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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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三聖母後跟哪吒四處添亂!
楊嬋被楊戩轉移到一個陌生的地方。
但這裏明顯離事故現場並不遠,楊嬋尚能看見漆黑無光的天幕,天幕之上布滿了瑩綠和純白的鬼魂,她滾到地上,嬌嫩白皙的手臂刮到粗糙的地麵,很快就擦破了皮。
楊嬋沒有喊疼。
她茫然地從地上爬起來,眼中的淚還沒有流幹,於是,下意識從地上爬起來,不顧腳上和手臂的傷,固執地朝北方走。
但沒走幾步,便有人喊住了她。
“嬋兒。”是雲華。
她穿著死前的雲裳,如同遠山一般的眉,此時峰巒相聚,神情憂愁,深深地望著她。
楊嬋愣在原地,掉轉過頭,飛奔而去,但卻撲了個空。
她又一次滾到地上,手臂上的傷多了幾道。
楊嬋心痛如絞,已經無法顧及身上的傷了。
她以手撐地,從地上爬了起來,眼前卻忽然冒出一隻手,那手蒼勁有力,手心,手指上布滿劍傷和老繭,那是父親的手。
楊嬋抬起頭,看到了楊天佑溫柔的笑意。
他問“不是說自己是天底下最可愛的小鬼嗎為什麽會哭成這樣”
楊嬋遲鈍地用布滿灰塵的手粗暴地擦臉,不一會兒,不止眼睛紅彤彤,就連臉也是瑰麗的紅色。
楊嬋伸出手,妄圖去抓住揚天佑的手,卻抓了一手空,她眼神空洞,已然明了父母已死,自己無家可歸。
她是家裏的小公主,曾被捧到雲端,疼愛之際,愛多到楊嬋都以為這世界本該如此美好,所以,此前的人生裏,她看誰都笑眼彎彎,懵懂單純。
但是捧得越高,護得越緊,摔下來就越疼。
好疼啊,她想,她疼的不想活了。
她從地上又一次爬起來,沒有再理原地停留的爹娘,轉過身,又一次朝北走,直到她被楊戩喊住。
“嬋兒,”他皺著眉,表情嚴肅,不甚讚同地說,“不要往北走。”
楊嬋沒有回頭。
她跌跌撞撞,踉踉蹌蹌地朝鬼魂所在之地走去,仿佛這樣就能走到地獄裏去。
“嬋兒,”這回是母親的聲音,她聲音顫抖,似在懇求,“答應娘,好好活著,可以嗎”
“嬋兒,”父親輕輕歎息,“不要再往前走了。”
幻影被她拋之腦後,可是,她身心俱疲,正巧,此時天光乍破,光芒重新降臨人間,楊嬋被耀眼的光芒刺痛,緊閉上眼,卻再也睜不開了。
她“砰”地一聲,狠狠倒在地上,暈了過去。
雲鬢間的發簪微微閃耀著柔和的光芒。
楊嬋來到了變故發生前的一天。
楊戩還在樹上給她做秋千。
她看著楊戩清瘦卻矯健的身影,眼眶微紅,像之前一樣,揚起雙臂,誇張地搖晃著,嘴裏喊著“阿兄”。
楊戩手裏忙著丈量繩索的尺寸,隻用餘光掃了她一眼。
楊戩不理她,她便一遍遍地喊“阿兄”
直到,楊戩回頭。
楊戩似有若無地歎了口氣,低下頭,瞧著她傻兮兮的蠢模樣,他問“又有什麽奇思妙想”
楊嬋一頓,連忙說“沒有了,以後都沒有了。”
“阿兄,你回來吧。”她懇求道。
楊家上下沒有一個人會不應小公主的請求,楊戩也是。
他從樹上跳了下來,輕輕蹙著眉頭,伸出手,試圖擦去楊嬋眼邊的淚水,可他手太輕,大手落在楊嬋巴掌大的小臉上,輕的如同羽毛飛過,癢的不可思議。
楊嬋這一次沒有躲,她任由楊戩動作,隻是抬起頭,一瞬不瞬地盯著楊戩。
被這樣灼熱的眼光瞧著,就算是楊戩也有些遲疑,他放下手,又問“你怎麽了”
“遇上什麽事了嗎”
“需不需要幫忙”
“阿兄,我”楊嬋不敢回想,她撲到楊戩懷裏,撒嬌道,“我想坐秋千。”
楊戩扯了扯楊嬋,可惜這個小討債鬼現在像個賴皮鬼如何也拉不開,別無他法,楊戩隻能拖著拖油瓶,走到秋千前,拽了拽繩索,確定穩固後,說“秋千做好了,你上去試試。”
