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冰城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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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隱淵偷偷離開眾人,找到黑熊、瘦馬,隻見艾薩已經昏死過去,軍醫將他全身上下衣服脫下來,渾身是血,已經分不清楚是他的血還是敵人的血了。
軍醫幫他清理傷口,顧隱淵運指成風,封住他全身大穴,鮮血登時停止,一股內力貫入他體內。艾薩咳了兩聲,醒了過來。
艾薩看到顧隱淵,掙紮著要起身,顧隱淵將他按住,一邊比劃一邊說道:“你很勇敢!”但艾薩搖了搖頭,表示聽不懂。
這時李露月走進來,眾人正在慶祝,沒有看到顧隱淵的身影,便知他來到此處。
李露月將這句話翻譯給艾薩聽。艾薩熱淚盈眶,又說了一大堆,李露月道:“他說要不是你攔著他,他說不定早就死了,他很感謝你,說你才是真正的勇敢,他隻是匹夫之勇,還說真主會保佑你的。”
顧隱淵點點頭說道:“好生養傷,以後還有機會立功。”李露月翻譯了,艾薩堅定的點了點頭。
二人走出醫帳。顧隱淵道:“現在蒙古人撤了,我明天就要走了。”李露月道:“我知道,我都準備好了,明天和你一起走。”
顧隱淵知勸她無用,也就不勸了。
第二天一大早,風還是很大,李露月和顧隱淵沒有和楊吉爾辭別,帶著黑熊和瘦馬悄然離開。
行不到一日,下起了鵝毛大雪。顧隱淵感慨道:“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李露月道:“今年的雪還是來的晚了。不過說起此事,我想起一個朋友,如今大雪封路,何不去拜訪於她。”顧隱淵道:“好!但不要說我是你的丈夫。”李露月笑道:“就說是好朋友。”
天降大雪,本來就人丁稀少的大漠更無往來之人。四人在李露月的引導下,行了一整日終於看到了一個莊園。
撥馬走近,忽的馬蹄發出清脆的聲音。原來此處本是青石板路,但大雪之下,青石板已全被遮蓋。
順著青石板大路來到一所大莊院前,莊子周圍小河環繞,已全部冰封,河邊滿是蒼鬆翠柏,雖是寒冬,仍是翠綠。
顧隱淵道:“一天風雪訪賢良,不遇空回意感傷。凍合溪橋山石滑,寒侵鞍馬路途長。當頭片片梨花落,撲麵紛紛柳絮狂。回首停鞭遙望處,爛銀堆滿臥龍岡。此番情景,有劉玄德與三顧茅廬相似。”
李露月道:“此間確實是一位賢才之後,至於比不比得了諸葛孔明不好說,但若能挽大明江山大廈之既倒之人,隻有此人。”
顧隱淵肅然起敬,道:“何人?”李露月道:“我們都叫他孫督師。”顧隱淵吃了一驚道:“孫……孫承宗孫督師?”他本想說孫傳庭,但孫傳庭在中原,不可能來此。
李露月道:“正是!”顧隱淵道:“孫督師不是在高陽……”李露月道:“孫督師不是在高陽死了,是嗎?”顧隱淵點點頭。
李露月道:“這種動亂之中,終究會有人僥幸逃脫的。”顧隱淵隻好點點頭,道:“孫督師生前曾在此住過?”
