一列鴿子,鳴著哨音掠過天際,無論天上還是地下,這裏將永遠銘記於遊子的心中。
汽車的引擎微微啓動,方丞和西門音再次回望南鑼鼓巷一眼,然後上車。
三輛汽車漸行漸遠,故鄉的聲音在身後——“……磨剪子嘞,戧——菜刀——”
夕陽落下,夜幕降臨,時間流轉,晨曦升起,早間七點鐘,一輛軍用吉普駛入南鑼鼓巷停下,當看到落著鎖的方宅大門時,槐立發和手下不覺對視一眼,不應該啊,今天禮拜天,這家人這樣早就舉家出門了?
下車向周邊的住戶打聽,均說沒留意,恰馮太太一早來這邊說媒,被他們叫住打問,馮太太幹巴脆地說:“昨兒過來瞧姑奶奶,說是今兒趁著小子們禮拜,一家子上妙峰山進香去,八成兒還真去了。”
槐立發心頭納悶,怎麽會這麽巧。
他們昨夜一夜未睡,前腳派人趕赴薩拉齊尋找蘇家老賬房季某,後腳接到警察局的線報,說在西山腳下發現無名死屍,隨身物品表明其身份是他們之前在找的羅藥先。
羅藥先的死疑點重重,他們連夜問詢了幾位北大的老教員,卻連羅藥先生前最後的行蹤也拚湊不起來,槐立發心中有個疑影,又探了一遍,果然,五個裏邊有三個說羅藥先當年和西門教授相厚,以此來看,昨天西門音所言大概率是假的。所以今早他們此來,就是想再盤問西門音一次。不料鐵將軍把門,隻好等晌午再來。
但也不會幹等著人,他們昨夜找到了羅藥先的照片,趁這個空檔,找蘇明璫辨認一下 ‘明珠’可是此人,於是發動引擎,往吉市口胡同去。
昨夜一場大雨,貧民區胡同坑窪的地麵徹底被沖成泥濘地,車輪碾過時拖泥帶水,下車後更是沒有個下腳的地方,他們一行三人仔細著腳下的泥湯進院,看見有一位大個子男孩在盤問西屋暗門子豔紅——
“她走時沒說上哪去了?”
“沒說。”
“那……她姨娘嫁在順義哪個村?”
“沒留心,問問篩子胡同朱姥姥。”
槐立發狐疑地盯著這個男學生的背影,身穿白衣黑褲千層底鞋,典型的練家子行頭。
吳問雄已經認出對方,說:“槐主任,這是蘇明璫指腹為婚的那位林姓少爺。”
他在第一次審訊蘇明璫的那天,約見過這位林少爺,見識了其反對包辦婚姻的不羈,也見識過其不俗的身手,至今記憶猶新,縱使他性格傲氣張狂,但愛才心理作祟,吳問雄還是對這個好苗子頗有好感,沖著槐立發誇了一番。
槐立發:“嗷?小小年紀有那般好的身手?”
林海潮聽到聲音轉回頭,見是他們,天然沒什麽好感,回頭跟豔紅告辭一聲便走,他是個天賦異稟的練家子,走路姿勢天生挺拔瀟灑,仿佛戲臺子上大武生一般奪目,經過特務身邊時,吳問雄主動跟他點了個頭,他不卑不亢回應,揚長而去。
然而另一個特務盯著林海潮的背影眼睛發直,此人是一個月前奉吳問雄命追拿蘇明璫的探子之一,當時他被一個路見不平的男學生半路阻撓,才跟丟了一段,後來久久查不到男學生的身份,但當時那學生的身手姿態卻歷歷在目,現在忽地在林海潮身上感受到那股熟悉的張狂氣,他盯著林海潮的背影,以及他那大馬金刀的走姿,忽然脫口道:“臭小子,是他!”
晨光灑在天津北站的尖塔鐘樓上,從奉天開來的火車進站了,巨大的火車頭吐出大團的蒸汽,月臺上白霧朦朦。頭等車廂的門打開,西裝革履的方丞和黃春走下火車。和他們一起的有七位生麵孔——是兩位少女一位中年婦人以及四個學生。
遠丞天津分行的經理帶著車隊來接站,浩浩蕩蕩載著他們駛出車站,來到英租界維多利亞街道的一處宅邸,仆傭帶領那七位往西朝客房去了,而方丞和黃春則徑直入了正樓。
方丞一夜未睡,此時抵津仍然保持高度警覺,西門在客廳坐著,見他進來連忙迎上來。
“都順利吧。”
“沒出岔子,但仍需警惕,嶽母呢?”
