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加更)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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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加更)粉綢肆
一雙腳緩緩走過幽深的走廊,身後的落地鐘‘磕托磕托’地擺動著,他走到書房停下了,門開著,白色落地紗簾隨風舞動,他的戎裝整齊地在書桌上碼著,上麵放著軍帽、皮帶、勃朗寧手槍、以及所有被搜走的東西。
他走進去從雪茄桶裏拿了一支點上,然後坐在大班椅上抽著,煙霧繚繞間,他看到 1939 年秋天的那個午後,朝天門碼頭附近的一條向陽的坡巷,他在吉普車上等著給聯絡站領取燃油補給,因頭一天執行任務一夜未眠,隻能靠在車座上抽煙提神。街對麵的衣料店裏,兩個大個子青年陪著一位少女進去,少女的背影婉約,他本是不經意地掃視,不料當少女換上一襲粉綢正麵撞入眼簾後,一顆心卻怦然跳了一下,那是一個如水的影子,水一樣的粉綢,水一樣的少女。
十七歲行伍,軍校的粗糲,戰爭的殘酷,讓他看什麽都不過爾爾,美軍俱樂部或軍地聯誼社的女子從未讓他心跳過。
那時候,他二十三歲,首次感受一見鐘情的悸動……
煙霧朦朧,他披著戎裝坐在深闊的椅子裏,微閉著雙眼,窗紗依舊在隨風飛舞,背光使得他的臉龐輪廓朦朧模糊。
門口出現一聲吃驚的呼叫時,他連眼皮都沒擡一下。
是仆傭上來打掃書房,看見屋中赫然有人失聲尖叫著跑了。
跌跌撞撞的下樓聲中,他從容地將手槍插進後腰,然後穿好外套、昂著頭係好風紀扣。
走出空蕩蕩的別墅,外麵是個響晴的春日,他看了看遠山,然後向自己那輛吉普車走去,沒有直接上車,而是在車旁站了一會兒,低頭含著一枝煙,劃著火柴點燃。有一陣風把他的額發吹亂了,他理正了才慢慢鑽進車裏。
留守的那位聽差早在老婆的尖叫聲中得知密室裏的那位出來了,此時正飛快地奔向大門處去開鎖,雙手有些顫抖,吉普車開過來時還沒有打開鎖,車子就在身後靜靜地停著,他終於打開鎖,把左扇鐵門推開,又去推右扇鐵門。
汽車緩緩從他身邊經過,沿著廣袤的山路蜿蜒而去,陽光折射在車玻璃上晃人眼,他和老婆心有餘悸地目送,那車走到半山腰時忽然急剎車停在了那裏,靜靜的,一動不動,聽差和老婆的心提上了嗓子眼,然而那車停了一會後,繼續開動,漸行漸遠,直至消失在山下……
遠丞銀行天津分行辦公室,黃春給三爺點上煙,有句話忍不住問出口:“三爺,您對戈亞民為何手下留情?”
三爺一時未答,似乎在一分一秒地留意著壁鐘的走針聲。
黃春以為他無心談論這個話題,不料他沉默數秒忽然道:“焉知不是他對我手下留情了呢?”
過一時又說:“人啊,遇大事謹慎很重要,但大事中的有些環節卻不得不靠“賭”!”
賭……黃春想起海東之前所說的關於人的第二種可能性,戈亞民的第二種可能性。
一派寧靜。
“海東沒有電話來嗎?”正在閉目養神的三爺忽然問。
黃春說沒有。
片刻後三爺又問:“從北平到天津,上午隻有一趟車吧。”
黃春一怔,方才明白三爺這一上午頻繁看表是什麽原因,三爺一直在等,在等海東的第二種可能性,等海東追隨而來。
黃春五味雜陳,想到此去經年,再也見不到沒心沒肺的傻海東,胸口也是沉甸甸說不上話來。
海東坐在師傅的小院裏的石碾子上,幾個年幼的弟子在日頭下蹲馬步,他笨,小時候師兄弟練這種基本功需要兩三年,他卻足足得要五六年,師傅不嫌棄他,背後再怎樣嘆氣,見了他也隻是摸摸他的頭。
這就是他留下的原因,看看手表,三爺他們現在從天津出發了嗎?哦不,不到時候,列車是今天下午三點多的,他伸手到褲袋裏摸出四張票,票是前天打電話讓在天津出差的周襄理買的,當時他還沒有決定留下來,所以有他和未過門媳婦以及嶽父母的四張。
他摩挲著這四張票根,心被狼掏了一般難受。
海潮忽然匆匆跑進來,腳步太快,以至於看見碾子上坐著的他後,像急剎車一樣才剎住。
“東哥,西門音上哪了?”
