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龍藏魅影妖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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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如是也輕輕飲了一口,說道:“公子果然是誠實之人,不少貴公子明明不知茶茗之樂,還牽強附會,才是真的慚愧!”說完,又飲了一口,這才放下茶碗,淡淡的說道:“這是一個達官貴人從雲南帶來的普洱茶,本來是進貢的禦茶。”她雖提起達官貴人,但此時這茶似乎與她無關,隻是那位達官貴人的事情。
    柳如是回過頭來,道:“剛剛王公子看出了曲中深意,還請再聽一曲。”
    王連依放下茶杯,道:“請!”
    隻見柳如是素手輕彈,唱了一曲《金明池》,正是船上所題。這一曲曲中纏綿之意,孤苦之情如泣如訴,讓人沉醉。但剛剛王連依想起了沈幽絮,心緒已漸漸平複,隻聽曲中字麵之意,難以溺入其中。
    柳如是道:“今日良辰美景,卻唱這等淒婉之曲,請王公子見諒。”王連依道:“自古紅顏多薄命。”
    柳如是道:“久聞王公子博覽群書,聰慧絕頂,不知如何看待紅顏薄命之說?”
    王連依雖讀了不少書,但和當時大儒相比,隻能說“好讀書,不求甚解”,但柳如是閱人無數,雖不是“久聞”,但“乍一看”便知他“博覽群書”,也是不難。
    王連依剛剛想起沈幽絮,歌聲中心緒已漸漸平複,道:“在下覺得這是人之常情。”
    柳如是麵色微變,她雖然相信許多男人是這麽想的,但是多礙於她的顏麵,並不會直言。
    王連依道:“自古以來,天下共士農工商四大業,取士需要讀書,務農需要強身,做工需要機巧,商賈需要奔波。男子與女子相比,長於體力,是以天下以男子為尊。且男子不為生育所累,這才使得女子不得不依附。然無論士農工商,若要出人頭地,必須耗費大量時間,然女子重情,是以多獨守空房。故而陪伴則共享淒苦,努力則獨守空閨。張養浩曾言‘興、百姓苦。亡、百姓苦。’若以一家而言,‘興,紅顏苦,亡,紅顏苦。’”
    三人從未聽過這等言論,隻覺異想天開。
    過了許久柳如是方才問道:“莫非女子永遠不得幸福?”王連依道:“非也,幸福取自於心,而非他人之言。”柳如是道:“願聞其詳。”
    王連依道:“皇妃居後宮而枯守謂之苦,然無需擔心口腹。貧民可日日相陪,夜夜相陪伴,然饑腸轆轆,不知何時能飽餐一頓。皇妃羨貧民之自由,貧民羨皇妃之飽暖。何人幸福?”
    柳如是點點頭道:“這確實難。”
    王連依道:“恕在下直言,姑娘未遇錢大人時,常思良人難遇。遇到了錢大人,又感慨高門難入。真入了錢府,又擔心他移情別戀。人之所求無窮無盡也。”
    柳如是道:“如公子所言,當無所求?那豈不人人出家?”
