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二十四章 窮途末路
字數:5983 加入書籤
碧落長安!
又是月圓之夜。
距離含元殿中那場血腥屠殺,已經半個月有餘。
文帝派人全城搜捕蕭望的蹤跡,同時更加強了宮中布防,嚴防長生殿之人再對皇室不利。可盡管防範至此,卻仍是止不住那人幾近瘋狂的報複舉動。
五天前,他隻身闖進皇宮大內,奪走了楊廣作為誘餌的何平的屍首,屠殺侍衛數十餘人。
三日前,大內監牢被毀,白問柳被救,看守監牢的獄卒無一人幸免於難。
同樣也是那一日,有人闖進太子別院,救走了一直被關押著那長生殿副使許無歡的妹妹。
他不再已黃金麵具掩蓋容貌,下手殺人更加毫無顧忌,甚至眉頭都不皺分毫。若是說之前的地獄修羅尚有一絲人性,那麽如今的宇文衍,早已泯滅天良。
皇宮內外人心惶惶,眾大臣除了上朝各個都不敢出府,生怕之前曾因什麽事得罪過這護國將軍,再招惹來殺身之禍。不過最令人憂慮的是軍營將士,眾人跟隨蕭望多年,無人不臣服於他身先士卒的果敢,將士們本就對那日含元殿中太子設局害他之事有著諸多不滿。而那新來的將領楚中南又是個好吃懶做,頤氣指使之徒,眾人受不慣這氣,早幾日竟已紛紛離開軍營。
長安城那場大雪一下便是幾天幾夜。
白雪高高掛在樹杈上,月色皎潔如水,瑾蘇隔著窗子向外看,可入眼處,卻是滿目蕭然。
她還記得上一個月圓,他與她撫琴,為她梳發,在她耳旁輕念詩詞,‘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他的聲音那麽深情,那麽好聽。
隻是一閉上眼,麵前浮現的又是那日血腥的夢魘。她手中握著一把沾著血的斷刃,而利器的另一半,卻深深插入那男子胸膛的血肉之中。她低下頭,看見他胸前汩汩而出的鮮血,那黝深的眸中,帶著噬骨的憤恨。
那目光,令她生懼。就像是從胸腔最深處剖骨割肉,糅合著千絲萬縷的疼。
瑾蘇昏睡了一天一夜。
醒來的時候,人在太子府。
她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麽事,不知道他好不好,就像她不知那一日,自己為何會不受控製的刺出那致命的一劍。
纖細的食指輕觸上窗上氤氳著的霧氣,一筆一劃的去寫他的名字,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小的時候,教書先生叫她練字,她每每無聊,便就會在紙上一遍遍勾勒他的名字。有一次不小心被先生發現,他便拿著被她畫的亂七八糟的宣紙去找蕭望告狀,說她不思進取。小小的姑娘低著頭,紅著眼,手裏緊攥著那張紙,小聲解釋,“因為望哥哥總是不在家,瑾兒好想你,可又看不到你。我寫你的名字,就好像你在我身邊。”
就好像你在我身邊一樣。
滾燙的淚珠輕輕滑下,落在她冰涼的手指上,暈上那寫滿他名字的窗花上。
她知道他闖過皇宮,知道他從牢獄中劫走了白問柳,什麽都知道。可是那麽多日了,他為何還不來找她?
望哥哥,你為何,還不來接瑾兒回家呢?
門突然從外被人推開。
瑾蘇一驚,慌亂的擦去窗上寫滿他名字的霧氣,直挺挺的坐在那裏,既不說話,也不回頭。
“這麽多日了,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腳步聲越來越近,直到男子低啞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手臂緊鎖住她纖細的腰身,不容許她逃開一分。
“你準備何時放我回家?”
她垂眉,低低開口。
整整半個月。
她被囚禁在太子府,已經整整半個月。身上的內勁被人封住,甚至連逃,都沒有辦法。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這裏就是你的家,你還想去哪兒?”
男人鉗住她腰身的雙手不肯鬆開,高大的身子在月光下竟有幾分無助,“瑾兒,算我求你,不要再折磨我了,好不好?”
他的聲音很低,很無力,頹然的臉上早已沒有白日在朝堂上意氣風發的模樣。
原來這些天來,不過是兩相折磨。
“我知道你氣我傷了蕭望,可你為何不能替我想一想?我是當朝太子,而他是逆賊,他做的,是威脅我大隋社稷之事。我不可以對他心軟,你明不明白?”
少女僵硬著身子,也不開口。
楊廣低低的歎氣,抬起頭來,眼眸卻無意中掃過麵前被胡亂擦抹過的窗子。上麵歪歪扭扭的‘蕭’字,折磨的他呼吸鈍痛。他究竟有什麽,比不過那個叛國逆賊?!
心中的妒意破土而出,幾乎要將他完完全全吞噬。
手上的力度猛然加大,將那張背對著自己的容顏大力轉過來。“你到底想抗拒我到什麽時候?你為何”他低吼著出聲,可在對上她清麗的眸中積蓄的淚水時,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他可以對所有人絕情,卻唯獨對她,狠心不下分毫。
為什麽?他也在問自己,究竟為什麽?身邊鶯燕無數,為何就非她不可?
