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七章 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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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落長安!
    蕭望醒來時,已及正午。
    前胸上的傷口已被人仔細包紮過了,原本染著血的墨衣也被換下,身上是幹淨的白色裏衣。他咳了幾聲,胸口處還疼的有些厲害。
    沒想到楊廣的手段竟是如此狠絕殘忍,可長生殿剛剛遷入長安,勢力還不足與朝廷對抗,所以他才不可因反抗而暴露身份。因此回蕭府,他便是已做好了會被嚴刑拷打的準備。他雖是算準了楊廣不會動他性命,可未曾料想,阻止這一切事情的,竟是哥舒瑀。
    隻是,他不是恨著自己的嗎,又為何會救他性命?
    小望
    他閉上眼,嘴唇輕輕動了一動。滿目血紅,連呼吸都那麽痛。
    前廳的飯桌上,擺了滿滿一桌子的菜肴。
    黑衣男子就坐在桌旁,看著麵前的飯菜,執著筷子的手竟微微有一絲顫抖著。就坐在他對麵的老夫人似乎沒看出他的不對勁,還在向他的碗中夾著菜,“哥舒大人,謝謝你救了我家望兒,快,多吃一點,府內粗茶淡飯,就怕不和你胃口呢。”
    “怎麽會?”他聲音有些抖,“老夫人哪裏的話,我隻盼日日能吃到這般好吃的菜肴。”
    “哥舒大人若是喜歡,便一定要常來。”
    “會的,若是老夫人願意,我天天都來看您,好嗎?”
    他抬頭看她,眸中竟湧上了幾許水霧。
    十年了,他竟有十年沒見到自己的生身母親了。有誰知道他多想撲到她懷中痛痛快快的喊一聲娘,而不是像這樣,疏遠著距離,還隻能叫一聲老夫人。
    她老了,頭上也多出了幾絲白發,隻是她就坐在那兒,對著他溫和微笑的模樣,竟和十年前沒有一點變化。胸腔翻江倒海的疼痛,修長的手指緊緊捏著自己暗黑的錦袍,似乎用盡了所有力氣。他開口,聲音低啞著,“老夫人,蕭將軍,待您好嗎?”
    “恩?”
    老夫人看著他,似乎是不懂他問這話的意思。
    “我是說,”哥舒瑀深吸了一口氣,“我從小無父無母,今日又與老夫人一見如故,不知可否認您為幹娘,也盡盡人子的孝心?”
    “好啊,當然好。”
    她笑著答應。不知為何,一看到他,心中竟是有那般熟悉的感覺,好似這麽多年來心中有什麽空缺,如今竟全部被填滿。
    許是血濃於水吧,那刻入骨髓的血脈關係,又豈是一個身份便可阻擋的了的?
    “娘。”
    他開口,聲音抖顫的不得了。
    這一聲娘,他足足等了十年,有誰知道,他曾受了怎樣的千番苦楚萬般苦難才終於等到今日。又有誰知道,隻能看卻不能相認的感覺,又有多痛?
    “瑀兒。”
    老夫人看著他,鼻尖竟有一絲酸楚的感覺。她聲音也有一絲抖,眼眸掃過他的眉眼,鼻梁,下巴。一句話,脫口而出,“瑀兒啊,你和望兒他爹,長得真像。”
    瑀兒,你和望兒他爹,長得真像。
    哥舒瑀整個人呆愣在那兒,喃喃著雙唇,說不出一句話。
    錦袍被他抓破,指甲深深陷入血肉之中。那般脆弱慌張的模樣,竟讓一旁楊語蘭看著有一絲心慌。她看得出,他今日有多奇怪。那向來都是那般邪魅無情,自信滿滿的男子,為何竟也會有這般脆弱的神情?
    她顫著小手,不受控製的去抓他冰涼的大掌,不許他再傷害自己。
    “哥、哥舒瑀,你怎麽了?”
    她的手柔柔軟軟的,溫熱的感覺讓哥舒瑀陡然一顫,目光怔怔,看向那咬著下唇一臉不忍的小女子,良久,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微臣沒事,隻是有些事情想的出神,多謝公主掛心了。”
    “我”語蘭還想開口,可一轉頭,就看見了那個站在門口的熟悉麵容,“蕭大哥?你醒了?”
    “恩。”
    他開口,聲音還有一絲啞,烏黑的雙瞳掃過前方的男子,錦袍下的雙拳不自主的握緊,又鬆開,“原來哥舒大人也在。”
    “是啊,”
    哥舒瑀還未開口,老夫人已是接過了話,“娘是想謝謝瑀兒救了你性命,才留他在府中吃頓便飯的。”
    “瑀兒?”
    他聲音低啞,聽不出情緒。
    “微臣與老夫人一見如故,因而才認了她做幹娘。”哥舒瑀抬頭看他,嘴角弧度冰冷,“怎麽,蕭將軍可有什麽不滿嗎?”
    “隻要娘喜歡,如何都可以。”
    蕭望看著他們,低聲開口。
    從老將軍死了之後,老夫人的心好像也隨著他去了一般,對誰都是冷冷淡淡的樣子。他已忘了有多久在她的臉上看到這般真心的笑顏了,而今日的反常,是否當真是血濃於水的緣故?
    而他欠他們的,那些罪孽,是否已到了盡頭,不得不去償還了?
