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田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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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三聖母後跟哪吒四處添亂!
哪吒的報複幼稚但有效。
當楊嬋滿臉糊滿石灰後,她的眼睛、鼻子和嘴巴都鑽進去許多不幹淨的灰塵。
她掙開哪吒的懷抱,又是抹臉,又是咳嗽,試圖把嗆進喉嚨裏的灰咳出來。
罪魁禍首哪吒看著楊嬋狼狽的樣子,袖手旁觀,還冷嘲熱諷。
楊嬋本來閉著眼睛,聽得那些話,應是要睜開,在手忙腳亂的時候,打算一舉瞪死哪吒。
可惜,灰進了她眼睛裏,磨出紅色的血絲,眼睛生理性地被磨出了眼淚。
瞪得很沒有效果。
換來了哪吒愈加過分的嘲笑。
楊嬋氣急敗壞地甩了甩衣袖,打算不再理他,她揉了揉眼淚,大步上前,遠遠把哪吒落在後頭,她走得快,哪吒也追得快。
要是輕輕鬆鬆追過了,哪吒就又會張開他那張臭嘴,說一些無聊的挑釁的話。
幼稚
楊嬋想,
這個人實在是太幼稚了
他們就這樣一個快步走,一個追,下山的路程不到半個時辰,他們就走到了盡頭。
楊嬋踩在山腳下的土地上,也不停,繼續悶頭朝前走,走到來時坐過的竹筏前,踩過濕滑的泥,不顧地上的泥濘,抬步上前,踩到竹筏上,而後撿起高高的撐杆,將其抵在水底的泥裏,連人帶竹筏,往江中心推。
她不等哪吒,不代表哪吒趕不上這趟路。
他輕輕一躍,跳到了竹筏上,然後“砰”地一下落到竹筏上,在平靜的水麵上激起向外延展的水波紋,竹筏忽遭重擊,左右搖擺不定,將筏上的楊嬋晃得七葷八素。
楊嬋死死抓住撐在水裏的竹竿,愣是讓自己一動不動,穩如泰山。
哪吒在這種完全挑不出毛病的情況下,硬是多嘴多舌。
他嘲道“站都站不穩,真沒用。”
楊嬋終於開口,她道“對,我就是沒用”
“沒用”、“脆弱”、“無能”,這些話,哪吒這一路說了好多次了。
這些都是實話,楊嬋自己也清楚,他之前怎麽說,楊嬋都覺得他是實話實說,說了生氣地打回去就好了,可她現在不知道怎麽了,難過得不可思議,脆弱得不可思議,這些話就是擊中了她的自尊心。
她一下子爆發了。
“我幹什麽,你們都覺得沒用,因為我微如塵埃,輕輕一碾就死了,隻能等著你們施舍我、可憐我、拯救我。”
“而我需要做的,就是等著、盼著、求著,除此以外,什麽都不能有”
她將竹竿丟到哪吒手上,說“仙凡有別,你們高高在上,逍遙自在,我四處逃竄,求生不能。”
她想起太乙前後轉變的態度,又觀哪吒這一路在見過太乙後越發凝重的神色,越猜越害怕,越想越心寒。
什麽新生
一切的一切不過是哪吒心血來潮地施舍而已,他本就是路過,沒道理要牽扯進自己
的事情裏。
她又弱又麻煩,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是雲華留下的寶蓮燈,偏偏這還是個生機和殺機並存的燙手山芋,渾身上下,榨不出一點好處。
哪吒為什麽要幫她憑什麽要幫她
他們是什麽關係
老大和小弟師父和徒弟
過家家也要有個限度
哪吒幫她,沒有任何理由,也沒有任何義務。