    王連依道:“在下以為人生至樂乃是追求,而非結果,若有結果故好,若無結果亦可。杜子美憂國憂民故讓人感佩,然其確有治國之才乎?李太白傲視天下也讓人向往,然其真可治天下?然不影響二人華美詩篇留萬世,至今傳頌不止。”
    王連依之言,可謂石破天驚,甚至有些大逆不道,柳如是見過男人千千萬,也從未聽過如此之言語,一時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過了許久,柳如是才道:“珍珠,重新換些茶來,”珍珠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道:“是!小姐。”柳如是道:“看來王公子氣度非凡,讓你變成精致又不懂事的丫頭了。”珍珠臉上一紅,急驅入內。
    柳如是道:“原來如此!公子之言,石破天驚,小女子不虛今日良宵。”
    王連依與沈幽絮表明心跡不久,便遭倒黴夫人阻止,當時雖覺她無理取鬧,這些日子回想起來,卻越發覺得有理。沈幽絮並不是一個女子做了九曲迷蹤寨的總寨主,而是她骨子裏的不屈與果決,與男子無異。
    柳如是看他不語,又道:“敢問王公子認為,何為真正的男女之愛?”王連依略加思索,說道:“姑娘可有文房四寶?”柳如是點點頭道:“珍珠,為王公子文房四寶。”
    珍珠應了一聲,先給四人換了茶水,這才取出文房四寶,又讓兩個仆從抬出桌案,收拾妥當。
    王連依粗通文墨,對於這筆墨也看不出好壞,隻覺墨跡飽滿,運筆流暢,顯然也是天下少有之物。
    《天淨沙·夏夢》
    初夏薄霧丹霞
    縱橫原野如驊
    夢影浮梁蒹葭
    完美如畫
    自在相忘天涯
    王連依不長於文墨,此時想起和沈幽絮五湖飄香相識、枯葉林反目、疊翠山莊相戀之情形,以景寫情,揮毫潑墨,一蹴而就,倒也有幾分文人墨客之風騷。
    柳如是款款起身,從琴後走出,看王連依的這首曲。
    就書法而言,王連依自然比不得名家大家,甚至比不了許多窮酸秀才。但在江湖中而言,也算得上上品,加上有強大武功為依托,寫的也是蒼勁有力。
    就文采而言,勉強合律,半文半白,不過在武林中,有這等文采,也是十分難得了。
    柳如是低聲吟唱,待王連依寫完,也差不多唱完,讚道:“王公子文武雙全,柳如是佩服!”一麵說著已經返回,重新端坐於琴前,十指輕撥,高聲吟唱。
    王連依、吳策站在案前,看著眼前的文字,聽著柳如是的歌聲,一首普通的曲,在她如靈如鵲的吟唱之下,增色不已。
    一曲唱罷,柳如是道:“此曲情意綿綿,看來這位姑娘在王公子心中頗重。”王連依也不避諱道:“是。”
    柳如是也未見過如此實誠之人,想到初見時的情形,道:“在剛剛王公子隻瞥了小女子一眼,便知小女子的習慣。小女子有一事不明,還請王公子指教。”
    王連依道:“不敢!其實此事也是她所教。柳姑娘請講。”
    柳如是緩緩起身,走到船邊道:“其實昨日安邦就是從這艘花坊掉入水中的。”王連依微微一愣,道:“竟有此事?”回頭看一眼吳策,他雖然一言不發,卻一直在旁邊幫襯著,此時也是一臉錯愕。
    王連依道:“恕我直言,姑娘雖是風塵女子,但所結交之人不是達官貴人,就是文人墨客,安邦雖然稱雄南京,但畢竟是江湖中人,無官無爵,未必動得了柳姑娘。”
    柳如是道:“公子所言不錯,但他畢竟是南京一霸,我也不得不見他。”王連依點點頭道:“這倒是。”
    柳如是道:“安邦是歡樂門的少掌門,小女子在南京,不可能沒有聽過。不過也知他從來不來煙花之地,相熟幾位姐妹也從未見過此人。”
    吳策道:“安邦是歡樂門的少掌門,平日裏欺軟怕硬,尤其好色,他雖然不敢來惹柳姑娘,但整個南京城的女孩子,被他禍害過的沒有上百,也有幾十。不過此子行事詭異,很少公開露麵,說實話,在下最近見他也是幾年前的事情了。”
    這些事情整個南京城都知道,王連依昨日在人群中也有耳聞。
    柳如是道:“昨天晚上,小女子樂與錢謙益錢大人討論些國家之事,隻說得義憤填膺,心緒難平。晚上便沒有接待客人,沒想到安邦竟闖上了花坊。小女子十分生氣,將二人轟了出去,沒想到那安邦竟然偷偷……偷偷地……放那個藥。”說到此處,柳如是似乎又想起昨日之事,擺擺手對珍珠,示意她繼續說。
    珍珠稍微停了一下繼續道:“幸虧小姐發現的早,我二人情急之下跳入水中,打算劃水而走,雖然濕淋淋的狼狽不堪,但總比當眾出醜的好。”
    王連依點了點頭,珍珠接著說道:“沒想到他們早就在水裏埋伏了人,我們剛跳下去就被他們抓了起來。”
    王連依道:“他們為什麽不直接在船上就動粗呢?”珍珠道:“像小姐這般的身份,往往船上都有機關,以免有些客人把持不住自己。”
    王連依道:“原來如此。這麽說來安邦應當也是久曆煙花之地,這些套路都很熟悉。”
    珍珠道:“他們將我們抓上船,正要動手,不想小姐忽然動手,將二人丟入河裏,船上亂成一團,我們這才趁機乘小船走掉。”
    王連依奇道:“柳姑娘會武功?我看她一點內力都沒有。”珍珠道:“也算不上會武功,有很多江湖漢子為了見柳姑娘一麵,經常將自己的武功秘籍留下,柳姑娘雖然不練,但都看過了,有時還會將其中一些招式加入舞蹈之中。”
    王連依道:“這就是了,想來是練得熟了,情急之下突然出手,對方猝不及防,威力也算是驚人。”心中卻想著:“安邦作為歡樂門少掌門,金老太太獨孫,雖然紈絝,武功定然不低,哪怕是突然襲擊,應該也拿不住他,怎麽柳如是輕輕鬆鬆就將他丟入河中?”
