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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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落長安!
    月如鉤,細細掛著。
    午後剛下了一場大雨,可夜晚的月色也並未因此黯淡半分。
    男人倚著府內後院的石山,望著那皎潔的月色,心情愈發煩躁。伸手進衣袖內,卻並未如願找到那支熟悉的玉質長簫,那故人唯一留給他的東西。
    是啊,他這才想起,那把簫早已被他親手摔斷了。
    他以為,他可以忘卻的。
    他也想忘卻。
    可那一切就如一個噩夢,將他牢牢禁錮其中,死死碾磨不放。那是他心頭的一道屏障,他出不去,也從不曾有人能夠走近。
    沒人幫的了他。
    身後好似傳來窸窸窣窣的光亮,蕭望轉過頭去,竟見到一個搖槳泛舟於湖上,美豔絕倫的紅衫女子。小船上亮著幾盞燭火,飄飄蕩蕩,正向他劃來。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醉人的芳香,女子巧笑眉兮,“蕭將軍這麽晚仍未就寢,可是心情不好?”
    男人半眯著眸,回道,“無歡姑娘深夜造訪,不隻是想為蕭望排解愁緒的吧。”
    “若我說是呢?”
    小舟慢慢停泊在湖邊,女子提著一盞燭火和兩壇美酒緩緩向他走近,“蕭將軍可賞臉,和歡兒聊聊心事?”
    “姑娘想同在下飲酒?”
    蕭望看著她,低笑,“長生殿這次想要的不再是蕭某手中的兵符了麽?”
    無歡聞言,輕輕笑道,“蕭將軍,我早就說過,你的兵符長生殿勢在必得。不過歡兒著實不想與將軍那麽快便兵戎相見,如此讓你我留下個美好的回憶,不好麽?再說,古語有雲,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將軍,你說是麽?”
    風兒靜靜的吹著,樹枝沙沙作響。
    男子接過坐在身旁女子遞過來的酒壇,仰頭喝下一口。
    入口帶著淡淡的苦澀,可吞咽下腹,卻是香醇無比。
    女子輕輕笑了,“蕭將軍如此爽快,就不怕歡兒在酒中下毒?”
    “下毒?”
    蕭望的眼角勾起一絲笑紋,淺淺道,“若蕭某能死在江湖第一美人的手下,也算不枉一生了。”
    “這似乎不像是我所認識的護國將軍能說出來的話,”無歡低笑,道,“蕭將軍,你今夜著實給了歡兒許多驚喜。”
    “是麽?”
    男人輕嗅著那壇中的香氣,漫不經心的開口,“這酒謂之何名?”
    “夢嫣然。”
    “夢嫣然,嫣然夢,是否這塵世種種,當真隻為紅塵夢一場?”蕭望仰頭,又喝下一大口。
    “此酒是我家主人親手釀製,若將軍喝的歡喜,主人他定會覺得很高興的。”
    “你家主人?”男子眯著眸,輕笑,“能喝到那地獄修羅親手釀製的美酒,蕭望可也算是有福氣了。”
    萬籟俱靜,已不知過了什麽時辰。
    無歡不再開口,也不知在想些什麽,流淌在兩人之間的隻有淺淺的呼吸聲。
    一壇酒,很快便見了底。
    “蕭將軍,你可還記得,你我一共見過幾次?”
    女子的聲音似乎少了平日的淡漠疏遠,反而有些微醺的醉意。
    “算作今日,正好三次。”
    “是麽?”無歡道,“可為何,我竟總感覺好像與你很熟悉似的,仿若,認識了有十年之久了。”
    她隻覺得自己該是醉了,也或許,是酒不醉,人自醉。
    “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你和他,真的好像。”她看著身側的男子,自言自語,“好奇怪,明明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我為何會覺得你們,那麽相似呢?”
    “姑娘指的人是誰,親朋好友,或是夫婿情人?”
    無歡頓了頓,親朋好友?夫婿情人?
    良久,她輕輕笑了。
    那個人啊她心底眷著的男人,那是她傾盡一生也等不到的人。
    手中的酒壇搖搖晃晃,她閉了閉眼,幾乎分不清此刻是虛幻還是現實,“我記得他身上的味道你們的身上,都有一樣的氣息,清冷,孤傲,難以接近”
    “若你是他,該有多好那該有多好”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仿若風一吹,便就散了。
    蕭望甚至可以清楚的感覺到她聲音中有多少的委屈和心痛,他歎了口氣,輕輕叫她,“無歡姑娘。”
    “姑娘?”
    他的手臂有些僵硬,看著那個倒在自己懷中似乎已因醉酒而睡熟的女子,無奈的搖頭。他又豈會不知她深夜來訪,必定是有何種計劃的,可若將她置於此處不管,似乎也不太從道義。
    左右思量下,仍是慢慢抱起那抹纖弱的身子,向客房走去。
    懷中女子似乎睡的很不安穩,紅唇喃喃,似乎一直在重複些什麽。袖口被她緊緊拉著,蕭望聽到她破碎又絕望的呢喃,“主人,你可願等等歡兒?”
