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二十六章 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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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落長安!
    一隻冰冷的大手,陡然鎖住了她的咽喉。
    他竟想要殺了她!
    瑾蘇想過千萬種的可能,他會暴怒,會死心失望,甚至會關上她一輩子折磨她一輩子,唯一沒有想到的是,他竟想要殺了自己。
    身前的男人,他手心的溫度,身上的酒氣她知道那是誰,屋內很黑,她看不見他的樣子,可她仍是知道,那人是誰。
    喉間的氧氣越來越少。
    瑾蘇睜著大眼,黑暗中,男人眸中的恨意那麽明顯,明顯到她不知所措,甚至不記得該如何去反抗他此刻的暴行。
    何平死了,她清楚的記得,那一日,何平就是死在自己麵前。他撕心裂肺,恨不得全世界都隨著一起去了,可是她,竟在那個節骨眼上給了他一劍。她是如何下的去手的,她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瘋了,怎麽會喪心病狂的給了他一劍?
    隻是望哥哥,若我說我是被陷害的,你會不會信我?
    冰涼的手指,費力的慢慢抬起,觸碰上男人已然猙獰的麵容。喉間的疼痛蔓延到身體上下各個角落,她唇齒喃喃,很用力的,一個字一個字的問他,“望哥哥,你、不是說、要娶、瑾兒為妻的嗎?”
    你後悔了嗎?
    瑾蘇的聲音很輕很輕。她不知道男人有沒有聽到,隻是在說出這句話時,扼住自己喉間的大掌有了一瞬間的停滯,可隨後,卻是愈加殘暴的力度。
    失了神的眸子木然的看著身前這個鐵了心想要置她於死地的人,腦中的意識一點一點的抽去。她好像看見一片桃花林,那顆最大的桃樹下,俊朗挺拔的男子正在對著自己緩緩微笑。
    那是二十歲的他,溫和,儒雅,會對她溫柔對她笑。
    可麵前這個呢?分明是一樣的眉眼,一樣的麵容,一樣的聲音,可是為什麽,她會感覺這麽陌生呢?
    他不該是這樣的,不該那眼角眉梢全是毀天滅地的痛楚。
    她怎麽可以,眼睜睜的看他變成這樣?
    “哐當——”
    那是杯盤落地的聲音,然後,她聽到了女子驚恐的尖叫聲。
    那人帶進來的燭火照亮了原本黑暗的屋子,光線不亮,可足以讓瑾蘇看清身前男子的表情。他的臉上有迷茫,有鈍痛,而多的,卻是恨意。
    那會讓她無措,甚至深深恐懼的恨意。
    瑾蘇突然就想,如果能就這樣死在他的手上,會不會稍稍抹去一些他的恨意?她那麽舍不得,舍不得看他難過,甚至一分一毫。
    “大少爺!你在做什麽!”
    就睡在隔壁房間的喜兒同樣也被踹門聲吵醒,她拎著燭台想過來看看發生了什麽事,沒想到卻見到了如此驚心動魄的一幕。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隻是記得那個時候,小姐莫名其妙的中了毒,少爺便帶小姐回府去找解藥,後來好多天,都沒有兩人的消息。半個月前,少爺回了長生殿,帶著很重的傷,可他的身邊,卻沒有小姐的影子。從那之後,那個本就陰晴不定的男人更像是變了一個人,愈發變本加厲,甚至愈發殘暴嗜血。
    她不止一次的躲在角落裏見到那些下人因為一句話觸犯到他,被他一掌打死的場景,似乎那些人命在他眼裏就如螻蟻一般能夠輕易的任他宰割,隻要他一個不高興,所有人都有可能變成他的祭品。
    喜兒怕,他會變成這樣,是不是當真小姐出了什麽事。她也問了好多人打聽了好多消息,卻得不到一個答案。等待、心慌、恐懼,而直到三天前,小姐終於回來。
    隻是這三天,她常常見到大少爺就在小姐房門口木然站著,卻不肯走進去一次,小姐也是一樣,整日躲在房間裏默默掉淚。喜兒看得出兩人之間定是出了什麽問題,可是小姐不說,她也不敢去問。
    可她如何沒有想到,她本以為的矛盾,竟大到會讓少爺情緒失控的想要殺了小姐!
    “大少爺,你快放手,快點放手啊!”
