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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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成三聖母後跟哪吒四處添亂!
    留給他們悲傷的時間不多。
    雲華一消失,楊戩便帶著楊嬋離開了朝歌。
    楊嬋長這麽大從來沒有離開過朝歌,她甚至多走幾步就長了水泡,一邊哭一邊疼一邊不敢吭聲,等到楊戩離開朝歌來到遠鄉之外的小山村時,才發現楊嬋已經走不了路了。
    楊戩不顧楊嬋的反對,找了一家廢棄的屋舍,脫了楊嬋的鞋子發現腳下已經血肉模糊,和絲質的腳襪黏在了一起,撕都撕不開,一動,楊嬋雖然不喊,卻疼得發抖。
    楊戩當即不敢動作了。
    他蹲在地上,昂著頭望著楊嬋,手足無措。
    楊嬋一個嬌小姐走到這裏已是蓬頭垢麵,狼狽至極。
    楊戩低下頭,放下了手,出了門。
    他去附近的河邊挑了一擔水,回來時,楊嬋在屋舍裏慌裏慌張地一蹦一跳,直到看到他,眼睛立即迸發出光芒。
    他已是楊嬋唯一的親人,稍微離遠點,楊嬋都會害怕。
    楊戩見狀心裏一酸,他放下了手裏的水,走到楊嬋身邊,一把抱起她,然後把她放到了布滿灰塵的木床上,他揉了揉楊嬋的頭,低聲說“對不住,讓你吃苦了。”
    楊嬋怕楊戩自責,連忙說沒關係,可是這不能減輕楊戩的內疚。
    他在家呆的時間太少,一直在外遊曆,既沒有做到為人子的責任,也沒有做到為人兄的責任。
    一直以來,替他在家中盡孝的是楊嬋。
    而今,當他終於將責任接過時,楊嬋卻跟著他吃了苦頭,還得強顏歡笑,失去父母不敢傷心,路途艱辛不敢抱怨,前途茫茫不敢害怕。
    “阿兄。”楊嬋抬起雙臂,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然後抬起眼,輕聲道,“人長大總是要吃點苦的,今天不吃,就得明天吃。”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楊嬋從小到大就愛說俏皮話,以前楊戩聽了總笑,眼下卻笑不出來了。
    他理了理楊嬋額前的碎片,錯開了這個話題,道“先梳洗一下吧。”
    “哦。”
    楊戩舀了一點水,從衣服裏拿出一張楊嬋以前繡的亂七八糟的香帕,浸了點水,擦了擦楊嬋的臉,楊戩怕弄疼她,手太輕,倒癢得很。
    楊嬋受不了,最後還是奪過了楊戩手裏的帕子。
    楊戩手上空了,倒不在意,他自小四處遊曆,師父給了他一個錦囊可以裝不少東西,他拿出錦囊往裏搜刮出一個檀香的木梳。
    楊嬋手裏濕帕子,新奇地瞧著這個沒見過的木梳,見上麵刻著雋秀的蘭花,問“這是誰的,嫂子嗎”
    楊戩一頓,用木梳磕了磕她的頭。
    楊嬋一疼,五官都擰在一起了,她呲牙咧嘴地問“不會被我說中,惱羞成怒了吧”
    楊戩不會惱羞成怒,他淡定地回“給你買的。”
    “不可能”楊嬋信誓旦旦,“你送的東西我都有數。”
    “沒送出去。”
    “為什麽”
    “我見其他女子都會梳頭,但回來見你完全不會梳頭,沒有娘或者侍女,你就披頭散發,我想著,你也完全用不上,所以沒送。”楊戩是個實用主義者。
