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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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成三聖母後跟哪吒四處添亂!
    漢秋帶著楊嬋離開了那座偏僻的小屋。
    楊嬋身形瘦弱,他把她放到自己的草藥箱裏,就能背走。
    走出密林外,深夜裏,密雲裏的人卻都出來了。
    男女老少無意義地遊走在這一片富饒的田地裏,他們垂著頭,兩手也自然垂在身體兩旁,懸掛著,隨著一模一樣走動的頻率擺出很小的幅度。
    漢秋就像是沒察覺他們的怪異,照常行走,他白日裏沉默寡言,夜晚卻有些“活潑”,每遇到一個人,便會跟他們打招呼,然後等到他們緩緩抬起僵硬的頭顱,露出一雙空空蕩蕩失去眼球的眼睛。
    “啊,”每一個“人”都會回,“漢秋回來了啊。”
    漢秋笑著點點頭,說“是啊,回來了,天太晚了,再不回來阿父該不高興了。”
    “哈哈,”他們笑著說,“漢秋真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啊。”
    他們每一個人都穿著整齊,但在月光下,卻呈現出身體真實的模樣。
    那是一具具或完好、或腐爛的人屍。
    漢秋卻已習以為常。
    他背著楊嬋,沿著他走過上萬遍的小路,走到了家裏。
    屋子裏,一個身形枯槁,穿著華貴的老巫幹坐在桌案上,手裏拿著尖銳的小石,在甲骨寫著什麽,但那甲骨上滿滿都是字,已經沒有地方可以供他寫了。
    漢秋放下草藥箱,蹲在老巫麵前,輕聲問“阿父這一回卜算是什麽結果”
    老巫笑答“好卦。”
    “上好的卦”
    “漢秋,”他難掩激動地說,“密雲一族,終於可以回家了。”
    這話,漢秋已經聽了成千上萬遍了,第一次聽是喜悅,第二次聽是疑惑,第三次聽是恐懼而現在隻有麻木。
    漢秋笑道“是嗎那真是太好了。”
    他轉過身,將箱中的楊嬋抱了出來,對老巫說“阿父,部落裏來了新人,好好招待一下吧。”
    老巫終於肯抬起頭,他空洞的眼睛“看”向楊嬋,仔細打量,然後笑道“好有靈氣的小丫頭,大人一定會高興的。”
    漢秋笑容淡了些,回“喜歡就好。”
    老巫站了起來,繞過桌案,來到了楊嬋麵前,他略有不滿地說“她身上髒乎乎的,不能就這樣帶到大人麵前,你帶她梳洗一下。”
    漢秋低聲應是。
    話落,屋子裏又走進幾個毫無腳步聲的女人,她們從漢秋手裏接過楊嬋,一人抬一邊,將楊嬋送了出去。
    她們很輕,卻不慢,仔細一看,她們裙擺下竟是空的。
    老巫望著楊嬋遠去的身影,笑道“部落裏來了新人,這是好事,讓大家聚在一起慶祝一下吧。”
    漢秋點了點頭。
    楊嬋髒兮兮的臉上覆上了一張溫熱的濕帕子,那帕子動作溫柔地從額上擦到臉頰邊,碰到了她前兩日刮傷的口子上。
    楊嬋感受到“刺痛”的感覺,想要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身體沉重,四肢無力,如何也醒不過來。
    她感覺自己在被幾個人擺弄。
    她被脫了身上那件髒的不能再看的衣服,又把她放到一個大桶裏,然後他們朝桶裏放熱水,水很燙,從楊嬋的肩膀放下滑落,很快,就將整個身體燙紅了,像隻煮熟的蝦,泛著鮮豔的粉紅色。
    楊嬋拚了命地想醒來,卻感覺不隻是自己的身體連身上的水都變重了。
    她被迫壓了千斤的石頭,拖著她,讓她爬不起來。
    她身上的汙濁很快被熱水洗淨,她們又去洗她的頭,把她頭上交纏在一起的發絲都梳開,洗淨,然後把她抱出來,穿上了新的衣服。
    那衣服自然沒有楊嬋身上的昂貴柔軟,但勝在幹淨,楊嬋穿在身上並未感到不適。
    她們抱著楊嬋,讓她坐起來,然後給她梳頭。
    她的長發全被梳起來了,盤成了一個簡單的發髻,然後戴上了銀鏈的頭巾,脖子上也掛上了沉重的太陽紋的銀飾,它們墜在楊嬋胸前,晃個不停。
    等這繁複的動作結束,還不算完,楊嬋感受到她們在自己臉上塗塗畫畫。
    她實在是忍不了了。
    在憤怒之中,她終於掙脫束縛,睜開了眼睛。
    但她什麽也瞧不見,屋子裏黑黢黢的,楊嬋甩開某個人伸來的手,從床上跳下去,順走了床上的玉枕,然後猛地一下,丟到她們身上。
    屋子裏傳來丁零當啷的聲音,亂成一團。
    卻沒有人聲。
    楊嬋想不了那麽多,她拚了命地往外跑,結果因為跑的太快,摔了一腳,滾到地上,她來不及喊疼,總覺得還會有人追著她。
    她從地上爬起來,沿著陌生的小路,朝著未知的方向,一路奔跑。