楊嬋點點頭,終於聽話,坐到了秋千上,她兩手把著秋千的繩子,安心臥在樹下的哮天犬,見她坐著,興奮地跳起來,尾巴搖個不停,在楊戩的瞪視裏,跑進了楊嬋的懷裏。
楊戩要把它嗬斥下來,它卻“嚶嚶嚶”地怪叫,楊嬋揉了揉它的頭,從上至下撫摸它的皮毛,把它往懷裏揣穩了一些,抓著秋千的兩手變成一隻手。
楊戩無可奈何,隻能作罷。
他輕輕推了推秋千,楊嬋便在知了聲中,輕輕在半空中搖擺,藍色的衣裙灌進風,呼呼搖擺,她變成了雲端之上美麗的天女。
家裏的一草一木在她眼前忽遠忽近,不過一會兒,又像是蒙上了一層濃濃白霧,再看不見了,楊嬋驚慌不已,然後隨著風又一次回到楊戩的掌心裏。
她想說自己不玩秋千了,楊戩卻又一次將她推了出去。
在推出去之前,楊戩在她耳邊輕聲念道“嬋兒,往南走,一直向南,好好活著。”
“不準吃苦。”
楊嬋轉過身,喊“阿兄”
楊戩早已消失在原地。
而她在迷茫的白霧中被丟向了又一處迷茫的遠方。
楊嬋渾身猛地顫抖,她睜開眼睛,從夢中蘇醒,淚流滿麵。
她躺在堅硬咯人的大地上,鼻前縈繞著泥土的腥氣,轉過頭望向天空,發現它又一次陷入黑夜裏,隻是這一回,天上不再是鬼魂,而是清冷的月光和漫天的星辰。
楊嬋意識到自己已然家破人亡,無所依憑,便蜷成一團,妄圖回到母親的肚子裏,做一個無憂無慮,浸泡在愛和期待的嬰孩兒,可時光無法倒流,她終究無法回到當年。
眼前一遍遍閃過父母的音容笑貌,而在他們之後,還有楊戩溫柔的目光。
他說“不要再往北走了,往南走,一直向南。”
“不要回頭。”
“好好活著。”
她不想去南邊,她想回朝歌,她想回家。
可是她無家可歸,於是她委屈,難過,悲愴,心如刀絞又撕心裂肺,然後,無助地在寸草不生的歸山上,在寂寥無人的終焉,嚎啕大哭。
楊嬋最後還是從地上爬了起來,按照楊戩所說,沿著北鬥七星所指向的位置,一直向南走。
身上的傷奇異得好了,楊嬋檢查了傷口,見手臂上嫩白如初,再看不出上頭淩亂又交錯的傷口,她放下袖子,又走了幾步,發現連疼到無法正常行路的腳都恢複如初。
她心裏微微驚奇,但也不做她想。
她太累了,已經沒工夫探究逃亡以外的事。
向南走,一直向南。
走到什麽時候
她不知道。
她遠離人煙,跨過山,越過水,渴了就喝露水,餓了就采摘山林裏的野果。
到了後來,嘴裏已經嚐不到味道了。
楊戩不希望她吃苦,可她已吃盡了苦頭,習以為常了。
又一次踩進空幽的山穀中,楊嬋從高空落下,直直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她躺在地上,正對著秋日裏低矮的天空,見上麵烏雲遮蔽,不見日光,無聊地眨了眨眼睛。
就算是粉身碎骨,她也能恢複原初,每一次重傷,不過是強行讓她停下南行的腳步。
對她而言,竟是難得休憩的時光。
身上所有的傷在日將西沉,月掛柳梢,暮色四合的時候痊愈。
楊嬋從地上爬起來,耳邊傳來了滔滔不絕的江水聲。
她迷茫地望著眼前寬闊又湍急的江水,見江水滔滔,奔騰不息,向東流去。
這是長江水。
是孕育富饒又廣袤的土地的母親。
經曆漫長又痛苦的旅途,楊嬋已走到了南方。
她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走到江邊,冰冷的江水飛濺到她藍色的衣裙上,胸中湧上了一種難以言明的悲意,她猛地蹲下,伸出手,狼狽地用手捧起一手長江水,然後潑濺到臉上,她凍得一激靈,終於清醒了。
洶湧奔騰江水上存有幾塊分流的巨石,巨石上布滿濕滑的青苔,青苔中央又長有悠悠的水草。