    楊嬋一愣,羞愧又理直氣壯“女孩子的發型實在是太難梳了。”
    “可以學,”楊戩麵無表情地點評道,“但你懶。”
    楊嬋替自己挽尊“梳頭這種事太浪費時間了,我覺得沒那麽重要,所以不想學。”
    楊戩虛心求教“那什麽才算是重要的”
    楊嬋脫口而出“哄你和爹娘開心最重要。”
    楊戩一愣,拿著木梳的手滯在空中,楊嬋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低下頭,說“對不起。”
    楊戩將木梳梳進楊嬋的頭發裏,輕聲問“為什麽道歉”
    楊嬋沒有回答,她兩隻手絞了絞,良久,問道“阿兄,爹娘沒了,我該去哪啊”
    楊戩說“爹娘沒了,還有我。”
    楊嬋又問“那我們的家沒了,又該去哪呢”
    楊戩停了兩秒,低頭看向楊嬋,見她小心翼翼地望著他,眼裏閃爍著細碎的微光,好像再經點風雨就會碎掉了,他心中微沉,堅定道“去金霞洞,我師父在那裏。”
    “別擔心,那裏輪不著天庭管,很安全。”
    楊嬋點了點頭,知道前路何方,她眼中的倉惶褪去了些。
    楊戩哄好了楊嬋,又拿著梳子給她梳頭。
    他第一次給女孩子梳頭,完全是憑著曾經看楊嬋梳頭的記憶梳,就算他天資聰穎,麵對這等複雜的發髻,還是不得其法。
    頭發拽了許久也沒梳好。
    楊嬋手裏搓著自己的頭發,問楊戩“有什麽仙術能一下讓自己恢複原樣嗎”
    她昂起頭“清潔術之類的”
    楊戩把她的頭往回摁,不準她亂動,邊梳邊回“沒有那種無聊的仙術。”
    “連一點小事也不肯自己做,那也不必修行了。”
    楊嬋心道,感覺在罵我。
    楊戩用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給楊嬋梳好了頭,臨了手裏拿著那隻爹娘送的刻著蓮花的粉色簪子插進雲鬢中做裝飾。
    楊嬋摸了摸楊戩梳好的頭發,驚訝道“阿兄,你怎麽什麽都會”
    楊戩回“等到了金霞洞,頭發自己梳。”
    “衣服也自己洗。”楊戩頓了頓,“飯也得自己做。”
    “這些神仙也自己要做”
    楊戩捏了捏楊嬋的臉,說“洞中子弟不是神仙,隻是普通的修仙者。”
    “況且就算是神仙也不能以一念讓天地繞著自己轉,除非他們成為了因果本身。”
    “因果”
    “就是天地運行的規律,那便是天道。”
    楊嬋眸光一亮,道“那我便要成為天道,擬定因果,讓天地將我爹娘都還給我。”
    楊戩捏臉的動作更重了些,楊嬋忍不住喊疼。
    “你若成了天道,這世上便沒有爹娘的楊嬋了。”
    楊嬋拍開他的手,楊戩站在一邊,看了看她龜裂的嘴唇,問“餓不餓”
    楊嬋點了點頭。
    哮天犬這時蹦進來,叼了一條肥魚,魚剛從河裏抓來,撲騰個不停,不一會兒就掉到了地上。
    楊嬋鼓起熱烈的掌聲,哮天犬的尾巴在掌聲中甩得極為歡快。
    要不是腳上有傷,她該跳下去,抱著哮天犬舉高高了。
    楊戩吐出一口鬱氣,臉上總算有了笑意。
    野外的小炊,味道自然比不上家裏的,楊嬋啃著手裏的魚,眉頭疊成了小山,小貓一樣舔一下咬一口,吃了半天,手裏的魚連巴掌大的地方都沒吞進去。