海東說不知道,除了師傅誰都不能告訴。
“你甭瞞著我了,快說,上哪了?”
到底是海東,反應總是慢半拍,話都說完才意識到,海潮又不認識西門音,找西門音幹嘛。
“你幹嘛!”
林海潮急,但遇上愣師哥,不把話說清楚別指望他能自動猜利索。
原來,他剛才被弄到肅奸委員會了,特務把他盤問半天,他才知道自己那天所救的女孩竟然是蘇明璫,但那個姓吳的特派員知道前後情形,當天他先是被姓吳的和姓戈的叫到茶樓問話,臨走說自己要去吉市口胡同找蘇明璫退親,所以他當晚出現在那裏沒毛病,加上此前因為他和蘇明璫的娃娃親關係,特務是徹查過林家和他個人的,所有生活軌跡都表明不可能涉嫌蘇韌案,而他們在學校的走訪也表明他是出了名的愛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所以特務們最終以一場巧合做了結論。
但讓林海潮留意的是,特務在這次問詢中提到了西門音,他再笨也聯想到什麽了。蘇明璫失蹤的同時西門音和三爺也同時消失,哪有這麽巧合的事。
不僅他意識到了其中關聯,中統特派員更是警鈴大作,他們火速派人走訪,得知方丞昨天夜裏同一衆男女乘火車去了天津,於是電話通知中統天津站,請他們調集人馬盡快尋找方丞下落並進行嚴密監視。掛了電話,他帶著北平這邊的幾個人作急往天津趕。
方丞中午在銀行吃了便飯,因為三天前就定了今天的全天會議,上午開罷,下午兩點鐘繼續開,一直到傍晚方休。
當然,這隻是對外的交代,事實上,開到中途他將以臨時有事為由,將會議交給分行經理去主持,而他則與黃春出發,在列車開動前一刻鐘趕到車站與音音彙合。
但他沒有告訴音音的是,這種計劃能否順利實施是取決於形勢能否保持不變,一旦出現變數,他們便隻能放棄該計劃,啓用第二種方案,而後者音音未必認同。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兩點鐘的時候,會議按時開始了,與此同時,西門音和西門太太明璫小四兒從英租界那座宅邸的後門出發前往車站,早上與他從北平同來的婦人和學生則堂而皇之地由前門坐車離開,前往十幾公裏之外的飛機場。
部署已算周密,然而還是出了變數。半個鐘頭後,黃春匆匆走進會議室,低聲說:“三爺,借一步說話。”
方丞不漏痕跡地把會議交給分行經理,然後出來。
“三爺,中統那幫家夥追來了。”
時間有限,變數難控。“他們的主力會去飛機場,不過我們這裏也會被蹲守。我們按兵不動,”方丞沉著吩咐道:“不要慌,按第二方案進行。”
所謂第二方案,即他和飛機場的那七位掩護音音離開。
雲層積聚,一架飛機破空劃過,伴隨陣陣嗡鳴,不知將從天津去往哪裏。
槐立發是在下火車的第一時間得到軍統天津站的調查結果的:說方丞今早抵達天津後便到遠丞銀行天津分行開會,而與他同行而來的婦人和學生往機場去了,槐立發重點要截的是西門音和蘇明璫,在事實不夠明朗之前,他不能輕易動方丞。於是正如方丞預判那樣,他帶著主力人員迅速往飛機場趕去,留天津站的幾位特務蹲守遠丞銀行監視方丞動向。
風馳電掣趕到飛機場,一下車便知中計了,一位老婦人不假、一個書卷氣美人不假,一個俏生生少女不假、四個學生娃也不假,但他大爺的,全都不是他們要找的人!