    部落裏是死一樣的安靜,整個夜晚,除了青蛙“呱呱”叫和鳥兒寂寥的低鳴,什麽也沒有。
    秋夜裏,寒風裹挾著冰冷的水汽拂過楊嬋的臉頰,在她臉上覆上了一層淺淺的水珠。
    喉嚨裏也灌進了風,楊嬋喘著粗氣,嚐到了腥甜的血腥味。
    她氣喘籲籲,覺得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狼狽極了。
    但她這一路就從來沒有體麵過,她已經習慣了。
    她跑過小屋,跑過田野,最後被扭曲的風景指引著去往部落的中心,那個廣闊的廣場。
    楊嬋不跑了。
    她沒得跑了。
    她立在原地,絕望地看見,一群衣冠楚楚的骷髏正圍成一團,一雙雙空洞的眼睛,冒著幽幽的綠光,正默默向她投去。
    楊嬋臉色蒼白,抬頭望遠方的天幕,發現天上已經失去了明亮的月光和漫天的星辰。
    “愣在這裏做什麽”他們溫柔卻不失嚴厲地說,“快上前去,大人正在等你呢。”
    楊嬋掉頭就走,結果被他們拽回來。
    他們的手根據屍體的腐爛程度,形狀各異,皮肉腐爛,白骨和附在上麵的肉和筋黏在一起,流出濕滑的屍水。
    楊嬋嫌惡地甩開他們的手,吼道“別碰我”
    沒人聽她的。
    他們拖拽著她往祭壇上走去。
    祭壇四周的點燃了篝火,楊嬋借著火光,將他們可怖的麵孔看的更加清晰。
    她終於忍不住開始發抖。
    但沒人在意她的感受。
    他們拽著她,也簇擁著她,將她送往祭台。
    當她被丟到祭台上時,廣場上的骷髏們發出喜悅的歡笑聲,他們鼓著掌,甚至笑鬧著,簇擁著她的骷髏們像花瓣一樣散開,然後將花蕊中心的她展現出來。
    他們圍成一團,以楊嬋為中心,跳著不知名的舞蹈。
    他們的腿腳高高抬起,又放下,肩膀左右搖擺,手牽著手,手臂高高揚起,嘴裏念叨著失傳已久的歌謠。
    他們的歡快是真實的,楊嬋的恐懼也是真實的。
    她原以為自己已經不會害怕了。
    她在越來越盛的火光中,看到了越來越多的骷髏。
    她顫抖著,緊緊抱住自己,克製住自己的顫抖。
    她盡力保持冷靜,環顧四周,試圖去尋找破局的生機。
    可是哪裏有生機
    不僅沒有,連死的機會都沒有。
    沒有懸崖,沒有江河,沒有大樹,也沒有刀劍。
    隻有廣闊而晦暗的天地和歡快而恐怖的骷髏。
    祭台上走來一個纖瘦的老者,他穿著古舊的大氅,邁著蹣跚的腳步,走到祭台中央。
    他揮舞著手裏的權杖,朝著祭台上雕刻的九頭蛇說“大人,我們又為你送來了珍貴的人牲,您將把她化作您的一部分,借以恢複永恒的力量。”
    “等您真正蘇醒的那天,”他哭著說,“請帶著您的族人回到故土吧”
    石碑上的九頭蛇忽然綻放出綠色的光芒,楊嬋所處的位置也爆發出一圈綠光,大地在此時顫動,地動山搖。
    地下傳來怪響,似乎什麽東西即將破土而出。
    “哢噠”一聲,有什麽東西碎掉了。
    楊嬋站起來,發現自己腳下的大地裂開了縫隙。
    她有些站不住了。
    忽然,那裂縫變得無比的大,直接劃開一道窟窿,楊嬋往地下看,與一雙冰冷的獸瞳對上了視線。
    楊嬋終於驚叫出聲。
    就在此時,一抹紅色代替了楊嬋眼前的獸瞳,她被柔軟的紅綾纏住了腰身,然後被拽入天空,撞入某個人的懷中。
    楊嬋不敢置信地緩緩抬起頭,怔怔地看著哪吒。
    哪吒臉上掛著森冷的笑意,讓人膽寒。
    “你”楊嬋有些失語。
    “以為你要尋死,”哪吒打斷了她的話,他從懷中掏出那件楊嬋遺落的藍色鮫紗,冷笑道,“結果,人沒死成,倒跑到這裏當祭品找死了。”
    楊嬋經曆過那麽恐怖的場景,心理承受能力一再拔高,哪吒的笑已經不算什麽了。
    她呼出一口氣,覺得這天庭的走狗比起地上那群可怖的骷髏也算世間絕色了。
    她也不僵了,慢吞吞地反駁道“我也不想來當祭品,我是被架上來的。”
    因為她此前態度太差,哪吒其實沒指望她能好好解釋,但楊嬋這一回不做狗,做了個人,哪吒還怪受寵若驚的。
    他愣了愣,臉上的笑沒了,又麵無表情起來,他說“你柔弱成這樣,動不動就要死,落到這下場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楊嬋木著臉,回懟“我落到這下場還不是因為你。”
    哪吒冷哼一聲“怪我做什麽說到底,是你掃把星轉世,倒黴的一路接一路。”
    “能活到現在,已經是老天瞎眼了。”
    楊嬋一噎,竟無法反駁。
    她抬起手,忘恩負義地打了哪吒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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