李露月道:“住過一段時間。當時關錦寧防線已經設立好,女真人若是真想破關而入已是極難。而中原地區流寇橫行,孫督師想如何平定西北之亂,好專心對敵,便來到西北勘查地形,還遠赴西域了解當地個部族情況和民風。那時在此處住過一段時間。後來邊關吃緊,孫督師又回到了京城。”
顧隱淵道:“孫督師忠貞體國,讓人佩服。”李露輕哼一聲道:“可惜崇禎皇帝不知道。”顧隱淵默然無語。
來到莊門前,卻見吊橋高高拉起,莊門緊閉。李露月道:“湘姨!我是露月!開門啊!”不多時,吊橋緩緩放下,一名女扮男裝的中年女子穿一件淡青色長袍,從門中走出。
李露月看到女子,翻身下馬,直接衝到女子懷中道:“湘姨,我們又見麵了。”
中年女子孫湘抱著李露月道:“聽說蒙古人正在和哈薩克人打仗,你怎麽這時候來了?”李露月道:“一個好朋友幫我贏了蒙古人,我就來了。”
孫湘道:“哦?還有這般人物?”說著向這邊看來。
顧隱淵下馬,迎上來道:“晚輩顧隱淵見過孫前輩。”
熏香上下大量一番顧隱淵,道:“露月叫我湘姨,你要教我湘姨好了。”顧隱淵道:“是,湘姨。”
孫湘指著黑熊和瘦馬道:“外麵那兩個是什麽人?”顧隱淵道:“是晚輩的兩個隨從,他們隻懂蒙古語,我也不知道如何讓她們過來。”
孫湘用蒙古語招呼了二人,然後道:“露月、隱淵,你們都進來吧。”
孫湘親自領路,將眾人讓進大廳,見廳上高懸匾額,寫著“紫溪山莊”四個大字。中堂一幅趙孟頫繪的《八駿圖》,八駒姿態各不相同,匹匹神駭風發。左壁懸著一幅狂草大字,正是張旭的《率意貼》,隻是覺得劍氣縱橫,不似個文人所寫。
孫湘看他盯著書畫道:“我早年於長安看到此作,雖知它為仿作,但能仿的如此逼真,也是不易,便買了下來。”說到此處,長歎一口氣道:“張旭的真跡多已軼失,當今世上可遇而不可求。”說到此處竟然有寂寥之感。
顧隱淵道:“書畫本是直抒胸臆製作,隻要是真情實感,縱使不是張旭親筆,那也是真的。若隻是一味模仿,就算模仿的一模一樣,那也是假的。”
孫湘道:“隱淵此言,頗不尋常。”
顧隱淵道:“不敢。晚輩不通書畫,隻於武學一道有所專精。江湖中徒弟向師父學習,除了招式,本是在領會技法與武學本身之道,否則就算把一招一式都學的一模一樣,也成不了高手。隻有如此武學才可不斷精進。想來書畫之道也是如此。”
孫湘點點頭道:“原來如此。”
一行人繼續上前,來到一處花廳,雖有一邊是全敞開的,竟不覺的絲毫寒冷。
孫湘讓眾人坐了。莊丁早已獻上茶來,隻見雨過天青的瓷杯之中,漂浮著嫩綠的碧螺春茶葉,清香撲鼻。此處和太湖相距數千裏之遙,竟能有新鮮的碧螺春茶葉,也是驚歎。
孫湘端起茶杯道:“露月和隱淵遠道光降,我這個做長輩的卻諸多簡慢,你們不要怪我就好。”做個請的姿勢,輕輕抿了一口。
李露月和顧隱淵也輕輕抿一口,隻覺口中含香,清爽宜人。黑熊和瘦馬一飲而盡,還覺得水太少了。
李露月道:“湘姨,我們都是自己人不必如此客氣。”孫湘道:“哦,都已經是自己人了?”
二人都用的是“自己人”,但很明顯這兩個“自己人”的意思不同。
顧隱淵看向一邊的水塘,隻見塘水清澈,雪花落入水中登時化了。水閣四周池中種滿了荷花,在這西北苦寒之地能遇到這麽大片的荷塘,心中為之一爽。荷花散播的香氣幽雅,心曠神怡。
顧隱淵奇道:“這荷花能在西北大漠見到已是不易,這天寒地凍的,怎麽還會開花?”