    你可願回頭看看歡兒?
    蕭望的瞳孔有一分不自覺的暗沉,他問,“執著的去等待一個毫無可能的人,值得麽?”
    “誰知道呢?”
    無歡呢喃。
    是啊,誰知道呢。
    根本就沒有人知道。
    蕭望沒有想到,翌日清晨差人去她房內送飯時,那女子竟已經離開了。
    他看著她留下來那張寫著‘多謝’的字條,百思不得其解。他想她當真隻是來與自己把酒言歡的麽?可府內一切正常,除此種情形之外,他再找不到其他理由來解釋。
    搖搖頭,也不再多想,轉身出門。可未曾想剛剛回頭,衣角便被一隻冰涼的小手緊緊拉住。他低頭,見到一張蒼白的少女容顏。眼眶紅腫,整個人淩亂憔悴的不像話。
    她哭了很久麽?
    若非如此,又豈會虛弱成這個樣子?
    瑾蘇扯著他衣角的手微微用力,沙啞著聲音,“我我聽喜兒說,你要我今夜隨你去太子府參加晚宴,陪陪楊廣,望哥哥,你、當真不要瑾兒了麽?”
    她問,“你當真覺得瑾兒礙眼,迫不及待的要把我推出去麽?”
    “太子很喜歡你,不是麽?”
    蕭望不著痕跡的避開她的目光,冷淡出聲,“嫁給他,當太子妃不好麽?我給不了你的名分,他通通都可以給你。”
    蒼白無力的眸對上他烏黑的雙瞳,瑾蘇的心又涼掉了半截,她哽咽,幾乎是崩潰的落下淚來,“我我不要名分,我隻要跟著你,不要把我送給他,不要殘忍的把我推給一個我不喜歡的人昨夜、昨夜是我的錯,我不該提及那個人惹怒你,望哥哥,我道歉,你你不要再同瑾兒開玩笑了。”
    “你覺得,我是在同你開玩笑?”
    蕭望輕笑,一雙瞳孔晦暗不明。他掩藏的太好,以至瑾蘇拚了命的想從他的神情中看出什麽,可都是徒勞,隻能顫著雙唇,聽他繼續開口。
    “事到如今,你仍不覺得我們從一開始便是一個錯誤麽?瑾兒,也許是我錯了,你是我的妹妹,是我放在心上疼了近十年的人。是我錯誤的以為對你的疼惜便是所謂的男女之情,而現在,一切都該結束了。”
    蕭望想,這是最好的結果了,不是麽?
    從一開始,便是個錯誤
    六月的天,燥熱沉悶。可瑾蘇突然就覺得冷,她抱緊了自己的身子,卻仍是遍體生寒。
    這就是她愛戀了那麽久的男子,她從來不曾看懂過的男子。他可以那樣平淡的站在她對麵輕易的說出那些殘忍的話語,他可以為了他想要的一切不擇手段的去傷害,甚至去毀滅。
    良久良久,她垂下頭,輕輕笑了。
    “我當了太子妃,對你的宏圖大業很有幫助,對麽?”
    她知道,他從來便不是一個可輕易舍得下功名利祿的人,所以,同他的仕途相比,她便是無足輕重的了,不是嗎?
    少女唇角揚著,滾燙的淚卻不受控製的一顆一顆滑落在地。
    “太子妃?嗬”
    她輕聲,慢慢咀嚼著這三個字,笑的嘲諷,“的確,太子妃的稱號是比一個小小的將軍侍妾來的風光多了呢,大哥,真是謝謝你為小妹鋪好了後路。他日我嫁得良人,定牢記你今日羞辱遺棄之恩!”
    語罷,轉身出門。
    她的頭微揚,纖細的背挺的很直,卻如何也止不住渾身的顫抖。
    那一刻蕭望突然就覺得心底有什麽東西驟然粉碎,再也拚湊不起。下意識的,他邁開腿,朝那女子離開的方向追了出去。可就在手指要觸碰到她的衣衫時,又頹然放下。
    隻是追上去,要說些什麽呢?
    是他先放手,他們之間,已被他親手斬斷。
    “蕭將軍,你當真不追過去?”
    直到那抹身影已徹底消失在男人的視線中,樹梢後才傳來女子淡淡冷清的聲音。
    蕭望也未回頭,隻是道,“你一直未走?”
    “歡兒的確是想走的,可是剛出門便見一個美麗女子淚眼朦朧的來找你,著實有些好奇罷了。”
    無歡嬌笑,水瞳一眨不眨的盯著那英挺男子的背影,“不看不知,蕭將軍,你還當真是絕情啊。你這麽做,就不怕傷了佳人的心?”
    “無歡姑娘。”
    蕭望沉聲叫她。
    “恩?”
    “你可知,你家主人為何可以在這短短幾年內從一個無權無勢的前朝幼皇攀爬到如今的位置?”
    他閉了閉眼,淡淡道,“因為他足夠狠,他從沒有過弱點。”
    “為了避免那已紮在心頭的一根芒刺終將成為自己的弱點,隻能忍痛,親手將她拔掉,不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