情不知所起,卻一往情深。
“別哭了,瑾兒,不要哭。”
溫熱的手指輕輕擦去她頰上冰涼的淚水,“我不會逼迫你,我不會要你做任何事,不要哭了,好不好?”
眸中氤氳著淚花,瑾蘇抬頭看他,淚卻越流越多。
這個男人,他曾為了她在眾人麵前屈膝下跪,他為了她的逃婚飽受坊間笑話談論。他是太子,分明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卻偏偏為了她承受那麽多本不必存在的屈辱。
自己對他有愧,她一直知道。
“太子殿下”瑾蘇叫他,聲音啞著。
“嗯?”
“對不起。”
楊廣的手指一滯,隨即低低的笑了起來,她知不知道,他最不需要的,便是她的抱歉。
“若有下輩子,你還要我,我一定會不顧一切同你在一起。”
瑾蘇想,這是她能給他,唯一的承諾了。她的心很小,這輩子裝過一個人,便再也裝不下另外一個人了,而對於他,便隻剩抱歉了。
黑瞳鎖住她清麗的水眸,他低聲開口,“瑾兒,我從不奢求來世,我隻要今生。”
這輩子,他作孽太多,早已奢盼不起來世了,他隻求今生。他多希望,若有一天他登上大寶,俯瞰萬物,而站在他左手邊的是她。陪在他身邊一輩子的,會是她。
“那個雨夜,你曾說過,要同我在一起,永世不離的。”
窗外冷風吹過,屋內的燭火忽明忽暗,可皎潔的月光傾灑而入,她可以清晰的看到男人眸中的目光,那麽深情,卻也那麽暗淡。“既然招惹了我,又為何不願愛我?”
瑾蘇看著他,想說些什麽,卻是如鯁在喉。
沉默,滿室的沉默。
同一個姿勢,不知僵持了多久,男人自嘲的笑笑,終於鬆了手。他轉過身子,“很晚了,該休息了。不要站在窗子旁吹風,你會生病的。”
瑾蘇木然的看著他離去的身影,直到門被重新關上。
‘哢噠’一聲,就像在她心頭落了一把鎖,沒有任何鑰匙能打的開。
隻是就算楊廣肯放她走,她又要到哪裏去找他呢?蕭府已經不再是他的家,而長生殿,她根本就不知道長生殿在哪裏。
纖細的身子,無助的滑落在地。
閉上眼,麵前又清晰的浮現出他的輪廓。他笑著的樣子,生氣時候的樣子,他敲自己的頭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他就站在月光下,一抬手一蹙眉,紅塵萬丈。她伸出手,就好像能抓住他的衣袖。
“姑娘,很晚了,您早些睡吧。”
小丫頭喜鵲在身後輕喚道。
“嗯。”
瑾蘇應,睜開眼,卻還是滿室的空蕩。
費力的直起身子,剛想向前走去,屋內的燭火突然被熄滅,她一個不穩,竟撞倒了麵前的炭爐。
“姑娘別動,奴婢為您掌燈。”
喜鵲急急的轉身。
而就在這時,一隻鐵臂從後緊鎖住身後少女那纖細的身子,溫熱的呼吸掃在她冰涼的耳畔,“和我走。”
她知道那是誰。不用回頭,她也知道那是誰。
轉過身,顫抖的手,輕輕攬住上男人的後背,那般真實的觸感,幾乎要灼傷了她。“望哥哥,你是來接瑾兒回家的嗎?”
“回家?”
男人反問,冰冷的眉眼在月光下似乎還帶著幾分嘲弄。修長的手指輕輕擦過她嫣紅的唇瓣,蕭瑾蘇,你真是一個天生的戲子。
清冷的目光向前掃去,“分屋睡?你們感情不好?”
“你在說什麽?”
瑾蘇大眼霧蒙蒙的,緊擁著他的手有一絲顫抖。這個男人,分明就是他啊。可是為何她會覺得這麽陌生,究竟有什麽,已經挽不回了?
小丫頭掌好燈,回頭看去,正看到兩人相貼在一起的親密模樣。她驚呼著,“你來人啊!快來人!”
“喜鵲,不要叫人!”
一句話,剛剛脫口,便見一把飛刀直直飛出,正中小丫頭咽喉正中處。鮮血汩汩而出,那上一秒還活蹦亂跳的少女此刻已然倒地不起。
瑾蘇的手僵在半空中,大眼死死的看著這一幕,渾身上下,冰冷的可怕。
“你、殺了她?”
顫抖的手,緊緊握住男人冰冷的大掌。她的聲音,帶著噬骨的沙啞。
她忘了,她幾乎忘了,這個男人,根本就是一個毫無人性的惡魔。她可以要求他什麽,她還能夠要求他什麽!
滾燙的淚,一滴一滴,砸在冰涼的地麵上。
怪就怪在,自己早已愛上他,絕望的,深深愛上。
門口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帶我走。”
月光下,她抓住他的手,低低的懇求,似乎要用盡所有力氣。
縱使前方窮途末路,了無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