    “喜歡,娘很喜歡。”老夫人的眼角還有些濕,“望兒啊,快過來吃點東西,看你,還站在那兒做什麽?”
    “不了,我還有事。”
    他幾乎是倉皇的別過了身,不敢去看老夫人臉上慈愛的目光。那會讓他心慌,內疚,像一根刺紮在他的心髒正中央,疼的他無力呼吸。
    他隻能逼迫著自己不去想,不想,不聽,不看,騙自己這一切都從未發生過。
    不知為何,從哥舒瑀回來後,他就太容易心軟,太容易回憶過去,甚至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這不是什麽好事,他深刻的知道,那種不該存在的情感會阻礙他的複國之路,可卻又控製不住自己。
    “你身上的傷還未好,又要去哪裏?”老夫人在背後叫住他,“你這孩子,怎麽就不知道給娘省點心,娘和媳婦都擔心著你,你為何就不明白?”
    “我沒事了。”他回過頭,淡淡開口,“語蘭,照顧好娘。”
    “好。”
    女子低著頭應。她知道他掛念著誰,更加知道他心裏想去找誰,她那麽清楚的明白,卻又什麽都做不了。其實她本就沒什麽資格來阻止的不是麽,她是不潔之軀,她早已連奢望的勇氣都沒有了。
    此生,她最大的心願,不過隻是想護他安好。
    顫抖的手覆上下腹的凸起,她甚至能清楚的感受到胎兒的呼吸,他的一切。他睡得安穩,也許會有和那人一樣深刻的眉眼,涼薄的唇。隻是他該是愛笑的吧,像自己一樣,不要像他,永遠都是那般冰冷淡漠的樣子。
    哥舒瑀啊
    一想到他,腦海中便全是那些難堪羞辱到極致的回憶。她怕他,懼他,恨他,可卻又不可遏製的心疼他,她那麽清楚的能感受到他冰冷麵容下藏著的倉皇無助。她想他或許並非是絕情的吧,可他的手段終究那般殘忍狠厲,要她又如何原諒的起?
    老夫人收回視線,輕輕歎了口氣,“太子那邊的動靜鬧的那麽大,也不知他究竟把瑾兒藏到哪裏去了,語蘭啊,我們蕭家到底是委屈了你。”
    “您胡說什麽呢?”她笑了笑,搖搖頭輕聲開口,“語蘭不求別的,隻要能侍奉娘,語蘭就很滿足了。”
    ————————————————————碧落長安—————————————————————
    窗外大雨瓢潑而下,屋內的燭火閃爍,忽明忽暗。
    瑾蘇睡得很不安穩,整個人縮進被子裏,纖細的手指緊扣著床下的被褥,小臉蒼白一片。
    蕭望脫下身上的墨色錦袍掛在屏風上,看著榻上那小小身影,眼眸暗了暗。坐在床沿上,手臂攬過她還有些顫抖的身子,貼近了自己的胸前。
    她本就睡得淺,許是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微微睜開還有些困倦的大眼,看向麵前男子。“望哥哥,你回來了?”
    “恩。”
    他點頭,更緊密的圈住了她,“做惡夢了嗎?怎麽連睡著的身體都在顫?”
    “隻是有些冷,不過現在好多了。”她閉上眼,聲音糯糯軟軟的,小小的頭向他胸前鑽去,卻又觸碰到了那厚重的繃帶。
    她猛然驚醒,“你受傷了?”
    “沒事。”
    他聲音很低,不著痕跡的後退了一點。
    “快告訴我,你是不是受傷了?”她拽著他的衣服,著急詢問。淺淺的血絲從白色裏衣中滲透出來,迷了她的心智。
    顫抖的手不顧他的阻止解開層層衣衫,直到露出他傷痕累累的胸膛。鞭痕蜿蜒向上,右胸前還有幾處刀傷,雪白繃帶下的傷口還在滲著血,早已沒有了從前平整光滑的模樣。
    她的淚,不受控製的垂下。
    這一身的傷疤,全是為了她。
    “都怪我,是我不好,我不該讓你回去受這般折磨的”纖細的手指一寸寸撫過那些傷,她的聲音沙啞的不像話,“望哥哥,疼不疼,你一定很疼對不對?”
    “別看,不要看。”
    蕭望拉住她的手,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怎麽總是在哭?你看,我一回來便惹得你哭,要我還怎麽敢回來見你?”
    “我在等你,我一直都在等你”
    “我知道。”他刮刮她哭得通紅的鼻尖,溫柔的笑,“所以我不是回來找你了?瑾兒,告訴我,你想不想我?”
    “恩。”
    瑾蘇輕輕點頭。
    她想她,很想,分明隻有十幾個時辰而已,卻想他想的發了瘋。
    “我也是。”他聲音很低,薄唇輕輕印上她的額頭,“瑾兒,你究竟給我下了什麽蠱,為何我就是放不下你?”
    “別離開我,答應我,無論發生了什麽,都不要離開我。”
    “好。”纖細的手臂緊緊纏繞著他的腰身,她的聲音啞啞的,卻清晰的不可思議,“除非你先厭了我,否則此生,不離不棄。”
    蕭望也好,魅皇也罷。她早就放不開了,從一開始,那個雪夜,他溫熱的大掌握緊了她冰冷的小手時,他們便已注定要纏綿到一起。
    生生世世,永生永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