楊嬋發間的發簪又發出微光,這一次比之前每一次還要劇烈,楊嬋伸手去摸,那發簪竟已滾燙,她立即將發簪拔出來,而在她拔出發簪的同時,江中的水草上蔓出白色的青煙,青煙和夜晚江麵上的水霧和在一起,在江上交織、飄浮,一會兒功夫,那陣白煙幻化出一個女子的模樣。
她上著橘紅色上衣,下著深藍色裙裾,水青色的披帛漂浮在空中,發間簪著月白色的玉飾,眉眼如畫,溫婉嫻雅。
她懸在滾滾的長江水上安靜地打量著楊嬋,翩然若仙。
楊嬋怔愣,以為見到了雲華,大聲呼喚道“阿娘”
女子還未張唇,溫軟的聲音便已傳到耳邊,她說“我並非雲華,我乃巫山神女,瑤姬。”
此人認識雲華,怕不是天庭的人,楊嬋掉頭就跑。
瑤姬卻輕鬆地擋在了她的麵前,她漂浮在空中,隔著一層濃濃的白霧,朝著楊嬋伸出纖長的玉臂,楊嬋驚慌不已,又無處可逃,最後竟摔倒在地上。
瑤姬微頓,最後卻還是取下了她發間的簪子。
楊嬋立即變成隻凶狠的狼崽子朝她撲來“還給我”
可瑤姬的身影輕易穿過,楊嬋撲了空,還不收斂,要咬著牙,怒喊著“把爹娘給我的東西還給我”
瑤姬轉了轉手裏的簪子,沉吟半晌,道“此乃聖物。”
什麽聖物,這不就是個簪子嗎
瑤姬見楊嬋困惑的模樣,搖了搖頭,手輕輕一揮,那枚簪子便成了一盞蓮燈。
楊嬋微微瞪大眼睛,又聽瑤姬解釋道“這是女媧娘娘補天時遺留下來鎮天下魂靈的聖物,寶蓮燈。”
“聖物本無歸屬,但後來遺落凡間,蚩尤一戰,生靈塗炭,天帝派阿父尋找神物以度化往生的魂靈,阿父尋到以後,短暫地用過寶蓮燈,”瑤姬頓了頓,“不過阿父亦有私心,我不幸早夭,便是靠著它救回來的。”
“天帝寬厚,知道此事也沒有怪罪阿父,隻是收回了寶蓮燈,不願它遺留人間從聖物變為搗亂輪回的邪物。”
“此後,寶蓮燈便一直留在天庭,直到昊天成為新帝。”
楊嬋盯著她手裏的蓮燈,問“所以,你是要替天帝收回我娘給我的遺物嗎”
瑤姬笑著搖了搖頭,說“我已得道,不便沾染因果。”
“況且,寶蓮燈在娘娘死後一直沒有主人,後來的使用者不得其法,戰蚩尤時用過一次,後來大禹治水,量定九州時又用過一次,兩次浩劫過後,寶蓮燈徹底壞了。”
“壞了”
“是的。”
“那,他們說阿娘是用它救的阿爹又是怎麽回事”
瑤姬思索半晌,給了個蠻玄妙的答案,她道“或許雲華與它有緣吧。”
她手掌向上,手裏的寶蓮燈又飄回了楊嬋手中,寶蓮燈躺在楊嬋手裏又變回了普通的簪子。
瑤姬笑道“我瞧著你與它也很有緣。”
說著,她身邊的白霧散去了些,她愣了愣,繼而微微歎息。
“怎麽了”
“追來了。”
楊嬋自然知道瑤姬口中說的追來了是什麽意思,她緊緊捏著發簪不知道該往哪裏去。
瑤姬望著水霧後的天兵天降,惋惜道“天帝帝俊逝後四分天庭,天界大亂,昊天征戰多年,局勢稍定,行事卻越發偏激,如此看來怕是已心魔纏身了啊。”
“即便已為天帝,心魔纏身,又如何得獲自由呢”
“昊天,”她念起昊天少年時的模樣,輕聲歎道,“你糊塗。”
說罷,她一揮手,為楊嬋指明了道路,她道“我隻能替你幹擾他們一時,卻無法插手改變結局,楊嬋,接下來的路你自己走罷。”
楊嬋緊攥著簪子,問她“我的結局是什麽”
瑤姬答道“未定。”
她飄到她身邊,像雲華那般溫柔地攬住她的肩,輕觸著她那張肖似雲華天女的臉,而後,在她耳邊輕聲呢喃咒語。
楊嬋困惑。
瑤姬卻退到一邊,笑道“當年,這是使用寶蓮燈的咒語,你記住了嗎”
楊嬋一頓,繼而堅定地點了點頭。
瑤姬溫聲道“好孩子,好好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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