想到此,楊嬋覺得自己生氣也生的很沒有道理,她深吸一口氣,把所有失望和氣性都丟到肚子裏去,一甩衣袖走到了竹筏末尾,跟哪吒留了好長一段距離,背過身,望著江麵上朦朧不清的水霧,不再說話了。
楊嬋的氣生的不同尋常,往常會跟他打起來,這一次卻打也不打,罵也不罵了,十分奇怪,哪吒住了嘴,皺著眉打量楊嬋,但楊嬋背對著他,水霧一大,便什麽也看不清了。
他的心一下子懸起來了。
走到江中,他終於忍不住喊楊嬋。
楊嬋沒有像平時那樣賭氣不理他,反倒淡淡應了一聲。
她望著朦朧又寬闊的江水,不再像剛上山時那麽惴惴不安,非要呆在哪吒身邊才可以。
她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她雖然無處可去,但不能依靠任何人。
她的麻煩會給幫助她的人帶來災禍,她是個無用的麻煩,是個累贅
是個禍害。
這個道理,其實在密雲的時候她就想明白了,所以,她當時選擇了分道揚鑣。
但是哪吒打亂了她的計劃,強行帶著她走上了自己的旅途,他帶著她走了那麽漫長又那麽快樂的路,時間一長,她差點忘了,她自己的境況到底如何了。
今日見了太乙,她終於重新思考起這個問題。
她抬起手,摸了摸插在發間的簪子,眼前白色的水霧化作了密雲亡靈消散之前的柔和又潔白的靈光。
她想,她要活下去,也不能牽連任何無辜的人。
兩人一路無言,度過江後,哪吒帶著楊嬋從竹筏上下來。
他習慣性地朝楊嬋伸手,但手停留在半空中,楊嬋遲遲沒接,她站在筏上,錯開哪吒的手,徑自邁到水邊。
哪吒的手於是尷尬地懸空,他偏過頭,楊嬋已經走下竹筏了。
他想,楊嬋不僅不識好歹,還心眼小,得找機會哄一哄。
剛這麽想,又覺得自己憑什麽要哄她,明明是她莫名其妙生氣,又莫名其妙出手,他隻是還手而已。
怎得現在連手都不能還了
楊嬋站在水邊,見哪吒傻愣著,皺了皺眉,喊了一聲“喂”。
瞧瞧,小氣到什麽程度了這連名字都不好好喊了。
小氣
不。
嬌氣
但剛這麽想,他又發現楊嬋進了石灰的眼睛到現在都是紅的,心裏又在想,自己是不是還手還的太重了。
難
道真的太過分了
他竟然開始反思起來。
楊嬋在他心裏形象實在脆弱,楊嬋表現出什麽不適,他都會如臨大敵,更何況這一次是因為他而不適,哪吒心裏有氣又不能發作,隻能悶著。
於是,兩個人都變成了不說話的悶葫蘆。
乾元山後,曾經在哪吒口中閑適悠然的鄉野之路變得比他們之前的路寡淡許多,除了趕路就是趕路,真遇到漁民,也不停下來,嚐一嚐哪吒說的美味。
走了一下午,臨到太陽快下山的時候,才終於停下來。
哪吒打破了他們之間的沉默,說“天色已晚,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吧。”
楊嬋“嗯”了一聲。
這裏離陳塘關近,離海又遠了一些,居住的都是農戶,沿海一帶的農田大多地勢平緩,土地肥沃。
此時,正是豐收的秋季,田野間稻草繁茂,萬風一吹,蕩起金色的波浪,田野之間,阡陌相交,犬吠相聞,歡笑聲不絕於耳。
哪吒和楊嬋走在鄉野小道上,哪吒打算尋個農戶休息一晚,楊嬋等在一邊。
田野裏,孩子們光著屁股嬉笑打鬧,跑來跑去,農婦們提著竹編的籃子,在裏麵鋪了一層布,彎著腰,在鬆散的泥土裏尋找遺落的稻米。
往稻田裏的稻草裏仔細一看,會發現稻穗長得又幹又小,一串稻穗上撥開殼子,裏頭能吃的稻米少之又少。