孫湘不答,反而道:“荷葉生時春恨生,荷葉枯時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長在,悵望江頭江水聲。”
這是李商隱的《秋暮遊曲江》,借助荷花表達無論環境如何變化,人情皆在的深情。隻是作為凡人,明知如此,卻還會悵然若失。
李商隱的並未表明是何種情感,但孫湘借此表達的是孫承宗對大明忠心耿耿,最終死於非命。作為晚輩一麵是隻能接受的無奈,一麵是公忠體國的理解,還有對孫督師沒有好結果的悵然。
顧隱淵不知孫湘為何忽然說及此事,隻好道:“對影聞聲已可憐,玉池蓮葉正田田。不逢蕭史休回首,莫見洪崖又拍肩。”
這首是李商隱的無題詩,通過荷葉傾訴對於愛情的渴望。顧隱淵以此勸說孫湘逝者已矣,當跳出過去,對未來充滿希望。
孫湘道:“回望高城落曉河,長亭窗戶壓微波。水仙欲上鯉魚去,一夜芙蓉紅淚多。”
這首也是李商隱的詩,名為《板橋曉別》,講述的是送別情人時依依不舍的情感。告知顧隱淵有些事情說起來容易,做起來極難,尤其是人的情感最難控製。
顧隱淵道:“竹塢無塵水檻清,相思迢遞隔重城。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
這首還是李商隱的詩,名為《宿駱氏亭寄懷崔雍崔袞》,本是安慰崔氏兄弟,雖然在悲慟和低迷中,還是要互相堅持和守望。顧隱淵以此寬慰孫湘。
李露月雖大多沒有聽懂,還是笑吟吟的看著二人,屏退了仆人,親自為二人斟茶。
孫湘笑道:“隱淵文采斐然,沒想到西北大漠還有如此錦繡人才。”顧隱淵道:“湘姨過譽了,當年跟著師父讀了一些書,這些年浪跡天涯,早就忘卻了。”
孫湘道:“隱淵何不就著眼前的美景,賦詩一首?”
顧隱淵起身,看遠處的蕭索與眼前的盎然交相輝映。忽的想起和沈幽絮時,江南的煙雨纏綿不絕,荷花尚未盛開。如今西北的皚皚白雪卻飄飄然落在荷葉上。荷葉隨風搖曳,風情萬種。
顧隱淵沉吟片刻道:“風起狂沙卷,雪擁江山寒。飄飄落荷葉,恍恍夢江南。枯葉千騎冷,疊翠百花炎。九曲迷蹤路,山河癡顏纏。莊周隨蝶去,陶潛戴菊還?咫尺天涯路,千古刹那間。”
孫湘瞥一眼李露月,道:“好詩。”李露月專心斟茶,沒什麽反應。
孫湘道:“露月你來的正好,芳芳剛好到這兒幾天,有話和你說。”李露月道:“芳芳來這兒做什麽?”孫湘道:“你親自問她吧。”召喚下人帶李露月去找芳芳。
待李露月離開,孫湘道:“按照江湖中人的標準,露月也算出身名門。但她母親早死,父親一直體弱多病,‘烈俠’去世後,一直是她照顧父親,直到最後病死在昆侖山。她生性豪爽,從小就很少為自己考慮。當年哈薩克部遊牧到他們附近,給他父親一味罕有的草藥,所以這些年來,無論哈薩克部有什麽問題來找她,她都會鼎力相助。”
顧隱淵問道:“她母親是哈薩克人嗎?”孫湘道:“你不在西域,許多事情不清楚。因為信仰原因,哈薩克女子從不外嫁。”
孫湘繼續道:“你今日做詩可能是隻有感而發,希望這些事情你與露月好好談談。”顧隱淵輕歎一聲道:“從河西到雞鳴山到哈薩克大營,此事我與露月說過不止一次。湘姨,要不您幫我勸勸她?”
孫湘搖搖頭道:“沒用,因為她還很固執。除非你和心中那個她結婚了,不然的話她不會放棄的。這個倒是和她爺爺很像。其實率意貼就是他爺爺的真跡。”
顧隱淵心中一凜,道:“原來如此,難怪劍氣縱橫,氣勢恢宏。”孫湘道:“其實這是前輩當年留給我的武功,知我愛文厭武,特意化作張旭的書法,讓我防身所用。可惜我還是辜負了前輩的期望。”顧隱淵道:“世間的許多事情就是如此,勉強不得。”
孫湘道:“隱淵,你剛剛問為何外麵天寒地凍,此處卻有荷花搖曳,現在明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