“你們幹嘛去?”吳問雄不甘心還是問出口。
美婦人說:“不幹嘛,有人花錢請我們參觀大飛機,給孩子們漲見識。”
槐立發暗罵一聲媽的,此時趕回天津城裏黃花菜都涼了!隻能寄希望於盯梢方丞的那批人馬。
他拔腿去飛機場值機辦公室借用電話打給中統天津站:“抓方丞!要活的!”
此時再追西門音和蘇明璫已經晚了,作為協助者,方丞不可能清白,說不定連好處都有一份,既如此,必須生擒了他問罪。
天津老西站是一座德國古典主義哥特式建築,紅瓦坡頂、清水砌牆,老虎窗上嵌著帶仙鶴的石頂,水磨石鑄的外牆通體都是鮮紅,旅人形色匆忙間也會為其駐足片刻,然而西門音毫無欣賞之意,她攬著小四兒坐在站房裏,母親在較遠的檢票口坐著,假裝與他們不認識,明璫則僞裝的更徹底,像那些等候夜車的貧寒旅客一般,把一條毯子對折,一半做褥一半做被,人躺在裏邊嚴嚴實實地埋著腦袋裝睡。
她們按照原來計劃,全副改裝,也是為了避免意外發生,西門麵部青腫,那些沒見過她、靠帶著照片來比對的人絕認不出她,但為了謹慎起見,但凡有人搭訕,她都用重慶口音對答。
西門努力僞裝鎮定,但鐘樓響起兩點半的鐘聲時,她的不安感越來越強烈,按約定方丞和黃春一刻鐘後就該來了,但她心跳錯亂,直覺十分不秒,隻能不動聲色地看向門口,希冀著那道身影的出現。
站房門口進來一個又瘦又小的少女,抱著一隻小包袱朝站裏張望,當看到她時,眼睛忽然一亮,西門心中一顫,這姑娘看著雖不可能是特務之流,但她並不覺得這是個不相幹的人,於是不敢大意,低下頭裝作撫摸小四兒,不敢再隨意張望。
而那位姑娘也沒吭聲,輕輕走過來,不聲不響地臨著她坐下了。 西門有點疑惑,時刻提防著。
遠丞銀行後門短巷內,黃春和黃勝正在突圍,他們是林家班成員,與特務對敵不在話下,但叵耐敵人數量多,一撥一撥呈品字形包抄過來,眼見得時間一分分過去,黃春和黃勝一層層攻下來漸漸不敵,千鈞一發之際,忽然後麵橫空出現兩個白衣青年,話也不說一句,擡手就打、飛腿就踢,像兩臺動作統一的機器,左勾拳右飛腿,招招致命、步步緊逼,不是林家功夫還能是什麽,不是海東海潮師兄弟又是誰。
他二人無需商議,動作齊刷刷地一致,放倒一層敵手後,分別擒住一人作為盾牌,防止敵人放槍,隨即同時出腳,兩記側踹踢飛來者,再以左腳為軸心,身子一轉,右腳掃在下一撥人臉上,又是當場放倒,一個個連哼一聲都沒有就栽倒在旁邊的小平車上,破瓶子破罐稀裏嘩啦落了一地。
海潮是百年一遇的天賦型練家子,海東則是笨鳥苦練穩紮穩打的那一種,功夫上麵都是高手,他們手上擒著‘人盾’,故而接下去全程用腿,不超過十秒鐘放倒五個人,動作精彩絕倫,尤其當他們旋轉側踢的時候,那種白衣飄飄的樣子,簡直酷斃了!以至於樓上的銀行員工連連驚呼。
一輛車飛馳而來,“快上車!”開車的是三爺,不能戀戰,黃春率先跳上汽車,隨即海潮海東和黃勝也鑽進來。
車子向車站飛馳,方丞左臂受傷,靠右臂開車,隨意問一句:“你背包袱幹嘛?”