    楊戩坐在篝火邊,問“很難吃”
    楊嬋趕忙說沒有。
    哦,楊戩明了,那就是很難吃。
    他想了想,同楊嬋說“再北走一走,越過歸山,就到了冀州,到時候帶你去那裏吃好的。”
    楊嬋聞言,有了動力,啃了一大口魚。
    楊戩揉了揉她的頭,楊嬋拿著魚,抬眼看了一眼楊戩,見他在火光中清俊明朗的眉眼,想著這一路能走這麽慢,說來說去,也是因為顧及著她。
    如果,楊戩不管她,就以他的腳力,恐怕這一會兒就已經到了玉泉山了。
    她可不能再拖後腿了,她又啃了一口魚,道“阿兄,我想學法術。”
    楊戩一頓,收回手,說“是該學一點,若我不在了,你至少有自保之力。”
    這話說的可不吉利,楊嬋連忙迷信地“呸”了出去。
    身前篝火妖嬈的身影被這一聲“呸”給澆弱了。
    楊嬋的腳傷一時半會兒好不了,嘴上雖然說著讓這位嬌氣的妹妹自力更生,但楊戩也真沒舍得讓一路跟著他吃苦的妹妹吃更多的苦,能承擔的他都自己默默做了。
    苦難就是苦難,吃苦不是福,對楊嬋更不是。
    楊戩背著她跨過山,越過水,腳程果然快了很多。
    楊嬋掛在他背後,雙手攬在他的脖子,頭靠在他的肩窩裏,隨著他走路的動作,腦袋一晃一晃的。
    他們挨得近,頭挨著頭,楊嬋輕輕歎個氣,楊戩都能聽見。
    他偏過頭,問這位討債鬼,又有什麽指教。
    楊嬋一如既往地給了個天馬行空的答案,她指著高遠的蒼穹,說“阿兄,你要是會飛就好了。”
    “呼的一下,就越過這山,我們就能馬上到冀州了。”
    楊戩這回沒把她的話往回懟,他隻道“騰雲駕霧這等仙術我現在還掌握不了,以後可以努努力。”
    楊嬋眼睛一亮,“哇”了一聲,奇道“真能騰雲駕霧嗎”
    楊戩平淡卻桀驁“那些仙人都可以,我為什麽不可以”
    “那,”楊嬋指了指自己,“我是不是也可以”
    楊戩笑意溫柔“你是我的妹妹,當然也可以。”
    “但是,要做到那一點,需要漫長的修行。”
    “多漫長也不怕,”楊嬋摟著他的脖子,笑嘻嘻地說,“我有阿兄一直陪我呢。”
    “阿兄這麽厲害,以後一定是天下第一,”她舉起手,跟楊戩豎起兩指,比了個俏皮的“耶”,樂嗬嗬地說,“我嘛,就勉勉強強做個天下第二吧。”
    “一會兒要做天道,一會兒要做天下第二,”楊戩拆台,“嬋兒,你好高騖遠我倒沒什麽想法,但要是不能腳踏實地,哪一個都實現不了。”
    “可以,可以,就可以,”楊嬋說,“阿兄,你做天下第一,然後把你之下的所有人都打到,我就是順理成章的天下第二了。”
    看吧,她什麽也不會,撒嬌賣乖卻是一頂一的高手。
    哎呀,真是個小討債鬼。
    楊戩笑著搖了搖頭。
    還沒消停一會兒,討債鬼又開始大驚小怪,她喊“那是什麽”
    楊戩順著她指出的方向,往外看,瞧見了一隻狸花貓
    不,不像普通的貓,仔細一瞧它的腦袋是白色的,純白色的,完全和身體分割開來。
    那是天狗
    楊戩霎時間失了笑意,他僵在原地,背上的楊嬋察覺到異常,連忙問怎麽了。
    楊戩來不及回應,他環顧四周,見寂靜無人,將目光投向天狗,隻見它弱小的軀體詭異地膨脹了一般越變越大,他下意識朝遠離它的方向退後了一步。
    “阿兄。”