楊嬋見農婦們一邊伺候自家丈夫吃飯,一邊幫忙趕著秋收,一邊還要照顧那一群不懂事小屁孩,忙得腰都直不起來,便在又一個小崽子瞎跑的時候一把抓住了其中一個。
她跟哪吒比起來不算什麽,但走了這麽一路早不是個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嬌小姐了,抓個還沒長到膝蓋的小屁孩兒跟玩兒似的。
她雙手支在小屁孩兒的胳膊下,在他略懵逼的神情下,像個拿著戰利品的常勝將軍,在農婦呼喚和道謝聲中,走到水田裏,將重要物件載到地裏。
四處瞎跑的孩子們被她這一“壯舉”引去了注意力,下意識跟著她跑,等她把小屁孩兒當蘿卜種到地裏的時候,其他的孩子也把她圍起來了。
她直起腰,發現自己莫名其妙被孩子們簇擁了。
農婦們笑彎了眼睛,問她是哪裏來的,怎麽這麽麵生。
楊嬋一五一十地說自己是朝歌來的。
農婦們一輩子活在這個村子裏,安土重遷,又因殷商總是遷都,對朝歌並不熟悉,隻曉得是自己從來沒去過的地方,在聽到楊嬋說朝歌離此處有幾千裏,更是驚訝地合不上嘴。
“那你是怎麽過來的”她們問道。
楊嬋答“走過來的。”
“這怎麽能走過來”她們麵麵相覷,然後篤定地說,“你一定是騙我們的吧”
楊嬋一字一句地說“我不騙人。”
她們在這裏一通聊,等在一旁的農夫覺得奇怪,便紛紛喊自己妻兒,農婦們因此回過神來。
“呀,”其中一個說,“
我還得翻一翻地裏有沒有多的稻穗,不然明天家裏吃的可就沒有著落了。”
楊嬋問“為什麽要撿地裏的稻穗”
她們驚訝地看著她,見她懵懂,竊竊私語,有個膽大的問“你該不是王侯家的公主吧”
楊嬋眨了眨眼睛。
她們見楊嬋是真不懂,便同她解釋,農人不易,今年大旱,有的水田都幹的龜裂了,到了秋季莊稼收成很不好,雪上加霜的是新王登基,東夷和九苗雙雙叛亂,大王討伐,向東向南起兵,加重了稅賦。
雖然陳塘關的李大人體恤百姓,幾次上書憐農,但賦稅怎麽也減不下來。
把莊稼全收去了,也勉強夠抹平賦稅要的東西罷了。
農人要種地,要養家,要交賦稅,每一栗稻子都精貴著呢。
為此,不能浪費任何一粒稻子,哪怕是掉到田地裏的,每一顆都得撿起來。
楊嬋聽了全部,見他們手上各個粘著泥,連小孩兒的玩具也是泥巴,也跟著捋起袖子,幫忙撿稻穗了。
一開始,他們見楊嬋裝束整齊,衣著華貴,生怕衝撞了貴人,不敢讓她下田,但發現楊嬋下田後,捋起袖子,幹活幹的麻利後又把勸告的話咽了回去。
秋收忙碌,哪怕多一個人也好啊。
於是,等哪吒回來時,楊嬋已經跟著這裏的農人打成一片了。
他把她拽上來,發現她手上,指甲裏都粘著腥味的土,皺著眉,抓住她的手,問她在做什麽。
楊嬋把手從他的手裏拽出來,望向金色的田野,看著忙碌的農人,說“現在是秋收,今年卻大旱,莊稼歉收。”
“所以”
楊嬋手裏還遺留了幾顆稻穗,她撥開了幾粒,裏頭有好幾顆是空的,她怔怔地低頭看著手裏的稻穗,低聲說“要餓死人了。”
哪吒一頓。
楊嬋招來田地裏一個小孩兒,將空殼除去,留下實心的,珍重地放在他的手心裏,然後拍了拍他的頭,溫聲道“交給你娘。”
小孩兒鄭重地點了點頭,歡天喜地拿著實心的稻穗回到了父母的身邊。
遠方,大海波濤洶湧,海浪拍沙,白色的濁浪翻滾,日頭將落,天色陰沉。
天上卻連一滴水珠也不曾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