剛才他就看到海東肩上背著一隻布包。
海東悶聲道:“我跟你們出洋。”
方丞假惺惺道:“你這也是胡鬧,你師父怎辦,你媳婦怎辦。”
“師父答應了,妞子她……跟我一起來了,先讓她坐黃包車去車站了。”
機詭如方丞,這下才一顆心放回了肚子裏。
火車站,明璫在毯子裏一秒一秒地數時間,距離開車隻有二十分鐘了,列車員已經開始大聲地提示檢票,明璫放鬆了警惕,加上尿急,便爬了起來,一邊瞅了眼西門老師和更遠處的西門嬸嬸,使眼色示意自己尿急,然後往外麵去尋廁所。
剛走沒幾步,忽然迎麵兩個地痞模樣的人色眯眯地跟上了,她沒設防,當屁股忽然被摸了一把後冷不防尖叫了一聲,下意識地反手就給了對方一巴掌,這一巴掌把那流氓打蒙了,另一個流氓一把抓住明璫的頭發便往門上砸去。
西門一驚,拉著小四兒沖上去,拽住那人厲聲道:“住手!”
“關你什麽事,醜八怪!”
明璫的腦袋被猛地呼到門上,眼冒金星,但又不敢呼救,怕萬一有特務,見西門老師忽然沖上來,將硬繃繃的坤包砸在流氓頭上,她情急也張開十指去撓對方的臉,十指不行就上牙,她和西門老師均不吭聲不叫喚,並且避免臉被其他人瞧見。
兩個流氓忽然意識到什麽,鬧了這一陣,要是小丫頭片子有家人早該露頭了,敢情是個孤魂野鬼,他們來勁了,一腳踹倒西門音,拉起明璫便走。
西門太太老遠看見人們圍住叫喊什麽,不放心走過來伸頭去瞧,一看是女兒被打,急得再也顧不上什麽人前避嫌,瘋了一樣一頭撞上去,流氓沒留神,嗡咚被撞倒在地,然而另一個火了,拔出腰間的匕首恐嚇:“惜命的就別多管閑事,啊喲我操!”
這聲叫是因為屁股刺拉拉一痛,回身見一個又瘦又小的女的,拿著做針線用的改錐,又怯又勇地瞠視著他。
說時遲那時快,西門音猛地抱住後腿把他絆倒了,這一變故,給了明璫脫身的機會,她眼疾腳快,跳上去騎在流氓身上沒讓他成功爬起,不講什麽武德,先發製人地把從八大胡同見識過的踢襠摳眼的下三濫手段悉數用上了。而西門太太和西門老師則壓在另一個流氓身上,她們究竟做不出明璫的那些招數,眼見的要被流氓掀翻,那個又黃又瘦的女子撲上來揮著改錐又往流氓屁股上紮紮紮。
方丞一衆進來時,看見四個女的毫無章法地蹂躪兩個地痞流氓,連上去幫忙都不知該如何入手。
列車員檢票的喊聲再次響起。
流氓捂著屁股爬起,指著西門音罵道:“醜八怪,你等著!”
方丞登時惱火,一腳上去把那人踹飛了。
還想再補一下,黃春拉住說三爺算了,再不上車就開走了。
海東叫一聲“妞子”,急切地上前,把手握改錐的女子渾身上下看了又看,確定她沒有受傷後,護著她上了車。
衆人剛剛趕到包廂,車門便關上了,海東半個身子趴在車窗外,紅著眼圈道:“海潮,家裏隻有你了,甭頑皮,照顧好師傅,臭小子!”
海東哽咽,但海潮沒有聲音,他站在月臺上,默默地看著蘇明璫,蘇明璫頭發毛亂,心跳砰砰地抱著自己的小包袱,全沒了剛才的驍勇。
列車發出‘嗚’的一聲響後,車體開始慢慢移動,林海潮的腳步隨著列車的移動而移動,海東還在哽咽著囑咐他照顧師傅,他充耳不聞,當列車加速後,他忽然跑起來,大聲道:“蘇明璫,我等你。”
明璫心中動蕩,一個‘等’字對於別人來說可能隻是隨口一句的事情,但是對於義薄雲天的林家人來說,卻可能會是一生一世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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