    楊戩深吸一口氣,盡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他一手扶住背後的楊嬋,另一隻手幻化出一柄長劍。
    見他如此,楊嬋屏住呼吸,緊緊摟住他,再不敢說話了。
    那隻天狗倏然間膨脹變大,呼的一下,就踩在歸山之巔,龐大的身軀低頭瞧著他們,尖銳的爪牙輕輕抬起,便在白晝之下落下碩大的陰影,將兄妹二人罩住。
    歸山上盡是沙石,寸草不生,毫無依憑,楊戩不能借力躲過,眼見著那隻鋒銳又巨大的爪牙即將落下,躲無可躲,他冷著臉從錦囊裏用兩指豎著夾出一張畫好的符咒,丟在空中,單手甩劍,將劍尖抵在符咒上,轉瞬間他們二人就被金光籠罩。
    楊嬋抬頭望著頭頂上的屏障,眼中反射著上麵的金光。
    那巨獸的爪子還是落下,落到屏障之上,兩廂撞擊,“砰”的一聲悶響,它的爪子又反彈了回去,似乎屏障之上刻有什麽讓它感到刺燙的咒語,純白色的獸首扭曲地擰成一團,又發出駭人的喊叫。
    劇烈的聲波讓高聳如雲的歸山都隨著顫抖,狂風大作。
    楊戩立在原地,白衣翻飛,衣上紋繡的金線也隨著飛舞,他頭戴玉冠,眉眼清俊,神情肅穆,本該一絲不苟梳好的發髻卻在狂風中被吹亂了些許,額上,鬢前,皆是淩亂的碎發。
    他巋然不動,隔著那金色的屏障,直視偌大的巨獸,冷眼瞧它痛苦地嘶吼。
    楊嬋在震耳欲聾的響聲裏,下意識用雙手捂住楊戩的耳朵。
    楊戩耳邊的巨響忽地像是落入水中一般被悶住,再沒那麽刺耳,他感受到雙耳邊的溫度,下意識回頭,卻見楊嬋緊閉著眼,縮在他耳畔,雙耳邊流出來的血已然滾到下頜邊。
    “嬋兒”他喊。
    無論他如何喊,楊嬋都沒有睜開眼睛。
    她暫時性的耳聾了,聽不到楊戩說什麽。
    她是個沒有經過任何修煉的凡人,脆弱得很,一不小心就碎了。
    楊戩心下一沉,心道,不論如何,必須盡快越過這座山。
    如此想著,他執劍的手握得更緊,想要在天狗之下突破重圍。
    然而,蒼天卻不會給他們兄妹這個逃脫的機會。
    那嘶吼的天狗,昂著頭,正對著天空的烈日,它的四肢逐漸離開地麵,飛入蒼穹之上,隻見它那隻因痛苦而張大的嘴對向了灼熱的太陽,然後,一口吞下。
    天地在刹那間陷入極夜。
    楊戩震驚地愣在原地,見驟然間失去光芒的天幕上還未來得及布上夏日裏漫天的星辰和清冷的月光,瑩綠和純白交織的千萬鬼魂便已大駕光臨。
    從鬼魂中突出一條巨蛟,它渾身布滿綠色的鱗甲,肖似龍頭的頭頂著拔出一雙獸角,身姿在天幕中彎曲,代替日月星辰,成為天幕上唯一的巨物。
    蛟龍身上站著一個身著彩衣的女子,她肌膚蒼白,眼中漆黑無光,額前佩戴著翠綠欲滴的額飾,像是水滴,墜在眉心,她神情淡漠,繁重的霓裳下,是一雙纖長的手。
    她伸出雙手,從懷裏拿出一卷沉重的竹簡,沿著上麵的文字目光搜尋,沒有找到楊戩兄妹的名字。
    身後的太白金星執扇,“噗”地一下揚開,笑道“鬼女,天庭可未曾欺瞞過後土娘娘。”
    鬼女淡淡地“嗯”了一聲,手中憑空閃現出一隻筆,鬆開竹簡,那竹簡便懸在空中,鬼女在竹簡末端,用朱砂寫道“楊戩、楊嬋,無前生亦無來世,非人非仙非妖非鬼,不歸六道,當殺。”
    寫罷,鬼女抬起手,空中的竹簡消失。
    太白見狀,已知事成,站在一邊,笑問“可需要幫忙”