“一夜擔心的沒睡,剛盹著。”
他們昨天傍晚從南鑼鼓巷離開後,人馬分成了三撥,西門和母親帶著明璫小四兒乘最早的列車出發,於昨夜零點前就到達了天津這所房子;大一點的三個弟弟隨黃管家由北平西苑機場飛往南京;而方丞和黃春殿後,昨晚後半夜才登上來天津的火車。如此分流,是為了避免目標太大被關注。
“對了,林家班的電文後半夜就發來了,他們已經從機場接了黃管家和弟弟們,連夜就趕往上海登船了。”
方丞聞言放下心來,看看西門音還是鼻青臉腫,心中不免疼惜,叫仆傭取來醫藥箱,給她換藥。
靜謐的客廳裏隻有輕微的座鐘鐘擺聲,兩人彼此對視,都覺心中柔軟,頗有些相濡以沫的味道。
看到方丞眼下的烏青,西門心中無不感動,說:“你最近太累了。”
方丞不以為然,說:“甘之若飴。”
在這 1946 年的三月,在他們各自最需要依靠的時候,重逢對方,這種命中注定般的巧合,像是老天的眷顧,讓人唯覺慶幸。
他翻著藥匣子,說:“盤尼西林遺漏了,待會讓海東……”
他沒有說下去,因為已經沒有海東了,以後的生活裏都不會有海東了。
西門知道他心中傷感,輕輕握住他的手臂。
昨晚在火車臥鋪上,方丞抽煙到很晚,從前怎麽也想不到,有一種思念的來源,竟然是……海東。
他臨走把平津所餘的産業分成兩部分,一部分贈予育嬰堂和收容所,另一部分寫在海東名下,明知道用不了幾天,海東的個性就會反手把這些全還給方家,他還是忍不住想為海東留些什麽,擔心他的愣蔥個性會吃虧,會沒有依靠......
他何時這麽婆婆媽媽。
座鐘響起,已是九點鐘,方丞收斂情緒,按照原計劃,他現在需要出現在遠丞銀行天津分行,這是三天前就定好的會議,這也是他布的最後一道棋,他不能和音音同出同進,如今每一步都得萬分謹慎,不可掉以輕心。
銀行的會議與正常無異,隻是黃春見三爺頻繁看手表,以為他緊張時間,但又覺得哪裏不對勁,列車在午後,時間充沛何須擔心?
不過黃春顧不上揣摩上意,會後人們退去後,他提醒三爺要不要打電話給北平大少爺,讓從方家調幾個人手到香山。
他說:“我左思右想,還是有點擔心東哥。”
“海東怎麽了?”
黃春嘆氣,昨晚臨走時他囑咐海東接下來不要再回香山了,密室那道門千萬不能開,以戈亞民的機警,他一定會覺出外麵人手已經撤離,海東一個人開門進去定會生變。可海東那副直腸子,竟然說三兩天不開沒啥,若是一禮拜不開,豈不把人家餓死了?黃春當時失笑,說戈太太的勢力是吃素的嗎?還一禮拜,三天就得發現不對勁好吧,還怕他們找不到救人的地方?
“唉,就怕東哥再犯軸。”
方丞卻不以為意,道:“以戈亞民的機敏,我們的人手從香山一撤,恐怕不需要戈太太或者海東去破門,他自己就察覺到異常了,隻要意識到外麵無人製衡,門是關不住他的。”
香山別墅靜謐無聲,黑色鏤花大鐵門閉闔,前後院的男女仆傭都於昨天遣散了,隻一對中年夫婦留守,大黃狗睡在窩邊曬太陽,碗口大的玉蘭花嘭地掉在地下。
主宅那座小白樓沐在這陽春三月的陽光下,仿佛與世隔絕一般,密室非常隔音,但從昨天後半夜戈亞民就覺出了,別墅已空,今早起床他按部就班地洗漱、看報紙,始終不見姓黃的和姓林的送早飯來,這就更加確定了,抽完最後一支雪茄,他開始徒手拆床拆桌拆凳子拆燈,方丞足夠機詭,拆遍全屋,沒有拆出一小根細鐵絲,最後終於在拆完浴缸後,如願得到一根。
把細鐵絲插進鋼鑄鐵門的鎖匙中試探,他是開鎖破窗的行家,但叵耐棋逢對手,方丞料到他的本事,關他的屋子除了無窗之外,門也是特製的鋼材,更別說門鎖,單鎖扣就是特製的形狀。但對他來說,也隻是時間問題,終於碰到一絲活處,他手腕翻動,隨著‘咯蹦’一聲,鎖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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