    喜兒跪在他麵前,兩隻手用力的去拉那男人緊扼住小姐脖子的手臂,哭的整張臉都花了,可身前男子卻巋然不動,倒是她自己被狠狠的甩在了地上。
    少女霧蒙蒙的大眼看著榻上自家主子痛苦的樣子,顫抖的手,猛然敲碎了桌上的茶碗,然後像是不要命了一樣將那鋒刃用力劃上了男子的手臂。
    暗紫色的衣袖被她劃破,深紅的鮮血汩汩冒出,尖銳的刺痛終於喚回了男人已然癲狂的神智。
    大掌終於鬆開,而床榻上的女子臉色已經慘白的像鬼。青紫的手無力攀在床沿上,一聲一聲,用力的咳。她的眼中沒有淚,有的隻是茫然失措,和蒼白無力的絕望。
    “望哥哥,你喝醉了是嗎?”
    所以,才失手想殺死我,對不對?
    她的聲音很啞,很難聽。
    她就那樣看著他,那麽深得瞳孔,那麽重的絕望。
    可是蕭望醉了,他真的醉了。這醉意是誰給的,他記得,不想記也記得。他看不清她的質問,看不清她的痛處,也或許看清了,隻是不想明白。
    微弱的燭火,忽明忽滅。
    他眼裏倒映著她的瞳孔,那麽純淨,不染一絲塵埃的瞳孔。
    蕭望突然就笑了。
    冰冷的手指慢慢向上,當著她的麵解開了自己的衣襟,露出裸露的,傷痕累累的身體。他抓著她的手,一點一點的撫上去,“記得嗎?這道疤,當你認為我是魅皇的時候,為了救你的大師哥親手刺進去的。”
    冰涼的手指,又像左前方移去了一點,“這個疤痕我想你不會忘吧,我也不會忘。含元殿上,你對我說,既然心痛何平的死,何不隨他去了?你從後背刺入,卻在前胸留下了這麽深得傷口,你用了多大的力氣?嗯?蕭瑾蘇,你多想我死?”
    他嘴角浮著冰冷的笑,一字一字,一句一句的說著。
    男人抓著她的手向右,慢慢又將衣襟扯開了一些,“這一片,是被你那好夫婿吊在木板上用鞭子沾著鹽水抽打出來的。而這裏,是被蟲蟻一口一口啃食了血肉。你知道有多疼嗎?你知道被蟲蟻啃咬是什麽滋味嗎?它們有幾十隻幾百隻,哪裏疼便紮在哪裏,哪裏癢便往哪裏鑽。可那時候,我竟感覺不到痛苦,我隻是滿腦子在想,我要保護你,隻有如此,我才能保護你。可你呢?蕭瑾蘇,你那時在做什麽呢?你在計算著怎麽逃開我怎麽報複我是不是?你在想怎麽在我的茶杯裏下毒,神不知鬼不覺的害死我身邊的每一個人,對不對?”
    “不要說,不要再說了我沒有要害你,我真的沒有”瑾蘇想後退,想抽回那隻手,卻被他抓的更牢,慢慢的,一點一點的要她去承受他曾受過的所有的痛苦。他的聲音很平靜,甚至在說起那些事的時候都沒有一絲波瀾。可是他想告訴她什麽呢,在這段感情中是她不忠在先,而他蕭望,從沒有對不起她分毫!
    他該是喝醉了啊,可那瞳孔裏卻一片清明。瑾蘇看不懂他,由始至終,她都看不懂他。
    “你是不是在想,我怎麽會不死呢?你這兩刀,都插在離心髒最近的地方,我為什麽還不死?蕭瑾蘇,因為我要看著你償還,我要看著,這些罪孽是怎樣一點一點償還到你身上的。”
    “一輩子很長,很無力,我想和你慢慢耗著。”
    一輩子很長,我想和你慢慢耗著。
    慢慢耗著啊
    那是什麽意思?耗到他累了,恨不動了,還是耗到他們其中有一個人先死掉呢?
    瑾蘇突然就喪失了所有的力氣,渾身上下,冰冷的可怕。那是從心底最深處蔓延上來的寒意,甚至比剛剛他掐住她的脖子恨不得整死她來的更深刻,更痛苦。
    她舍不得,她想擁有,所以她去爭取。
    爭取不做兄妹,爭取他愛上她。
    隻是這麽做,是不是從一開始就錯了?隻短短不到一年,他們吵了大大小小無數的架,從傷心,到心寒,再到無可挽回。可這一切,又究竟是誰辜負了誰?