    鬼女低頭看著神情凝重的楊戩,見他身上雖然閃爍著奇異的金光,但隻是個隨處可見的凡間少年,何況他還帶著個毫無還手之力的楊嬋,平淡回道“無妨。”
    “如此,我便安心偷懶咯。”
    說罷,鬼女便已現身在楊戩兄妹麵前。
    楊嬋終於睜開眼睛,虛弱地喊了一聲“阿兄”。
    鬼女朝他們邁出腳步,她滿頭珠翠,繁複奢華之極,卻又儀態萬方,走路一點聲音也沒有。
    楊戩劍指鬼女,默默後退,即便做出攻擊反抗的動作,但他心裏清楚,古神降臨,他和楊嬋已無路可逃。
    他不再退了,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
    他不動,鬼女亦不動,安靜地望著他,華衣錦袍在風中亦無所動。
    楊戩放下了背上的楊嬋,將她緊緊抱在懷裏,楊嬋聽不到了,她張皇地張望,不知道為什麽不到一會兒事情會變成這樣,她想問,轉過頭,卻見到了鬼女那雙無光的眼睛。
    直視神明乃大不敬。
    楊戩將她摁回懷裏,低聲說“嬋兒,你別怕。”
    楊嬋什麽也聽不到,她在空蕩蕩又過於安靜的世界裏,待在楊戩安穩又溫暖的懷抱裏,好像還有所依憑,還沒有走投無路。
    她仿佛是蠶蛹,龜縮在兄長撐起的屏障裏,蜷成一團,緊緊攥住楊戩的衣領,低念道“阿兄。”
    楊戩聽著她脆弱的呼喚聲,眼眶一紅,將她抱得更緊,手中在無人在意的角落悄悄燃起金色的咒印,與此同時,他也在法術生效的之前,盡力拖延時間。
    他抬起頭,問鬼女“您為何要插手此事”
    鬼女簡略地答道“矯正因果。”
    “矯正”楊戩明了,“這麽說,我和嬋兒都是錯誤的因果。”
    “是。”
    楊戩又問“因果為何”
    “因果為天地。”
    楊戩拍了拍胸口,反駁道“我與嬋兒的因果不是天地。”
    鬼女麵無表情。
    楊戩繼續說“我們並非天生天養,身體發膚皆受之於父母,我們的母親是雲華天女,父親是個普通的凡人,我們是仙凡之果,難道因為從來沒有過,就否認我們的存在嗎”
    鬼女沉默良久,似乎是在思考,半晌,答道“是。”
    她又說“楊天佑命數早盡,你們本不該存在。”
    “天行有常,萬物循律,任何生靈不可逾越。”
    楊戩問“逾越又如何”
    鬼女答“逾越便是逆天而行。”
    楊戩忽然笑了,他手中的金光大盛,鬼女一頓,見他包裹在衝天的金光裏,成為了漆黑的天幕下唯一閃耀的星光。
    他朗聲道“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
    這話蕩在寂寥的歸山上,響徹於雲霄之上。
    楊嬋在沉悶無聲的世界裏聽到了楊戩這句話。
    她望著楊戩臉上的笑,不懂他在這種走投無路的時候,為什麽能如此開心地笑起來。
    明明,他是個清冷寡淡,遊離在人世之外冷漠又冷情的人。
    楊戩在金光中,抬起雙手,像楊嬋方才那樣,輕輕蓋住了她的耳朵。
    但楊戩不是為了屏蔽世界的聲音,而是在保護中讓她聽清世界的模樣。
    楊嬋因此重新聽清了夏日的蟬鳴,鬼女似有若無的歎息,以及楊戩溫柔的笑聲。
    “阿兄。”楊嬋心中像是有無數蟻蟲在啃咬,癢的發慌,她抓住楊戩的衣袖,想像以前那般同疼愛她的兄長撒嬌,喉嚨裏卻堵住了一顆大大的核桃,讓她怎麽也說不出話來。