    柳如是心緒漸漸平複,道:“王公子,小女子今日苦思冥想,隻覺安邦不是偶然登船,似是早有準備。”
    柳如是道:“以往被船上機關困住丟入河中,或是被我直接丟入河中的人也不少。他們落入河中,有的仍涎著臉極近惡心肉麻之言語,也有的會惱羞成怒,破口大罵。卻從未有人掉入河中了還自報家門的。而且不止說了一次,似乎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安邦。”
    王連依問道:“是安邦一個人來的?”柳如是道:“非也,除了他以外還有七八個打手,不然小女子也不會匆匆棄船而走。”
    王連依道:“其中有女人嗎?”柳如是略加思索道:“有個人像是女扮男裝。但當時情勢危急,沒有仔細辨認。”
    王連依道:“這位安公子當時如何?有何不尋常之處?”柳如是道:“這個不好說。小女子見過的江湖中人不多,但多有怪癖。若與小女子見過的江湖中人相比,他算是最正常的一個。”
    王連依笑道:“看來在下也不正常。”
    柳如是微微一笑,道:“確實不正常,王公子是我見過的少有如此平和、淡定之人。上船後一眼將我全身上下掃一遍的,也隻有王公子一人。其他人或是好色,隻盯著想看的地方看。或是故作正經,隻敢看一眼便假裝不看,實則偷偷瞥。”
    王連依想想,天下好色之人也大抵如此了,道:“安公子有何不尋常之處?”
    柳如是道:“他似是有重病或是有內傷,但強撐著不想讓他人察覺。”王連依奇道:“若是如此,他就不應當來此處。”
    柳如是道:“正是!正如如意所言,小女子確實沒真的學過武功,但有些招式卻學過。昨夜動手時,安邦的手很熱,甚至應該說是很燙。碰到他的手時,手甚至被他彈開了。正當小女子萬念俱灰時,他主動將手遞到我手中,自己飛了出去。”
    王連依和吳策同時道:“竟有此事!”
    柳如是沉吟片刻道:“應當如此。當時我嚇得魂飛魄散。”
    王連依凝神沉思,這時,忽聽得有人跳上船,徑直闖進船艙道:“姑娘,河上有屍體,當盡速返回。”回頭看時,卻是一個穿著短搭的精壯漢子,光著腳,四肢有力,顯然是在附近遊弋保護柳如是的。
    柳如是道:“是什麽人?”那漢子道:“不清楚。”
    這時,忽聽得外麵一陣喧囂,有人喊道:“屍體!是屍體!”“是什麽人的?”“不知道啊!”“先撈上來!”“快去報官。”
    王連依心頭一震,道:“難不成是安邦?”吳策一想也對,道:“柳姑娘。今日就此告辭,多謝姑娘盛情款待,厚禮稍後親自送上。”
    柳如是道:“二位公子請稍等,此事從小女子這兒而起,小女子也想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請二位稍等。”說完對珍珠和那漢子道:“我去更衣。你帶著你的人遠遠跟著、有王公子和吳少鏢頭在,這南京城恐怕沒有比這更有力的保護了。”
    那漢子道:“是!”轉身大踏步而去。
    柳如是和珍珠到了後艙,不多時便轉了出來,二人換了一身書生裝,手持折扇。柳如是道:“小生柳謙見過王大俠、吳少鏢頭。”
    吳策想著屍體之事,匆匆道:“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