    她突然就想起過去的那七年,平淡幸福的七年。
    顫抖的手指,慢慢握上男人冰冷的大掌,“望哥哥”
    怯怯的聲音剛剛脫口,手指就被男人反手握住,整個人被他硬拖了起來,狠狠向門口拉去。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喜兒。
    “你要帶小姐到哪裏去?大少爺,你別這樣拉著小姐!”
    “閉上你的嘴!”
    男人手上的力一分未減,那纖弱的身子被強拖在地上拉著向前走,裸足磕在冰涼的地麵上,劃出一道血痕。
    瑾蘇很疼。
    一雙大眼木然的盯著地上寡淡的血痕,她想開口求他,想叫他慢一點,可喉間的疼痛陡然加劇,她張了張嘴,卻一聲都發不出來。
    隻有承受。
    無止盡的承受。
    穿過幽深黝黑的隧道,男人的腳步,停在一間緊閉的房門前。
    大手推開那門,入眼處,竟是一片令人心悸的白。
    房間四周掛滿了喪幡,一座檀木棺材放在前方正中央,而棺材上,是一個巨大的‘奠’字。
    這裏,竟是一間靈堂。
    胸腔的無力感滾滾而來,瑾蘇陡然閉上了雙眸。
    棺材裏裝的是誰,她知道,不用猜,她也知道那人是誰。
    那個跟在她身後七年,保護了她七年的男人
    蕭望看她的樣子,冷冷笑著。薄唇慢慢向下,貼近她耳旁,“平兒,他很喜歡你。”他的聲音,低沉卻又鬼魅的可怕。
    瑾蘇突然重重瑟縮了一下。
    “他現在走了,你會難過嗎?”男人鉗住她顫抖的身子,繼續問,可卻又不等她回答,隻是自顧自的說著,“哦,對,我差點就忘了,是你間接害死他的,你怎麽會難過?沒有心的女人,怎麽會懂什麽叫難過?”
    少女閉著眸,指甲狠狠陷入手心中,心痛的幾欲死掉。
    他不給她解釋的機會,從來不給
    “可是怎麽辦呢?我還是很傷心,畢竟他,是我世上唯一的親人了。”牙齒慢慢咬上她的細耳,他唇齒溫熱,可瑾蘇能感覺到的,隻有無數的冷意。“瑾兒,我很傷心,傷心到,恨不得你去陪葬呢。”
    纖細的身子更加冰冷。
    “你怕嗎?瑾兒,你放心,我怎麽舍得你死?我說過,我想你陪我慢慢耗著呢。”
    瑾蘇想,他是真的喝醉了吧。
    醉到胡言亂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
    隻要明天他清醒過來,等他清醒過來,一切都會好的。
    隻是她不知道,這麽多年,她最擅長的,還是自欺欺人。
    “平兒曾問過我,問我肯不肯把你讓給他。那時候,我並沒有同意。不過現在不一樣了,明天我就要送他去下葬了,這最後一夜,你陪陪他,嗯?”
    蕭望一直靠在她耳邊說話,他的聲音那麽溫柔,卻冷入骨髓。
    黑瞳對上她因震驚而恐慌的水眸,他安撫的笑,在她額上烙下一吻。隨即,狠狠轉身,將懷中少女用力甩落在地,兩指向上,封住她身上穴道,將她拉去那棺木旁。
    那殘忍的大掌一把拉開透明的棺蓋,瑾蘇看見男人已然開始腐爛的身體和發黑的麵容。
    屋子很冷,而她,隻穿了薄薄一層裏衣。
    四周的喪幡被不知從何處吹來的風重重掛起,又重重落下。
    身下是男人冰冷的身軀,少女細嫩的臉蛋緊貼著他潰爛的麵容。她想走,想逃,卻連動都動不了。她想開口求救,卻一個字的發不出聲。
    很怕。
    滿心滿眼,就隻剩下了恐懼。
    忍了一夜的淚,在看到那扇門隨著男人的離去而被無情的關上時,終於支撐不住的滑落下來。
    屋內一片漆黑,無止盡的絕望。
    所謂恨。
    當真已到這個地步了嗎?
    她閉上眼,像是被打入了十八層地獄。
    永世不得超生。