    她眼中忽然冒起水汽,不一會兒就落下了淚。
    楊戩說“別哭。”
    楊嬋止不住哭聲便一遍遍地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此前種種,都是她的錯。
    所以,可不可以把爹娘還給她。
    所以,可不可以讓她的兄長不要離開她。
    “嬋兒,”他說,“別去玉泉山了,我的師父是玉鼎真人,是十二金仙,我在他的門下榜上有名,所以,無論我去哪,天庭都能追蹤我的行跡。”
    “你若再沿著這條錯誤的道路走,也隻會被又一次捉住。”
    “那我該去哪”楊嬋絕望時想到了這世上於她而言最溫暖的地方,她像是捉住了救命稻草,重新燃起了希望,拽住楊戩的衣袖,說,“阿兄,我們回家吧,我不怕死,你帶我回家吧。”
    她跪在地上,撲在楊戩的懷裏,懇求道“阿兄,我們回家吧,一起回家,好不好”
    楊戩搖了搖頭,說“嬋兒,你得活著。”
    他給楊嬋指了條明路“別去北邊了,你往南走,一直向南,知道嗎”
    “不,”楊嬋哭道,“我哪也不想去了,我想回家。”
    “葉落歸根,我死也要死在家裏。”
    楊戩見楊嬋固執,歎了口氣,不得不告訴她一個事實“爹娘死後,我們就已經沒有家了。”
    楊嬋愣在原地,淚水漣漣。
    “嬋兒,聽話,要好好活著。”
    他似乎想起什麽,默默抬起手,溫柔地觸摸著他梳好的繁複的發髻,他其實才剛剛學會怎麽梳楊嬋的頭發,這些年一直在外修行,他對楊嬋的關照總是很少,他很愧疚。
    越愧疚,就越希望自己能彌補他所虧欠的兄長之責,保護好楊嬋。
    如果可以的話,最好保護她一輩子。
    但眼下看來,他的一輩子很快到頭了。
    但如果一輩子到這裏走到頭了,他也算是保護了楊嬋一輩子。
    他楊戩也不算毀約的小人。
    他摸了摸楊嬋的頭發,最後停在她雲鬢裏那隻唯一的珠釵上,輕輕拔出,又輕輕插進去,好像這樣就算又給楊嬋梳了一次頭,彌補了又一次遺憾。
    “以後,飯要自己做,衣服要自己洗,頭發要自己梳,一切的一切都得自己來做,不過,”楊戩停了許久,溫柔地命令道,“不準吃苦。”
    他站了起來,金光中的時間流速和外麵不同,但也不能耽擱太久,不然楊嬋就出不去了。
    他轉過身,走出金光之外,隻給楊嬋留下了一個背影。
    楊嬋想追,卻被隔絕在金光之內,她用力拍上麵的光芒,卻不得其法,如何也出不去,隻能做個無能的稚童,高聲喊“阿兄”
    楊戩沒有回頭,他執劍又一次走到了鬼女身前,他朝鬼女恭敬行禮,而後自報家門“我乃玉泉山金霞洞玉鼎真人之徒,楊戩,請前輩賜教。”
    鬼女揚起手,身上終於發出叮當的響聲。
    與此同時,楊戩的眉間忽然裂出一道金色的細線,而另一邊困在金光陣中的楊嬋即將消失在原地,她撕心裂肺地哭喊著,一遍又一遍地拍打著擋她前路的屏障,雲鬢間的蓮花發簪默默綻放出有別於金光的粉色光芒。
    鬼女似有所感,手滯在空中,抬頭望向九重天之上,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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